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女性主義視角探析“女“部字生成背后的性別權力特征

鄧新穎

（四川美術學院，重慶400000）

一、前言

漢字作為世界上最古老的文字媒介之一，承載著千百年來華夏民族的發(fā)展成果，其中包含了無盡的思維和想象，具有表達思想、記錄歷史、傳承文化等職能，因此“表意性”是其最突出的特點。不同于其他文字體系，漢字不僅僅是詞句組合應用的零件，它本身可以獨立存在，當我們將研究視角回落到文字構成本身，就會發(fā)現(xiàn)實則每個漢字都有它獨特的符號意義和指向性，這是它在創(chuàng)造之初就被賦予的內涵，這些象形結構的生成和演變同樣是這一階段社會意識、文化觀念的真實反映。因此本文以漢字的象形結構為切入點，主要以“女”部字為研究對象，根據(jù)它的產生、歷史演變、性別特征等多個部分梳理女性社會歷史地位的起伏發(fā)展，同時探析其背后深刻的性別權力博弈話題。

二、漢字的生成中“女”部字的歷史：《說文解字·女部》

“立象以盡意”，意向思維一直根植于漢字本身的結構中，“女”字，同樣由此得來?！耙陨舷蟆皇帧孪蟆ァ慕庑沃x”①，呈現(xiàn)古代女子雙手交叉于胸前，屈膝而坐的姿態(tài)。關于它的表意學界爭論頗多，因此，這里僅將這一符號看作是對女性體態(tài)惟妙惟肖的描摹。而“女”部字，則是女字的延伸與泛用化，是漢字中最大的部類之一，根據(jù)古漢字字義字典《說文解字注·女部》②的數(shù)據(jù)顯示，“女”部共收錄漢字238個，重文13個，按以類相從的原則進行編排，內容大致可分為姓氏，女子字、號，親屬稱謂，婚嫁，生育，女性褒義詞，女性貶義詞等幾大類③，體量大、分類詳細都足以充分證明“女”部字蘊含著豐富傳統(tǒng)文化觀念及漢字思維。

根據(jù)《說文解字·女部》這一史料梳理，將“女”部字的生成及歷史演變分為兩部分：

第一部分以最早的母系氏族社會為背景，《說文解字注·女部》中的首個女旁形聲字是“姓”，“姓”由“女”“生”二字構成，人類社會形成之，由于原始的生殖崇拜和社會分工問題，形成由女性為主導地位的母系氏族社會。這時人們按照母系血緣來區(qū)分氏族，“因生以為姓”④即意為同姓氏的人都是一個女性祖先的后代，由“姓”還生發(fā)出十多個女字旁的姓氏，例如姜、姬、姚等字，更有“媧”這類代表女神的名字來表達對女性的贊美之意，可見這時女性地位之高。

第二部分以長久的父系社會為背景，進入父系社會以來，女性的社會地位不斷降低，男性成為社會的主導者?！澳凶鹋啊钡乃枷胗^念在各個方面顯現(xiàn)，造字者也會受到社會主流思想的影響將這種觀念帶入到漢字中去⑤。從這時起，“女”部字皆從男性視角出發(fā)，根據(jù)男權社會的理解和需求進行創(chuàng)造，其中不乏我們當下常用字，不論褒貶，皆暗含對女性的要求、歧視和偏見。從褒義詞來看，古漢字中形容女性美好的女旁字非常多，形容外在美的有好、媚、姣等，形容內在美的有嫻、妍，但都體現(xiàn)了封建時期男權社會對女性的審美取向，要求女性以此為標準；從貶義詞來看，更是數(shù)不勝數(shù)，比如妒、妄、婬、奸、嬾、“姅”等，其中除了對女性外貌、身材和品德的攻擊，“姅”在古漢字中代表女性的生理期和孕期，而古代對將女子的一些正常生理現(xiàn)象視作污穢、禁忌，甚至是疾病，由此我們能看到這一時期社會在男性權力的主導下對女性從生理至心理的進行的貶低打壓，兩性關系開始極度的不平衡。

三、“女”部字生成及轉變背后的性別權力特征

從上述“女”部字歷史發(fā)展的梳理中我們能清晰地看到女性地位的變化，導致“女”部字意義或者說漢字意義生成和轉變的實則是文字背后的運行著怎樣的社會話語機制，如果說“姓”是與女性權力相伴而生的話，那么當男性權力成為主導后，女性地位由主動變?yōu)楸粍?、由支配變?yōu)榉牡倪@個轉變就全面客觀地展現(xiàn)了話語權力轉移的過程。

“女”部字生成及轉變背后實際是性別權力的替換，隨著生產力進步，農業(yè)開始成為社會主要經(jīng)濟來源，這時男性的先天體力優(yōu)勢使得他們逐漸占據(jù)生產中的主導地位，掌握氏族經(jīng)濟權力；同時人類社會的進步伴隨著意識的覺醒，人們開始對性和生育關系有了清晰認知，原始生殖崇拜在此時瓦解，女性地位一落千丈。并且男性開始認為女性既不能做重要的生產活動，也不能獨自生育，是低下而無用的存在，兩性關系的不平等制度就在這樣的男權至上的思想統(tǒng)治下生根發(fā)芽了。

