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度變遷與交易費用視角下的“諾思第二悖論”分析

■胡 晶

一、對交易費用與制度變遷的解釋

新古典經濟學的基本假設是市場的零交易費用，即價格機制的運轉不存在成本，可以自動地保證各種資源的配置達到帕累托最優(yōu)狀態(tài)。然而，科斯卻在《企業(yè)的性質》中提出:既然價格機制如此完美，那么企業(yè)內部交易這種方式為什么還會存在?這樣，科斯就發(fā)現(xiàn)了交易費用的存在，他同時提出:價格機制的運轉是存在成本的，企業(yè)代替市場是就為了節(jié)約這種成本。因此，在科斯看來，交易費用就是利用價格機制的成本[1]。后來的新制度經濟學家對交易費用的內涵進行了進一步的界定，例如，威廉姆森提出，交易費用是“經濟系統(tǒng)的運轉所要付出的代價或者費用”[2];諾思提出“交易成本是實施和規(guī)定構成交易基礎的契約的成本，因而包含了那些從貿易中獲取的政治和經濟組織的所有成本”。[3]

制度是約束個人或組織的行為的一個規(guī)則集，其內部的各種規(guī)則可以改變個人或組織的成本與收益，從而向他們提供一種激勵或約束，改變他們的行為與決策。由于制度是過去變遷過程的產物，是適用于過去的環(huán)境的[4]，因此，隨著經濟的發(fā)展與社會的進步，制度會逐漸變得不再符合現(xiàn)在的需要，人們對現(xiàn)行的制度就有一種變革的需求，這就是制度的非均衡。在制度出現(xiàn)非均衡的情況下，如果有一種新的制度可以用更小的成本提供更大的收益，一般而言，人們會積極的實現(xiàn)舊的制度向該制度的轉變，這種轉變的過程就是制度變遷。根據(jù)新制度經濟學家的普遍觀點，制度變遷的方向是降低交易費用。

二、“諾思第二悖論”的產生

諾思指出，制度規(guī)定了一種能夠影響私人收益的產權界定方式，從而向人提供一種從事合乎社會需要活動的刺激與激勵。由于制度也存在效率遞減的規(guī)律，隨著人類交易規(guī)模變得越來越龐大，交易行為變得越來越復雜，現(xiàn)行的制度安排便逐漸不再符合交易行為的需求，甚至可能會限制交易的發(fā)展，一種新的制度安排可能會更富有效率，會帶來更大的收益。他進一步強調，在這種制度非均衡的情況下，人們存在對制度變遷的需求，而制度變遷調整的方向是節(jié)約交易費用。因此，隨著經濟社會的發(fā)展進步，制度隨之變遷，整個社會的經濟效率會逐漸提高，而交易費用則會不斷地下降。于是，諾思得到了一個結論:隨著制度的變遷不斷進行，交易費用會持續(xù)的下降。這是諾思解釋經濟增長的關鍵[5]。

然而，在考察總量交易費用的過程中，諾思在《美國經濟中交易行業(yè)的衡量:1870—1970》中指出，在美國經濟中，交易費用占國內生產總值(GDP)的比例從1870年的25%上升到1970年的45%。[6]此外，在另一篇文章中，諾思估計在當今的西方發(fā)達國家中，交易費用占國內生產總值的比例大約為50%，而發(fā)展中國家的這個比例卻要小很多。[7]因此，從長期來看，隨著經濟的增長和社會的進步，整個社會的總交易費用是在不斷上升的，這又為諾思解釋經濟停滯提供了理由。

這樣，悖論就出現(xiàn)了:一方面，隨著經濟的發(fā)展與制度的變遷，制度變得更加富有效率，這在很大程度降低了整個社會的交易費用;另一方面，根據(jù)諾思對美國經濟的測度，隨著經濟的發(fā)展和制度的變遷，社會的總量交易費用又在不斷的上升。我們把諾思體系中出現(xiàn)的這一矛盾叫做“諾思第二悖論”，以區(qū)別于“諾思悖論”(國家悖論)。

