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鳳
(西南大學漢語言文獻研究所,重慶 400715)
20世紀90年代以來,漢字結構理論有了進一步的發(fā)展。詹鄞鑫先生在裘錫圭先生“三書”說的基礎上作了一些局部調(diào)整,提出象形、指示、象事、會意、形聲、變體[1]6種漢字結構。蘇培成先生從現(xiàn)代漢字的內(nèi)部結構出發(fā),認為現(xiàn)代漢字由意符、音符和記號構成。這3類字符搭配使用,構成現(xiàn)代漢字的6種結構:會意字、形聲字、半意符半記號字、半音符半記號字、獨體記號字、合體記號字[2]。張玉金先生將現(xiàn)代漢字常用字分為6種結構:意符字、音符字、意音字、半記號字、記號字、意音記字[3]。王寧先生用“結構—功能”分析法提出了別具特色的漢字構形理論:全功能零合成字,標形、標義、會形、形義、會義、無音綜合、標音、形音、義音、有音綜合合成字[4]。通過對這些理論的比較分析,可以看到漢字結構理論在艱難的探索實踐中不斷地發(fā)展、完善。
各家都試圖克服“六書”的固有缺陷,擺脫其框架來探索一種新的適合漢字實際發(fā)展的體系,但4家的漢字結構理論在分類實質上都以舊六書為基礎。
詹先生沿用傳統(tǒng)六書的框架,他的“新六書說”是在裘錫圭先生“三書說”基礎上的革新,實際劃分繼承了許慎的“六書”。其“象形字”相當于傳統(tǒng)六書中的象形字,特點是字形跟它所表示的物體的外形相象。“象事字”意為:有些獨體字,從表面上看似乎是象形字,但從它所表示的意義看,它所代表的不是有形的物,而是無形的事[1]172。這相當于舊“六書”指事字中偏于“事”的一類字,如:“大”,用大人的形象表示大小的大?!爸甘咀帧币鉃?“在象形符號上加比較抽象的指示符號來表現(xiàn)字義的文字,如:本、末”等[1]174。這與許慎“指事字”的分類殊途同歸的。林志強認為是“大體相當于傳統(tǒng)六書指事字中偏于“指”的那類字”[5]。把六書“象形”“指事”二書細分為:“象形”“象事”“指示”三書,克服了六書分類籠統(tǒng)和定義不明的弊病,使象形、指事之間的界線更加明晰?!靶铝鶗f”中的“會意”“形聲”的劃分與六書的分類如出一轍。至于“變體字”則是對那些在發(fā)展演變中發(fā)生形體變化而不能用六書概括的漢字的歸類。
蘇培成先生繼承了舊六書的結構模式,但他只是從現(xiàn)代漢字的內(nèi)部結構出發(fā),沒有囊括古今。他指出:會意字由兩個或兩個以上的意符構成,如:“從”表示一個人跟隨另一個人;形聲字由意符和音符構成,“楓”從木風聲,指楓樹。即是對傳統(tǒng)會意字、形聲字的繼承。半意符半記號字由意符和記號構成;半音符半記號字由音符和記號字構成;獨體記號字由一個記號構成;合體記號字由兩個或兩個以上的記號構成,其中有的是簡化字。蘇先生把那些由于形體演變失去表音和表意作用的字符看做是記號,其實質是對古代一些“形聲字”、“象形字”失去表音性和象形性后的一種歸納解釋。
張玉金先生“六種漢字結構理論”中的“意符字”定義為:“通過自己的形象或依靠本身的字義來起表意作用的字符?!保?]186分為“單意符字”和“多意符字”兩類,他們包括了古代的象形字、會意字、形聲字、指事字,但這樣的細分顯得更復雜?!耙舴帧笔怯梢舴麡嫵傻淖郑耙舴敝浮案淖炙淼脑~在語音上有聯(lián)系的字符”,張先生舉例說:“令”本義是命令,當它表示美好這種意思時,就是“音符字”。這是否說明當一個字被借去表示另一個詞的意思時,就是“音符字”,這就與傳統(tǒng)“六書”的假借相類似了。其“意音字”是:“由意符和音符兩部分構成的,大體相當于傳統(tǒng)的形聲字。”[3]188張先生在這里想對形聲字進行重新解說,使現(xiàn)代漢字中很多失去表音作用的字能有一個更好的歸類?!耙庖粲涀帧庇梢夥?、音符、記號構成,也是源于古代形聲字。其中“半記號字”、“記號字”與蘇培成先生的“新六書說”后4類分類相同。