“女”部字的意義闡釋，除了在其取形之外，更多地印證著社會文化與時代烙印。在它發(fā)展的大部分時間里都如實地揭示出了男權社會意識對女性的歧視與偏見，其中許多刻板觀念甚至影響至今。但隨著近代以來社會與政治體制的變革、西方開放思想和女性獨立意識的傳入等各種因素疊加下，女性意識開始覺醒；女性地位上升；女性主義在中國出現(xiàn)，“女”部字也伴隨著這些新的改變開始書寫新的發(fā)展史。

四、近現(xiàn)代女性主義在文字生成上的覺醒：《“她”字的文化史》

語言也可看作是一種社會現(xiàn)象，現(xiàn)代生活各個層面發(fā)生的改變都能在詞匯的更替使用中得到映射，舊詞的消亡也喻意著新詞的產生，詞義的改變隨之發(fā)生?，F(xiàn)代由于字形的簡化和思想的進步，現(xiàn)代許多女旁字都存在古今異義的現(xiàn)象，并逐漸向正面意義演化。例如“嬾”、“媿”這類專指女性的負面詞消失，改為“懶”、“愧”這類中性詞，男女通用，再比如通過《說文解字·女部》和《現(xiàn)代漢語詞典》的比較，從“女”部字的消亡和傳承的數(shù)據(jù)統(tǒng)計可知在現(xiàn)代消亡最多的是對諷刺女子外貌和品行的女旁字，皆體現(xiàn)了近現(xiàn)代女性意識的覺醒和女性地位的提高。

近現(xiàn)代女性主義意識覺醒在文字生成上的體現(xiàn)還存在典型個案，即《“她”字的文化史》?！八弊质俏逅男挛幕\動時期為解決英文翻譯而產生的女性新代詞，圍繞她的使用和推行，學界產生了眾多論爭，后黃興濤先生考證了“她”字從誕生到地位確立的歷史，書寫了《“她”字的文化史》。

實際在“她“字最初的文學書寫實踐中，是應和了反對舊式禮教，弘揚女性解放的主題進行創(chuàng)作的，但是部分人卻著眼于文字本身的構成，認為”她“字是對女性的區(qū)別對待和歧視。隨后“她”字在推行時遭到了女權主義者的強烈反對，當時頗有影響力《婦女共鳴》雜志公開拒絕使用“她”字，認為該字去掉了“他”的人字旁，“女性第三人稱用“她”，男性第三人稱用“他”，對象第三身用“牠”，以“人旁”、“女旁”、“牛旁”相比襯，男性是“人”，女性是“女”，對象是“?！保M非是含著點女性非“人”的意思嗎？⑥”，并且旗幟鮮明地表明要將“伊”字使用到底的態(tài)度。雖然后來因為社會文化因素等各方面的影響，“她“字最終勝出并沿用至今，但女性主義的發(fā)聲成為了“她”字生成背后歷史文化意義的一部分，代表著近現(xiàn)代女性主義在文字生成上做出的“抗爭”。

五、結語

“女”部字從古至今的自我演變清晰地展現(xiàn)了歷史上女性地位的一個起伏變化，呈現(xiàn)著不同時期的社會觀念、文化內涵。它帶著天然的女性意識，反應著文字背后的性別權力的轉換和博弈。在如今，這種博弈因夾雜著兩性矛盾而顯得尤為激烈，例如雖然“女”部字逐漸被“正名”，在當代語境中也不乏再次被賦予新“偏見”的現(xiàn)象，“小姐“、“綠茶婊”、“好嫁風”、“A4腰”、“男人婆”等，這些詞匯通過網(wǎng)絡媒體等新的大眾媒介載體得以廣泛傳播，社會觀念對女性的外貌和身材的苛求、對女性職業(yè)的偏見和固有價值觀依然存在；但反觀網(wǎng)絡上當下針對男性的歧視語言也不少，譬如“金針菇”、“自信永動機”、“蟈蝻”、“牙簽男”等，一部分新興詞匯的諷刺意味更像是女性的反擊，試圖以此促使男性能感受到女性一直以來遭受的語言暴力。

女性主義的初衷是平權運動，無論男女，保護自我性別權力不應該是一味的挑起兩性矛盾，制造性別偏見，而應該共同致力于追求平等的享受權力，建立男女平等觀念。作為社會熱點話題，當今社會如何實現(xiàn)男女平等以及是否存在真正的男女平等是值得所有人思考的問題。

注釋：

①孫汝建.從女旁漢字看中國古代婦女的形象[J].漢字文化,2001:34.

②許慎.說文解字.是中國第一部系統(tǒng)地分析漢字字形和考究字源的字書。

③劉偉唯.《說文解字》女部字研究[D].大連:遼寧師范大學,2012.

④段玉裁.說文解字注[M].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

⑤李歡.漢字中的女性歧視——傳統(tǒng)觀念對造字的影響[J].牡丹江大學學報,2016.

⑥黃興濤.“她”字的文化史[M].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2009: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