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 寒
三月的一個中午,倒春寒埋伏在日光的夾縫里,阻擊枝丫和草尖上有關春天的訊息。這是季候最后一場遴選,凋敝的藤蔓最終被風鏟去墳場,破土而出的新芽都帶有明明白白的勇敢和傻氣,也因了這份勇敢和傻氣,會贏得接下來的春光的照拂和哺喂。正是這樣一個三月的中午,我走在春日遲遲的景象里,接到了編輯老師的電話,投去的稿子即將刊發(fā)。多好的消息!如同一只南來的飛燕,驅(qū)散了倒春寒的蕭殺之氣。
許多作家談到寫作,都有一個極富傳奇性的開端,或源于天外飛仙般的靈感,或脫胎于文字天才的孕囊。只要想,安睡在他們聰穎敏感的腦細胞里的文字自有石破天驚乍然蘇醒的時候,蹁躚著繽紛的舞步,爆裂開多汁的籽?;虼銦挸鰺o堅不摧的寶劍,底氣十足、從容不迫地解悟世界的紛繁樣貌。低調(diào)、懶散、怠惰的自述,絲毫不會削弱他們捉筆而書那一霎的傳奇色彩。我的寫作卻與傳奇絕緣,勉強說起,多半只能用自不量力概括。2010年的某一天,一個三十好幾的女人突然開始寫小說,并且把寫小說當成一件正經(jīng)八百的事情來做,夠荒誕的。說穿了,這個年紀非但與早慧無緣,也錯過了笨鳥先飛的時節(jié)。盡管我認定在我捕獲文字之前,早已被文字牢牢捕獲,仍舊無法規(guī)避與她真正地把酒言歡錯隔了太久的事實。
是的,臣服和駕馭是多么不同的兩個概念。無論我對文字如何好奇、傾慕、鐘愛,無論我喜歡的作家們將其調(diào)配、調(diào)遣出怎樣妙不可言的圖景,無論我對那些圖景懷有多少發(fā)自內(nèi)心的服氣、驚嘆或膽大妄為的挑剔、質(zhì)疑,之前的我都只是一個觀眾,貌似乖順地守在看臺上坐享其成。只有我的里子最了解我的面子——乖順是暫時的,也只有我的面子最清楚我的里子——不乖順是早晚的。所以,歲月三十好幾年的籠絡到底沒籠絡住我的不乖順,就像紙包不住火一樣,熱到燃點終究是要燒起來的。想寫,要寫,于是真的開始寫了。我的自不量力,標明了一個中年女人妄圖從文字奴仆翻身為文字主人的野心。對于這顆野心的出生以及荒誕的開端,就用無知者無畏解釋好了。
白描院長在優(yōu)秀作家素質(zhì)解析中提到深度的感情體驗,我不是優(yōu)秀作家,更不敢妄談稟賦,不過單就寫作準備而言,我確信醫(yī)生、軍人、警察的職業(yè)經(jīng)歷為我打下了幾根牢靠的樁。或許,也隨之僥幸搭建了所謂精神生態(tài)系統(tǒng)的幾角屋檐。由此,我又要感謝歲月,沒有她三十好幾年的籠絡,就沒有我站在生命疼痛和人性裂痕上的真切體驗和諸多思索,那么我的寫作也許要更多地仰賴想象,在需要寫實的時候也不可避免地露出閉門造車的馬腳。
感謝《山花》雜志,容納并放縱了這個系列的任性設計。如此不講理地以七篇面目出現(xiàn),對于任何一位編輯老師和任何一本雜志來說都是難題。而老師們把難題留給了自己,把可貴的機遇和眷顧賦予了我?;蛘呶业膶懽鞯糜龃汗獾恼辗骱筒肝?,漸漸地,也能長得像模像樣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