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社會幻想小說源流探析

◆任冬梅

［作者系北京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中國現(xiàn)代文學(xué)專業(yè)2010級博士生］

一般來說，在“新文學(xué)”或者“中國現(xiàn)代文學(xué)”的框架下，現(xiàn)實主義文學(xué)是主流，幻想類小說基本上被歸為細支末流，很少提及，甚至于像不存在一樣;但“像不存在”并不等于真的不存在，我們在“民國文學(xué)”的框架下再來審視那段時期的文學(xué)文本，則能發(fā)現(xiàn)一大批別具特色的幻想類小說，包括:《極樂地》(1912)、《解甲錄》(1915)、《未來之上海》(1917)、《十年后的中國》(1923)、《阿麗思中國游記》(1928)、《鬼土日記》(1930)、《貓城記》(1932)、《六十年后之世界》(1932)、《八十一夢》(1939)、《月球旅行記》(1941)、《金鴨帝國》(1942)、《千年后》(1943)等等。筆者將這類小說命名為“社會幻想小說”，它們記錄下了各類知識分子在中華民國建立以后，面對復(fù)雜多變的政治紛爭、內(nèi)憂外患的國際形勢以及日益深重的民族危機，為追求“民國”民主自由的理想而進行的種種思考，展現(xiàn)了現(xiàn)實之外的知識分子內(nèi)心世界的想象空間，值得我們深入研究。對“民國社會幻想小說”進行考察，不僅可以使我們回到文學(xué)本身，探索當時民國知識分子的真實心態(tài)，還可以還原文學(xué)史現(xiàn)場，讓我們對民國時代的歷史和文化有一個生動而全面的把握。

一、“社會幻想小說”與“烏托邦”

所謂“社會幻想小說”是一種與現(xiàn)實主義文學(xué)相對的理想型文學(xué)，小說著力于向讀者展示作者想象中的某種人類社會的樣子，主要是政治體制，還包括經(jīng)濟狀況、科技水平、國際關(guān)系……其特點是小說故事發(fā)生的地點都不是現(xiàn)實社會，而是一個時間或空間上的“虛構(gòu)之地”，但是我們從這個“虛構(gòu)之地”的社會身上又能看到現(xiàn)實社會的某些影子。

值得注意的是“社會幻想小說”并不等同于“烏托邦小說”?！盀跬邪?(Utopia)”一詞最早來源于英國托馬斯·莫爾寫于1516年的《關(guān)于最完美的國家制度和烏托邦新島》 (簡稱為《烏托邦》)一書，用來形容一個虛構(gòu)出來的理想社會。英語Utopia來源于希臘語，其詞義包涵兩重意思，即“不存在的地方”(no place)和 “美好的地方” (good place)。合起來，烏托邦就是“不存在的美好 (完美)的地方”。按照莫爾的描寫，烏托邦不僅是一個虛構(gòu)的社會，也是一個理想的社會。在莫爾《烏托邦》之后，繼之有康帕內(nèi)拉的《太陽城》 (1623)以及培根的《新大西洲》(1627)等經(jīng)典“烏托邦”作品。總的來說，西方烏托邦小說源遠流長，其傳統(tǒng)與基督教有著非常緊密的聯(lián)系;它的發(fā)生、發(fā)展、生成和流變都自有一套獨特的體系，并形成其獨特的價值意義，對整個西方世界的歷史文化產(chǎn)生了重大影響。