新制度經濟學中的領袖人物一般都認為制度變遷的方向、組織選擇的標準是對交易費用的節(jié)約。例如，科斯認為，市場交易是存在成本的，企業(yè)對市場的替代是為了節(jié)約交易費用;威廉姆森也提出，組織的治理結構必須與交易類型相匹配以節(jié)約交易費用[8]。然而，諾思1986年對美國經濟的考查卻明確顯示:隨著美國經濟的增長，交易費用卻越來越高。于是，我們便產生種種疑問:制度變遷與交易費用到底存在著什么關系，“諾思第二悖論”能不能得到順利解決?本文的目的就是通過分析制度變遷與交易費用之間的關系，以此來破解“諾思第二悖論”。

三、對有關“諾思第二悖論”解釋的評述

很多的制度經濟學家對“諾思第二悖論”提出了他們自己的解釋，雖然他們的解釋有一定的合理性，而且也加深了我們對“諾思第二悖論”的理解，但是他們的觀點總存在著這樣或那樣的瑕疵，筆者嘗試在此進行分析。

袁慶明在《新制度經濟學》中提出這么一種觀點:由于人力因素的限制，人們不能夠測量到所有的交易費用。因此他把總量交易費用劃分為理論上的總交易費用與測量到的總交易費用，隨著經濟社會的進步，潛在的交易轉化為現(xiàn)實的交易的數(shù)量增多，人們所能夠測量到的總交易費用占理論上的總交易費用的比例越來越大。因此，雖然制度變遷導致總交易費用降低，但是，由于可測量到的總交易費用快速增加，人們所測量到的總交易費用還是在增加。[9]然而，值得我們注意的是，根據(jù)交易費用的定義，在交易不存在的情況下，經濟系統(tǒng)中并沒有該種交易行為的進行，經濟系統(tǒng)的運轉自然也不包括該種交易行為，那么我們可以說一種還沒有產生的交易行為存在交易費用么?這并不符合我們對交易費用的認知，缺乏任何的基礎。

楊小凱強調，隨著分工組織結構的演進，單位交易費用下降，但是總的交易費用卻可能上升，而且一般情況下總交易費用是上升的。因為單位交易費用的下降使得人們之間的分工合作的次數(shù)也增加了，甚至分工合作交易次數(shù)增加得更多，這將導致總交易費用的增加。那么，為什么社會能夠接受總交易費用增加的情況呢?這根源于交易費用增加的成本收益分析——專業(yè)化分工能夠提高生產率，從而提高社會財富的生產效率，隨著分工演進，雖然總交易費用在增加，但是專業(yè)化分工所帶來的好處增加得更多，因此社會仍然愿意以不斷增加總交易費用的方式來伴隨專業(yè)化分工的發(fā)展。[10]顯然，楊小凱的理論就是我們在上面所講述的維持制度運行的交易費用隨著制度變遷的變化狀況，這一交易費用占GDP的比例，隨著經濟的發(fā)展是逐漸下降的。但是楊小凱沒有考慮到建立制度所需要的費用，也沒有給交易費用占GDP的比例為什么會上升一個合理的解釋。

李建標、曹利群認為:隨著經濟的增長，分工的細化，交易規(guī)模的擴大，交易費用必然會攀升，制度變遷的方向只是對日益復雜的交易提供支撐，而非一定需要降低交易費用。[11]顯然，他們放棄了制度變遷的方向是降低交易費用這一觀點，只是選擇了諾思的第二個觀點，即隨著經濟的增長，交易費用逐漸增加。這顯然是他們在無法使用有效的方法來包容兩種觀點的情況下選擇的一條道路:選擇其中一種觀點。然而，放棄許多制度經濟學家都認同的觀點未免有失草率。

總之，學術界目前對“諾思第二悖論”的解釋都給了我們很大的啟發(fā)，但是都存在著些微的缺陷，因此本文希望通過建立一種對“諾思第二悖論”的新的解釋，能夠稍稍彌補這些缺陷。

四、基本的前提與假設

為了解決“諾思第二悖論”，我們首先提出一些必要的假設與前提，作為我們所構造的理論的基礎。

首先，我們利用生產力與生產關系之間的關系來解釋制度變遷的發(fā)生。由于勞動分工深化與廣化的程度決定了一個社會的生產能力和交易規(guī)模，因此我們可以把勞動分工定義為生產力的范疇，并用勞動分工深化和廣化的程度來衡量一個社會中交易的總數(shù)量。此外，由于制度是對個人或組織行為的一種約束，它體現(xiàn)了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因此我們可以把制度定義為生產關系的范疇，而制度變遷就是生產關系的轉變。[12]這樣，當制度對勞動分工產生很大的束縛，限制了社會進步和交易規(guī)模的時候，制度變遷就會最終發(fā)生。

