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啟揚,陳 潔
(1. 中國政法大學 倫理學所,北京 100088;2. 北京理工大學 人文學院,北京 100081)
麻天祥是海內(nèi)外知名的佛學研究和中國學術史研究專家,現(xiàn)任武漢大學哲學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宗教學研究所所長,中國佛學及佛教藝術研究中心主任,基督宗教和西方宗教文化研究中心學術委員會主席,兼任中國社會科學院佛教研究中心特邀研究員,香港中文大學人間佛教研究中心榮譽研究員,第二屆河南省宗教文化研究會會長,鬼谷子研究會副會長,美國儒道研究中心高級顧問等。探索麻先生的學術道路,梳理其學術思想,對于了解中國佛教思想研究現(xiàn)狀,把握研究前沿,具有重要的意義。
1948年初,麻天祥出生于河南省博愛縣清化小鎮(zhèn)的一個普通家庭。其父粗通文墨,非常重視教育。麻天祥早慧,5歲入學,雖常常食不果腹,但是學業(yè)并未中斷。他自幼酷愛讀書,在那個圖書匱乏的年代,讀遍了他所能找到的幾乎所有書籍,諸如《鋼鐵是怎樣煉成的》《東周列國志》《紅樓夢》等。中學畢業(yè)后,他如愿以償?shù)厝胱x焦作醫(yī)學??茖W校,并得以在大動蕩到來之前完成學業(yè),年僅18歲即參加工作,成為一名懸壺濟世的醫(yī)生。醫(yī)生遠離政治,有一份難得的平靜?!芭峙住比缁鹑巛睍r,他有機會接觸到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書籍,老子、孔子、韓非等中國思想史上的巨人開始進入他的閱讀視野。他在《五十自述》中說:“仁者愛人、天下為公、君子之澤五世而斬,以及有無相成、體用一源的理性思維,彌補了我精神上的空曠之地,正可謂無心插柳柳成蔭?!闭沁@一時期的閱讀,成為他日后“棄醫(yī)從文”的心理契機。
常言道:人過三十不學藝,人過四十天過午。麻天祥卻以非凡的勇氣,在年近四秩之際,開始了“中年變法”,人生從此另起爐灶,再造輝煌。20世紀80年代初,他開始自學英語,并取得英語本科學歷文憑,繼而在鄭州一所中專學校先后教授哲學、英語、語文等課程。不久,他就萌生了報考博士研究生的想法,這在當時是非常大膽的,因為當時中國的博士研究生教育恢復不久,還鮮為人知,全國每年培養(yǎng)的博士生寥寥無幾,況且他并沒有受過碩士階段的學術訓練。不過,由于當時整個國家教育系統(tǒng)是在被徹底打亂并停滯后重建的,人們受教育經(jīng)歷不完整的現(xiàn)象并不罕見。最初進入麻天祥視野的,并非他后來從事并卓有建樹的思想史與佛學研究,而是新聞學理論,也許在他心中,新聞才能夠立時代潮頭。1985年,麻天祥與中國人民大學新聞系甘惜分教授聯(lián)系報考博士研究生事宜,被允許破格報考。正當他發(fā)奮復習迎考時,招生辦的資格審查打碎了他的夢想:學歷不合格!他因此受到的打擊不難想象,但人生的磨難養(yǎng)成了他堅毅的性格,雖面臨萬般困苦,依然鍥而不舍。就在那時,他接觸到了佛學書籍,由此開始徜徉于深奧的佛理中。他爭取到了中國哲學史名家任繼愈的報考同意,但恰好在他報考的那年,任先生不招博士生,但懷著愛才之心,推薦他報考張豈之的博士生。西北大學的思想史研究頗有積淀,侯外廬先生在那里開創(chuàng)了中國第一個專門研究中國思想史的博士點,由侯先生的弟子張豈之先生掌門。有志者,事竟成,數(shù)年磨礪,終修成果,1987年初,麻天祥成為西北大學中國思想史專業(yè)的博士研究生,并于1990年初取得歷史學博士學位。
