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緒平
(廣東白云學院,廣東 廣州 510450)
詠史詩“起自孟堅”[1]P147,其后代有述作,許多歷史人物、事件都成為詠史詩題材,王昭君出塞,六朝時已成為詠史詩題材,但西施入?yún)枪适逻M入詠史詩題材始于其千余年后的唐代。詠史詩的西施題材為什么晚出?唐代詠西施的詠史詩體制經(jīng)歷了怎樣的發(fā)展變化?這是本文擬探討的問題。
“西施”其名,在先秦至西漢的子書原典中多有提及?!赌印びH士》:“是故比干之殪,其抗也;孟賁之殺,其勇也;西施之沈,其美也;吳起之裂,其事也?!盵2]P4-5
《莊子》兩次(有的版本三次)提到“西施”?!洱R物論》:“故為是舉莛與楹,厲與西施,恢恑憰怪,道通為一?!盵3]P69-70“毛嬙、麗姬,人之所美也;魚見之深入,鳥見之高飛,麋鹿見之決驟。”[3]P93釋文:“麗姬。晉獻公之嬖,以為夫人。崔本作西施?!盵3]P95《天運》:“故西施病心而矉其里。其里之丑人見之而美之,歸亦捧心而矉其里。其里之富人見之,堅閉門而不出,貧人見之,挈妻子而去走?!盵3]P515
《管子·小稱》:“毛嬙、西施,天下之美人也。 ”[4]中冊P599
《韓非子·顯學篇》:“故善毛嗇、西施之美,無益吾面;用脂澤粉黛,則倍其初。 ”[5]P693
《淮南子·修務訓》:“今夫毛嬙、西施,天下之美人,若使之銜腐鼠,蒙猬皮,衣豹裘,帶死蛇,則布衣韋帶之人過者,莫不左右睥睨而掩鼻?!盵6]P764-765
這些都是議論性的文字,落腳點不在“西施”這個人,而在作者的論點上,所以只見其名,其美,不見其人,更未見其“獻于吳”其事。子書多寓言,“西施”可能實有其人,也可能是杜撰的寓言人物。不過,《墨子》把“西施”和“比干”、“吳起”等歷史人物并列,還言及她沉水而亡,似乎透露出她實有其人。先秦至西漢的史書如記載吳、越歷史頗詳?shù)?《左傳》、《國語》、《史記》對其人、“獻于吳”其事也沒有敘述。《國語·越語》有一處記載越向吳王的太宰嚭獻美女,不是向夫差本人,也沒有說明美女系何人。
西施其人、“獻于吳”其事直到其500余年后東漢的兩部典籍《越絕書》和《吳越春秋》始言之甚詳?!对浇^書》一般認為是勾踐的后世同鄉(xiāng)、東漢初年袁康、吳平撰寫或輯錄。涉及到西施事主要有兩處:
“美人宮,周五百九十步,陸門二、水門一,今北壇利里丘土城,勾踐所習教美女西施、鄭旦宮臺也。女出于苧蘿山,欲獻于吳,自謂東垂僻陋,恐女樸鄙,故近大道居。去縣五里?!盵7]P170
“越乃飾美女西施、鄭旦,使大夫種獻之于吳王,曰:‘昔者,越王勾踐竊有天之遺西施、鄭旦,越邦洿下貧窮,不敢當,使下臣種再拜獻之大王?!瘏峭醮髳?。申胥諫曰:‘不可,王勿受?!懵勝t士,邦之寶也;美女,邦之咎也。夏亡于末喜,殷亡于妲己,周亡于褒姒?!瘏峭醪宦牐焓芷渑?。以申胥為不忠而殺之。 ”[7]P231
第一則主要從地名考證的角度講到西施,說古時有個叫美人宮的建筑,就是《越絕書》作者時代的“北壇利里丘土城”,是專門為訓練西施、鄭旦的容止以便獻吳而建的,并首次指出她們的故里。第二則旨在演繹越國復國九計中的美人計,言及越打扮兩位美人,使文種進獻,吳王不聽伍子胥之諫而悅納美人、殺忠臣的過程。
