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集韻》音系與字音來源的關(guān)系

雷 勵

（ 興義民族師范學(xué)院 文學(xué)與傳媒系，貴州 興義 562400 ）

北宋四次官修韻書的前三次，其詔令或牒文里多用“詳定”、“刊正”、“刊修”等詞，即示對前代韻書予以質(zhì)正、增損[1]。《集韻·韻例》亦言詔宋祁、鄭戩、賈昌朝、王洙等對《廣韻》加以刊修，而金州本《集韻》卷十所載牒文卻云：“欲乞朝廷差官重撰定《廣韻》，使知適從。”那么，“重撰定”到底是指另起爐灶，還是只對《廣韻》進(jìn)行刊修？

《集韻》引經(jīng)據(jù)典，博采先儒名家之音，據(jù)筆者的統(tǒng)計，較之《廣韻》，其實際新增28536個字，并新增672個小韻，則《集韻》是如何把這些來源不同的音讀添入韻書的？《集韻》仍以《廣韻》206韻為框架，在添入這些不同來源的音讀后，是否引起音類的混同與分化，從而導(dǎo)致音系結(jié)構(gòu)變化？本文將針對這些問題做初步探討。

邱棨鐊《集韻研究》分經(jīng)、史、子、集開列《集韻》所引據(jù)書目百余種，又歸納出《集韻》所引先儒舊音以及未注出處的唐以后眾經(jīng)師音數(shù)十家。邱氏還認(rèn)為《集韻》甚至收有葉韻讀音，如唐韻“郎”小韻（盧當(dāng)切）所收之“羹”字，注”也。《魯頌》、《楚辭》、《急就篇》與房、漿、穅為韻”[2]31-42。

《集韻》字音增加了大量的異讀，張渭毅認(rèn)為《集韻》異讀的來源有：（1）經(jīng)典中的先儒之音，其中多數(shù)來自于《經(jīng)典釋文》；（2）中唐以后韻書、字書中的名家音切；（3）先秦古音，采自葉韻、異文、聲訓(xùn)、假借、押韻等材料的字音都有；（4）時音，既有通語音，也有方音，有的《集韻》注出處，有的通過對照宋人筆記、詩詞用韻等材料也可以看出[3]49-60。張文主要根據(jù)材料反映的歷時語音層次給《集韻》異讀的來源分類。

我們分析歸納了《集韻》字音的來源，同時參考張文的分類，認(rèn)為《集韻》字音來源基本可以分為以下四類：第一類，承襲《切韻》、《廣韻》等前代韻書；第二類，輯錄其他文獻(xiàn)所載經(jīng)籍舊音等；第三類增補(bǔ)宋初通語俗音；第四類收錄宋初方言土語。下面以這四類為綱，具體審視《集韻》所錄不同來源的音讀在該韻書中的地位及影響。

一、承襲《切韻》、《廣韻》等前代韻書

一般在判斷某韻書對前代韻書的音系是否有繼承時：一是看各韻部內(nèi)的小韻分、合是否與前代韻書一致，二是看小韻的反切有沒有切語用字音類相混的情況。我們就《集韻》、《廣韻》在這兩方面的情況，做個簡要的討論分析。

（一）據(jù)我們統(tǒng)計，《集韻》與《廣韻》同韻部間對應(yīng)的小韻有3703個（具體實例參看表1），占《廣韻》總小韻數(shù)（3875個）的95.56%，占《集韻》總小韻數(shù)（4486個）的82.55%。

1．《集韻》新增小韻 672個。其中：（1）有423個系填補(bǔ)《廣韻》音系中的音節(jié)空格，占《集韻》新增小韻的 62.95%（423÷672×%）；（2）有 149個與同韻其他小韻重出（共 130組對立小韻），這些小韻中又以重紐韻攝的唇、牙、喉音小韻為主，占《集韻》新增小韻的22.17%（149÷672×%）；（3）有 100個聲韻拼合關(guān)系不合《廣韻》音系的小韻，占《集韻》新增小韻的14.88%（100÷672×%）。

2．《集韻》刪除與合并《廣韻》原有小韻共61個。其中：（1）刪除小韻21個，合并小韻40個；（2）從被刪除與合并小韻的性質(zhì)來看，有重紐小韻4個，非重紐重出小韻20個，通用韻同聲母及等呼小韻14個，聲母演變而混并類小韻9個，其他類小韻14個；（3）僅有1處因小韻刪除而造成《廣韻》聲母、韻母拼合關(guān)系的刪除，即昔韻“ ”字之役切。

