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風雨》:主角性別轉(zhuǎn)換帶來的思考:莎士比亞戲劇電影改編研究

⊙司長強［江蘇師范大學語言科學學院， 江蘇 徐州 221009］

⊙薛富文［遼寧師范大學文學院， 遼寧 大連 116029］

編 輯:郭子君 E-mail:guozijun0823@163.com

引言

自電影產(chǎn)生開始，任何時候、任何國家，受莎士比亞影響產(chǎn)生或是直接改編自莎翁戲劇的電影都層出不窮。從默片時代至有聲時代再到特效普及的當今，改編莎翁戲劇或是在電影中加入莎士比亞元素的電影不勝枚舉如，1948年勞倫斯·奧利佛執(zhí)導的《哈姆雷特》、1971年羅曼·波蘭斯基導演的《麥克白》、2008年皇家莎士比亞劇團豪華版的《李爾王》等。在這些電影中我們能看到不同人眼中莎士比亞劇作的精髓，其中有導演的想法也有演員的自我感悟，同時觀影過程中觀眾也產(chǎn)生自己的理解，正所謂“以我觀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戲劇本身的內(nèi)涵就是變幻莫測的。“一千個讀者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把這一千個哈姆雷特歸納起來或者拆開一個個分析，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樂之向之，人們總是對感興趣的事物樂此不疲，大屏幕的映像就在創(chuàng)造者和欣賞者的唱和中輪回、交響。

一、莎士比亞劇作改編的意義

從1899年的默片《約翰王》開始，莎士比亞劇作的改編貌似與電影的出現(xiàn)并行且共同發(fā)展?！盀槭裁磿腥税殃惻f的文本拿出來重新擺放到人們面前，而且這種改編從個例到小眾，最終發(fā)展成為一種世界性的蔚為壯觀的電影藝術、文學、學術甚至是教育現(xiàn)象?！雹僭诋敶?，莎士比亞劇作改編電影不僅僅是娛樂業(yè)經(jīng)久不衰的話題，也是學術研究和高等教育的重要內(nèi)容，這種改編它的意義何在？

學術界常常斥責藝術界的“過度改編”，甚至將此看成是“惡搞”和“褻瀆”，犧牲了其深厚的文學價值，然而改編者又懷抱電影藝術的特殊性和商品性作為反擊的辯詞，“如果一味地以現(xiàn)代的美學觀念改編、包裝莎劇，就會喪失莎劇的價值與魅力”②，強調(diào)電影作為視聽藝術產(chǎn)品的特殊性。但是在這種問題上，莎士比亞電影的改編很少被兩界人拿來做爭論話題，對莎士比亞戲劇的電影改編成為了一種調(diào)和，標示著經(jīng)典文學改編的“度”。對莎翁戲劇的改編至少在初衷上是嚴肅和認真的，成功的改編后，我們能看到的不僅僅是經(jīng)典文學的大眾化，也能使大眾親近經(jīng)典，親近其中的情感、意境和品味。

事實上，“經(jīng)典文學之所以能成為經(jīng)典，恰恰是因為他們具有豐富的時代意義。能改編的前提就是這些古典文本能給予當下人們以啟示和滋養(yǎng)。經(jīng)典中的精華不僅僅是屬于既往歷史的，同樣在當代和未來也具有相當?shù)囊饬x”③。正是如此，莎士比亞戲劇電影改編以及相關學術研究證明了經(jīng)典文學與當代社會沒有矛盾，我們可以借助當下時代的各種技術和藝術給經(jīng)典以支持，在當代的視域下更高層次地實現(xiàn)經(jīng)典的當代意義。

二、兩性不同視角下的背叛與回歸

讀過原著的話我們很容易注意到，電影《暴風雨》的改編最大的改動是將原著中的米蘭公爵替換成了公爵夫人，而這部電影吸引我們?nèi)ビ^賞的原因也正是因為朱莉·泰莫把原著中的老米蘭公爵普洛斯彼羅（Prospero）改造成了一位女性普洛斯佩拉（Prospera），這一個“o”和一個“a”的區(qū)別卻使很大一部分《暴風雨》原著的背景、劇情、對話以及內(nèi)涵發(fā)生了改變。在背景上，原著中普洛斯彼羅關于自己被篡權流放是這樣對米蘭達說的:

我的弟弟，就是你的叔父，名叫安東尼奧。聽好，世上真有這樣奸惡的兄弟！除了你之外，他就是我在世上最愛的人了；我把國事都托付給他管理。那時候米蘭在列幫中稱雄，普洛斯彼羅也是最出名的公爵……我因為專心研究，便把政治放在我弟弟的肩上，對于自己的國事不聞不問，只管沉溺在魔法的研究中?！ò矕|尼奧）大權在握，使國中所有的人心都要聽從他的喜惡。……他這樣做了一國之主，不但握有我的歲入的財源，更僭用我的權力從事搜括?！麅叭灰詾樽约罕闶且粋€不折不扣的公爵。處于代理者的位置上，他用一切的權威鋪張著外表上的莊嚴:他的野心于是逐漸旺盛起來……因為一心覬覦著大位，他便和那不勒斯王協(xié)謀，甘愿每年進貢臣服，把自己的冠冕俯伏在他人的王冠之前……因此，在命中注定的某夜，不義之師被召集起來，安東尼奧打開了米蘭的國門；在寂靜的深宵，陰謀的執(zhí)行者便把我和哭泣著的你趕走。④

相比之下我們再來看電影中同樣位置的對話設置:

只有你的哭聲才會讓我放下手中的事。為了你，孩子，生為公主。父親死后，如他遺言所愿，權力全都交給了我一個人，從而激起了我的兄弟，也就是你的叔叔，安東尼奧的野心。他竟然如此背信棄義！……如今他的誹謗和造謠不公地把她的姐姐描繪成了一個妖術練習者。不是一個女人，而是一個惡魔，甚至是一個女巫!……我的人開始反對我。為了讓人信服他的謊言，讓別人相信自己才是真正的公爵，他拉攏那不勒斯的國王與他結盟，答應每年向他進貢。并且把我的公爵地位貶到最低賤的身份?！虼?，某個午夜，安東尼奧打開米蘭的城門。受他的旨意，我和哭著的你，在那個死一樣寂靜的夜晚，被他的人慌忙趕出了城里。

我們看到，篇幅相差不多的文字其表達的側(cè)重點不同。原著中普洛斯彼羅用了近千字去敘述自己的權位被篡奪的過程，循序漸進，將安東尼奧的野心膨脹過程和自己潛心知識研究做對比，當安東尼奧的權力達到巔峰的時候也正是普洛斯彼羅學問研究達到頂峰的時刻。在這樣的一個令自己振奮的時刻遭到兄弟的算計，產(chǎn)生的恨是波峰與波谷中的恨。我們通過原著對話看到的是一個不問政事、深入淺出、癡迷于魔法而放棄自己統(tǒng)治地位從而被篡權的公爵，在道德上我們譴責安東尼奧，但是在情理中我們可以看到安東尼奧的大權在握是一種必然。

我們再來看影片的情節(jié)，因為主角的性別轉(zhuǎn)換，我們看到電影中的篡權者的身份由原來的公爵兄弟轉(zhuǎn)而為現(xiàn)在公爵的小叔子，普洛斯佩拉同樣潛心于魔法研究，然而在公爵死后，大權在握的普洛斯佩拉既研究魔法也參與政事，但都受到安東尼奧的干擾，被謠言說是一個學習妖術的惡魔，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女巫，接連被自己人反對，然后受到那不勒斯王與安東尼奧的合謀，最終被趕出米蘭。電影中幾個鏡頭極盡刻畫普洛斯佩拉的仁愛形象，她是聽到孩子哭聲會放下手頭研究的慈母，是公平?jīng)Q斷事物的明君，也是癡迷魔法學問的人。我們仔細思考，這樣改編之后我們看到的安東尼奧就由不仁義變?yōu)闊o惡不赦了，這種身份的轉(zhuǎn)換是必然，但是這種身份的轉(zhuǎn)換一定會讓結局變得與原著大相徑庭，所以電影結局的大團圓在這個人物性別的轉(zhuǎn)換當中稍顯不和諧。

三、自我與外界雙重壓抑的女性形象

回歸影片本體，不難發(fā)現(xiàn)這次改編中我們最需要關注的是如此豐滿的人物形象是一名女性。影片以女性視角講述這個關于愛、信任、背叛、權力、欲望的故事，與原著相比，這一版《暴風雨》蘊含著對人的存在狀態(tài)和生命本質(zhì)的關注和思考。影片中我們看到“兩種勢力的沖突并未達到不可調(diào)和的結局，而是借助于超自然的力量，讓美妙的善良的事物取得勝利，使其經(jīng)過道德上的新生達到改邪歸正”⑤；與此同時我們也看到了一名女性想成就一番大事的困難與掙扎:孩子會拖累她的精力，自己的愛好也成為篡權者煽動群眾反對她的理由，公平執(zhí)法會受到別人的干擾。我們看到的米蘭公爵是受盡性別歧視的，是一個飽受自我與外界雙重壓抑的女性形象，我想這也是導演想通過這部《暴風雨》反映現(xiàn)實的一個情況，即當代女性的現(xiàn)狀:男權依然壓制著女權，女性難以做到家庭和事業(yè)的兼顧。

