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海詩卷（組詩）

□原上草

我被一陣黑緊緊圍攏

這黑蘊藏著炭的烈焰和普世的悲憫

它們一直被當作白的反義詞而茍活塵世它們聚攏著內心的火焰，為白晝的寒冷默默取暖

這黑是黑白的黑

像一匹黑馬馳過遼闊的腦際

踩踏出一路火星，繼而燃起熊熊的烈焰

這黑潛伏得隱忍而寧靜

它們保存著整個軍團的勢力，蓄勢已久

等待號令，將對井然而假象的白晝顛覆和解構

這黑要急需與白對峙，它不想黑白不分

伏擊的雷電和交加的風暴，已從天邊擂響了戰(zhàn)鼓

你只需聆聽周邊腐敗的事物，開始摧枯拉朽

翻越大冬樹山埡口

在節(jié)令的裂隙中，骨骼早已風濕

郎中的器械，已難治愈潛伏的絞痛

在穿過春天的默勒草原時，忍受著無法自控的嘔吐

看來在翻越埡口之前，要我把體內的污濁清空

大冬樹山埡口之上，雪峰連著雪峰

四千多米的埡口溝壑縱橫，寂靜在喂養(yǎng)著雪風

崎嶇的山道，被茫茫的白雪塵封

鳥鳴滅絕，嘩響的聲音來自一道道五彩的梵文

我的腦際掠過突兀的驚悸，那是極地死亡的氣息

當雪峰確認我的胃囊和雜念被騰空和清洗

陽光終于讓白雪騰出一溜濕漉漉的黑色歸途

讓我在曠野的寂靜中，悄悄靠近靈魂的秘密診所

世界如此安靜

遠山隱沒在風聲里，隱沒在蒼茫的內心

我坐在海拔3200米的五樓陽臺前

讀書、抽煙、品茗，探聽地球那壁咳嗽的聲音

在荒草獨霸初夏的青藏小鎮(zhèn)

我聆聽內心植物的吶喊，花朵迫切打開的奢求

鳥籠里百靈的喉嚨，帶著血絲

我坐在它的身旁，像一尊泥雕的佛像

宗教的藍上，云朵環(huán)繞白塔，沐浴經幡的頌辭

空寥的大街上，僧人絳色的衣袍被風掀起

母親的白發(fā)

那一絲絲一縷縷的白發(fā)，在風中亂飛

所指引的千萬條歸宿，是千萬種泅渡而

來的光陰

看不見的光陰中，我們只看到萬物的更替

時間終究守不住您內心柔軟的秘密

您站在老屋旁的打碾場邊，一截黑色的槐樹

槐花的一串串穗子，像經幡招回天邊的魂魄

那些濃密的黑絲，被霜雪一年年的無情涂染

時光最終的背叛，指證著無數(shù)場風雨雷電

也指向茫茫千里的蒼涼鐵路線

我常年遭遇著一場又一場西邊陲大雪的圍困

內心不斷傳來隱隱的雪崩

那迷蒙的白霧，總罩著我濕漉漉的視線

夢想與光榮

將夢想深藏，將光隱于內心

讓雪花安靜地陷落深谷

蓋住一切的雜亂，一切的斑駁

允許青草萌動，一兩聲鳥鳴

允許一泓流水，在地表下無聲潛流

我看著一些風，在平地生起煙塵

將事物擾亂，將萬象反復揉搓

此刻，大地無聲天空無聲宇宙無聲

我裝作行將就木，讓嫩芽憋住呼吸

在風聲恣肆過后，懂得了寬容

讓時空抹去它的囂叫與煙塵

讓它回到雪中，回到海里，回到一只鴿子的眼里

那時，自然的萬象就會重新回到我的內心

我將安靜地聆聽青草中的鳥鳴和著習習的清風

以及地表下潛流的溪水，無聲地穿過歲月黑白的夾縫

初春

風聲詭異，羊群失蹤了

枯黃的牧草，在驚慌中瘋跑

我早已木立成一根水泥桿子

手中的牧鞭，被人掐斷的半截黑色電纜

青海長云，已布滿周邊的山頭

黑壓壓聚攏而來

蒼茫的牧場上，除了蒼茫

閃電消失，牧歌藏匿

一個人的邊塞

蝸居邊塞一隅，風統(tǒng)領著萬物

它甩響手中的牛皮鞭子，驅趕生靈

穿過人跡罕至的空曠牧野

所有枯黃的植物，都跪在風的宗教里

讓出一條彎曲的褐色阡陌

陽光和白云，陰霾和狂風交替出沒

它們沒有任何的內容和旨意

也沒有固定的方向無端吹拂

我只是領受著它們傳達的秘密神諭

我知道，我與青海湖只有一草之隔

那是一片藍色的湖泊

我只有讓它熄滅內心的火焰

讓這曠世的風暴，盡管在胸壁攀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