3．《集韻》在通用韻間轉(zhuǎn)移《廣韻》原有小韻111個，其中屬開合分立通用韻的共102個。這些小韻被轉(zhuǎn)移后沒有因此而造成小韻重出。

4．我們隨機(jī)選取魚韻系為例進(jìn)一步說明《集韻》、《廣韻》同韻部小韻對應(yīng)的情況。

《廣韻》魚韻共24個小韻，《集韻》保留了其所有小韻的分立（見表 1）。又《廣韻》御韻共25個小韻，《集韻》也全部保留了其所有小韻（限于篇幅，暫不列御、語韻小韻對應(yīng)表）?！稄V韻》語韻共 27個反切，《集韻》承襲了其中的26個?！稄V韻》語韻“紓”小韻/神與切，屬船母三等（《廣韻》魚韻系船母小韻僅此一個），在《集韻》中被并入禪母三等上與切之“墅”小韻中?！锻跞氛Z韻“紓”字署與反，禪母三等，在“墅”小韻?！都崱吠锻跞发?。

表1 《廣韻》、《集韻》魚韻對應(yīng)小韻表

（二）《集韻》、《廣韻》反切對比

1．《廣韻》、《集韻》同韻對應(yīng)且切語相同的小韻有1174個，占《廣韻》總小韻數(shù)的30.30%。

例如，東韻“忡”小韻/敕中切、“窮”小韻/渠弓切，冬韻“冬”小韻/都宗切、“炵”小韻/他冬切，鍾韻“松”小韻/祥容切、“舂”小韻/書容切。

2．反切上字或下字不同，但改用后無音類相混的小韻共2419個，占《廣韻》總小韻數(shù)的62.43%。

例如，《廣韻》江韻初母開口二等“囪”小韻切語作“楚江切”，《集韻》改作“初江切”；模韻曉母合口一等“呼”小韻切語作“荒烏切”，《集韻》改作“荒胡切”；《廣韻》咍韻來母開口一等“來”小韻切語作“落哀切”，《集韻》改作“郎才切”。這些小韻在《廣韻》音系里的音韻地位沒變，切語用字也無音類間混用的情況。

以上數(shù)據(jù)說明，一方面《廣韻》（或《切韻》）的音系結(jié)構(gòu)在《集韻》中基本上得以保留，另一方面《集韻》大量吸收《廣韻》（或《切韻》）的音切，一千多個同韻部對應(yīng)小韻的相同反切，足以證明《集韻》是建立在對前代韻書刊修的基礎(chǔ)上的。我們另外還舉個例子以支持以上觀點，《廣韻》紙韻有船母開口三等神帋切“舓”小韻和禪母開口三等承紙切“是”小韻，《集韻》改紙韻“舓”小韻的反切作“甚尒切”，改紙韻“是”小韻的反切作“上紙切”。甚、上二字均為禪母字，《集韻》“舓”小韻以禪母字切船母，船、禪相混，但紙韻“舓、是”二小韻又各自獨立，并沒有合并，這反過來也說明《集韻》對《廣韻》的音系結(jié)構(gòu)是接納的。

二、輯錄其他文獻(xiàn)所載經(jīng)籍舊音

《集韻》博收經(jīng)籍文獻(xiàn)所載先儒、名家的音讀，其所引文獻(xiàn)不一而足。我們僅舉《集韻》引據(jù)《經(jīng)典釋文》（后文簡稱“釋文”）所載音讀數(shù)例如下，并作簡要說明。

（一）《集韻》非新增小韻例

例1 窾，東韻枯公切，注“空也?！肚f子》‘導(dǎo)，大窾?！蛐阕x?！?/p>

按，《釋文·莊子音義·養(yǎng)生主第三》卷第二十六：“大窾，徐苦管反，又苦禾反。崔、郭、司馬云：‘空也。’向音空。”《集韻》“窾”字枯公切音與向秀音讀同。

《廣韻》東韻本有“空”小韻/苦紅切，溪母合口一等；《集韻》東韻“空”小韻作“枯公切”，其音韻地位與《廣韻》同?！稄V韻》“窾”字無東韻溪母合口一等之音，《集韻》收“窾”字向秀所注讀音，折合入東韻“空”小韻中。不過，這也僅是增加了“窾”字的讀音，沒有新增小韻（或者說音節(jié)）?！都崱分写祟惽闆r甚多，較為常見，故不一一列舉。