麻天祥在近不惑之年,開始人生的巨大轉(zhuǎn)折,步入學術堂奧,從年齡來說,不可謂不晚。然而人生的閱歷,生活的磨礪,使他一開始學術生涯,就少了年少得志的浮躁氣息,多了治學所必需的沉靜和穩(wěn)健,這未嘗不是一種生命財富。堅韌執(zhí)著,板凳要坐十年冷的治學精神,讓他心甘情愿埋首于浩渺的古籍之中,徜徉于知識海洋,20多年來,成果豐碩,卓然成家,屹立于學林之中。他的學術成就,以佛學研究與學術史研究為主干,旁及其他,影響深遠。
麻天祥學術研究之重心,首先在于中國近代佛學研究。20年來,他的研究獨立不羈,別出心裁,自成系統(tǒng),共出版專著及主編著作30多種,以千萬字計。其研究成果沿中國近代佛學、中國禪學、宗教哲學三個支流漫延,最終匯成佛學研究巨流,蔚為壯觀。
麻天祥佛學研究之起步,當從《紅樓夢》談起。先生幼讀《紅樓夢》,便注意到其中的因果關系。入讀博士一年來,便在《紅樓夢學刊》發(fā)表第一篇學術論文《紅樓夢兼收并蓄的文化思想》,文章秉承侯外廬學派的思想方法,從思想史的角度入手,重點闡述作者曹雪芹儒道融合、以道釋佛的文化心理。這是麻天祥佛學研究的初次嘗試。他在《五十自述》中說:“與佛原本無緣的我,第一次學術研究便涉足色空觀念,也可說是‘東邊日出西邊雨’了。”
入讀博士生一年后,經(jīng)導師張豈之先生允許,麻天祥開始進入學位論文寫作。原本希望從自己比較熟悉的醫(yī)學入手,循醫(yī)學發(fā)展變遷的脈絡,作中國思想史的新探索,但在導師的堅持下,麻天祥選擇了“近代佛學”這一不僅冷僻而且與玄奧難解的唯識學關系甚密的課題,其難度可想而知。經(jīng)歷了500個日日夜夜的艱苦努力,麻天祥終于完成了博士論文《晚清佛學與近代社會思潮》,篇幅是洋洋灑灑的約50萬字。任繼愈、石峻、戴逸、張立文、李學勤諸先生評閱論文后,均給予了極高評價。兩年后,臺灣文津出版社出版了這一學術成果。
在這部鴻篇巨制中,麻天祥強調(diào),宗教雖然是以信仰形式表現(xiàn)出的一種超越生存的意識,但也像其他科學和學說一樣,既是發(fā)掘認知無限的心能,又是躬行社會道德的規(guī)范。近世思想家公然為佛弟子,兼治佛學,更使勵操幽棲、海蹈山埋、佯狂放蕩、神悠旨遠的空無旨趣和林下風流,一變而為憤世嫉俗的慷慨悲歌。極樂凈土的外在超越,既是社會批判意識的理論依據(jù),又是即心即佛,自貴其心,不援鬼神的內(nèi)在超越的終極關懷。佛教普度眾生的菩薩行精神尤其支持了救亡圖存的近代中國使命。如此化出世為入世,變超越為參與,促使佛學在近代史上實現(xiàn)了中國思想的第二次革命。從方法論的角度看,著作秉持侯派治學一以貫之的方法特征,從思想史、社會史切入,借鑒社會學、科學哲學以及文化人類學的方法,著重探尋思想發(fā)展的內(nèi)在邏輯,用大量的資料證明,佛教的本質(zhì)在于否定!其一,否定社會主體,側(cè)重個人心意的徹底解脫;其二,否定外在境遇,引導人類寄希望于來世和彼岸。如此以心意的解脫和外在超越的形式而表現(xiàn)為出世的傾向。另一方面,又以參與的精神否定超越的形式,向外形成濟世、救世,實現(xiàn)人間凈土的工具合理性的理論基礎,進一步與儒家內(nèi)圣外王、修己安人的傳統(tǒng)合而為一,從理論和實踐上支持了中國近代救亡圖存的社會思潮。論文強調(diào),近代佛學的入世轉(zhuǎn)向,突出從本體高度反觀人生,因而形成一條求真與致用相結(jié)合,由歷史通向未來的玄覽之路。雙相二重否定的理論基礎、思想發(fā)展的內(nèi)在邏輯、外在超越化內(nèi)在超越,終至入世轉(zhuǎn)向,全面參與的二次革命說、思辨與經(jīng)世并行發(fā)展,以及對晚清佛學復興原因的探討,形態(tài)、特征的闡述與個案的全面剖判等。