不過，隨著傳播的日益擴大，“烏托邦”的詞義逐漸在跨語際旅行中產(chǎn)生巨大變異。人們自動過濾了其本身具有的雙關(guān)義中的“美好”與“完美”，僅僅剩下“烏有”之義。在此基礎(chǔ)上，“烏托邦”這個概念開始不斷泛化，什么樣的小說都往里塞，“烏托邦”變得越來越臃腫，屬于其下的各種新詞層出不窮，如“顛倒的烏托邦” (Reverse Utopia)、 “非烏托邦”(Non-Utopia)、“丑惡的烏托邦”(Nasty Utopia)、“諷刺烏托邦”(Satiric Utopia)、“反烏托邦”(Anti-Utopia)、“惡托邦”(Dystopia)、“批判的烏托邦”(Critical Utopia)等等，不一而足，反而消解了“烏托邦”這一概念的獨特性和有效性。更進一步說，“烏托邦”是不是一個放之四海皆有的概念?中國到底有沒有“烏托邦小說”或者說從何時開始有“烏托邦小說”?種種問題都應(yīng)該引起我們的警惕與思考。筆者比較贊同中國學(xué)者張隆溪的說法:“中國式的《桃花源記》與西方的烏托邦文學(xué)傳統(tǒng)很不一樣，它不是社會的、集體的，而是游仙式的、個人的、逃避的?！袊m然在西方傳統(tǒng)之外提供了另一種烏托邦的觀念，但并未形成一個烏托邦文學(xué)的傳統(tǒng)，沒有像莫爾以來西方的烏托邦作品那樣，對理想社會做細致入微的具體描述?！闭驗槿绱耍P者既不愿意也不贊同用“烏托邦小說”這一概念來指稱想象中國社會的這一類小說文本。

二、中國古代小說中的理想之地

社會幻想小說的前身可以追溯到產(chǎn)生于魏晉之際的《列子·黃帝篇》、東晉陶淵明的《桃花源記》、北宋王禹偁的《錄海人書》、南宋康與之《昨夢錄》中的“西京隱鄉(xiāng)”以及清代李汝珍的《鏡花緣》等作品。雖然早在《詩經(jīng)》、《老子》等作品中就已經(jīng)隱約有了對于“樂土”、“小國寡民”式理想社會的描述，不過真正將理想落實到一個“真名實姓”的地點 (國家)上的，始于《列子·黃帝篇》中所記載的“華胥氏之國”?！叭A胥氏之國在弇州之西，臺州之北，不知斯齊國幾千萬里。”“其國無帥長，其民無嗜欲”的理想國度，卻是黃帝在睡夢中神游而至的，如此又增加了其虛無性。而且文章后半段對于“體道”、“至道”的描述更強調(diào)了一種通乎“大化”的道法之術(shù)，由此而帶上了一絲神秘的色彩，以至于在后世的描述中常常將華胥國當作一種無法實現(xiàn)的清美夢境，因而又有“華胥夢”之說。

到了東晉陶淵明那里，理想中的“桃花源”則帶有了更多世俗氣息。由漁人打魚，偶然間發(fā)現(xiàn)藏于山中的桃源之境，居住其間的人是由于避秦時之亂而來此絕境，這樣的記載無疑比“華胥國”更多了幾分可信度。陶淵明所設(shè)計的“桃花源”可說是對后世影響最為深遠的一種理想社會形態(tài)，此后的士大夫心中無不人人揣著一個桃花源，那里成了人們忘卻憂愁、擺脫煩惱、追求安逸的精神家園。然而，仔細審視這桃源之地，仍然是一種“古樸淳厚”、 “自食其力”、“雞犬相聞，老死不相往來”的“小國寡民”式微縮版。到達桃花源的道路依然是如此的虛無縹緲，試圖再次探尋的人都以無果而告終。從總體上說，桃花源依然沒有擺脫“避世隱居”、 “精神樂土”的理想框架。

至于王禹偁的《錄海人書》則將理想中的桃源仙境搬到了海上孤島，小說為增加可信度仍然虛構(gòu)了一個秦末海島夷人詣闕獻書的故事?！朵浐Ｈ藭方韬Ｈ酥诒磉_了“薄賦、休兵、息役”的政治理想，但終究也只是為逃避現(xiàn)世苛政，追求“乘桴浮于?！钡腻羞b。康與之《昨夢錄》中的“西京隱鄉(xiāng)”亦是另一種“桃花源”，只不過這里的隱士們不再過著“小國寡民”的生活，而是將所需之物放在一處，產(chǎn)品平均分配，人人自食其力，禁止剝削，摒棄奢華，帶上了幾分空想社會主義的味道。李汝珍《鏡花緣》中的主角唐敖也是在現(xiàn)世中仕途不順，才和妻兄林之洋一起隱遁出海，由此遍游各國，閱盡無數(shù)光怪陸離之事，其中的“君子國”則是作者的理想投射之地。