王寧先生的“十一種漢字構形理論”在她的書中已明確表明:標形、標義合成字屬于舊六書的“指事字”范疇;標音、形音、義音、有音綜合合成字對應于舊六書的“形聲字”;會形、形義、會義、無音綜合合成字對應“會意字”;全功能零合成字對應“象形字”[4]66。
四家的漢字結構理論都以傳統(tǒng)六書作基礎,從漢字的形體及語言的音、義聯(lián)系等方面出發(fā),重新分析了漢字的構造方式。在不同程度上都克服了傳統(tǒng)六書歸類籠統(tǒng)和定義不明的弊病,但在具體分析中,也有一些不恰當?shù)牡胤?。詹先生的“新六書說”創(chuàng)造性地應用了裘錫圭先生“三書說”理論中的“變體字”名稱,把“變體字”作為一書。使其包括了裘先生所說的變體字及不能納入裘先生三書范圍內(nèi)的變體表音字和半記號字,如:片、孑等字。蘇先生把不再具有象形性的字看做記號字,并歸為一類,這只是分析現(xiàn)代漢字的一種分類方法,不能涵蓋古漢字的形體結構,從而削弱了其在實際應用中的可操作性。張玉金先生的六種漢字結構類型雖說在分類上把舊六書打散進行重新分類組合,但其模式也是對舊六書的繼承。他在分析漢字結構過程中,將漢字的意義合在其中進行分析,使?jié)h字的結構問題變得更加復雜,如:他認為:“花”的本義是花朵,當它表示耗費義時,也是音符字。指出當它們不表示假借義時,就不是音符字[3]188。但是他并沒有明確指出,這類字在不表示假借義時,應歸入什么類型。若在探討文字結構類型時考慮漢字的意義,如漢字的本義、假借義、引申義等,這樣分析文字結構類型就很繁瑣,且沒有一個客觀標準,脫離了文字的本體研究。王寧先生的構形模式與舊六書的前四書有對應關系,就如她所說:“‘六書’的影響實在太大了,在普及的領域里,有時還不得不使用它來大致界定漢字的構形、解釋漢字的構意。”[4]68
從古至今的漢字結構理論研究從一家之言到現(xiàn)在的百家爭鳴,一方面是漢字結構本身巨大魅力的顯現(xiàn),另一方面是學者在分析漢字結構類型時,劃分角度不同因而有異。
詹鄞鑫先生側重漢字本體的結構研究。認為:“分析漢字結構,就是分析孤立的漢字的造字結構,并不需要針對漢字在文獻中的不同用法而作出不同的處理?!保?]169其“新六書”是從漢字造字的方法上,對孤立的古漢字字形的分析,他的“新六書說”比傳統(tǒng)“六書”有更為明確的定義,但是漢字發(fā)展本身是一個動態(tài)的過程,其劃分的類型沒有考慮古今漢字字形演變的實際。
蘇培成先生對現(xiàn)代漢字的內(nèi)部結構進行分類,區(qū)分漢字的“造字法”和“構字法”。“造字法指的是字源的分析,構字法指的是現(xiàn)狀分析。一個字在產(chǎn)生的時候所體現(xiàn)出來的構形條例,屬于造字法范疇。不管漢字造字時遵循的是什么條例,也不管它是怎樣自古代發(fā)展變化到現(xiàn)在的,只從當前的字形和字音、字義的現(xiàn)狀著眼尋求構形條例,屬于構字法的范疇。”[6]蘇先生的“新六書說”從漢字的內(nèi)部結構分析得到字符,再根據(jù)字符和整字的音義關系分為意符、音符和記號,然后對現(xiàn)代漢字進行構字法分類,對簡化字的分析有較強的實際可操作性。
張玉金先生是從漢字的功用角度分析漢字結構。他考察漢字的結構單位,根據(jù)字符在具體漢字中功用的不同,將其分為:意符、音符和記號,并以此為根據(jù)分析現(xiàn)代漢語常用字的結構類型。他的六種漢字結構類型是對文字的靜態(tài)(共時)結構進行分析后歸納出來的類別,“是直接按構件符號功能的劃分?!保?]