（二）《集韻》新增小韻例

根據(jù)增收字音的實際情況，還可以根據(jù)新增小韻對音系結(jié)構(gòu)的具體影響，繼續(xù)分為填補(bǔ)音系空格類小韻、同韻重出小韻、特殊小韻三類，我們舉例說明如下②。

1．填補(bǔ)音系空格類

2．同韻內(nèi)新增重出小韻類

例3 趙，筱韻起了切，注“刺也。《詩》‘其镈斯趙?！蛑刈x?！?/p>

按，《釋文·毛詩音義下·閔予小子之什第二十八》卷第七：“趙，徒了反。刺也。又如字。沈起了反．，又徒少反?！薄都崱敷沩崱摆w”字起了切音與《釋文》所載沈重切語同。

《廣韻》筱韻本有“磽”小韻/苦皎切，溪母開口四等，《集韻》筱韻亦有“磽”小韻，作“輕皎切”?！都崱酚中略鱿搁_口四等“趙”小韻/起了切。邵榮芬認(rèn)為“這種保留前人反切原貌，不加改動的態(tài)度，就有存疑的意思。”[4]368且邵氏認(rèn)為這種小韻對立不表示語音上的對立。我們對比《集韻》、《釋文》此類音注材料后，認(rèn)為還可以對該類重出小韻做進(jìn)一步的分析研究。今舉例說明如下：

例4 《集韻》紆，虞韻匈于切，注“曲也?！吨芏Y》‘連行、紆行?！钴壸x?！?/p>

按，《釋文·周禮音義下·冬官考工記下》卷第九：“紆行，乙俱反。李又香于反?！薄都崱酚蓓崱凹u”字匈于切音韻地位與李軌香于反同。

例5 《集韻》鮬，脂韻貧悲切，注“魚名?！稜栄拧贰N、鮬、鱖、鮬?！┣x?！?/p>

按，《釋文·爾雅音義下·釋魚第十六》卷第三十：“鮬，郭音步?！蹲至帧贰鹩诜础?。施蒲悲反?！薄都崱分崱磅p”字貧悲切音韻地位與施乾蒲悲反同。

同樣來源于《釋文》，《集韻》卻并未于虞韻另立“紆”小韻/香于切與“吁”小韻/匈于切（《廣韻》作況于切）重出對立，以及于脂韻另立“鮬”小韻/蒲悲切與“邳”小韻/貧悲切（《廣韻》作符悲切）重出對立。因此前文所列“趙”小韻/起了切音，只有在《集韻》編著者讀來與“磽”小韻/輕皎切音確有不同，才會另立小韻，否則就會置“趙”字入筱韻“磽”小韻中，或者不必收“趙”字起了切音。

3．不合《切韻》音系結(jié)構(gòu)類

例6 巢，肴韻徂交切，注“《爾雅》‘大笙謂之巢?！瘜O炎讀?！?/p>

按，《釋文·爾雅音義上·釋樂第七》卷第二十九：“巢，孫、顧并仕交、莊交二反。孫又徂交反。巢，高也，言其聲高?！薄都崱冯软嵭略龅摹俺病弊轴藿磺信c孫炎切語同。

徂字系從母字，《集韻》卻以之為開口二等小韻的切上字，于《切韻》音系結(jié)構(gòu)不合。邵榮芬認(rèn)為此徂交切系精、莊組聲母互切，《集韻》把這類“反切或讀音引入自己的體系而不加折合，當(dāng)然就顯得有點格格不入了。”[4]539

《集韻》用從母字作開口二等切上字的還有“虦”小韻/昨閑切、“”小韻/才咸切、“獑”小韻/在銜切、“”小韻/才瘵切、“儳”小韻/才鑒切等5個小韻，而《廣韻》此類小韻僅“虦”小韻/昨閑切。余迺永認(rèn)為《廣韻》昨閑切系“士山切之類隔切也，當(dāng)刪”[5]632。

按，《集韻》肴韻“巢”小韻/鋤交切音韻地位同《廣韻》鉏交切，亦與《釋文》所載之仕交切同，鋤、鉏、仕3字均為崇母字?！都崱冯软嵓攘ⅰ俺病毙№?鋤交切，又保留了孫炎所注“巢”字徂交切。不論徂交切是否屬于從、崇類隔，或為衍文，又或系作者存疑而保留原切，都實際反映了《集韻》編著者認(rèn)為“徂交切”與“鋤交切”有所不同，換句話說，也即反映崇、從母的對立。