但不管是“華胥國”、 “桃花源”、 “海人國”、“西京隱鄉(xiāng)”還是“鏡花緣”中的海外諸國，不管理想之地中人們的生活方式如何，表達的其實都是一種對現(xiàn)世的逃避。其中描寫的理想社會，是隱士們精神上的遁世樂園，它們的存在之地都是虛無縹緲的，幾乎不能達到，或者只能通過修仙的方式去找尋。這些小說，表達了中國古代先民們對于理想社會和美好家園的憧憬和向往，往往是由于對現(xiàn)實的不滿與失望所引發(fā)的。但想象中的美好之境在時間上往往倒退復(fù)古，在空間上處于幾乎無法進入的異域之中，都顯示出一種對現(xiàn)世的無用與疏離之感，只能是士大夫們在遭受打擊和挫折之后尋求“避世”的精神樂園，其意義主要還是局限在個人身上。小說本身并沒有從國家的政治法律或行政組織上對于理想社會給予詳細描述，其理想社會的藍圖也不過是拋棄現(xiàn)代文明的“無為而治”的某種原始自然狀態(tài)?？梢哉f，這些古代小說雖然也包含了對于理想社會的探求與追尋，但并不是真正的社會幻想小說，它們對于理想世界只是一種感性的追求，對社會的認識與建構(gòu)還沒能達到西方社會幻想小說的深度與高度。只有在晚清民國之際，在“歐風美雨”的全面侵襲之下，中國傳統(tǒng)小說中的一些結(jié)構(gòu)性的東西才會被徹底動搖，中國小說才能逐漸發(fā)展出全新的種類，完成向現(xiàn)代轉(zhuǎn)型的過程。

三、誕生于晚清的社會幻想小說

真正的社會幻想小說誕生于晚清時期。鴉片戰(zhàn)爭打開了中國的大門，中西文化從此開始急劇碰撞，在“西學(xué)東漸”的影響下，晚清知識分子翻譯了大量的西方政治小說，而“社會”這個詞也正是此時由日本傳入中國的。1902年8月，章太炎翻譯了岸本能武太所著的《社會學(xué)》一書，《新民叢報》第22號專門刊文介紹了該書，肯定了此書的內(nèi)容與譯筆。《浙江潮》載文稱:“吾國新譯社會學(xué)，推余杭章炳麟之群學(xué)為巨擘?！?903年，中國的社會學(xué)著作翻譯達到了一個高潮，章譯《社會學(xué)》在這個風潮中獲得巨大好評并得到迅速的傳播，由此大大促進了“社會”與“社會學(xué)”在中國的接受。“社會”一詞從日本傳入中國，并且迅速代替“群”、“人群”等翻譯舊詞在晚清時廣泛流行，說明時人對于政治生態(tài)和社會結(jié)構(gòu)有了全新的看法與認識，而人們也的確是在新的基礎(chǔ)上對“社會”展開種種設(shè)想，乃至尋求政治變革與徹底的改造。

小說雖然是一種古已有之的文學(xué)體裁，但在晚清以前，小說的地位不高，只被稱之為“淺識小道”，從未進入過上層或者說主流文學(xué)界。直到1902年梁啟超提出“小說界革命”的口號，在《論小說與群治之關(guān)系》中呼吁:“欲新一國之民，不可不先新一國之小說。……乃至欲新人心、欲新人格，必新小說。何以故?小說有不可思議之力支配人道故?！薄肮式袢沼牧既褐?，必自小說界革命始;欲新民，必自新小說始?！辈攀剐≌f由傳統(tǒng)的“小道”一躍而成為“文學(xué)之最上乘”。而對于如何“新”小說，梁啟超等人一致把目光投向了域外小說。小說在西方社會變革中所起的巨大作用早就令中國知識分子們神往了:“在昔歐洲各國變革之始，其魁儒碩學(xué)，仁人志士，往往以其身之所經(jīng)歷，及胸中所懷，政治之議論，一寄之于小說?！恳粫?，而全國之議論為之一變?！倍ㄒ坏挠^點在當時很具有代表性，“中國小說之不發(fā)達，猶有一因……然補救之方，必自輸入政治小說、偵探小說、科學(xué)小說始。蓋中國小說中，全無此三者性質(zhì)，而此三者，尤為小說全體之關(guān)鍵也”。