博士論文答辯和著作出版后,前輩學人大多予以充分的肯定,認為這是一部近代佛學乃至近代思想史研究的開創(chuàng)性著作。該書后來在河南大學出版社出版,并獲得了多個國家獎項。在此基礎上,麻天祥又出版了《佛學與人生》《反觀人生的玄覽之路》《歐陽竟無》《20世紀中國佛學問題》等近代佛學研究力作。
麻天祥佛學研究的另一著力點是中國禪學,代表作是《中國禪宗思想發(fā)展史》。學術界對中國禪學研究較多,成果也比較豐富。麻天祥另辟蹊徑,研究中國禪宗思想,歷時四年,于1996年4月完成五十余萬字的《中國禪宗思想發(fā)展史》。與所有同類著作不同,專著95%放在宋以下,對禪宗思想的中國化、莊老化給以全新的詮釋,為禪學研究獨樹一幟的專著。著作最為集中論述的一個觀點是:禪宗思想是大眾化的莊、老哲學。這一成果建立在前人、今人的研究基礎之上,但并不因循前人的道路和已成之局,而是概述繼承了《晚清佛學與近代社會思潮》中提出的佛學二次革命論,認為宋以后佛教不是衰落,而是高層次全面滲透和發(fā)展,并藉以強調(diào),禪宗思想重鑄了中華民族的人生哲學,豐富了知識階層的理性思維,陶冶了中國知識分子的審美觀念和審美情趣。著作用大量篇幅論述近一千年來,禪宗思想與理學,心學,乾嘉漢學,今、古文經(jīng)學,乃至“帝王之學”,以及邏輯實證與直覺體悟等方法的會通、滲透乃至融合,探討它與當時主流文化、社會思潮的親和與互動。著作還追循原始,考證“禪”名之嬗變,以文字考校和思想變遷的歷史事實,指出禪宗思想的形成與發(fā)展,既得益于莊老,亦成就于莊老。著作發(fā)揮其考證長項,考源溯流,指出佛法初來中土,“禪”經(jīng)創(chuàng)造性翻譯,早已流行于漢魏,慧皎以莊老釋禪,當在菩提達摩之前?!秹?jīng)》之創(chuàng),基于《南華》,而承于道生、僧肇諸大德之后,是莊老的哲人之慧,而非僧人定心修身之法。著作還力圖借佛教在中國移植、嫁接過程中徹底中國化的歷史事實,進一步闡明文化融合、互補,即本土化的意義。該著作后來經(jīng)過再版和修訂改寫,又先后有《禪宗文化大學講稿》等著作問世。
宗教哲學研究是麻天祥佛學研究深入的又一領域和陣地。20世紀90年代末,他開始關注佛教哲學研究,在《中國社會科學》2001年第6期發(fā)表產(chǎn)生廣泛影響的《中國佛學非本體的本體詮釋》,認為中國佛學的本體觀念與世界上大多數(shù)哲學都不相同,它是一種非本體的本體論。以緣生為理論基礎,否定外在的本體,并以性空為實相,順化而為實相非相的本體論。建立在緣生基礎上的因果論,不僅凸現(xiàn)了非本體的傾向,而且置因果必然性于條件偶然性的架構(gòu)之中。相對主義與虛無主義之辯,進一步說明非本體論超二元對立的思維基礎。言不可言之趣,說不可說之理,則是佛家非本體的本體詮釋的一般方法。在此基礎上,麻天祥先后完成《中國宗教哲學史》《宗教學新論》等專著,對宗教給予全面客觀和全新的界定。一般認為,佛教、基督教、伊斯蘭教等就是宗教,而他指出:這是嚴重的誤解。佛教、基督教、伊斯蘭教等都不是宗教,只是宗教組織,或者說制度化的宗教。真正的宗教是借助心力,即認知能力的擴張,超越無限,乃至把握無限,從而實現(xiàn)人生終極價值的合理性過程,它是同無限的觀念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的。宗教組織則不然,在制度化的過程中同宗教的二律悖反,常常表現(xiàn)出它們的世俗化的、有限的特色。提出有限無限、終極關懷的合理性過程。這種超越常識的宗教定義,對宗教學研究無疑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吨袊诮陶軐W史》是迄今為止唯一的關于中國宗教哲學的專門性學術專著?!度缡俏衣劇樘煜榉饘W與宗教哲學研究》則是他宗教哲學研究的論文匯集,反映了他對宗教哲學,特別是佛教哲學研究的獨特思考。
