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葉 慶
過去總習慣于教育兒子,現(xiàn)在倒是常常要受兒子教育。一次在上海四川北路過馬路,迎面亮著“紅燈”,車子川流不息。妻子等不及,躲躲閃閃地就從車流的縫隙中扎過去了。兒子則停在人行道上一動不動。我站在快車道旁,看著馬路兩邊的兩個人,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恰好這時車子過完,但“綠燈”還沒有亮。我一面招呼兒子,一面乘機趕快沖過了馬路。兒子卻對我的招呼充耳不聞,仍站在人行道上一動不動,與我們隔著無車的馬路相望。直到“綠燈”亮起,才向我們走了過來。事后,妻曾多次向我談及此事,我們都有些佩服兒子,一致都認為兒子其實是對的。
表面上看,闖不闖“紅燈”,只是一個“安全問題”。以此而言,妻屬于“激進派”,有些冒險;兒子屬于“保守派”,穩(wěn)扎穩(wěn)打;我則像個“機會主義者”,首鼠兩端。但究其實質,這卻是一個“法制意識問題”。紅綠燈是“交通規(guī)則”的體現(xiàn),也可以看作是一種規(guī)范并制約人們行為的“法”?!凹t燈”禁行,“綠燈”通行,這屬于“小學生應知應會”的問題,是“必須遵守”的規(guī)定。從這個層面上看,似乎妻的“法制意識”較差,習慣于我行我素;兒子的“法制意識”較強,能自覺遵守交通規(guī)則;而我尚能遵守“合理的”紅燈(確實有車輛在通過,應該禁行),卻不能遵守“自以為不合理”的紅燈(并無車輛通過,似乎無須禁行)??瓷先?,我的這種“實用主義”好像更加“合理”:既然“無車通過”,就不應該亮“紅燈”。但細細思考之后,以此為理由并不充分。
在這個世界上,由于人們所處的位置不同,對一件事的看法往往也會不同。張三認為該“禁行”的事,李四可能主張應“放行”。如果允許各說各話,那就亂了套。為了不亂套,張三與李四就得求同存異,達成妥協(xié):在某種前提下禁行,在某種情況下放行。對此雙方都必須遵守,都必須承認對方的一部分權益并犧牲自己的一部分權益,使事情能夠有序地進行。這就是“法的作用”和“立法的原則”。
柏拉圖說過的著名故事“蘇格拉底之死”,非常鮮明地向我們解析了這樣一個道理:惡法勝于無法。蘇格拉底因主張無神論和言論自由,而被誣陷引誘青年、褻瀆神圣,最后被由501人組成的審判團以280票對221票的微弱多數(shù)判處服毒自殺。這是一個不公正的判決。蘇格拉底在法庭上慷慨陳詞,痛斥對自己的指控,為捍衛(wèi)那比生命更重要的神圣使命毫不退讓。但當?shù)茏觽優(yōu)樘K格拉底逃往國外避難多次提供機會的時候,卻遭到他嚴正的拒絕,并當著弟子們的面從容服下了毒藥。蘇格拉底說:“我要守護政治和法律的尊嚴,批評雅典政治和法律的弊端是我的職責所在。我懷著滿腔的熱忱去追求一種富有靈魂的法律,我要為正義的法律而斗爭;我必須遵守這個城邦的法律,我也曾經(jīng)享受過這個的律所給予我的利益。這是所有的雅典人所必須遵守的法律。我愿意接受這個不公正的判決,飲下這杯毒酒?!睘槭裁茨兀恳驗榉傻臋嗤?,是從高貴的理性精神上建立起來的,這種精神的實質在于,有法律社會才有規(guī)矩,依法行事社會才有秩序可言。因此,哪怕是糟糕的法律,也比沒有法律要好。因為畢竟還有這么一部糟糕的法律,我們還有改進它的可能。如果因為這個法律糟糕我們就不去遵守它,那么人人可能都會找到借口來逃避法律的約束,從而導致社會的混亂無序。而且,當某些人認為這個法律公正,而另一些人持相反看法時,我們能否找到一個公認的標準來判定誰是誰非呢?恐怕不可能。因此,對待任何法律,我們都必須持非常慎重的態(tài)度,都必須在“維護法律權威”的前提下謀求“法律內(nèi)容的完善”,而不是把自己的觀點強加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