其次，我們認為一個既定的制度所能包容的交易的規(guī)模是有限度的。因為制度是對個人或組織行為的一個約束集，它自然也約束了人們的交易行為。在對交易行為的約束下，交易的形式和規(guī)模也有一個上限，因此，制度制約了勞動分工深化和廣化的程度，制約了交易的規(guī)模，在一定程度上決定了交易費用。而制度變遷則在一定程度上解除了這種制約，促進了勞動分工和交易規(guī)模的擴大。

再次，我們把一個社會總的交易費用劃分為兩個組成部分:建立制度的交易費用和維持制度運行的交易費用。交易費用一個較為主流的說法是:“經濟系統(tǒng)的運轉所要付出的代價或者費用?！币粋€經濟系統(tǒng)要想能夠健康的運轉，首先必須擁有一個可以支撐其正常運轉的框架，這就需要建立相關的制度，而在這個過程中所付出的代價就是建立制度的交易費用。此外，在基本的制度框架搭建完成以后，為了保證經濟系統(tǒng)運轉可以持續(xù)下去，也需要花費一定的費用，這就是維持制度運行的交易費用。

最后，我們采用交易費用占總交易額(GDP)的比例來衡量維持制度運行的交易費用。顯然，這部分交易費用隨著制度變遷的進行持續(xù)降低。以購買100棵白菜為例，在物物交換制度下，需要很高的搜尋成本找到白菜有剩余的人進行交易，交易成本是30%的白菜總額(30棵);在菜市場購買的時候只需要跑到菜市場尋找價位相對較低的賣家，交易成本顯然會降低，譬如20%的白菜總額(20棵);在網上交易的情況下，只需在網上查詢價格較低的賣家，成本會更低，比如10%的白菜總額(10棵)。其實維持制度運行的交易費用隨制度變遷逐漸降低這一點是顯而易見的:如果購買白菜的交易成本越來越高，那么就不會有制度的變遷 (新的交易市場的出現(xiàn))，也不會有白菜交易規(guī)模的擴大。

五、對“諾思第二悖論”的破解

利用前面的前提與假設，我們可以通過分析制度變遷前后交易費用的變化來得出制度變遷與交易費用之間的關系，并進而破解“諾思第二悖論”。

在此，我們設建立制度的交易費用為C，維持制度運行的交易費用為M，單位交易費用為m，交易次數(shù)為n，總交易費用為TC。

根據(jù)前面的分析，總交易費用是建立制度的交易費用和維持制度運行的交易費用之和。在舊制度下，制度所能包容的勞動分工的程度較低，交易規(guī)模較小，因此建立制度的交易費用(C1)較少;但由于舊制度對交易行為的限制，維持制度運行的單位交易費用(m1)較高，交易次數(shù)(n1)(用于衡量交易規(guī)模)較少，維持制度運行的交易費用(M1)為M1=m1×n1。因此，舊制度下總交易費用(TC1)為:

在制度變遷發(fā)生以后，新制度所能包容的勞動分工程度較高，交易規(guī)模大，龐大復雜的分工導致了建立制度的交易費用(C2)較高，但是維持制度運行的單位交易費用(m2)較低，而且新制度下的交易次數(shù)(n2)也較高，維持制度運行的交易費用為M2=m2×n2。因此，新制度下總交易費用為TC2，根據(jù)之前的假設可以得出:

制度變遷導致了維持制度運行的單位交易費用m降低，其緩慢遞減而且逐漸趨于平緩。勞動分工的深化，不但導致交易的種類增多，而且導致了每一種類交易的數(shù)量增加，這樣制度變遷導致交易規(guī)模急劇擴大，交易次數(shù)快速增加。維持制度運行的單位交易費用m與交易次數(shù)n隨時間變化的趨勢如圖1所示。

