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商民居建筑中體現(xiàn)的晉商美學

王雅馨

（太原大學外語師范學院，山西 太原030012）

一、晉商民居建筑的概念

在晉商建筑中，最典型、最具代表性的是晉商民居建筑。晉商民居建筑是中國北方民居建筑的典型形式，指的是山西境內留存的一批明清時期獨具特色的北方深宅大院，是走南闖北、事業(yè)有成的山西商人回歸故里為自己和家人，以及后人建造的豪華住宅。其中，以太谷的曹家大院、祁縣的喬家大院、榆次的常家莊園最為著名。

二、晉商民居建筑的“詞匯”和“文法”

著名建筑學家梁思成早在《中國建筑的特征》中就提出了建筑的“詞匯”、“文法”。梁思成將其解釋為“從世世代代的勞動人民在長期建筑活動的實踐中所累積的經(jīng)驗中提煉出來的，經(jīng)過千百年的考驗，而普遍受到承認而遵守的規(guī)則和慣例?！?/p>

具體來說，建筑的“詞匯”是指構成一座或一組建筑的不可少的、表現(xiàn)建筑特征的構件和因素，如梁、柱、枋、檁、門、窗、墻、瓦、階等等。建筑的“文法”指的是為匠師們所遵守，為人民所承認的一切建筑特定的風格和手法。

晉商民居建筑中的“詞匯”和“文法”具體表現(xiàn)為：

1.嚴謹規(guī)整的平面布局

晉商民居建筑的平面布局為院落式，東西窄，南北長，沿中軸線分布為幾套院落。常見的以三合院、四合院為主，有帶偏院的，或者縱橫拼接形成多重院落，院落之間多以矮墻和垂花門分隔。

2.神秘密閉的空間形態(tài)

晉商民居建筑無論哪種，其空間形態(tài)都呈現(xiàn)出一種神秘和密閉感。中軸線上一般由幾個封閉的院落組成，矮墻和垂花門起到了空間上分隔和整體上連接的作用。院落外墻多為單向坡，向院內傾斜。有利于收集珍貴的降雨，象征財源滾滾；也使外墻顯得高大森嚴，利于防御。

3.富有特色的細部裝飾

晉商民居大戶人家裝飾華麗，正院門樓高大巍峨，匾額金字均出自著名書法大家，門口石獅形態(tài)各異、栩栩如生。

房屋坐北朝南，上筑五脊三獸，下建前檐走廊，檐前聳立通天明柱，上掛匾額對聯(lián)，柱下石鼓做工精細。照壁宏大精美。斗拱形態(tài)繁縟，極盡雕飾，體現(xiàn)地位和權力。獸頭瓦當多為閉嘴獸。女兒欄、墻板多做成素色磚雕。院落之間遍布精妙絕倫的三雕藝術（磚雕、木雕、石雕），其造型華美，且做工精湛，內容多為吉祥圖案、寓言故事、戲曲灶火、生活風俗等。體現(xiàn)出晉商巨額財富的積累和三晉大地所創(chuàng)造的獨具特色的地方文化。

三、晉商群體分析

第一，我國古代封建社會長期存在重農(nóng)輕商的思想，農(nóng)耕被視為立國之本，而商業(yè)則視為百業(yè)之末。盡管在明清時期，隨著晉商建立起的商業(yè)帝國和巨大財富，商人的地位得以提升，但本質上并沒有得到根本性的改變。他們雖然富可敵國，但依然生活在鄉(xiāng)間村落。因此，他們是一群特殊的“鄉(xiāng)間百姓”，其生活方式和審美情趣也受到民俗文化的影響。

第二，晉商又同一般的百姓不同，普通人家只能勉強溫飽，根本沒有財力和精力追求物質文化的享受，而晉商家族的富足是尋常百姓家難以達到的，他們有條件舉其財力大興土木、修宅建園。

第三，晉商在經(jīng)營中為了獲得更為豐厚的利潤，不僅吃苦耐勞、苦心經(jīng)營，還通過捐錢買官、以官經(jīng)商的方式促進家族產(chǎn)業(yè)的發(fā)展壯大。這些社會背景使晉商產(chǎn)生了自己特有的思想意識，以及由此派生出了獨特的審美觀念。

四、晉商民居建筑中體現(xiàn)的晉商美學

晉商之所以能成為“商界之牛耳”，享譽中國近五百年之久，和他們的思想意識是分不開的，而這些意識和觀念融入晉商民居建筑后就成為他們的建筑藝術哲學。晉商在長期經(jīng)營活動中所表現(xiàn)出的形態(tài)意識以及這種形態(tài)意識注入到晉商建筑藝術中的體現(xiàn)，這種審美情趣稱為“晉商美學”，包括了多彩的民俗文化和晉商精神兩個方面。

