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感覺派的背叛：川端康成《伊豆的舞女》的一種讀解

⊙多杰江才［青海民族大學外國語學院， 西寧 810007］

川端康成早期的作品主要描述孤兒生活，有一定的自敘傾向，郁結、憂思的情緒貫穿了其早期作品群。川端康成于1924年和橫光利一等發(fā)起了新感覺派文學運動，但隨后開始深刻反省，認為他的身上并沒有新感覺派的氣質與才華，只是在強迫自己成為了新感覺派而已。此時他開始打破文學界的主流，結合本身所具備的東方文化底蘊以及西方文學的影響開始探索新的文學道路，并在此背景下完成了《伊豆的舞女》。

一、從小說情節(jié)的展開解讀《伊豆的舞女》

《伊豆的舞女》最初發(fā)表于1926年，在新感覺派的《文藝時代》月刊上發(fā)表。解剖這篇具有文學價值的作品的創(chuàng)作風格、主題，并由此評價其在川端康成文學史中所占據(jù)的地位對于深入研究與探討其文學成就有著相當重要的意義。文學界對于《伊豆的舞女》主題的探討從來就沒有停止過，也似乎早就有了定論。就像許多文學愛好者所研究的那樣，認為《伊豆的舞女》所表達的主題其實就是愛情。但若深入研讀這篇小說，細細品味，我們就會發(fā)現(xiàn)，作者想要在這篇小說中表達的思想內涵其實并非只有愛情。那種對現(xiàn)實生活不幸遭遇的辛酸、透過舞女隱喻作者自身內心的悲哀和郁結在小說中若隱若現(xiàn)，成為了貫穿小說《伊豆的舞女》的另一個新的主旨。

小說《伊豆的舞女》通篇以第一人人稱“我”展開敘述，主要描寫了一名高中生和一名舞女之間既甜蜜卻又苦澀的愛情故事，整篇小說都彌漫著一種郁結的悲傷和淡淡的哀愁之情，同時也深刻且含蓄地體現(xiàn)了作者川端康成對當時日本現(xiàn)實社會的失望以及不滿之情，小說成功塑造了具有立體形象多側面的舞女薰子和與作者形象重疊的“我”這兩個經久不衰的經典人物形象。歷史上以愛情為題材的文學作品數(shù)不勝數(shù)，少年少女純真的愛戀在人類情感中占據(jù)著相當重要的地位，給文學帶來許多催人淚下的動人篇章，這也是這類情感成為文學作品中永恒主題之一的原因。小說《伊豆的舞女》作者運用散文詩般流暢的語言，深刻描寫了二十歲的“我”與十四歲的舞女薰子之間的愛情故事。從“我”的角度出發(fā)，先看到的是薰子極具魅力的外表：她有雪白的身子，她伸長的雙腿就像生長在那里的一棵小桐樹，而“我”看到這樣的情景，感覺似乎有一股清泉滌蕩在心間。她的眼角和嘴唇滲著緋紅，她有古典奇特的發(fā)髻，有豐盛的頭發(fā)，還有和諧典雅的鵝蛋臉。閃著美麗光輝的黑黑的大眼睛是她身上最美的地方，在“我”的眼里，她雙眼皮的線條優(yōu)美得無可比擬，她笑起來像是一朵盛開的鮮花等等，作者通過這些描述將一個極具青春美、古樸典雅的美麗的日本女子展現(xiàn)給了讀者。

緊接著作者又通過舞女下棋時的認真，聽書時的全神貫注，敲鼓時的忘我，挨訓斥時的“呆板”，倒茶時那一低頭的溫柔，茶水濺出來時所表現(xiàn)出來的羞愧，從浴場裸體赤身跑出來時的嬌憨，想要去看電影遭到拒絕時的垂頭喪氣，受到欺負時的隱忍以及與“我”離別時只點頭、搖頭而說不出來話的難分難舍等等，為我們刻畫了一個具有日本古典氣質美的天真爛漫的少女形象，以上這些情節(jié)的描述體現(xiàn)了舞女薰子純真、柔順、典雅卻又不失執(zhí)拗的性情，這是她的心靈美，是通過“我”的細致觀察所看到的隱藏在內部的美的本質。十四歲這個年齡階段的設定是有一定的特殊意義的。十四歲的她不了解生存世界中的狡猾，有著一顆還未曾被污染的純潔的心靈，她是一個幼稚、淳樸、自然、清新的舞女，川端康成的字里行間都充斥著對她的贊美之情，這種令人無比陶醉且流連忘返的純真愛戀讓“我”感到滿足、安逸、甜蜜且愉悅。從作者的字里行間不僅能夠看到這種純真的男女愛戀所帶來的美好，還能夠透徹地看到作者想要表達的一種在孤兒生活中被培養(yǎng)出溫暖的心態(tài)，美的、純粹的對生命的凝視以及憧憬的姿態(tài)，這實質上是川端康成寫《伊豆的舞女》時的真實體驗。