《吳越春秋》作者趙曄也是會稽人,生于東漢末年。學界一般認為他寫《吳越春秋》時曾參考《越絕書》?!秴窃酱呵铩肪砭拧肮篡`陰謀外傳”載:“十二年,越王謂大夫種曰:‘孤聞吳王淫而好色,惑亂沉湎,不領政事,因此而謀,可乎?’種曰:‘可破。夫吳王淫而好色,宰嚭佞以曳心,往獻美女,其必受之。惟王選擇美女二人而進之?!酵踉唬骸??!耸瓜喙に鲊?,得苧蘿山鬻薪之女,曰西施、鄭旦。飾以羅縠,教以容步,習于土城,臨于都巷。三年學服,而獻于吳?!盵8]P234-235越王“十二年”即公元前485年,勾踐是美人計的主謀。
這兩部書產(chǎn)生以來,一直被視為史書,有學者總結說:“《隋書·經(jīng)籍志》、《舊唐書·經(jīng)籍志》、《新唐書·藝文志》、《崇文總目》均錄《越絕書》于史部‘雜史’類內(nèi),《四庫全書》收入史部‘載記’類,因此,《越絕書》的首要價值在史學上。 ”[7]前言這三段記載具有一致性,也與《左傳》、《史記》吳越相爭記載相合。但它們關于西施其人,“獻于吳”其事的史學價值直到唐代才為學術界認可。漢末魏晉人注釋先秦至西漢原典中的“西施”,一般都沒有把這個名字和“出于苧蘿山”、“獻于吳”的西施等同起來。如東漢中期的趙歧注孟子的“西子”說:“西子,古之好女西施也。”[9]P230這里沒有說明這個“西施”就是被勾踐“獻于吳”的西施。東漢末高誘注《淮南子》的《齊俗訓》、《修務訓》中的“西施”為“古好女也”。[4]P602引,《莊子》里的“西施”,晉郭象注云“厲丑而西施好”[3]P71引,晉司馬彪注云“夏姬也”[3]P71“釋文”引。 夏姬,即夏桀之妃,“末喜是夏桀之妃,有施氏之女,有施氏原為喜姓”[7]P232俞注大概因為《左傳》、《國語》、《史記》都沒有西施“獻于吳”的類似記載,《越絕書》和《吳越春秋》的史學價值一般未被先唐學者認可。故班固《詠史》以來至六朝的數(shù)百年詠史詩未有詠西施者,良有以也。唐學者開始接受西施“獻于吳”其事為歷史事件。陸德明《經(jīng)典釋文·莊子音譯》注“西施”云:“司馬云:夏姬也。案句踐所獻吳王美女也。”[3]P71引晉司馬彪認為《莊子》里的“西施”是末喜,陸德明糾正了司馬彪的說法,認為就是“出于苧蘿山”、“獻于吳”的西施。陸德明是唐初有影響的經(jīng)學家,他能肯定地接受西施“獻于吳”的史實,并認為通常所說的“西施”就是這個西施,這對其他學者的影響力可想而知。成玄英《莊子疏》:“西施,吳王美姬也?!盵3]P71引這標志唐初人們開始接受西施“獻于吳”的史實。在這樣的文化背景下,唐人詠西施“獻于吳”故事也就順理成章了。
明人胡應麟總結漢魏晉詠史詩發(fā)展情況說:“詠史之名,起自孟堅,但指一事。魏杜摯《贈毋丘儉》,疊用入古人名,堆垛寡變。太沖題實因班,體亦本杜,而造語奇?zhèn)?,?chuàng)格新特,錯綜震蕩,逸氣干云,遂為古今絕唱?!毖园喙獭对伿贰分?,杜摯繼之,略有變化,至左思一大變。[1]P147清人何焯在此基礎上提出詠史詩由“正體”到“變體”的發(fā)展脈絡:“詠史者,不過美其事而詠嘆之,隱括本傳,不加藻飾,此正體也。太沖多攄胸臆,乃又其變。敘致本事能不冗不晦。以此為難?!盵10]P893劉熙載進而指出“正體”與“變體”的本質(zhì)區(qū)別是“傳體”與“論體”的不同,以為“左太沖《詠史》似論體,顏延年《五君詠》似傳體”。[11]P56唐人西施題材的詠史詩發(fā)展變化也經(jīng)歷了從正體的“傳體”到變體的“論體”過程。
初盛唐詠西施多取“隱括本傳”的“傳體”。宋之問的《浣紗篇贈陸上人》是唐詩詠西施較早的一首。