圖1 單位交易費用與交易次數(shù)變化趨勢

從圖1我們可以看出，隨著時間的變化，維持制度運行的單位交易費用m呈緩慢下降趨勢，而交易次數(shù)n呈指數(shù)式增長，也就是說單位交易費用m下降的幅度遠不如交易次數(shù)n增加的幅度。基于上述分析我們知道，相對于制度變遷即將發(fā)生時，制度變遷以后建立制度的交易費用(C)升高，同時維持制度運行的交易費用(M)也隨之上升，這時可以得出:

我們同樣可以計算交易費用占GDP的百分比。根據(jù)前面的假設與前提，我們用交易費用占交易額度的比例來衡量維持制度運行的交易費用，這一費用是隨著制度變遷而逐漸降低的。假設舊制度下每一筆交易中維持制度運行的交易費用占該筆交易額的比例為P1，制度變遷后每一筆交易中維持制度運行的交易費用占該筆交易額的比例為P2，那么，

舊制度下總交易費用占GDP的比例R1為:

制度變遷后總交易費用占GDP比例R2為:

比較式(5)、(6)，我們發(fā)現(xiàn)雖然P1＞P2，但是由于C1＜C2，因此R1和R2大小關系未知。

通過以上分析，我們首先可以得到制度變遷與交易費用之間的關系:制度變遷會導致建立制度的交易費用增加，對于維持制度運行的交易費用，雖然每一筆交易費用都降低，然而由于交易規(guī)模的急劇擴大，維持制度運行的交易費用仍然會增加，因此，制度變遷導致了總量交易費用的增加。在總量交易費用占GDP的比例上，制度變遷導致維持制度運行的交易費用在GDP中的占比減少，而建立制度的交易費用在GDP中的占比增加，因此總效果未知。

此外，我們還可以應用上面的分析來考察“諾思第二悖論”。諾思在討論制度變遷導致交易費用下降的時候指的是微觀層面的交易費用，即維持制度運行的單位交易費用(m)，它顯然隨著經濟社會的發(fā)展進步而逐漸減少。但是，諾思在統(tǒng)計美國的總交易費用的時候卻顯然只能夠計算宏觀層面的，總的交易費用(TC)，它必然隨著經濟社會的發(fā)展而增加，雖然其占GDP的比例未必會增加。這樣，諾思對于交易費用的考察就不再存在悖論了。

既然交易費用占GDP的比例未必會增加，那么我們怎么解釋，在美國經濟中交易費用占國內生產總值(GDP)的比例從1870年的25%，上升到1970年的45%這一現(xiàn)象呢?這是由于技術的發(fā)展，勞動分工的深化到達了一個前所未有的程度，日益繁雜的交易種類和急劇膨脹的交易規(guī)模使得建立一個新的制度所需要的交易費用呈指數(shù)式上升，即從C1到C2的急劇膨脹導致建立一個制度的費用占GDP的比例逐漸上升，而且大大超過了維持制度運行的交易費用占GDP比例的下降，這才導致了總交易費用占GDP比例的上升。因此，未來總交易費用占GDP的比例是會上升還是下降，這還要依賴于未來的技術與社會分工的發(fā)展狀況。

本文中提出的制度變遷與交易費用的關系以及對“諾思第二悖論”的解釋也只是在當前制度下對該問題的一家之言，希望可以得到其他關注該問題的同行的批評與指正。

[1](美)羅納德·科斯．企業(yè)的性質[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3．

[2](美)威廉姆森．資本主義經濟制度[M]．段毅才，王偉，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2．

[3](美)道格拉斯·C．諾思．交易成本、制度和經濟史[J]．經濟譯文，1994，(2)．

[4](美)凡勃倫．有閑階級論[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4．

[5](美)道格拉斯·C．諾思．制度、制度變遷與經濟績效[M]．杭行，譯．上海: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08．

[6](美)道格拉斯·C．諾思．美國經濟中交易行業(yè)的衡量:1870—1970[M]．上海:上海三聯(lián)書店，1986．

[7](美)道格拉斯·C．諾思．西方世界的興起[M]．厲以平，蔡磊，譯．北京:華夏出版社，1999．

[8](美)威廉姆森．治理機制[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1．

[9]袁慶明．新制度經濟學[M]．北京:中國發(fā)展出版社，2011．

[10]楊小凱．經濟學原理[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9．

[11]李建標，曹利群．諾思第二悖論及其破解[J]．財經研究，2003，(10)．

[12]馬克思．資本論 [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