（一）多彩的民俗文化

中國漢字講求橫平豎直、端正舒展，在晉商大院民居建筑的平面布局中，大量采用了漢字結構延伸與放大的設計手法。從空中俯瞰曹家大院平面布局的結構形狀，就如同充滿吉祥意味的四個漢字“福、祿、壽、喜”，其中“壽”字院又將“多子、多福、多壽”的設計元素融入其中，充分反映出中國民俗文化的基本內涵和美學思想。

建筑裝飾是曹家大院極具藝術性和觀賞性的重要體現(xiàn)，曹家大院三雕藝術（磚雕、木雕、石雕）品線條流暢、粗狂質樸，屬明代風格。游走于曹家大院廳堂樓閣間會發(fā)現(xiàn)，精美的裝飾構件遍布于正門入口、屋脊山墻、門窗格柵、檐板欄桿等處，凡是能進行裝飾之處，都要施以精美裝飾。建筑裝飾的工藝手法綜合運用了“磚雕、木雕、石雕”（三雕藝術），并結合當?shù)孛耖g工藝，使曹家大院建筑風格呈現(xiàn)出濃郁的地方特色，兼有北方高大渾厚之氣勢和南國玲瓏秀雅之風韻。

磚雕、木雕、石雕及彩繪藝術題材廣泛、造型多樣，寓意也不盡相同。通常做法是將磚墻頂部用磚頭鏤空砌成“吉”字，象征著著吉祥如意的美好愿望。

在繡樓的欄板墻上，保存完好的磚雕圖案有：“獾子頭朝天，喜鵲頭朝地，喜鵲登梅、六合同春、鳳凰戲牡丹、安存百合、竹報平安、馬上升級”等。還有古壽、古福、古祿、古喜、博古、麒麟、四季花卉等圖案，少有重復。主樓臺階兩邊有花崗巖浮雕護欄，石欄上裝飾有石雕獅子，寓意為時時如意的意思。主樓的門是由鐵皮包裹、鐵釘卯成“五蝠捧壽”的圖案，蝠為福的諧音，表示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護欄上的圖案有低雕戲曲故事和高雕吉祥圖案，如：“蝴蝶紅菊花”，寓意為長命百歲；“鳳凰戲牡丹”寓意為大富大貴；“松鼠戲葡萄”，表示多子多男；“一蔓千枝纏枝蓮”，表示財源滾滾、腰纏萬貫；“牡丹花和白頭翁”表示富貴白頭。還有“雙獅舞繡、琴棋書畫、丹鳳朝陽、金玉滿堂、八仙過海、五蝠臨門、麒麟送子、喜鵲登枝、貓蝶鬧春（取耄耋之諧音）”等題材的藝術雕刻品，象征著居住的主人富貴吉祥，萬事如意。這些雕刻作品將大院裝點得生機勃勃、情趣盎然，幾乎囊括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方方面面。

曹家大院屋檐勾頭全部采用閉口貓的形象，古時稱“張口官家、閉口商家”，作為商家在商海拼搏要嚴守商業(yè)機密、精于算計，故而采用閉口貓的形象以符合家族行業(yè)特色。

所有的期望與祝愿可以總結歸納為：“家有梧桐引鳳凰，國泰民安度時光。麒麟送子福來到，歡心來把兒孫抱。一代更比一代強，出人頭地成棟梁。多子多福壽命長，神仙庇護有明光?！?/p>

（二）晉商精神

1.戰(zhàn)天斗地、拼搏進取的精神

曹家大院衛(wèi)守府有一塊磚雕門匾“天山斗”，這三個字包含兩種意義：從右向左看是“天山斗”，方言諧音便是“添三斗”。作為商人起家的大家族，日添三斗充分表達了主人企盼財源滾滾而來的熱切希望。如果從左往右讀就是“斗山天”，由“斗”到“山”再到“天”，象征事業(yè)越來越大、蒸蒸日上。若將“斗”字讀作去聲，那么“斗山天”就是與山斗、與天斗、吞吐日月之志的豪邁，充分表現(xiàn)了山西商人戰(zhàn)天斗地、拼搏進取的精神!

