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能主義的跨文化共識及其反思

趙 玎

(南京大學政府管理學院，江蘇南京210046)

全能主義政治是20世紀中國政治的一個明顯特征，它是指“政治機構的權力可以隨時地無限制地侵入和控制社會每一個階層和每一個領域的指導思想。全能主義政治指的是以這個指導思想為基礎的政治社會”［1］3。許多人認為全能主義的形成源于我國特殊的歷史文化傳統(tǒng)、當時特定的時代環(huán)境以及當時黨和國家領導人獨特的經(jīng)歷、思想。然而，通過研究全能主義的形成和表現(xiàn)，發(fā)現(xiàn)全能主義并非我國獨有的現(xiàn)象，而是世界現(xiàn)代化過程中普遍出現(xiàn)的模式，那么這是否意味著全能主義形成的背后有一個世界范圍的跨文化思想共識?這些思想共識在實踐中又有什么特點?通過比較研究以及利用西方哲學文獻進行演繹分析，對這個跨文化的哲學共識加以剖析，將有助于更深刻地理解全能主義產(chǎn)生的原因及內涵，也有助于更好地把握政治改革的方向。

一、全能主義的形成

全能主義政治生成的原因并不復雜，辛亥革命后中國陷入了長期的軍閥割據(jù)、連年內戰(zhàn)之中，民生凋敝，國家衰弱，建立一個統(tǒng)一的民族國家和強大的中央政府迫在眉睫。此外，傳統(tǒng)權威的崩潰而現(xiàn)代性的權威遲遲不能確立導致中國社會“一盤散沙”，為了整合社會以實現(xiàn)國家現(xiàn)代化，推動民族復興，一個強力的、能有計劃的推進現(xiàn)代化建設的中央權威是必不可少的。仁人志士都已經(jīng)意識到只有這樣強大的政府才能結束割據(jù)，實現(xiàn)國家的統(tǒng)一與復興。在這種時代背景下，全能主義的產(chǎn)生就有了豐厚的土壤。它經(jīng)由孫中山先生提出并實行，在1928年國民政府公布《訓政綱領》中宣布國家進入“訓政”時期。在“訓政”時期，國家有權隨時進入社會各個領域。國民政府相應地建立了龐大的國家暴力機構，并對中國社會結構進行改造。對城鄉(xiāng)居民生活實施監(jiān)控，對教育和文化道德上實行訓導、國家教誨制度。［2］此外在民族、軍事、社會生活等各個方面，國家都可以隨時進入，全能主義政治開始在中國興起。

中國共產(chǎn)黨全能主義模式興起與國民政府的情況存在不同。共產(chǎn)黨人也看到了我國全面的社會危機，并且想用另一套指導思想——馬克思列寧主義來挽救中國，這同樣需要政治機構的權力能隨時地深入社會各個領域按照他們的想法進行動員和改造。另外，中國共產(chǎn)黨長期身處落后的農(nóng)村地區(qū)，并處于被國民黨包圍的總體性危機之中，它想要生存甚至是獲得這場力量對比懸殊的勝利，就必須比國民黨組織更為嚴密，更能深入各個領域進行廣泛的社會動員與改造，思想上也必須更加統(tǒng)一團結。中國共產(chǎn)黨的全能主義政治模式就在這樣的具體歷史環(huán)境下慢慢建立起來。雖然國共兩黨建立全能主義的具體背景不同，但有相同的邏輯主線:中國面臨內部分裂，外部強敵環(huán)伺，國家衰弱落后，民生凋敝的全面社會危機，解決這樣的的總體性危機就需要一個總體性方案，而這個方案只能是全面的社會革命，雖然革命的指導思想可能不同——可以是三民主義也可以是馬列主義。這種社會革命必須進行全面的改造與動員，這就需要國家能隨時地侵入每一個領域和階層進行改造，這就形成全能主義政治模式。即:全面社會危機—解決全部問題的總體性方案—全面的社會革命—全面改造與動員—全能主義。［1］3