越女顏如花,越王聞浣紗。國微不自寵,獻作吳宮娃。
山藪半潛匿,苧蘿更蒙遮。一行霸句踐,再笑傾夫差。
艷色奪人目,斅嚬亦相夸。一朝還舊都,靚妝尋若耶。
鳥驚入松網(wǎng),魚畏沉荷花。始覺冶容妄,方悟群心邪。
欽子秉幽意,世人共稱嗟。愿言托君懷,倘類蓬生麻。
家住雷門曲,高閣凌飛霞。淋漓翠羽帳,旖旎采云車。
春風艷楚舞,秋月纏胡笳。自昔專嬌愛,襲玩唯矜奢。
達本知空寂,棄彼猶泥沙。永割偏執(zhí)性,自長薰修芽。
攜妾不障道,來止妾西家。
全詩分兩部分,前一部分詠西施入?yún)鞘穼?,結構完整,自成體系。開頭至“魚畏沉荷花”是“隱括本傳”,與東漢兩部書的記載大致相同;“始覺冶容妄,方悟群心邪”兩句是贊語。這段詠史詩有兩點值得注意:一是從“詠”的角度看,主題上承襲“美女,邦之咎”的成見,落腳在女人禍水,警戒好色心邪上,寫法上是班固“正體”的套路;二是從“史”的角度看,寫到西施“一朝還舊都,靚妝尋若耶”的喜劇結局,現(xiàn)存史料上找不到支持,作者或另有所據(jù),或據(jù)史而不拘于史,發(fā)揮了自己的想象。
王維的《西施詠》也是“正體”寫法,但主題不同于宋之問的詩。
艷色天下重,西施寧久微。朝仍越溪女,暮作吳宮妃。
賤日豈殊眾,貴來方悟稀。邀人傅香粉,不自著羅衣。
君寵益驕態(tài),君憐無是非。當時浣紗伴,莫得同伴歸。
持謝鄰家子,效顰安可希。
詩首先也是“隱括本傳”,結尾兩句是贊語。詩人別開了吳、越的立場和復國的責任,從一個普通女人從“越溪女”到“吳宮妃”的幸運機會和有人伺候、被夫君寵愛的待遇肯定了西施的人生,并指出西施的幸運可遇不可求。
李白《西施》在寫法上與宋、王一致,先“隱括本傳”:“西施越溪女,出自苧蘿山。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顏。浣紗弄碧水,自與清波閑。皓齒信難開,沉吟碧云間。勾踐徵絕艷,揚蛾入?yún)顷P。提攜館娃宮,杳渺詎可攀。”這與東漢兩部書的記載一致。結尾兩句贊語“一破夫差國,千秋竟不還”均不同于宋、王,雖然接受了“破夫差國”的美人計史實,但并沒有“美女,邦之咎”的禍水意識,“千秋竟不還”暗示了對紅顏薄命的同情,這樣一位越國的功臣,卻沒有得到功臣的待遇,竟不知所終。西施的這個結局,李白還是有一定的依據(jù)的。上述《墨子》寫到“西施之沉”,聯(lián)系其前后文,是投水而亡,原因是自己的美麗。為什么因美而投水亡?是自投還是被害?不得而知。對此作出解釋是晚清的事。孫詒讓《墨子閑詁》注引同時人蘇時學的話:“案《吳越春秋》逸篇云:‘越浮西施于江,令隨梟夷以終?!溲耘c此合,是吳亡西施亦死也。墨子書記當時事必有據(jù),后世乃有五湖隨范蠡之說,誤矣?!睂O詒讓指出:“《吳越春秋》逸文,見楊慎《丹鉛錄》引《修文殿御覽》?!盵2]P5《修文殿御覽》是北齊后主在位時詔令祖颋等編纂的大型類書,從時間上看,李白有可能看到這句逸文,或另有所本,或出于自己的想象。另外,“館娃宮”一說,不知李白何據(jù)。今存東漢那兩本書均不載此處,張覺《吳越春秋校注》從范成大《吳郡志》卷十五輯得佚文:“《吳越春秋》、《吳地記》等書云:‘闔閭城西有山號硯石山,高三百六十丈,去人煙三里,上有吳館娃宮、琴臺、響屧廊。山上有西施洞、硯池、玩月池。山頂之池有葵莼,夏能去熱,秋則去寒?!辈⒆⒃啤坝X按:見范成大《吳郡志》卷十五。此條合敘二書,不盡可靠,故今加錄其書名?!盵8]P303《吳地記》為晚唐陸廣微撰,李白是看不到的。這里把館娃宮、琴臺、響屧廊、西施洞、硯池、玩月池連在一起說,所謂佚文,顯然像后人的附會,附會的依據(jù)說不定就源于李白的這個說法。