三、增補(bǔ)宋初通語俗音

（一）注文有標(biāo)記類

例7 汽，質(zhì)韻億姞切，注“水涸。今謂去飯水為汽”。

按，《釋文·爾雅音義上·釋詁第一》卷第二十九：“汽，古愛反。施音既。樊、孫虛乞反?！蓖z《釋文》汽字音注，其中沒有與億姞切相應(yīng)的讀音，《廣韻》亦無汽字?！敖裰^”即云宋初之通語。

例8 嬸，寢韻式荏切，注“俗謂叔母曰嬸?！?/p>

按，元陶宗儀《南村輟耕録·卷十七》記載：“宋張文濳《明道雜志》云：‘經(jīng)傳中無嬸、妗二字。嬸字乃世母字，二合呼；妗字乃舅母字，二合呼也。二合，如真言中合兩字音為一?！雹畚毫宋獭耳Q山先生大全文集·跋吳正憲公帖》云：“則余亡友宋正仲之說已得之，猶恨有闕遺者。如謂壻為郎，謂叔父為叔，叔母為嬸等語，皆漢魏以后流俗稱道，求其義而不得者。雖士大夫亦不免襲訛踵陋，當(dāng)并出之以識世變云。”

綜合這兩則材料，我們推測，《集韻》汽字所注“今謂”、嬸字所注“俗謂”可能來源于當(dāng)時的口語，而俗語詞可入官韻，又說明這些俗語詞的地位正在上升。

當(dāng)然，并非所有注“今謂”、“俗謂”之類的字都來源于通語或基礎(chǔ)方言。例如：

例9 《集韻》桋，齊韻田黎切，注“桑也。今俗呼桑樹小而條長者為女桑?！?/p>

按，《爾雅·釋木第十四》“女桑、桋?！惫弊⒃疲骸敖袼缀羯湫《鴹l長者為女桑樹。”《集韻》與《爾雅》郭注同，此“今俗”并非一定真是北宋時的俗語詞。

例 10 《集韻》動，董韻覩動切，注“振動，拜也，以兩手相擊而拜。一曰：今倭人拜以兩手相擊，蓋古之遺法。”

按，《釋文·周禮音義上·宗伯下》卷八：“振動，如字。李依大夫音董。杜徒弄反。今倭人拜以兩手相擊，如鄭大夫之說，蓋古之遺法?！闭駝幽斯糯虐葜弧?/p>

（二）注文無標(biāo)記類

1．就筆者目力所及，《集韻》新增小韻中無明確標(biāo)注“今謂”、“俗謂”之類的字，當(dāng)然，我們不能反過來說無明確標(biāo)注的新增小韻沒有來源于當(dāng)時通語音的。

2．《集韻》改用《廣韻》切語用字而造成音類有差異，其中一部分也很有可能是受當(dāng)時通語的影響。例如：

例 11 《廣韻》止韻“士”小韻/鉏里切，《集韻》改作上史切；《廣韻》洽韻“箑”小韻/士洽切,《集韻》改作實洽切。

按，崇母與禪母、船母混切。周祖謨《宋代汴洛語音考》考證出宋代汴洛語音崇、禪母不分[6]595，而“洛邑之音，亦即當(dāng)時中州之恒言”[6]582。那么，《集韻》崇、禪混用就是當(dāng)時通語或基礎(chǔ)方言的表現(xiàn)[7]58。同時《集韻》中也有不少船、禪母混切的例子，如：《廣韻》葉韻“涉”小韻/時攝切，《集韻》改作“實攝切”，可看作當(dāng)時通語或基礎(chǔ)方言的表現(xiàn)[6]659。

四、收錄宋初方言土語

《集韻》還收錄了不少方言土語詞，且大多標(biāo)注通行區(qū)域④。僅以吳語為例，據(jù)筆者統(tǒng)計，《集韻》注“吳俗”者6條，“吳人謂”或“吳人……謂之”者21條。我們同樣以是否影響到音系結(jié)構(gòu)或音類為標(biāo)準(zhǔn)，對這部分材料加以說明。

（一）非《集韻》新增小韻例

1．所收的這些方言土語詞中，一部分標(biāo)注通行區(qū)域而引自揚(yáng)雄《方言》。例如：

例12 吂，宕韻莫浪切，注“耄昏不知貌。一曰：凡使人不荅曰吂。沅湘間語?！?/p>

按，《方言》卷十“誺，不知也。沅澧之間，凡相問而不知荅曰誺，使之而不肯荅曰吂?！薄都崱匪浥c《方言》同。

2．有些標(biāo)通行區(qū)域，而《方言》又不載；還有一些在《集韻》注文中沒有標(biāo)注通行區(qū)域。其中有部分字音，筆者據(jù)手頭的文獻(xiàn)，暫未搜得有其記錄的材料，若日后有新的發(fā)現(xiàn)，再行論證，今例證數(shù)條能找到旁證的條目，以茲說明。