影片中普洛斯佩拉在荒島上想要抓住的一方面是她女兒米蘭達的幸福，一方面是想奪回米蘭公國的統(tǒng)治權，而這兩方面恰好分別代表了家庭和事業(yè)。然而我們看到雙方兼顧的路途是步履維艱的，這中間既有凱列班覬覦米蘭達的美色的干擾；考驗腓迪南是否真愛米蘭達并防止兩個人做出越軌之事的擔憂；又有思考復國大計，擊垮安東尼奧一行人以恢復自己的聲譽等等。這些是在這部改編劇作中一位女強人所遇到的阻礙，凡此種種皆影射了當代女性的繁雜思緒，她們在現(xiàn)世中需要尋找的不僅僅是像蹺蹺板一樣的平衡木的中心，而是尋找復雜事物關系的平面的重心。

如此我們看到了朱莉·泰莫一位女性導演改編這部劇的良苦用心，她以獨特的女性視角的現(xiàn)實體驗去揣摩并改編這部劇，想通過這部劇來講述現(xiàn)實生活中一個女人成大事的過程，但是朱莉也清楚女人成大事的艱辛?！侗╋L雨》中普洛斯佩拉能取得成功是因為她不僅僅擁有過人的智慧，更因為她擁有愛麗兒等那些精靈的超自然能力的幫助，這種幫助在原著中是一種權力、地位的象征，但是這種幫助在改編的劇作中反映出的是現(xiàn)實社會中女性的無助，而這種感覺是導演和演員海倫米倫共同感受到的，因為有了感觸，所以才衍生出熒屏上完美的表演。

這次對《暴風雨》的改編，我們可以看成是對《暴風雨》原作的顛覆，但是我們更應該看到這次改編對原著內(nèi)容的補充，這種補充反映的是當代人的心理狀態(tài)。女性在文學作品中一向表達的是隱忍、慈愛、寬恕、內(nèi)斂、善良。很難想象一個被篡權流放的男公爵會原諒那些曾經(jīng)想致自己于死地的人，如《基督山伯爵》般快意恩仇才是一個心思縝密的男人的歸宿。也許當時人文主義思潮影響了莎士比亞的判斷，最終大團圓結局是我們所期待的，但我們仔細思考，這種結局并非完全符合劇情和人物的性格走向。所以在改編劇作中我們看到了一些改變，用現(xiàn)代人的被賦予了現(xiàn)代意義的人文主義思想去反思整個普洛斯彼羅復仇的過程。我們看到最直觀的改變就是將主人公由男性轉(zhuǎn)變成為女性，或許結尾的憐憫有些婦人之仁的意思，但是這種改變是符合背景以及現(xiàn)代人寬容、法制、和諧的觀念的。

結語

在如今戲仿、解構盛行的藝術領域里，這種改編并不是個例。我們看到有眾多的電影人都在用現(xiàn)代人的視角來演繹莎士比亞的戲劇，“即使是旨在表現(xiàn)‘原汁原味’的莎士比亞，改編者也會在細節(jié)上加入個人和時代的理解”⑥。從現(xiàn)代人的角度詮釋莎士比亞戲劇的精神，這種影片從現(xiàn)代視角切入，新瓶裝舊酒，托古諷今，借助莎翁原著，揭示現(xiàn)今的社會以及現(xiàn)實問題。這些影片的革新模式，必然會引起很大的爭議，最大的爭議就是這種革新脫離了莎士比亞原本戲劇的精神內(nèi)核，是對原著作者的極大不尊重。而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磨合，“更多的觀眾開始認可這類影片，更多的人愿意承認作者是在繼承和顛覆之間尋求平衡，并不是胡編亂造”⑦，用現(xiàn)代人的方法將經(jīng)典重新回歸人們的視線，歸宿在尋常大眾的生活中。

①③⑥ 張沖:《經(jīng)典的改編與改編的經(jīng)典——論莎士比亞電影改編及改編研究的意義》，《藝術評論》2011年第1期。

② 孟智慧、車文文:《消費語境下莎士比亞戲劇的電影改編》，《長城》2012年第6期。

④ [英]莎士比亞:《暴風雨》，大眾文藝出版社2010年版。

⑤ 張荷:《〈暴風雨〉與莎士比亞的和諧觀》，《英語研究》2008年第9期。

⑦ 康茂華、李鳳:《影像中的魅力——論莎士比亞戲劇的電影改編》，《考試周刊》2008年第3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