王寧先生綜合考察漢字共時和歷時的演變,側重于考察漢字形體依一定的理據(jù)構成和演變的規(guī)律。她抽樣測查各個歷史層面的漢字和全面測查《說文》小篆構件,認為漢字的構件在組構成字時共有四種功能:表形、表義、示音、標示功能。根據(jù)直接部件在參與構字時所體現(xiàn)的功能,把各類漢字歸納為11種構形模式。王先生遵循漢字形體結構是隨歷史發(fā)展而演變的事實,將漢字構形演變從共時與歷時的歷史層面進行綜合研究,在共時(斷代)基礎上進行歷時描寫,具有很高的理論價值。
由于各家的劃分角度不同,導致對漢字結構認識的差異。漢字的形體結構是隨著歷史的發(fā)展而演變的,不同歷史時期的漢字表現(xiàn)出不同的結構特點,如果一種結構理論不能最大限度地涵蓋漢字在發(fā)展演變中積聚的復雜特性,那么這個理論在實際應用中將會缺乏實際操作性。在研究漢字的結構時,是否區(qū)分造字法和構字法,是否考慮漢字的功能,都是一個值得我們思考的問題。
經(jīng)過秦漢時期的隸定漢字徹底擺脫了圖畫文字的性質,開始失去了其見形知義的基礎。漢字簡化運動更是使?jié)h字的符號性更加突出,致使一些漢字無法用傳統(tǒng)的漢字結構理論來分析,因此需要新的結構理論來解釋。裘錫圭先生指出:“跟文字所代表的詞在意義上有聯(lián)系的是意符,在語音上有聯(lián)系的是音符,在語音和意義上都沒有聯(lián)系的是記號。”[8]11此后“記號字”一說被眾多學者采用,但各家對于“記號字”的認識不同。
王寧先生注重漢字構字的理據(jù)性,主張對漢字進行溯源。在其書中指出有些字的構件不構意,提出了另外一些在演變中喪失了構義功能的構件—記號構件。并根據(jù)記號的有無指出:“合成字的直接構件里有一個記號構件參與構字的字稱為構意半存字;合體字的構件都是記號構件的稱為無構意字?!保?]68王先生的‘記號’一詞,取裘錫圭先生之說,但所指范圍稍有不同。王先生的“‘記號’只指無法解釋、失去構意作用的非字構件,不包括前面所說的象形構件遺存、尚可解釋的非字構件,也不用以指稱失去象形性的獨體字,我們認為那種獨體字僅僅是義化,而不是記號化?!保?]56她認為還可以解釋的非字構件和獨體象形字都不是記號字,雖然它們都失去了其見形知義的基礎,但它們的意義已經(jīng)固化,經(jīng)過溯源還能找到其理據(jù)性。
蘇培成先生說:“獨體記號字主要來自古代的象形字。由于形體的演變,古代的許多象形字已經(jīng)不再象形。例如:日、月、山等。我們說這些字變成了記號,是說從楷書形體上已經(jīng)看不出所象為何物,也看不出該怎么讀音……獨體記號字被當作字符進入了合體字,可以充當義符、音符或記號。例如‘木’在‘松、柏’中是義符;在‘沐’中是音符;在‘極、楂’中是記號……我們說‘木’是記號,是說它現(xiàn)在的形體看不出它象樹木但是‘木’作為一個字,有音有義?!保?]99-100他是用字形是否能“見形知義”來作為“記號字”的判定標準,尤其側重于從現(xiàn)代看簡化字。
張玉金先生認為“‘眉’原是象形字,像眼睛上有眉毛之形,而現(xiàn)在眉毛形變?yōu)椤酢闪擞浱?眼睛形‘目’還是意符,但它已不是以其形體而是以其字義跟‘眉’的意義發(fā)生聯(lián)系。”[3]193對記號字的判定標準也是漢字是否還具有見形知義的基礎,但強調(diào)漢字的意義是否凝固在字符中充當意符。張先生對“記號字”的認識稍顯混亂,他在文章中[9]認為現(xiàn)代漢字中的“日”是記號字。他把半記號字分為記號意符字和記號音符字,舉的例字分別為“春”和“符”。意音字是由意符和音符構成的字,例字是甲骨文中的“翌”、現(xiàn)代漢字中的“河”。現(xiàn)在我們按張先生的定義來分析這些例字,“春”的小篆字形從艸從日屯聲,會意形聲字,今上部楷化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