歸鶴鳴鼓嶺

□邱泰斌

2012年11月13日，原本歷史悠久、近來熱熱鬧鬧的福州鼓嶺，平添了一段“化鶴歸來”的新佳話。

一大早，作為鼓山風景名勝區(qū)（含鼓嶺）的主人，我盡地主之誼，驅車來到市區(qū)于山賓館接現(xiàn)代著名作家郁達夫先生的外孫鄒誠老總赴鼓嶺。郁先生上世紀三十年代在閩游覽于山時著文《閩游滴瀝之五》，介紹過于山，還在于山戚公祠內留有仰慕明朝抗倭名將戚繼光詞石刻《滿江紅》。鄒誠年屆六十有三，是郁達夫先生長女郁黎民的長子，現(xiàn)為我國一家實業(yè)公司董事長。鄒誠為宣傳郁達夫之事，近年已多次來榕，但從未上過鼓嶺。這次為上鼓嶺參觀并瞻仰為紀念外公設立的“鶴歸亭”，鄒誠特地帶上兒子鄒希金前一天深夜風塵仆仆從偉人毛澤東故鄉(xiāng)湖南長沙趕來。

鄒總告訴我，歲月悠悠，七八十年前的1935年底，祖居浙江富陽的郁達夫先生應福建省主席陳儀之邀，赴閩省會福州任省政府參議兼公報室主任。1936年清明節(jié)這天，郁達夫先生一行6人慕名赴鼓嶺，原本沖著租房夏季避暑而來，計劃終因眼花繚亂、無所適從而告落空。但他無意間遇上鼓嶺山民邀請，度過了一個很愉快很滿足的清明節(jié)：喝清明酒，吃山野土菜，看社戲，感受著淳樸民風。因此，郁先生寫下了經(jīng)久不衰的游記《閩游滴瀝之四》，記述謳歌了鼓嶺的自然環(huán)境、山川名勝、風土人情。

我們一行驅車過了鼓嶺避暑山莊牌坊，來到柳杉王公園大門路旁，便下了車，且走且停，邊看邊介紹。此時的鼓嶺一改前兩天的冷風颼颼，天氣格外地好，陽光燦爛，甚至有些刺眼。

鼓嶺，據(jù)志書載：“下有鐵鼎潭，龍常居之?！睘辇埫}之地，雄踞于海峽西岸閩江入?？诟Ｖ輺|部，海拔800米左右，是有福之州的第一道天然屏障。距福州城中心約13公里，海洋性氣候，夏季最高氣溫僅在30℃左右，“晝省扇，夜蓋棉”，十分適宜避暑休養(yǎng)。商周時代鼓嶺就有人類居住。清風、云霧、柳杉為鼓嶺三大自然特色。此處還是觀日出聽天籟的絕佳處。山清水秀，風景如畫，周邊有絕頂峰、白云洞、牛頭寨、老鴉石、小姐洞等自然美景。物產(chǎn)有特產(chǎn)的紅薯、白蘿卜、合掌瓜、水稻、薤菜等。鼓嶺還有豐富的植物、動物。名人軼事也頗多。

我在揣摩，鼓嶺除了鳳池“有樵者常見五色雀（即鳳凰，筆者注）群浴于此”，莫非歷史上鼓嶺還有鶴類出入？對鼓嶺情有獨鐘、被譽為“讀懂鼓嶺和開發(fā)鼓嶺第一人”的清朝福州儒商、詩人魏杰，為何晚年自號鶴山樵者，并建有別墅稱“鶴山草廬”？

這里原本屬于高山窮鄉(xiāng)，少人問津，自福州開為商埠后，偶被發(fā)現(xiàn)辟為避暑區(qū)。郁達夫先生游記曾娓娓道出其起源與發(fā)展。美國傳教士兼醫(yī)生馬丁1885年夏天一日出診連江，抄捷徑經(jīng)過鼓嶺偶識避暑勝地，當年就租住于鼓嶺民房避暑，過了一個很舒服的夏季（據(jù)1895年美國畢腓力《鼓嶺及四周概況》記載）。于是英國駐榕領事館館醫(yī)任尼1886年在鼓嶺梁厝建了第一座洋人別墅。其后，在榕外國人士紛紛在鼓嶺修建別墅或租用民房。據(jù)1933年《福州便覽·夏天的鼓嶺》記載，當時鼓嶺住戶只有一百零一家，人口只有六百多人。街道有七個：螃蟹嶺（又稱蟛蜞嶺）、梁厝里、下歪、崎頭頂、后浦樓、柱樓頂、柱崗頂?shù)取Ｃ康较奶?，中外避暑的人都集中到這里，一時人口添了四五百人。在此避暑的外國人最多時有二十多個國家的朋友。至1935年，鼓嶺共有別墅三百多座，日最高人流量可達3000人次，日宰牛供食可高達三五頭。誠如郁達夫先生所述“現(xiàn)在竟發(fā)達到了有三四百號洋樓小筑的特殊區(qū)域了”。洋式別墅多為石建，外筑風墻，而以梁厝里、蟛蜞嶺最為熱鬧，其他則星羅棋布，錯雜各方。于是，各種夏季商店與公共設施也應運而生，外國人還建有教堂、學校、醫(yī)院、網(wǎng)球場、游泳池以及具有俱樂部性質的萬國公益社。此后，鼓嶺便有了“左海小廬山”美譽，與江西廬山牯嶺、浙江莫干山、河南雞公山齊名。