全能主義植根于全面危機的歷史背景中，但在歷史實際中，危機可能并非如此迫切，很可能只是各政黨高層的一個主觀判斷，或者是為全能主義的實施而進行的一種宣傳。鄒讜先生論述到，“中國的經(jīng)濟結構，一直到不久以前(指改革開放)，并沒有翻天覆地的變化，而政治系統(tǒng)卻有了數(shù)千年以來最大的變型”，“雖然經(jīng)濟結構變化不大，但是這些逐漸變遷，卻被知識分子特別是政治行動家看成不但是一個危機，并且這個危機必須在短期內克服。因此雖然沒有翻天覆地的變化，但是政治行動者的看法和危機感，卻導致了激烈的迫不及待的行動方案”［1］212在革命時期，中國共產(chǎn)黨一直活躍在農(nóng)村，而小農(nóng)經(jīng)濟與古代相比并沒有太大變化，也沒發(fā)生太大危機，從這個意義上說，并不一定要進行徹底的革命。全能主義模式不一定具有歷史必然性，它與宏觀歷史背景的關聯(lián)可能未必有想象的那么密切。史華慈就反對一切都源于不可避免的客觀形勢。他“堅決反對那種主張‘形勢’自動引起結果的萬物有靈論。任務完成與否……也取決于最終承擔完成任務責任的那些人的思想、意圖和抱負”［3］62。中國全能主義的建立與共產(chǎn)黨高層領導人的思想抱負密切相關，與國民黨和其他黨派高層的選擇判斷也有關系，而與宏觀歷史環(huán)境，與所謂的社會總體性危機關系不大。實際上在建國后，社會全面危機已經(jīng)解除了，但全能主義卻愈演愈烈，最終在文革時期達到頂峰。

另外許多人認為落后的中國為追趕現(xiàn)代化的世界大趨勢，不得不由政府控制和配置資源，不得不選擇全能主義。誠然，強大政府的推動是后發(fā)國家現(xiàn)代化的重要途徑。但后發(fā)國家現(xiàn)代化不一定就必然走上如此極端的道路，如新加坡、中國香港等后發(fā)國家和地區(qū)的現(xiàn)代化過程并沒有采取如此極端全能主義。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的目標依然是實現(xiàn)現(xiàn)代化，但放棄了全能主義的途徑，發(fā)展卻更加順利。此外研究外國歷史可以發(fā)現(xiàn)，同是先發(fā)國家，在完成傳統(tǒng)到現(xiàn)代的轉型過程中，法國出現(xiàn)過全能主義，而英美卻沒有。在解決現(xiàn)代性的危機——大蕭條的路徑選擇上，德國、意大利和日本選擇了全能主義道路，而英美等國則是不同的途徑。這些先發(fā)國家并沒有“不得不”的理由?？梢娫诂F(xiàn)代化的道路上，先發(fā)和后發(fā)國家都可能出現(xiàn)極權主義，后發(fā)國家也不一定要采取如此極端的全能主義模式。

二、全能主義與極權主義

研究全能主義的形成和表現(xiàn)，可以發(fā)現(xiàn)全能主義并非我國獨有的，而是世界現(xiàn)代化過程中普遍出現(xiàn)的模式。西方學者經(jīng)常使用極權主義一詞來形容德、意法西斯政權和斯大林的集權政治。全能主義與極權主義在具體策略、實踐方式、領袖的思想上可能有所不同，但其內核是一致的，都是將社會囚禁于國家機器中，壓制人們基本的自由權力、取消了公民社會自主的領域。墨索里尼的“全能國家”，納粹的“安排業(yè)余生活”，蔣介石的“新生活運動”，斯大林“內務人員委員會”以及“文革”時期的“革命委員會”無不如此。

阿倫特認為:“極權主義摧毀了政治，它有條不紊地清除言論者和行動者，它先是選出一類人加以攻擊，摧毀他們的人性，然后攻擊所有人。通過這種方式使人之為人純屬多余，這是它的根本邪惡之處?！保?］28阿倫特還探討了極權主義的四個關鍵要素:一是意識形態(tài)，拒絕接受意識形態(tài)明令之外的一切法律，一切事物都訴諸意識形態(tài)而不是自然法和人類自身，例如“寧要社會主義的草，不要資本主義的苗”，社會生活全面意識形態(tài)化;二是全面恐怖，不放過居民中的任何部分，狂熱的政治運動席卷所有人;三是家庭的瓦解，例如結婚需要單位的同意，離婚就更不用說了，納粹則是禁止優(yōu)等人群與劣等人群通婚，家庭內部成員也要互相監(jiān)控、檢舉;最后是依靠秘密警察統(tǒng)治，法律制度徹底敗壞。［4］34－39通過仔細觀察可以發(fā)現(xiàn)，阿倫特的這些關鍵因素在我國全能主義政治的時代，都有各自具體的表現(xiàn)，尤其在全能主義的頂峰時期，從“三大改造”完成一直到“文革”結束，這樣的表現(xiàn)特別突出。