除了佛學研究,中國學術史研究也是麻天祥學術研究的另一個中心?!锻砬宸饘W與近代社會思潮》在學理和現(xiàn)實生活中的親和,觸發(fā)了他對中國近百年學術史研究的興趣。如何評價傳統(tǒng),如何引介西學,如何建設中國文化的未來,無疑是中國學術在現(xiàn)代化轉(zhuǎn)型中的重要課題。而古今中西,皆可從佛教中國化及其在近代入世轉(zhuǎn)向中見其端倪。所以,早在1995年,麻天祥就發(fā)表了《挑戰(zhàn)與回應的百年學術》(《天津社會科學》1995年第3期),論文借用英國歷史學家湯因比在文明研究中的“挑戰(zhàn)”與“回應”說,指出近代百年的中國學術演變是中國學術文化面對西方文化的挑戰(zhàn)與回應,認為晚清無法維系其天朝上國的封閉文化格局,面對西方文化如決堤的潮水,百年學術也就是以對中西文化,連帶對中印文化的比較、選擇,及由此而做的趨同假設與實踐,作為對西方文明挑戰(zhàn)的回應。而《創(chuàng)變中的民國學術》(《浙江學刊》2001年第2期)則是對民國學術史的宏觀研究,文章指出,就民國學術的社會背景和思維方向,由幾個問題入手,力求對民國時期的學術作宏觀的把握。認為民國學術在由私向公質(zhì)變的基礎上,充分顯示其固有的兼容并包之長,緩緩地流向世界文化潮流,從而表現(xiàn)出中西交匯的特征。
學術史的個案研究與通史相結(jié)合,是麻天祥學術史研究別開生面的重要原因之一。博士畢業(yè)后不久,麻天祥就承擔了《湯用彤評傳》的寫作任務。湯用彤先生學貫中西,兼通古今。對湯用彤先生的研究直接影響著麻天祥的學術史觀。1993年,《湯用彤評傳》出版,該書以考據(jù)、比較、綜合的方法,通過對湯氏生平、學術的條分縷析,展現(xiàn)其中印文化接觸、沖突與調(diào)和的歷史觀念,著重強調(diào)不同文化趨同的可能性和必然性,進一步指出因革損益、并覽今古、中西互補、創(chuàng)造性轉(zhuǎn)化的文化發(fā)展態(tài)勢。把佛學研究與學術史研究進一步擴展到導致當今社會沖突與振蕩的整個文化領域。
如果說《湯用彤評傳》以個案來呈現(xiàn)中國近代學術史的獨特風貌的話,那么60萬言的巨著《中國近代學術史》,則是麻天祥全面研究近代學術史的成果匯聚。該著作涵蓋面廣,包含了近代學術研究的各個領域。概述根據(jù)對社會變革和世界文化趨同的分析,立足圖強富國的社會文化大背景,在古今中西文化交匯融合和比較的基礎上,展現(xiàn)中國近代學術選擇性的創(chuàng)新與趨同。其內(nèi)容集中在如何評價傳統(tǒng),怎樣引介西學,建設什么樣的未來文化等諸問題,充分展現(xiàn)了“變”與“合”的特征。全書從文化哲學的角度,集中表述中國近代古今中西文化爭論及選擇與趨同的理念,為近代學術的變與合提供理論根據(jù)。內(nèi)容涵蓋了經(jīng)學、子學、佛學、史學、文學,以及現(xiàn)代意義上的哲學、社會學、經(jīng)濟學,乃至馬克思主義在中國的傳播等;書后附近代學術年表,以明學術發(fā)展之脈絡;是迄今為止全面系統(tǒng)展示中國近代學術的專著;為中國近代學術研究提供了一個新的視角。
麻天祥還非常注重學術史資料的收集與整理,他主持編撰的六卷本《民國學案》就是具體表現(xiàn),為學界研究民國學術提供了極大的方便。