例13 《集韻》宥韻如又切下收“肉、揉”二字，肉字注“錢璧之體”。

《廣韻》肉字僅屋韻如六切一音。按，《釋文·爾雅音義上·釋器第六》卷第二十九：“肉倍，如字。又如授反。璧邊也。注及下同?！比缬智信c如授反音韻地位同。又周祖謨《宋代方音》引北宋沈括《夢溪筆談》卷一：“壁有肉好”，肉音揉者，北人音也?！两窈铀啡酥^肉為揉?！盵6]658則《集韻》肉音如又切既可能是對《釋文》所載讀音的引用，又可能是北宋河朔方言的反映。

《廣韻》“檛”字音麻韻陟瓜切，《集韻》“檛”字有2音：麻韻張瓜切、麻韻莊華切。又《集韻》“”字另有麻韻陟加切一音，注“胍，腹大。今謂杖頭大者曰胍”。

儲泰松《唐五代關(guān)中文人的用韻特征》一文在考察唐五代關(guān)中文人用韻后，得關(guān)中文人歌戈部、家麻部與魚模部通押者3例[8]354。如：

白居易五古《效陶潛古體詩十六首之八》葉“酤．何佳過多花斜華歌”。

杜光庭五古《真人贊六首之二》葉“波柯羅徂．遐他霞家多”。

白居易《履道新居二十韻》葉“池通淺沮溝”，“沮”下注：秋夜反。

劉曉南在考察宋代四川詩人用韻后，得魚模部與麻車部通押者共7例，又引宋趙彥衛(wèi)《云麓漫抄》卷三[9]11：

韓退之《祭女孥文》，自稱曰“阿爹”、“阿八”，豈唐人又稱母為阿八？今人則曰媽。按《詩》：“來朝走馬，率西水滸?！瘪R音姆，豈中國之人，因西音而小轉(zhuǎn)耶？

按，《集韻》姆又讀姥韻滿補(bǔ)切。綜合以上眾材料，可輔證宋初關(guān)中方言模韻與麻韻相通，與中原不同。

下面我們再例舉一些標(biāo)注通行區(qū)域而《方言》未載的材料，

松，鍾韻思恭切，注“木也。關(guān)內(nèi)語?！?/p>

稻，晧韻土?xí)壡?，注：“秔也。關(guān)西語?！?/p>

沝，旨韻之誄切，注“之誄切。閩人謂水曰沝?！?/p>

囝，狝韻九件切，注“閩人呼兒曰囝?！?/p>

女，蟹韻奴解切，注“奴解切。楚人謂女曰女?！?/p>

鮧，脂韻才資切，注“魚名。鲇也。江東語。”

褩，桓韻逋潘切，注“衣表也。吳俗語?！?/p>

菌，阮韻窘逺切，注“艸名。蕈也。巴蜀語?！?/p>

能，等韻奴等切，注：“奴等切。夷人語。多也?！?/p>

（二）《集韻》新增小韻例

與《廣韻》比較，《集韻》收入的某些方言土語詞使該韻部又新增了小韻。

1．填補(bǔ)音系空格類

例 15 耳，拯韻仍拯切，注：“耳也。關(guān)中、河?xùn)|語。”

《廣韻》平聲蒸韻有“仍”小韻/如乘切，日母三等，《集韻》蒸韻“仍”小韻作如蒸切，音韻地位同《廣韻》?！稄V韻》去聲證韻有“認(rèn)”小韻/而證切，日母三等，《集韻》證韻“認(rèn)”小韻作如證切，音韻地位與《廣韻》同?！稄V韻》上聲拯韻無日母三等小韻。《集韻》所增“耳”小韻/仍拯切有平、去聲相承小韻，屬填補(bǔ)音系空格性質(zhì)。