弗雷德里希(Carl J．Friedrich)和布熱津斯基(Brzezinski)歸納了極權主義的特點:一是有一套官方的意識形態(tài)，當局有意識、系統(tǒng)地灌輸給人民;二是由一位獨裁者控制的一黨專政;三是有監(jiān)控百姓生活、社會的公安體系;四是徹底壟斷暴力;五是壟斷所有宣傳工具;六是對整個經(jīng)濟的集中控制。［1］224這只是極權政體的抽象歸納，其理想類型在現(xiàn)實中未必全部對應。如希特勒對軍隊控制力較弱，毛澤東不太使用公安體系，但是“文革”期間我國將國家暴力與群眾暴力結合，雖不像蘇聯(lián)使用秘密警察，但讓群眾相互監(jiān)視、檢舉，實際使整個社會都警察化了［5］。詳細研究我國建國前30年的歷史，并對比德、蘇的歷史得知，這種全能主義政治模式與極權主義國家如納粹德國、斯大林的蘇聯(lián)有太多的相同之處，其實這種全能主義國家在本質上就是西方學者所說的極權國家。而且這種極權政治形態(tài)比暴君統(tǒng)治的傷害更大，因為它“鏟除了一個民族的政治、社會和私人生活的根基”［4］29－30。

三、跨文化的哲學共識

(一)哲學思想共識

顯然，全能主義存在跨文化的思想共識，并且這種思想源遠流長。研究中國革命家的全能主義思想，會發(fā)現(xiàn)其思想基礎竟然可以追溯到西方古代的哲學。費正清等認為中國革命家有兩種革命觀點，都承襲了源于歐洲的馬克思主義:一種觀點是將歷史看做是道德劇，將革命看做是道德討伐。這是毛澤東的觀點。另一種觀點是將技藝的進步，特別是物質方面技術發(fā)展看做是能使新生產(chǎn)力新階級的革命動力，這是劉少奇等革命家的觀點。［6］這兩種觀點可以追溯到啟蒙運動中兩股相互對立交錯的對立思潮:即伏爾泰或百科全書學派為代表的“技術—工程取向”思潮和以盧梭為代表的“道德取向”思想［3］11。

然而，法國啟蒙的這兩股思潮又可以歸結到一種自古以來的傳統(tǒng)歷史觀，即，“柏拉圖的古典先驗論、斯多葛自由契約論、中世紀經(jīng)院哲學的唯實體論和法國帕斯卡、笛卡爾的近代先驗論?！绷硪粋鹘y(tǒng)則是亞里士多德的古典經(jīng)驗論、伊壁鳩魯學派的順應論、中世紀經(jīng)院哲學的唯名論和英國洛克的近代經(jīng)驗論。［7］羅素評論過這種以法國為源頭的歐陸政治思潮與英國為源頭的英美政治思潮在思想史上的分野?！跋Ｌ乩帐潜R梭的一個結果;羅斯福和丘吉爾是洛克的一個結果。”［8］225其實，這從另一個角度說明，極權主義模式源于先驗理性，而自由主義源于經(jīng)驗哲學。

此外極權模式背后的跨文化哲學共識，還有政治救世主義和超人哲學。政治救世主義指“在承認惟一和排他的政治領域的真理基礎上……有一種預先設定的、和諧的、并具有十全十美的計劃的模式”，“人們只能奔向那理想的終點”［9］。實現(xiàn)這個完美的、必然的千年理想王國的希望賦予在政治身上。