這三首詠史詩都是“傳體”的寫法,晚唐詠史詩的西施詠,充分利用了東漢兩部書的資料和宋之問、王維、李白的詠西施,而不滿于傳贊的“傳體”寫法,多用“論體”,對西施的命運和吳越的成敗作了充分的反思。皮日休《館娃宮懷古》、《館娃宮懷古五絕》,陸龜蒙《吳宮懷古》、《和襲美館娃宮懷古五絕》,崔道融《西施灘》,羅隱《西施》,汪遵《越女》等大量的詠西施之作,最閃光的部分是以議論為詩,為女人禍水、西施亡吳翻案。
女人禍水、西施亡吳論源于《越絕書》卷十二“越絕內(nèi)經(jīng)九術第十四”。首先,美人計是越滅吳復國的九計之一,西施“獻于吳”就是這個計謀的成功實施,故字面上西施亡吳論可以成立;其次,文中伍子胥“賢士,邦之寶也;美女,邦之咎也”一段,例證充分,女人禍水字面上也可以成立。如前所述,初唐宋之問“始覺冶容妄,方悟群心邪”就是持此論,晚唐亦有持此論者,如汪遵“玉貌何曾為浣沙,只圖勾踐獻夫差。蘇臺日夜唯歌舞,不覺干戈犯翠華”(《越女》),把西施寫成一個有高度愛國熱情,一心搞垮吳國的間諜,站在吳國的立場,就是女人禍水、西施亡吳。但是,晚唐詩人提出了深刻的反證:女人非禍水,亡吳非西施。
吳宮懷古
陸龜蒙
香徑長洲盡棘叢,奢云艷雨只悲風。
吳王事事須亡國,未必西施勝六宮。
西施一千多年后的詩人站在昔日吳王和西施漫步的采香徑,見到的是荊棘叢生,當初的奢華生活和美麗的容顏,都一去不復返了,眼前只有悲風哀鳴。人們常常把夫差滅亡的責任記在西施的身上,這是不公平的。吳王做的許多事情都是導致其滅亡的原因,西施的絕代容貌何罪?吳國的滅亡非因西施之美也,實夫差之罪也。史載伍子胥諫夫差勿受勾踐降,不聽而受之;勿伐齊,不聽而伐之;諫納越賄,不聽而納之;忠臣殺之;奸臣用之。此皆亡國之舉也?!笆率马毻鰢钡母爬ǚ浅蚀_,西施亡吳就不成立了。這是從史實的角度反證。羅隱從哲學的角度進行反證,更為深刻。
西施
羅隱
家國興亡自有時,吳人何苦怨西施。
西施若解傾吳國,越國亡來又是誰?
“時”是中國古代哲學的重要概念。多被用來描述個體生命進程中影響生死成敗、為個體力量所不能控制的眾多偶然因素。如春秋時代的邾文公說:“死之短長,時也。”[12]P546《荀子·宥坐》述孔子之言:“為不為者,人也;遇不遇者,時也;死生者,命也?!盵13]P527。這里的“時”都是指人所不能控制的因素。羅隱把“時”從影響個體的偶然因素引入影響集體的偶然因素,以為當那些不能由一個人或一群人可以控制的眾多因素逐漸形成一股巨大力量的是時候,國家或興、或亡就成為無法避免的結果。人們實在不該把吳國滅亡責任記在西施頭上而埋怨她。這就從哲學高度為西施洗刷了冤屈。
為女人禍水、西施亡吳翻案無疑是晚唐詠西施題材最閃光的地方,但對西施應不應該“獻于吳”這個沒有問題的問題的思考才是其最深刻之處。崔道融站在西施灘邊,聽出了“浣紗春水急,似有不平聲”,因為“宰嚭亡吳國,西施陷惡名”。皮日休的詩從越王把恢復自己的國王地位而犧牲子民利益的角度沉底否定了“獻西施于吳”的做法。全唐詩收皮日休詠西施詩六首,《館娃宮懷古》寫在館娃宮廢墟上細細尋覓,找到了越兵攻吳的“金鏃”和越女的逃亡時掉下的“玉釵”,心情十分沉重,借寫麋鹿,寫出了自己的情懷:“姑蘇糜鹿真閑事,須為當時一愴懷?!