梁啟超本人尤其推崇政治小說，他創(chuàng)作的唯一一部小說作品，即是在《新小說》創(chuàng)刊號上刊載的政治小說《新中國未來記》。《新中國未來記》是政治小說，同時也是中國最早的社會幻想小說之一。梁啟超在小說中描述了六十年之后的“新中國”的繁盛景象，其中又著重于對政治體制的討論與想象。梁啟超之后，出現(xiàn)了一大批類似的小說，如蔡元培的《新年夢》(1904)，旅生的《癡人說夢記》(1904)，海天獨嘯子的《女媧石》 (1904)，頤瑣的《黃繡球》(1905)，吳趼人的《新石頭記》 (1905)，陳天華的《獅子吼》 (1905)，碧荷館主人的《黃金世界》(1907)、《新紀元》 (1908)，陸士諤的《新三國》(1909)、《新野叟曝言》(1909)、《新中國》(1910)等等。這些小說大都想象未來中國社會的情景，將“改革”、“維新”、“立憲”等社會政體的演變納入其中，然后描述由此所帶來的未來中國的繁榮與強盛，包括經(jīng)濟、文化還有科技等各個方面，因而近年來也有學(xué)者將這些小說歸為“科幻小說”的范疇。

晚清社會幻想小說的主題往往比較單一，雖然其中不乏對晚清現(xiàn)狀的批判與諷刺，但更多的是在“不管怎樣世界必須變”之信念下對于中華崛起、雄飛于世界的想象。面對一個即將崩潰的幾千年的封建王朝體系，晚清知識分子心中充滿了一種對新世界的急切渴望，這將是一個全新的世界，而且必定是光明而美好的。至于這樣一個“新中國”在細節(jié)上究竟如何得以實現(xiàn)，他們其實并不太清楚，這就為民國社會幻想小說的進一步深化、轉(zhuǎn)變與發(fā)展留下了空間。

四、西方社會幻想小說在民國的傳播

晚清時期，社會幻想小說能夠誕生，除了借鑒中國古代小說中的某些資源以外，對其影響最大的自然還是從國外引進的各種相關(guān)著作，包括政治小說、烏托邦小說與各類政治學(xué)、社會學(xué)、哲學(xué)書籍等等。1891年英國傳教士李提摩太節(jié)譯的美國小說家愛德華·貝拉米的《回頭看紀略》 (Looking Backward 2000—1887，1888)開始在《萬國公報》上連載，1894年又以《百年一覺》為題由上海廣學(xué)會出版單行本，署 “(美)畢拉宓著、李提摩太譯”，此后多次再刊再版，對中國社會產(chǎn)生了極為深遠的影響?？梢哉f，梁啟超的《新中國未來記》以及其后的很多晚清社會幻想小說，都不同程度地借鑒了這部小說的敘述手法與敘事模式。但值得注意的是，除《百年一覺》以外，晚清時期翻譯到中國的外國社會幻想小說作品并不是很多，此時翻譯界鐘愛的幻想類作品是類似《十五小豪杰》、《海底旅行》、《月界旅行》、《地底旅行》、《新飛艇》等冒險旅行式的幻想小說。在日本，始于明治十年的凡爾納翻譯熱，使凡爾納成為其國內(nèi)僅次于莎士比亞的最受歡迎的外國作家之一，科幻小說也成為明治時期日本文壇最受歡迎的小說類型之一。隨著梁啟超、魯迅等留日學(xué)生的大力推廣與譯介，這股凡爾納熱潮于1900年以后由日本傳入中國。所以，整個晚清時期最受歡迎的外國幻想小說作家其實是凡爾納，而凡爾納并不以社會政治式的幻想小說著稱，他的大部分小說都是對新技術(shù)、新發(fā)明的設(shè)想且伴隨著地理大發(fā)現(xiàn)式的冒險旅行。反而是到了民國時期，大量的外國社會幻想小說才開始被翻譯到中國來，而其中最具影響的就是被譽為“社會派”科幻小說開創(chuàng)者的赫伯特·喬治·威爾斯的作品。