2．同韻內(nèi)新增重出小韻類

例16 捼，麻韻儒邪切，注：“揉也。關(guān)中語?！?/p>

《廣韻》麻韻本有“若”小韻/人賒切，日母開口三等，《集韻》麻韻亦有“若”小韻，作人奢切?！都崱酚中略鋈漳搁_口三等“捼”小韻/儒邪切。兩個音韻地位相同的反切并列于同一韻部內(nèi)，本應(yīng)該合并，但如上例6所論，關(guān)中方言麻韻與模韻通，則“捼”小韻/儒邪切與“若”小韻/人賖切分立，有可能就是關(guān)中方言與通語音有差異的體現(xiàn)。

3．不合《切韻》音系結(jié)構(gòu)類

《廣韻》以母與開口一等拼合的小韻只有兩例，即海韻與改切（收“”、“”二字）、夷在切（收“佁”字）⑥，《集韻》海韻“”、“”二字并入影母倚亥切之“欸”小韻，而“佁”字仍為以母夷在切，這又說明編著者對以母與開口一等拼合是承認(rèn)的。《集韻》以母與一等拼合的小韻還有談韻“”小韻/與甘切、賄韻“阭”小韻/俞罪切。

《廣韻》日母與一等拼合的小韻有海韻“疓”小韻/如亥切⑦?！都崱反祟惙辞羞€有咍韻“荋”小韻/汝來切、魂韻“”小韻/儒昆切、談韻“蚦”小韻/汝甘切、海韻“疓”小韻/汝亥切、感韻“”小韻/如坎切、暮韻“”小韻/儒互切。

五、小結(jié)

通過以上材料的分析，我們對《集韻》大致有這樣一個印象，其音系結(jié)構(gòu)主要承自《廣韻》（或《切韻》），而其編著者對新增的字音，盡量地折合入原有的音系框架內(nèi)，通俗地講，即填入原有小韻中，也有小部分通過新增小韻的形式來體現(xiàn)。這些新增小韻在音系內(nèi)有不同的表現(xiàn)，有的占據(jù)音系空格，有的或因其讀音實有不同而與同韻內(nèi)其他小韻重出，還有的不符合《切韻》音系結(jié)構(gòu)，系特殊小韻。

注釋：

① 又《經(jīng)典釋文·毛詩音義中·甫田之什第二十一》卷六“以紓，音舒。何常汝反。”常字為禪母字，則紓字亦為禪母字。按，《切三（S2071）》、《王一》、《王二》語韻“紓”小韻均作神與反，船母三等，與禪母三等“野”（俗作墅）小韻分立。《廣韻》與《切三》、《王一》、《王二》同。

② 張渭毅也把新增小韻分為三類：“甲類小韻跟《廣韻》已有的小韻反切的音韻地位相同，形成重出小韻；乙類小韻《廣韻》沒有，但可以填補(bǔ)《廣韻》聲韻調(diào)配合的空檔，為《廣韻》音節(jié)結(jié)構(gòu)所容納；丙類小韻《廣韻》沒有，溢出《廣韻》音節(jié)結(jié)構(gòu)之外，沒有相應(yīng)的聲韻調(diào)配合的空檔可供填空?！睆埼臎]有展開討論。具體參見《〈集韻〉的反切上字所透露語音信息（上）》，《南陽師范學(xué)院學(xué)報》2000年第1期，第22頁。

③ 據(jù)《明道雜志》載，此為宋王圣美所言。

④ 關(guān)于《集韻》方言詞研究，有馮慶莉《〈廣韻〉和〈集韻〉方言詞比較研究》，2008年首都師范大學(xué)碩士論文。

⑤ 按，漢中方音由鄧強(qiáng)學(xué)長（漢中人）提供，謹(jǐn)此致謝。另，清俞樾撰《春在堂隨筆·卷九·乙酉夏日》載：“唐宋婦人每稱其姑，曰阿家。以曹大家例之，似阿家亦應(yīng)讀姑。然馬令《南唐書·李家明傳》注曰：‘江浙謂舅為官，謂姑為家’?！保ㄒ姟洞涸谔秒S筆》，江蘇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149頁。）

⑥《說文解字·人部》卷八“佁，癡皃。從人臺聲，讀若騃。夷在切?！彬I字在《廣韻》中有床史切（崇母止韻）、五駭切（疑母駭韻）二音?！都崱否斪至碛泻ｍ嵨搴デ幸蛔x。余迺永認(rèn)為上古喻四歸定，夷在切應(yīng)并入海韻徒亥切“駘”字處，見《新?；プ⑺伪緩V韻定稿本》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747頁。

⑦ 余迺永認(rèn)為如亥切應(yīng)并入海韻奴亥切“乃”小韻處，見《新校互注宋本廣韻定稿本》上海人民出版社 2007年版，第74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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