薄娥^娃宮懷古五絕》寫出了越女被損害的命運,而損害她們的人,正是自己的主子。其中第一首寫道:“綺閣飄香下太湖,亂兵侵曉上姑蘇。越王大有堪羞處,只把西施賺得吳?!本_麗的臥室芳香四溢,那香氣一直飄到太湖上。在吳王和西施熟睡的凌晨,越兵悄悄逼近吳國都城,消滅了吳國。詩人明確指出,越王應該感到羞恥,不夠男子漢,用偷偷摸摸的手段,用損害他人的辦法,投機取巧騙得成功,用西施的身體去換回自己失去的地位,犧牲自己的弱小百姓利益,是可恥的。皮日休發(fā)展了孟子的民貴君輕的民本思想,提出了勾踐復國只是恢復了自己的越王地位,沒有給老百姓帶來福祉,相反,是犧牲老百姓的尊嚴與幸福去換取自己的利益,這是勾踐的羞恥之處。隨后的四首寫到“鄭妲無言下玉墀”、“西施不及燒殘蠟,猶為君王泣數(shù)行”的悲劇細節(jié)和“不知水葬今何處,溪月彎彎欲效顰”的悲慘命運。面對越女的悲劇,越王的神情卻是“越王定指高臺笑”。一般人認為的臥薪嘗膽的有志者,皮日休尖銳指出:他只不過是一個自私無恥之徒。不僅勾踐無恥,文種、范蠡一樣無恥。崔道融的《西施》尖銳諷刺了所謂的五湖功臣,只不過是善于犧牲同胞的身體,而越國真正的功臣是這些犧牲了自己身心的苧羅女。崔道融表面上是贊美西施、鄭旦的愛國,實則是指出了她們被侮辱、被損害的事實,并表達了無限同情。
班固以來的詠史詩傳統(tǒng),從題材上看,它必須是“史”,班固《詠史》以降,曹植、王粲、杜摯、左思、顏延年、鮑照、虞羲之詠史之作,寫到的不一定都是“史”,但都是從“史”生發(fā)的。西漢及其以前的史書,未有言及西施其人、入?yún)瞧涫抡撸恢T子書雖多次提及,但也僅提及“西施”之名而已,沒有其人其事的表述。至東漢一代出現(xiàn)的《越絕書》和《吳越春秋》兩部“史書”言西施其人、入?yún)瞧涫律踉?,但學術界并沒有立即接受為信史。魏晉六朝人注諸子書中的西施,并沒有采納《越絕書》和《吳越春秋》的說法。唐初年陸德明、成玄英注《莊子》始采用其資料,確立了西施其人、入?yún)瞧涫碌臍v史地位,詠西施才蓬勃開始。
今天學術界基本認可的《越絕書》和《吳越春秋》作者都是古之越國人,其敘西施其人、入?yún)且皇露际窃诠篡`君臣復國大計的框架下,西施入?yún)羌缲撝呓鈪峭醴虿疃分?,搞垮吳國的使命。后世讀者站在中間立場上,一般都接受《越絕書》敘述到的伍子胥“美女,邦之咎”言論,形成了西施亡吳、女人禍水的認識觀。初盛唐的三首詠西施的詩都是先為西施立傳,極寫其美貌;然后加兩句議論,言其以美惑主的功過,是美其事而詠之的的“傳體”寫法。而所立之傳和所美之事基本與《越絕書》和《吳越春秋》記載和傾向一致。晚唐出現(xiàn)了大量的詠西施之作,寫法與初盛唐很不同,為西施立傳和寫其美貌很弱,代之以對入?yún)且皇逻M行深刻反思。一是女人非禍水,亡吳非西施。為西施翻案;二是本不該“獻于吳”。對勾踐犧牲自己子民的利益,用美人計復國進行尖銳嘲諷,對西施被利用、被損害的悲劇命運給予深切同情。唐代詠西施的詠史詩體制經(jīng)歷了與漢魏六朝詠史詩從正體的“傳體”到變體的“論體”同樣發(fā)展過程,其意義是鞏固了這兩種詠史詩體制,使之定型化,并使其藝術技巧更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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