威爾斯的大多數(shù)小說，包括《時間機器》、《莫羅博士島》、《隱身人》、《昏睡百年》、《月球上的第一批人》、《神食》、《現(xiàn)代烏托邦》等等，都不同程度地展現(xiàn)了對于某種 (未來)社會制度的關(guān)心。以他最著名的《時間機器》為例，八十萬年后生活在地上的埃洛依人與生活在地下的莫洛克人，分明就是暗指資本主義社會里的資產(chǎn)階級與工人階級。他的許多小說都顯示了對西方社會弊端的暴露和批判，從中已經(jīng)可以看到對未來社會悲觀性的描述以及對發(fā)達技術(shù)抹殺人性的擔憂。如果說晚清是凡爾納的時代的話，那么民國則是威爾斯的時代。1915年4月由上海進步書局出版了威爾斯在中國的第一本科幻小說《八十萬年后之世界》(《時間機器》)，從那以后，威爾斯的小說開始大量進入中國。民國時期翻譯出版的威爾斯科幻小說包括:1915年的《八十萬年后之世界》 (《時間機器》)、《火星與地球之戰(zhàn)爭》 (《世界大戰(zhàn)》)、《人耶非耶》(《隱身人》)，1917年的《三百年后孵化之卵》(《巨鳥島》)、《一個末日裁判的幻夢》，1921年的《制造金剛石的人》、《鬼悟》，1922年的《盲人國》，1926年的《不滅的火》，1934年《未來世界》(《世界史綱》有多個翻譯版本)，1939年的《新加速劑》，1941年的《故艾爾費先老人》，1943年的《新星》，1948年的《莫洛博士島》。這些小說基本上都有多個翻譯版本，并且一版再版，威爾斯科幻小說在民國的受歡迎程度由此可見一斑。除威爾斯以外，翻譯進來的其他西方社會幻想小說還有法國作家弗拉馬里翁的《二十五世紀的推測》 (1923)，威廉·莫里斯的《虛無鄉(xiāng)消息》(1930，《烏有鄉(xiāng)消息》)，安德烈·莫洛亞的《文人島游記》 (1930)，斯威夫特的《海外軒渠錄》(1932，《格列夫游記》)，托馬斯·莫爾的《烏托邦》 (1935)，喬治·奧威爾的《動物農(nóng)莊》(1948)等等。這些數(shù)量龐大的西方社會幻想小說，無疑對民國時期國人自創(chuàng)的社會幻想小說產(chǎn)生了很大影響，有著很重要的參考價值。正是在民國建立以后，在源源不斷的社會幻想小說翻譯熱潮的沖擊中，民國知識分子才創(chuàng)作出了一系列各具特色的民國社會幻想小說。

結(jié)語

中國古代就已經(jīng)有對于理想社會進行想象與追尋的小說類型，但是這一類小說更多展現(xiàn)的是一種個人化的避世之所，并沒有達到社會幻想小說對于社會結(jié)構(gòu)與政治體制進行詳細描述的高度。晚清時期，由于“歐風美雨”的侵襲，大量新生事物從國外傳入中國，此時的中國經(jīng)歷了一個“器物—制度—思想”的轉(zhuǎn)變過程。一方面吸取了中國傳統(tǒng)游記理想小說的營養(yǎng)，更多的則是受到西方政治小說、烏托邦小說與各類社會學(xué)、哲學(xué)書籍的影響，社會幻想小說在此時誕生了。然而晚清社會幻想小說的主題思想還比較單一，在形式上也不夠成熟，處于起步階段。民國建立之后，不僅結(jié)束了中國幾千年封建王朝的統(tǒng)治，社會風貌發(fā)生了巨大的改變，再加上民國時期大量引進西方社會幻想小說的熱潮，政治經(jīng)濟法律文化等各方面的變化共同作用于文學(xué)，使得民國的社會幻想小說與晚清社會幻想小說相比發(fā)生了巨大的改變。民國社會幻想小說的類型更加多樣化，主題思想更為復(fù)雜深刻，形式上也變得更為成熟。民國社會幻想小說是現(xiàn)代民主國家建立以后，表達知識分子社會理想與政治建構(gòu)的小說類型，其對社會的改革方案既借鑒了西方的社會科學(xué)和自然科學(xué)知識，又參照中國自己的現(xiàn)實社會進行了扭曲與變形，使得這個想象中的虛幻世界對中國人來說既熟悉又陌生。它是現(xiàn)實社會的一面鏡子，既讓人產(chǎn)生對異域樂土的種種向往，又給了知識分子們運用想象的異邦文明來諷刺和批判本土的靈感和空間，是現(xiàn)代民主國家不可或缺的一個組成部分。通過考察民國社會幻想小說誕生的源流，不但讓我們對這一新生的小說類型有了更深刻的了解，還有助于我們還原多面而真切的歷史場域，從而對中國社會幻想小說誕生初期的狀況有更為豐滿具體的認識。