2.群體合作、同舟共濟的意識

山西著名的王家大院、喬家大院、渠家大院、曹家大院等晉商大院，都不是零散的院子拼湊而成，而是具有整體規(guī)劃的大型院落群體。比如曹家大院是集福、祿、壽、喜四處大院為一體的院落組合群，其中三多堂的“壽”字院主要由“多壽”、“多?！?、“多子”院組成，它們分別象征著爺、子、孫三代人。這三座院落的主樓遠遠望去，好像手挽著手，并肩站在一起，就像一張有形的網(wǎng)，維系著家族之間的和睦。這種院落布局方式來源于在商業(yè)競爭中同舟共濟、群體合作的認識，院落的布局形式促進了兄弟們之間團結互助，共同應對激烈的商業(yè)競爭。

群體合作的意識是在經(jīng)商活動中業(yè)務擴大與商業(yè)競爭的需求中誕生的。在激烈的商業(yè)競爭中，無數(shù)慘痛的教訓告訴山西商人，單靠個人的力量是無法在逐漸擴大的商業(yè)貿(mào)易中站穩(wěn)腳跟的。所以，山西商人利用宗法社會的鄉(xiāng)里之誼、同鄉(xiāng)會館、崇奉關公等方式彼此團結在一起，講義氣、靠幫襯，形成了大大小小的以家族血緣關系為紐帶的商幫群體。山西的大院文化正是這種家族式的群體合作精神下的產(chǎn)物。

3.克勤于邦、克儉于家的美德

曹氏家族的創(chuàng)業(yè)鼻祖曹三喜，以販賣豆腐白手起家。家族后人念念不忘祖上創(chuàng)業(yè)之時是怎樣的艱難困苦，所以深刻認識到在競爭激烈的商海中只有不怕辛勞、克勤節(jié)儉，才能始終立于不敗之地。因而，曹家大院幾乎門門有匾額，院院有楹聯(lián)，內容都與“克勤節(jié)儉”有關，其地位之重、數(shù)量之多、形式之豐富、內涵之深厚，是一般民宅所望塵莫及的。如曹家大院憲第的大門上高懸的楹聯(lián)上就這樣寫道：“心存裕后莫如勤儉持家，志裕先前惟是讀書教子”，曹氏祖先就是希望用這種警句高懸的方式，時刻提醒族裔后人恪守勤儉節(jié)約的傳統(tǒng)美德，以維護家族的繁榮昌盛。

4.爭大比闊、炫耀財富的攀比心理

研究明清時期的晉商大院，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它們有著共同的特征：院落重重疊疊、建筑規(guī)模宏大、內部裝飾華美，無論從建筑形式還是內容都反映出晉商思想深處“彰顯闊綽、炫耀財力”的審美觀念。如靈石靜升王家大院，建筑面積達十五萬平方米；榆次車輞常家莊園占地兩百余畝，形成一條由二十多個院落、一千五百多間房屋組成的常家一條街；喬家大院號稱祁縣“小故宮”，渠家大院規(guī)模最大時曾占據(jù)半個祁縣縣城，號稱“渠半城”。作為晉商中的佼佼者，太谷曹氏家族在興建自己的

院落時自然也不甘于人后，龐大的建筑群幾乎占據(jù)了整個村落。并且，曹家大院最顯著的特征不在于建筑規(guī)模的大而在于高。其中，曹家大院中“壽”字院的主樓高度竟高達17米，這一高度堪比北京紫禁城高聳的城樓。這在中國傳統(tǒng)民居建筑史上是十分罕見的。同樣，曹家大院內部裝修也極盡豪華，大廳一律“大梁滾金，方磚墁地”。當然，晉商在興建院落中這種爭大比闊的做法，歸其緣由都是因為山西商人財富增多、實力雄厚而引發(fā)的社會現(xiàn)象。在當時的那個歷史環(huán)境下，它滿足了晉商的虛榮心理，同時，也是商業(yè)競爭的需要和幾代人數(shù)百年苦心經(jīng)營、建設家園的真實寫照。

靜靜散落在山西黃土高原之上的晉商大院在建成之日，便成為了一種長久存在的文化載體，它們承載著晉商對家庭生活的解讀、對歷史歲月的追憶、對美好未來的向往、對建筑藝術的追求。它們帶著沉沉的文化積淀、厚厚的歷史纖塵，浸潤著幾代人辛勞的汗水，背負著對后人的諄諄教誨，無聲地向世人述說著中國最傳統(tǒng)的“家”的夢想，娓娓講述著在黃土高原這塊熱土之上，中國傳統(tǒng)文化熏陶之下的山西商人為家而奮斗拼搏的故事。在一重又一重的院落之間，在一間又一間的廳堂房舍之中，山西商人們一代代地生活、打拼、生老病死，他們走進又走出。然而，氣勢恢宏的晉商大院總是長久存在、巍然屹立，赫然昭示著大家族的盛衰興亡，向世界各國人民展示著“家”所包涵的豐富多彩的內容、酸甜苦辣的滋味，也傲然顯示著中國民居建筑高超的藝術水準和建筑水平！也許，一個家族曾經(jīng)的輝煌會隨著歲月的流逝而消亡，但建筑仍會在后世的發(fā)掘和研究中煥發(fā)出新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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