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難女兵傳家書

范學貴(金壇市春風一村25幢303室，江蘇金壇，213200)

吳寶康、程桂芬夫婦1945年11月10日在淮陰

吳寶康、程桂芬夫婦的女兒吳稼青看到我寫的《追尋程桂芬在金壇囚禁的足跡》(在《檔案與建設》2011年第5期發(fā)表)文稿時，正逢她定居在加拿大的姐姐吳稼平回來探親。

姐妹倆沒想到抗日戰(zhàn)爭已經(jīng)離去久遠，母親是一名普通的抗日女兵，父母親都已謝世，可在她戰(zhàn)斗過的那片土地上，竟然至今還有人讀著她寫的書，研究她被囚禁的歷史，敬佩她當年的勇敢，懷念她被捕以后與日軍、漢奸斗爭的智慧。她倆為此感動不已。于是乎我們很快取得了聯(lián)系。

她倆電話中告訴我，她們還保留著母親落難敵手時給父親寫的幾封信。我聽此言，感慨萬端:“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保存了60多年的抗日家書是何等珍貴，我便提出征集、拜讀。出于信任，她們就把保存的復印件(原件已被檔案館收藏)再復印一份，及時寄給了我。

當我小心翼翼地打開這一封封厚重的家書時，頓時驚訝不已。

程桂芬自1943年7月11日在金壇縣培豐村被二鬼子﹙汪偽軍﹚逮捕，后被押解至金壇縣思古街日本憲兵隊監(jiān)獄，最后于1944年10月12日又被轉解常州市興隆巷6號汪偽常州政治保衛(wèi)局——特工站。直至1944年12月12日被營救釋放，先后17個多月、538個日日夜夜，竟然能從敵人魔掌心傳出這么多家書。每封家信都寫得筆力工整娟秀，語言流暢樸實。每一張紙都寫得密密麻麻的。

這一疊整整齊齊的A4紙復印件，共22頁。印痕之中看得出信紙大大小小，有的是不知從哪兒扯下的半頁，有的是用十行書縱寫，有的是用16開紙或32開紙橫寫。時而用自來水鋼筆，墨水干了寫的東西復印不清楚，時而用湖州狼毫，行草并用，行云流水?？梢娫跀橙四д评飳懛饧視嵌嗝雌D難。

有稱呼、有落款，稱得上是完整信件的六件，13頁。其中發(fā)給丈夫吳寶康的四件:用表兄妹代稱的兩件，2頁；用“康”字單名昵稱，落款cheng(程的拼音)的兩件，5頁。發(fā)給大姐﹙蘇南區(qū)黨委李堅真﹚的一件，4頁；發(fā)給溧陽縣副縣長錢震宇的一件，2頁。還有9頁沒有注明稱謂和落款，但明顯看得出來是寫給丈夫吳寶康的。

這些還不是程桂芬發(fā)出的信的全部。據(jù)筆者所知，由朱林的二鬼子轉押至金壇憲兵隊時，自醒中學校長張炳元帶了教師于詩蘩、學生于詩蘋前來營救時，程桂芬就讓他們帶給吳寶康一封信。這在程桂芬回憶錄《人生不是夢》一書中已有說明。為什么保存不全呢？或許在接信之初，還沒有考慮到要保存這些信件，也沒想到它們的史料價值。加之在抗日戰(zhàn)爭勝利后，繼而又歷經(jīng)三年內戰(zhàn)，建國后又經(jīng)歷多次政治運動，保留不全也是可以理解的。

面對程桂芬寫的字字承載著歷史痕跡的家書，我愛不釋手，一個勁兒地反反復復地把它讀完了再品，品完了再讀，直到有所裨益，才慢悠悠合上雙目思考著。

程桂芬在不規(guī)則的紙頭上傾訴囚禁日子里的險象環(huán)生，舉步維艱。敵人軟硬兼施制服不了她，因為她心中裝著首長的教導、同志們的鼓勵、戰(zhàn)地生活的印象，時刻激勵自己，決心保守黨的秘密，把生死置之度外。一段段包含真知灼見，令人觸目驚心的陳述，令我感動又敬佩。