注釋:

①早在1999年，陳?？迪壬吞岢鲋袊F(xiàn)代/當代文學(xué)的名稱可以“退休”，用中華民國文學(xué)/中華人民共和國文學(xué)的稱謂取而代之。2003年，張福貴先生在其《從意義概念返回到時間概念——關(guān)于中國現(xiàn)代文學(xué)的命名問題》一文中對“中國現(xiàn)代文學(xué)”的稱謂提出質(zhì)疑，他認為應(yīng)該從“意義概念返回到時間概念”，以“民國文學(xué)”取代“中國現(xiàn)代文學(xué)”。之后，越來越多的學(xué)者開始關(guān)注“民國文學(xué)”這一概念，紛紛從不同角度撰文對“民國文學(xué)”以及“民國文學(xué)史”命名的合理性進行了闡釋。而李怡教授更進一步提出了“民國文學(xué)”背后的“民國機制”這一命題，認為“新的文學(xué)史研究在歷史概念的辨證之外，更重要的是對新的文化機制的發(fā)掘，因為正是在這些文化機制當中，包含著特定時期文學(xué)規(guī)范的重要信息”。這樣就打破了或許會產(chǎn)生的某種“‘民國文學(xué)史’的提出只是為了將過去文學(xué)史‘放逐’的內(nèi)容全部‘收容’進來”的簡單二元對立思維，使得“民國文學(xué)”的內(nèi)涵與外延更加清晰，同時獲得了屬于自己的闡釋理路。

②10月，由漢口人道學(xué)社出版，標“社會主義小說”，作者為魯哀鳴。1919年5月再版，1921年5月重印，均由人道學(xué)社發(fā)行。

③10月20日，《大中華》第1卷第10～11期 (11月20日)，標“理想的政治小說”，署“老虬”。1916年10月，收入胡寄塵編:《小說名畫大觀》“政治類”，署“老虬”，上海文明書局、上海中華書局出版。

④8月，上海有正書局初版，封面標“理想小說”，作者為畢倚虹。

⑤1月5日初版發(fā)行《小說世界》第1卷第1期，署“勁風”。《民眾文學(xué)》1923年第1卷第1期亦載，署“勁風”。

⑥第一卷連載于3月10日《新月》第1卷1～4期 (6月10日)，7月由上海新月書店初版。第二卷連載于7月10日《新月》第1卷5～8期 (10月10日)，12月由上海新月書店初版，為“二百零四號叢書之四”。署名沈從文。

⑦最先連載于南京《幼稚》周刊，后于1931年7月由上海正午書局出版單行本。作者為張?zhí)煲怼?/p>

⑧8月《現(xiàn)代》第1卷第4期開始連載至第二年 (1933年)第2卷第6期，1933年8月由上?，F(xiàn)代書局出版單行本，兩個月后即進行再版。1947年改由上海晨光出版公司印行后，三年連續(xù)再版三次。署名老舍。

⑨7月初版，文瑞印書館印刷，標“預(yù)言小說”，署“韓之湘著，張純一評”。

⑩12月1日至1941年4月25日在重慶《新民報》上連載。1942年3月南京《新民報》重慶社印刷部排印了該作品的平裝單行本，此后《八十一夢》多次被再版和翻印。作者為張恨水。