不惜跋山涉水，身背重負賣藝求生，隱忍且堅毅，是舞女薰子這一立體形象的另外一個側面?！拔摇笔且粋€寄人籬下、缺少關愛、精神苦悶的孤兒，想要來伊豆解脫心靈上的重負?！拔摇币辉賴栏褡允?，最終不堪令人窒息的郁結，踏上去伊豆旅行的路途。由于辛酸的遭遇，“我”從一開始對于舞女并沒有一絲好奇之心，同樣也不會含有一絲輕蔑，她們對“我”來說，并沒有世俗的貴賤與尊卑之分。這種簡簡單單的好意，卻深深滲透到舞女們的內心深處?！拔摇焙臀枧那楦谢A就是對舞女遭受不公待遇的同情?！拔摇蓖槲枧畟兊奶幘?，在那個雨夜的小店里，“我”害怕心愛的女孩受到侮辱，一直敞著門，心情極度緊張，呆坐著，每當聽到鼓聲，就會感覺心情豁然開朗。從《伊豆的舞女》的字里行間，我們可以窺探到作者對舞女這一類藝人的社會地位的同情與悲嘆，以及對自我處境的自憐。

十四歲的舞女薰子常年背著比書包還要沉的鼓架，頂著日曬風吹、嚴寒酷暑，四處翻山越嶺賣藝求生，還得遭受湯野小客棧女掌柜蔑視的眼神、鳥店商人的歹心以及天城山頂老婆婆的惡言惡語，甚至于在每個村口都豎立著將她們與乞丐當作同類人給予蔑視的牌子……這些無不深刻地揭露了世態(tài)炎涼，人們的冷眼旁觀將整部作品籠罩在了一種更為悲傷、壓抑的情感氛圍中?，F(xiàn)實生活的重擔壓在了十四歲舞女嬌小的身子上，她飽受歧視與不公平待遇，但為了生存仍舊強顏歡笑?？酀膼矍橐约八龑ζ椒采畹南蛲撬了嵘畹恼鎸崒懻铡＿@種不公平的命運以及社會待遇使得作者有感而發(fā)，無限悲涼且又十分壓抑，并通過深刻的描寫傳達給讀者，籠罩于全文，似一股不見形狀的冷空氣圍繞讀者的周圍，于不經意之間，造成無形的壓力，這就是這部作品的另一主題。川端康成通過對十四歲少女這一純真形象的設定與無情的現(xiàn)實形成了極大的反差，給讀者一種缺憾、悲涼之美。

二、從愛情主線解讀《伊豆的舞女》

川端康成的情愛故事很少有完美結局的，有情人終成眷屬似乎與他作品的風格格格不入。他筆下的愛情，總是曇花一現(xiàn)，或者是悲劇，留下來的總是淡淡的哀愁與空寂，是纏綿不斷的思念，也是一種幽幽的心痛。《伊豆的舞女》是作者川端康成根據(jù)其在1992年所寫的《湯之島的回憶》改寫而成的，故事主要以其于1919年去伊豆的旅行生活為線索展開。且川端康成在《湯之島的回憶》中也曾寫到，在伊豆的這次旅行中認識了一隊舞女，但是想要講講的卻只有一位叫做大島育的美麗可愛的少女。所以小說《伊豆的舞女》中的主人公“我”其實是和作者身份相重疊的一個角色。

小說主人公“我”在初見舞女薰子時被舞女美麗的形體所吸引，她的臉蛋非常小，但很和諧、很美。在山頂老婆婆的挑逗之下，主人公“我”產生了一絲欲念。也正因為被舞女薰子的外形美所吸引,“我”慢慢發(fā)現(xiàn)了她的內在美，從舞女獻茶時一低頭的溫柔與羞澀，從“媽媽”對情竇初開的舞女的呵斥，自此“我”開始深刻反省原來的想法。當我看到薰子赤身裸體從浴池中跑向“我”的時候，心里感覺她其實完全就是以一個孩子般的毫不設防的純潔與天真的心態(tài)對待“我”的，此時“我”心中五味雜陳。當主人公無意中聽到舞女評價他是個好人時，他對這種聽起來非常爽快且又單純，流露真情的話感激萬分。主人公從此處，從這些處于社會下層的藝人中得到了某種精神上的寄托、理解與安慰，他開始從自己的郁結中逃離了出來。但“我”也僅是一個孤兒，對于別人，只能盡微薄之力幫助，將僅有的一點錢給榮吉辦忌辰；對于和舞女薰子之間的愛情的夭折無可奈何，沒有任何辦法，小說中這樣描述，“淚水撲簌簌地滴在書包上，連臉頰都覺得涼了”。直到這一情節(jié)，一個富有同情心、多愁善感、有著良好教養(yǎng)但卻性格孤僻的纖弱書生形象地出現(xiàn)在了讀者的面前，帶給讀者更多的哀愁、悲涼與無奈。《伊豆的舞女》為讀者創(chuàng)造了一種看不見未來的愛情，“我”不能轉變舞女的命運，也無法實現(xiàn)自己的愛情，能做的僅僅只是同情、留戀舞女，將手中僅有的錢給了榮吉，這種淡淡的哀愁籠罩整篇小說。作者將當時日本社會的這種人情冷暖、世態(tài)炎涼深刻地描寫了出來，體現(xiàn)了非常強烈的社會意識。

川端康成從1918年至1926年這八年時間中，在經過痛苦的藝術磨練、思想斗爭以及反復構思與醞釀后他決定舍棄新感覺派文學觀這條發(fā)展道路，嘗試走新的獨特的文學道路?！兑炼沟奈枧肪褪瞧溥@一時期的作品，融合了東西方的文學理論，以日本傳統(tǒng)文化為創(chuàng)作基礎，融合了西方文學的一些思想元素。正如在獲得諾貝爾文學獎時的頒獎詞所言一樣，川端康成是一位具有日本風格的自覺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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