掬水月在手 弄花香滿衣
——《桃花·杏花·梨花》賞讀

趙國泰

——《桃花·杏花·梨花》賞讀

趙國泰

中伏梢頭，魚莊席次，建軍先生探囊出一紙，說是江鵠之詩，題作《桃花·杏花·梨花》，命余為之品題。吟賞再三，思之數(shù)四，余遂綰云：詩是好詩，花乃美神。洵有完璧之質(zhì)，不無微瑕之憾；渾然嘉木之姿，別見駢枝之逸。

觀夫全詩，審諦諸元，作品式取象征之體，技主比喻之屬。稍形隱括，略具四喻：一曰引喻。此喻乃率由喻體或本體引出另一方之比喻者。開篇詩云：“每個春天/貴興院子里三棵樹/開著桃花杏花梨花/一連三個春天/貴興女人給他生個女娃”。蓋三花引三女，三女映三花，顯系吾華風物，俱經(jīng)往哲手眼。詠桃花，唐人崔護《題都城南莊》不云乎：“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痹佇踊?，宋人葉紹翁《游園不值》不云乎：“春色滿園關(guān)不住，一枝紅杏出墻來?！痹伬婊?，唐人白居易《長恨歌》不云乎：“玉容寂寞淚闌干，梨花一枝春帶雨?！倍裨娂乙徊⒁粕P眾卉于茲，正是“加一倍”寫法；其積淀之深，情韻之厚，已先自俱足。二曰暗喻，又稱“隱喻”。該喻每將本體直接說成是喻體，表示一種相等關(guān)系。蓋其比喻關(guān)系渾茫弗晰，故稱。詩寫三小花，實則三小女承歡膝下，復況貴興推房門、開院門，放飛花瓣點綴四野、飄入村學，實則適時暢引群釵啟動活潑健康之人生詩旅。詠花乎？寫人乎？偈曰：花是花，花非花。花賦人之形，人負花之魂。詩家一則遠紹祖構(gòu)先賢遺韻，一則翩其反而推陳出新，率以剪剪寫生之筆，塑出貴興這一新型抒情形象，其于生育觀、價值觀方面透出新色?；蛟唬捍藢懖粺o理想色彩，然則究系時代所趨。三曰擴喻。此喻系指本體與喻體互為平行的短句之擴大形式者是。如第三詩節(jié)其分列于前，復對應其后：“桃花姑娘，杏花嫂子，梨花老嬸/讓山里的莊稼漢/交了粉紅的桃花運/領(lǐng)了香濃的杏花情/結(jié)了純美的梨花親”。繼之，以“姑娘的”、“嫂子的”、“老嬸的”締結(jié)“桃花杏花梨花”等的字句構(gòu)，以領(lǐng)起三組方位句群，儼然合縱連橫之陣，仿若生態(tài)滋榮之蕃。此一喻體，蓋因結(jié)構(gòu)復雜，故致內(nèi)蘊豐渥。四曰曲喻。系指潛隱婉曲加諸比喻也。本詩尾節(jié)允為適例，“我沾了滿身的桃花粉”云云，即表此處輪到詩人將欲現(xiàn)身直接抒情。然則該詩偏不，而僅設(shè)一詩性細節(jié)，寫“我”之舉，或如禪聯(lián)所狀：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滿衣。尤其妙者，“風把一頁花瓣刮到臉上/我有了害羞的感覺”。蓋于人類情態(tài)中，羞澀最美?；騿栃邼蝸恚可w詩中所抒陰柔之美，已達真淳攝人之境，故而令人“害羞”云云；而羞澀之致，又曲喻婉達了詩藝高度之所臻。詩或另有一解：“我”之“害羞”源自對于山里人之歉疚。然詩無達詁，筆者毋寧解為前者。

綜之，本詩運用引喻、暗喻、擴喻、曲喻諸藝，復經(jīng)桃杏梨群卉之反復詠嘆，俾使山鄉(xiāng)新型女性象征體系既靈秀動人，又柔韌可敬。

走筆至此，全詩評點殆遍，而獨遺“山里人”一節(jié)未涉，何耶？詰究之，該節(jié)僅呈陳述語式，況嫌詩質(zhì)稀?。徽{(diào)既不諧，韻亦弗暢。其存其歿，請君擇焉?；蛉缢自疲簶浯笥锌葜?。換言之，縱有枯枝，仍不失為大樹。又如俗云：帶疤的梨甜些。換言之，甜梨總難免帶疤。

常諺：編筐編簍，重在收口。本詩卒章或有微瑕一。尾語云：“我和山里人一起/摘桃子，收獲杏，品梨子”。原本簡麗有味，然至“收獲杏”處，則如樹樁之絆。倘易作“收杏子”，三子同邊，俱入口語，豈不概取現(xiàn)成，暢達無礙？

二〇一三年八月一日 于桂子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