尼采的超人哲學則認為需要超人般的領袖來挽救人類社會，關注的是少數(shù)優(yōu)越的人。這種哲學帶有強烈的英雄史觀，認為平常人只是平庸、無足輕重的［8］312－321。眾多思想家都贊同這種觀點。盧梭就認為普通公民“不知道什么對自己有利，從而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怎樣才能完成像制定法律制度一樣如此廣大和艱巨的事實呢?”［3］204盧梭引入了非凡的大立法者。大立法者“具有能夠洞察人類情感而又不受任何情感所支配的最高智慧”，“一切方面都是國家中的一個非凡人物”［10］49－51。如此就可以為國家提供永恒不變的善法。顯然這種觀點在政治實踐中無法實現(xiàn)，強行去操作必然帶來異化。羅伯斯庇爾就既是“立法”又是“行政”的“公意”，而公意又“永遠公正、正確”［10］35－49，必然造成個人獨裁。盧梭的學說在實踐中走向了它的對立面，正如?？死凇度伺c公民》中指出:“盧梭不是一個盧梭主義者。”［3］222

由此可見，我國的全能主義思想，在西方的哲學思想中同樣廣泛存在，并且歷史悠久。

(二)烏托邦工程的四個特性

這些思想應用在政治實踐中，帶來的是社會烏托邦工程。烏托邦工程試圖全方位地開發(fā)人的潛能，用以無止境地控制、主宰整個自然界和人類社會。它擁有自我肯定、積極行動、無限擴張的沖動，追求驚天動地事業(yè)和理想。其強勢可以將其他價值如真、美、倫理、自由等統(tǒng)統(tǒng)邊緣化，只剩下一種道德:建立烏托邦社會。這種思想和實踐具有四個特點:化約主義，社會工程取向，人類中心的主體主義，社會環(huán)境及歷史決定論?這里借用了本杰明·I·史華慈的“浮士德/普羅米修斯精神(Faustian－Promethean spirit)”的概念及其特性的表述，本文做了擴大式的理解。參見史華慈的《中國的共產(chǎn)主義與毛澤東的崛起》，陳瑋，譯．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6年，中文版代序第27－31 頁。。

化約主義是對宇宙和社會真實的本體論看法。它將豐富多彩的人類社會和歷史通通化約。經(jīng)濟就是供求、納什均衡;歷史是五階段論;社會是兩個階級對立等。其中最違反道德的就是將人類的多樣性人為地簡化雅利安人/猶太人、敵/我這樣對立集團。但這在極權主義中卻偏偏又是最常見的煽動方式，“敵人，不管他是內部的、還是外部的，似乎都是一個極權主義領導人的武器庫中不可或缺的必需品。”［11］133既然是敵人的話，那消滅的話就沒有道德上的負罪感了。所以猶太人像害蟲、病毒一樣，雖然無罪但應該被消滅。德國民眾不反猶，只是對屠殺冷漠、默許。我國紅衛(wèi)兵小將在批斗曾為國家做巨大貢獻的領導人時也把對方當成是資產(chǎn)階級的敵人，不但沒有負罪感，反而認為這是在正確地消滅敵人。

社會工程取向是以化約主義為基礎的?；s主義將自然、社會和人類內心化約成單一的、完全可以預測的原料。那么通過工程的方式精確控制、計劃這些簡單的原料進而調控整個社會在理論上也是可行的。因此，全能國家總企圖通過一系列計劃完全掌控經(jīng)濟、社會乃至人類內心豐富多彩的世界。而工程的“總工程師”當然是由智力最高、品德最優(yōu)越的領袖來承擔。這在實踐中，必然會蛻變成個人崇拜與獨裁。身為工程師的領袖當然不愿大眾擁有知識或是財富，因為這可能導致人們質疑他安排的合理性，質疑他的身份合法性，威脅他的權力地位。領袖希望大眾具有的唯一美德就是服從，因此全能政體必然會灌輸這樣的信條:知識和財富是腐敗、墮落和不道德的。盧梭就認為“科學、文學和藝術是道德的最惡的敵人，而且由于讓人產(chǎn)生種種欲望，還是奴役的根源”［8］228。所以在全能主義時代宣傳“有錢就變壞”，“知識越多越反動”的信念，它必然造成的惡果就是知識積累的中斷，文化教育的衰退，以及大眾在經(jīng)濟上的普遍貧困。但無論是歷史的觀察還是邏輯的推理，“最高明”的領袖不見得所有方面都比其他人高明，他并沒有辦法掌握每個人的偏好，無法完全預測及控制社會。若是強行把人、社會像機器那樣進安排、操作的話，必然是按照領袖的意志塑造出單面化的人，剝奪了人類的多樣性。