?5月，上海山城書店出版，署“周楞伽著”。1947年11月光明書局再版，作者署“林志石”。

?桂林《文藝雜志》第1卷第1～6期，1943年第2卷第2～6期連載，作者張?zhí)煲怼?/p>

?7月，成都復(fù)興書局當今文藝叢書初版。封面及扉頁均標“長篇科學(xué)小說”，版權(quán)頁標著作者“熊吉”。

海外項目安全管理覆蓋面廣，不僅要求做好生產(chǎn)安全管理，而且要做好營地及基地建設(shè)，員工的吃喝拉撒睡樣樣都得管。人員不僅有中方的，還有當?shù)毓蛦T和其他國籍的人員，每天必須處理和應(yīng)對來自不同國家和地區(qū)的不同文化習俗和做法。

?“Utopia”由“u”和“topia”兩部分組成?！皍”來自希臘文“ou”，表示否定，“topia”來自希臘文“topus”，意思是地方或地區(qū)，兩部分合起來意指不存在的地方，相當于英文里的“no-place”、 “nowhere”。

?同時，“u”也可以和希臘文的“eu”聯(lián)系起來，而“eu”有好、完美的意思，于是“Utopia”也可以理解為“Eutopia”，即完美、理想的地方。

?張隆溪:《烏托邦:世俗理念與中國傳統(tǒng)》，《山東社會科學(xué)》2008年第9期。

?(晉)張湛:《列子注》，見《諸子集成》(第三冊)，中華書局1954年版，第13頁。

?在1903年前后，“社會”一詞已經(jīng)成為中文里的日常詞匯，詳細情況請參閱馮天瑜:《經(jīng)濟·社會·自由:近代漢字術(shù)語考釋》，《江海學(xué)刊》2003年第1期，以及吳建生:《“社會”一詞演變及在晚清的傳播》，《實事求是》2012年第3期。

?紹介新:《社會進化論》，《浙江潮》1903年第7期。

?梁啟超:《論小說與群治之關(guān)系》，《新小說》1902年第1號。

?任公:《譯印政治小說序》，原載《清議報》 (第1冊)，1898年，引自陳平原、夏曉虹編:《二十世紀中國小說理論資料》 (第一卷)，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1997年版，第37～38頁。

?定一:《小說叢話》，《新小說》1905年第15號。

?1902年《新小說》第1號開始連載，后載于第2、3、7號，署“飲冰室主人 (梁啟超)著，平等閣主人(狄葆賢)批”。標“政治小說”，共五回，未完。是書規(guī)模宏大，所成五回僅為全書序曲。

?如王德威(《賈寶玉坐潛水艇——晚清科幻小說新論》)、林健群 (《晚清科幻小說研究 (1904—1911)》)等。在想象未來社會制度的同時加入了對科技發(fā)達的設(shè)想，這樣的小說的確可以稱為“科幻小說”。我們會發(fā)現(xiàn)，這類小說既屬于“科幻”，同時由于對整個社會和政治體制進行了想象，也屬于“社會幻想小說”這一大范疇。因而總的來看，“社會幻想小說”不等同于“科幻小說”，但是可以包含部分“科幻小說”(不包含那些只單純針對某種科技發(fā)明進行想象的科幻)。

?12月，《萬國公報》第35冊開始連載，到壬辰年(1892年)3月第39冊畢，題名下標“析津來稿”，未署撰者。

?1898年6月29日，《中國官音白話報》第7、8期(合刊)載《百年一覺》，署“金匱裘維鍔演”，正文前有說明如下:“這部書，原叫回頭看，乃是美國人畢拉宓做的，后來有個英國人，叫做李提摩太的，把他翻譯過來，就改名百年一覺……”1904年4月，《繡像小說》第25～36期 (10月)連載畢，標“政治小說”，署“美國威士原著”。1905年3月25日，上海商務(wù)印書館說部叢書第2集第2編初版《回頭看》，標“政治小說”，署“美國威士著，商務(wù)印書館編譯所譯述”。1906年3版，1913年12月收入商務(wù)印書館說部叢書初集第12編，封面標“理想小說”，正文標“政治小說”，1914年4月再版。1935年4月上海生活書店翻譯文庫初版《回顧》，署“(美)白樂梅著，曾可熙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