系統(tǒng)的侯派學術方法訓練是麻天祥取得非凡學術造詣的基礎。英國思想家培根在論及學術方法時,曾比較螞蟻、蜘蛛與蜜蜂。螞蟻是非常勤勞的小東西,它們成天都忙忙碌碌,把食物從外面搬回自己的窩里,貯存起來準備冬天用。蜘蛛則整天忙于吐絲織網(wǎng),從自己肚子里面往外吐東西。只有蜜蜂不同,先忙于采集花粉,吃進肚子里,以后又把它們吐出來,釀成美味的蜂蜜,既來于花蜜花粉,又不同于花蜜。這個比喻應用到學術研究中,就是對學術方法的深切反思。麻天祥無疑是學術研究中的“蜜蜂”。侯外廬學派非常注重學術方法訓練與養(yǎng)成,麻天祥深受教益。他在談到自己的學術方法時,把學術方法歸結(jié)為三條,第一條是學術研究的原則:歷史和邏輯相結(jié)合。也就是說,思想史研究,不僅要注重思想生成、存在、發(fā)展變化的社會背景,歷史條件、生存方式等外在環(huán)境,更要注重思想的內(nèi)在特征和邏輯必然性,即其與社會相契、反映時代精神的內(nèi)涵,體現(xiàn)思維深度的邏輯框架,以及昭示未來并與時俱進的厚度和張力。第二條則是從內(nèi)容來說:精英思想與平民思想的互證互補。他認為,思想史研究以精英社會為主干,以正史為依據(jù),無疑能準確反映社會思潮,而窮古今之變。但是,平民文化和平民思想同樣是社會思潮的組成部分,哪怕是細流或涓滴。民間資料對思想史研究自然大有裨益,與精英、正史的追尋應當說是相得益彰。思想史研究尤要關注同日常行事密切相關的平民思想,而搜求于市井草莽之間,予以抉擇綜合,推陳出新。在具體的研究中,“三學、三義、三難”構(gòu)成學術研究的第三條原則。麻天祥認為,治中國學術,有文章、義理和考據(jù)之三學,三者不可缺一。治學還需厘清三義:字面義、文本義和詮釋義,三者不可缺一。為學有三難:淹博難、識斷難、精審更難。這三條原則是麻天祥對自己學術研究的方法要求。
麻天祥深受近代諸子治學方法的影響,不愿僅僅做窄而深的舊式學者,更傾向于在多元的學術文化中兼收并蓄,博取眾家之長,匯通中西古今學術。他認為,學術研究成果的取得一方面來源于勤勉的研究,傅斯年先生所說的“上窮碧落下黃泉,動手動腳找東西”是學術成績?nèi)〉玫牟豢苫蛉钡臈l件;另一方面,廣泛的學術交流也非常重要,為學術研究提供開闊的視野與辨識能力。麻天祥非常重視學術交流,而早年自學的英語為其進行學術交流提供了諸多便利。他多次走出國門進行學術交流,或開會,或講學,或作高級訪問學者,遍及歐美、東南亞、港澳臺等諸多國家或地區(qū),心得頗豐。
研究近代學術,激發(fā)了他對近代中西文化碰撞的沉思與對建設未來文化的思索。帶著這樣的問題,1995年,他走出國門,赴美參加學術會議,希望在美國的社會文化環(huán)境中,體察它的長和短,探究現(xiàn)代文化因革、互補的必然性和可能性。1997年又作為教育部公派的高級訪問學者,在喬治 · 華盛頓大學、馬里蘭大學做研究與交流,并與相關學者進行交流對談。值得一提的是,他不僅關注作為精英學者的學術研究,而且深入美國大眾文化之中,甚至在廣場上與大眾進行文化交流,并作宣傳介紹中國文化的演講。兩岸文化交流開放后,他又多次應邀赴臺,參加臺灣舉辦的佛學研究會議,足跡遍及臺灣的每一個地區(qū),影響甚巨。在文化上有血緣關系的日本與韓國,更是他考察的對象,他多次赴日本、韓國及東南亞國家做學術交流,并在學術大會上宣讀論文。
“師者,傳道授業(yè)解惑也”,麻天祥是學者,更是大學教師,他先后在西北大學、海南大學、湖南師范大學、武漢大學等高校任教,講授課程20多門。尤其是在湖南師范大學、武漢大學任教時間較長,弟子眾多。