現(xiàn)在鼓嶺保存的外國人別墅大約有12座：宜夏別墅、古堡別墅、傅家別墅（倪柝聲別墅）、恒約翰會督別墅（基督教會原辦公室）、柏嶺別墅、和家別墅（倪柝聲別墅）、徐家別墅（倪柝聲別墅）、李畢麗別墅、禪益知別墅、鄭家別墅、禪臣別墅（禪臣避暑地）、萬國公益社。此外還保存有一座福州人倪柝聲建造的教堂以及兩口完整的游泳池。2012年2月之后列入首批修復的歷史建筑有七處：郵局、萬國公益社、百年游泳池、鼓嶺歷史文化博物館、宜夏別墅、教堂舊樓、加德納別墅。

我與同仁林誠、敬挺、王琳等陪鄒總一行，逐一參觀了業(yè)已修復開放的歷史建筑。

當參觀至加德納別墅時，大家話題熱烈且情緒激動起來。

說實話，此次鄒總率子上鼓嶺，除了要替外公郁達夫先生還愿圓夢之外，也是被近期各種媒體沸沸揚揚炒起的“鼓嶺熱”所吸引。

于是我向鄒總一行簡要作了“鼓嶺熱”的背景介紹。

鼓嶺，1949年福州解放至土改時外國人全部撤走之后，由于我國長期的外交政策，和鼓嶺自身的規(guī)模、季節(jié)所限，開始沉寂，困于深山。改革開放后，由于宜夏的氣候特色和政策日漸寬松，鼓嶺避暑業(yè)又開始復蘇發(fā)展。時至2012年2月，時任國家副主席的習近平同志訪美期間，15日于美國友好團體在華盛頓萬豪飯店馬歇爾廳舉行的歡迎宴會上，講述了一個感人的美麗故事：童年在中國鼓嶺生活了九年后回到美國加州的加德納教授，對中國鼓嶺充滿了眷念和向往，渴望故里重游而未能如愿，直至1992年由時任中共福州市委書記的習近平同志幫助加德納夫人圓了丈夫生前的中國L U L I N C夢。這一“鼓嶺故事”，表達了中美兩國人民源遠流長的交往與友誼，同時也讓中國鼓嶺在世界一夜走紅，名聲大沸！如今鼓嶺已融入了大鼓山國家級風景名勝區(qū)近50平方公里的六大景區(qū)大環(huán)境之中，現(xiàn)又正在開辟創(chuàng)建近90平方公里的國家級旅游度假新區(qū)。

聽了介紹，鄒總深有感觸地說，我也是來圓夢的，替外公和自己圓鼓嶺之夢。觸景生情，鄒總回憶起了一件記憶猶新的事。當年在浙江紀念郁達夫先生誕辰110周年活動的日子里，時任浙江省委書記的習近平同志參加了紀念活動并動情地說，郁達夫先生不但是浙江的，而且也是中國的，世界的，我敬郁達夫先生家屬和親友一杯酒！當時在場的鄒總一口喝完了自己杯中酒，又替不勝酒力的母親喝了一杯，然后回敬了習近平同志兩杯酒，習近平同志欣然應敬?；貞浀酱?，鄒誠感慨萬千地連贊習近平同志很平易近人，很親民。

不覺間，大家來到了已經(jīng)修復但尚未放水使用的百年洋人游泳池。在配套服務茶室里，福州春倫茶葉公司的工作人員代老總以茶會友款待了我們。坐在西洋式布置精致高雅，充溢著福州茉莉花濃濃茶香的茶室里，我向鄒總問及起當年郁達夫先生上鼓嶺應邀參加過清明節(jié)和建“鶴歸亭”的有關細節(jié)。