人類中心的主體主義建立在前兩者的基礎上。因為人可以操縱化約了的自然和社會，上帝又已經(jīng)死了，那上帝的角色就由人類來取代，成為全知全能的、至善的中心主體。人類由此產(chǎn)生“致命的自負”，目空一切，“叫高山低頭，叫河水讓路”，“敢叫日月?lián)Q新天”。這些口號看似豪邁卻實際狂妄，造成的只能是自然環(huán)境的破壞、經(jīng)濟的崩潰。

社會環(huán)境決定論和歷史決定論具有相同的功能:取消人類道德和自由。兩者都將人性單面化，認為人的行動和思想是由社會政治環(huán)境決定的，歷史是按歷史規(guī)律朝既定方向的必然發(fā)展，人并沒有自由選擇的余地。這種思想都極其有害，因為它反自由、反責任，以宿命論、歷史目的、社會環(huán)境代替了個人道德責任和良心，用所謂“崇高”的目的論證手段的正當性。人不過是環(huán)境的產(chǎn)物，不再具有道德上求善的自主性。哈耶克曾批判，“哪里存在一個凌駕一切的共同目標，哪里就沒有任何一般的道德或規(guī)則的容身之地?！驗閷@個目標的追求可以無限制地忽略任何個人的任何權利和價值?！保?1］143－144而歷史決定論中的共產(chǎn)主義終點顯然就是這樣的最高目標，而資產(chǎn)階級最終是必然會被消滅的的，所以紅衛(wèi)兵就可以毫無內疚感的、理直氣壯地去迫害走“資產(chǎn)階級路線”的人。鮑曼也論證過道德在幾種情形下會被抑制，“暴力被賦予權威;暴力受害者被剝奪了人性;紀律取代了道德責任。”［12］然而，歷史、社會服從于所謂的科學規(guī)律卻又特別為極權主義者的所宣傳，因為“這個教條可以消除他們最恨的兩種現(xiàn)實:人類自由和個人的歷史活動”［11］183。

烏托邦工程的四個特點總是存在于中外全能主義國家中，雖然分別有具體不同的體現(xiàn)，但其本質相同，其后果也總是造成了巨大的社會和人性災難。

四、結論與啟示

全能主義政治背后的跨文化思想共識是具有相當?shù)钠毡樾圆⑶以催h流長的。全能(極權)主義的恐怖政治統(tǒng)治在古今中外并不罕見，羅伯斯庇爾試圖消滅“邪惡公民”，希特勒想要“塑造法西斯主義新人”，毛澤東意欲“橫掃一切牛鬼蛇神”以及斯大林、墨索里尼、金日成的極權國家等等，都企圖掃清所有舊的障礙，建立一個人間的天堂，然而“總使一個國家變成人間地獄的東西，恰恰是人們試圖將其變成天堂”［11］29，如何避免這種災難?波普在《開放社會及其敵人》中提出了健全、合理政治的兩條原則:一是我們不可能在地上建立天堂。我們成不了自由精靈或天使，至少未來幾個世紀成不了。二是一切政治在于選擇較小的罪惡。［13］219－220這要求我們對社會改革采取更合理的零星(逐步)工程的取向［13］291，這種取向不追求浪漫和驚天動地，通過一點一滴小事做起，避免最壞苦難和罪惡。

在中國的實踐中，不可否認全能主義在一定時期內促進了中國社會較快的進步發(fā)展，但同樣也給社會帶來很大的災難，尤其是發(fā)展到頂峰時，造成的災難無以復加。在當今中國，全能主義政治的色彩雖然比改革前弱化，但依然可以見到，政治權力機構依然可以比較隨意插手經(jīng)濟市場、私人生活、教育、司法、輿論等本應獨立的領域。政治機構因其自身的利益和權力，不愿意退出這些舞臺，實際上極大阻礙中國社會改革的繼續(xù)推進。在思想上，政府必須進行轉變，牢固樹立憲政政府、有限政府的思想。政府的目的是改善市場失靈，是維護公民的自然權利，而不是企圖追求最大的善。在操作上，政府應進行分權制衡、司法獨立的嘗試，擴大人大的權力，從各個本應獨立的領域退出來，培育公民社會。正如哈耶克所說，政府的職能是“解放個人的創(chuàng)造力，而不是設計更多的機構去‘指引’和‘指揮’他們，也就是說要創(chuàng)造有利于進步的條件，而不是去計劃進步……一項維護個人自由的政策是唯一真正進步的政策?！保?1］226－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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