麻天祥講課有其獨特風格,深入淺出,風趣幽默,旁征博引,循循善誘,深受學生歡迎。天涯博客上有篇文章《湖南師大5-223宿舍生活備忘錄》,文中說:“大家都很喜歡聽麻天祥先生上課,對他的學問與人品非常景仰,每次課堂上都要被麻老師生動有趣的演說所傾倒(‘麻倒一片’)。由于麻是博士生導師,所以尊稱他為‘麻導’?!?/p>
由于中國大學專業(yè)分割比較明顯,相當多的高校教師在講授人文課程時也受這種條塊分割影響,講課過于“專業(yè)”,閹割了人文課程最為核心的人文精神,弱化了對學生人文素質(zhì)的陶冶。而麻天祥則更像一個豁達優(yōu)雅的智者,武漢大學的一位學生在人人網(wǎng)上這樣來描寫麻天祥的課堂:“他可以在一些眼花繚亂的極為相似的佛塔圖片中精確地說出他們之間的細節(jié)形態(tài)區(qū)別以及歷史文化關聯(lián),他十分熟練的使用對我們來說都很生僻和復雜的建筑學術語,并把這些對建筑的講解嵌入到一個完整的佛教的傳入和地方化的過程梳理之中。雖然是在探討建筑,但同為嘉賓的另外兩個建筑系的年輕老師卻被麻老師的侃侃而談襯托得像是不知所措的小學生?!?/p>
在數(shù)年的教學實踐中,麻天祥針對現(xiàn)代人對宗教的偏見和重物輕人的社會導向,一則強調(diào)教育的重要性,二則對宗教予以學術性的闡釋。
作為大學學術中堅,培養(yǎng)研究生是麻天祥重要的工作。麻天祥認為“為學先做人,做人須讀書”。他在《多讀書,讀好書》的演講中鼓勵學生讀書,告訴學生讀書能“繼絕學,明事理”,可以教人不以個人的尊嚴奴役他人的尊嚴,不以自己的自由侵犯別人的自由,不以個人的權(quán)利剝奪民眾的權(quán)利;讀書能“熔鑄人生觀念和道德情操”“陶冶性情與審美氣質(zhì)”。因為明白事理,才能確立正確的人生觀念和道德操守。讀書能給人以美的享受,能使人的精神得以升華。不難看出,他是把讀書當作培養(yǎng)具有健全人格和人文精神的現(xiàn)代人的當然“法門”。這也是他對自己學生的基本要求。他先后在中國近現(xiàn)代史、宗教學、國學等專業(yè)招收培養(yǎng)研究生數(shù)十名,方向涉及學術思想史、佛學、醫(yī)學倫理等。他還培養(yǎng)了多名外國留學生,為中國文化對外傳播做出了有益的貢獻。
20多年的學術生涯,麻天祥幾乎保持著平均每年一本書的學術高產(chǎn)(包括再版或修訂版),發(fā)表學術論文200余篇,成果豐碩,影響超越了國界。之所以能做到如此,正是他自己常說的:吃飯是應付自己,飲酒是應付他人,唯有堅持不懈追求人生目標才是實現(xiàn)人生價值,而他的目標就是學術思考與研究,在學術研究中體認人生的價值。饅頭加面條,清心寡欲的簡單生活是他的日常生活。他的全部時間和精力都投入了學術研究,如今雖年逾耳順,仍不敢怠惰,孜孜矻矻做學術耕耘。
儒家有“三立”之說,《左傳 · 襄公二十四年》:“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绷⒌?、立功、立言成為中國古代士人的人生理想。然而,做到“三立”何其難哉?于是,立言便成為讀書人重要的人生價值追求,而“立德”與“立言”正是麻天祥的人生追求。他不僅僅為學術而學術,而提倡學術要有擔當。他常常引用宋代哲學家張載的話來表明自己的學術追求:“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麻天祥研究佛教,自己卻并不是佛教徒。他認為,人類的情感需要一種思想、理論或者是宗教來維持世界的前進和發(fā)展。世界上有各種各樣的思想,任何一種思想、理論,都向人們提供一種思維方式、生存價值和生存觀念。在他看來,佛教的思想資源也是中國文化的重要思想資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