原來，按照鼓嶺地區(qū)習俗，每逢清明節(jié)，同姓人都要聚在一起祭祀祖先。那年款待郁達夫先生一行的是郭氏家族。郭氏家族是鼓嶺大姓之一，自二百四十多年前由鼓山鎮(zhèn)后嶼遷來后，與過侖劉氏家族形成鼓嶺兩大姓氏。當年清明節(jié)郁達夫先生一行在鼓嶺三保埕徘徊之際，恰巧遇上一個熟人。他是年屆十八歲，老家在鼓嶺的省城百合澡堂理發(fā)師郭健飛。郭健飛是郭氏大家族中的一員，畢業(yè)于鼓嶺基督教會辦的嵐光小學，會講普通話，所以當時省市許多達官貴人多由其理發(fā)，郁先生是郭的老顧客。郭健飛那天回鄉(xiāng)祭祖喝春酒，見到郁先生喜出望外，連忙把郁先生介紹給族里長輩，說這是省政府客人。郁先生游記中所稱的須發(fā)斑白的老者，是輩分為郭健飛族伯的郭茂能。那時郭氏家族春酒辦在三保埕，即萬國公益社前的廣場上，原先郭家就在萬國公益社旁邊。春酒辦了十幾桌。長輩們叫郭健飛陪郁先生一行。那天的清明酒給郁先生留下了深刻印象，為其所津津樂道。

清明酒即福州人俗稱的青紅酒。此種酒為福州人家釀米酒，是用蒸熟的糯米搭配酒粬兌上清水釀造而成。青紅酒如果釀造時間有限，當年即釀即喝，可能就會出現(xiàn)帶有酒糟的情況。即如郁先生所描述的：“酒的顏色，紅得來像桃花水汁；浮在面上的糟滓，一勃一塊，更像是美人面上，著在那里的胭脂美點。”如果沉淀脫糟，工藝精細且儲存得好，隔年之后酒色會轉紅，儲存時間越長越得法，酒色就會越變越青（即福州人說的綠），黏黏的，后勁越大。估計郁先生游記中提及的山民，“幾位吃得醉飽的老者，卻于笑樂之余，感到了疲倦，歪倒了頭，在陽光里竟一時呼呼瞌睡了過去”，就是喝了過量后勁大的青紅酒，被鼓嶺勁風一吹就自然醉倒了，憨態(tài)可掬，可愛至極。所以重情義、講緣分的郁先生十分感慨：“千秋萬歲，魂若有靈，我必再擇一個清明的節(jié)日，化鶴重來一次，來祝福這些鼓嶺的居民；因為今天在鼓嶺過去的半天，實在太有意思，太值得留戀了?！?/p>

郁達夫先生離開鼓嶺后不足十年，便在南陽群島一帶抗日活動的1945年，遭日軍所害。2005年，在郁達夫先生誕辰110周年之際，福州市園林局、于山風景區(qū)管理處舉辦了紀念活動，當時年近90歲的郭健飛老人應邀參加了這次活動，表達了在鼓嶺投資建“鶴歸亭”的心愿。2007年在鼓嶺宜夏村委會的協(xié)助下，郭健飛的兩個兒子郭祥龍、郭祥明繼承父志，投資七八萬元，動工興建“鶴歸亭”，于2009年竣工。

離開洋人游泳池，我們來到坐落在宜夏村的萬國公益社，參觀了新修復的這座洋人俱樂部，并踏看回味了當年辦春酒的場景和情趣。

之后在山民的指引下，我們順著萬國公益社左側一條小路前進了約五六百米，到了路的深處，終于眺望到了“鶴歸亭”。在向目標靠近的途中，青山環(huán)抱，芳草萋萋，忽聞鶴聲陣陣，我們不禁驚詫不已，為之動容傾耳，心馳神往，四處尋覓……

我翻閱過相關資料，也管理過動物園，知道鶴為中國國鳥，是國家重點保護動物，在中國文化中享有崇高地位，特別是丹頂鶴，是長壽、吉祥和高雅的象征，常與神仙聯(lián)系起來，又稱為仙鶴，是我景仰的對象。當年著名老作家、詩人徐遲撰寫贊頌摘取世界數(shù)學王冠的福州籍著名數(shù)學家陳景潤的報告文學《哥德巴赫猜想》，就把陳景潤塑造為丹頂鶴形象。

“鶴歸亭”為四方形，背山而谷，視野開闊，風水極佳，亭頂挺立著一只欲飛石鶴。亭前屹立著一塊重8噸，雕有郁達夫先生頭像的大石頭，亭內立有石碑，記述著郁達夫與郭健飛交往的故事和建亭目的?，F(xiàn)“鶴歸亭”坐落之地已被房地產(chǎn)商征用。

時至中午，鼓山風景名勝區(qū)管委會選擇在當年郁先生喝春酒的三保埕附近的酒家，特備有用鼓嶺山泉水釀就的隔年青紅酒和當?shù)赝岭u土鴨土青菜款待了鄒總一行。酒桌上氣氛熱烈，群情激昂。觥籌交錯之間，大家共同舉杯祈愿：“鶴歸亭”早日選址移建，郁先生早日化鶴歸來。

歷史上早已成為西方人眼中避暑勝地的鼓嶺，今天煥發(fā)新姿，聲名遠播，正在被打造成有福之州的新名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