程桂芬18歲在蘇州求學，參加學生運動。國難當頭，她從江蘇流亡到江西，20歲在贛東北加入中國共產黨，21歲到皖南，22歲抵達茅山抗日游擊根據(jù)地。從唱著“打倒列強，打倒列強！除軍閥，除軍閥！”的歌曲感悟人生的真諦，到鼓起勇氣，邁步走進抗擊日本侵略者的洪流。她已從一個幼稚的青年學生，很快地成長為具有愛國胸懷的進步青年，又進一步發(fā)展為具備遠大理想和抱負的革命者。她將個人生命、愛情、婚姻、家庭融入到民族的解放。如今，無論經(jīng)濟市場化還是思想多元化，一個共同的底線——愛國主義不能松懈。為此，我把程桂芬獄中的家書推薦給讀者。

首先請看她給大姐(蘇南區(qū)黨委李堅真)的信。

……當天一連訊問了三次，最后一次是半夜了，由隊長田中親自來審(過去是班長)，而且換了一種方式，很客氣，態(tài)度是用軟的，請我喝汽水……但是我的口供還是不變，他們冷笑了，說我是把他們當小孩子玩，欺騙他們……我覺得問題嚴重了，自那天起東西不吃，我只想死，一天，兩天，三天……他們看看我不像人了，就來游說，①你說了可以無性命危險，②你可以做事發(fā)財……③你不要受新四軍的欺騙，等等……有一次他們對我談了很久，我不開口，他們發(fā)脾氣了，說:“你把我們的話當放屁嗎？你是沒有好處的”，“不講沒人同情你?！币恢钡截ト?七月)我還是這樣，因此重新審問，我的口供不變，①吳(注:指吳寶康)只承認是自醒中學同事。②李官一(注:與吳寶康、程桂芬從丹陽延陵一同調往蘇皖區(qū)黨委報到的另一位同志)不認識(那時身體也不太好)……那天又審問二三次，他們發(fā)怒了，于是關到監(jiān)牢里去(過去關的是一間破房子，還可以透氣)，監(jiān)牢只有一個12尺方的一塊地，四壁上都是血痕、糞污，上面有二個小洞，人進去了氣也透不出，有鐵門關著。進監(jiān)牢時褲帶、鞋子都拿掉。過了半天，放出來問我:這味道如何？你說不說。我說我想死了，沒有什么可講，我的話完了，以后不要再問我。又關進去，當天給我三張紙，要我把新四軍的情形寫上去，我不寫，人昏昏沉沉病了，只求速死。第二天開出牢門看看我不寫，又講:你要死，就寫了死豈不好……我又三天不吃東西了。人病，滿頭長了蚤，一地的蛆向身上爬。又是月經(jīng)來，正是痛苦萬分。最后，我實在太難過了，我覺得死要比活著好過些，死吧，沒法死，我就把三張紙寫起來，一張寫信給家里說我死了，但死得對得起國家民族，一生沒有做過壞事。一封給憲兵，我說沒有話講，但求速死。一張畫了幾個人。他們拿到后，大怒，李翻譯說:“好，完了，沒人同情你，你要死，你死得一個子也不值?！蔽艺f:“我死，我成功了，你們失敗了……”我在監(jiān)牢里病了，天熱，不洗澡，蛆爬……天天聽得外面打人、罵人、狗叫、皮鞋響，我只求死。同時我想起了任邁(注:蘇南特委民運部長)、袁先風……三人，我想求仁得仁，我快成功了。我又想起了大姊……一直到八月，我蓬頭赤腳不大像人的樣子，透不過氣來。見過快完了，就把鐵門開一點透透氣……我發(fā)脾，大唱歌，不許我唱我還唱，鐵門又關起來……出監(jiān)牢門時，我是累得像半死人了，于是他們給我洗澡，吃藥，關到第一次進來時的房子里，以后就再沒訊問過……這是八月里。身體略好一些時就來談判，起先要我領他們出發(fā)，我拒絕，我又要死了，于是不迫我。又談，要我做秘書，換名字叫張雪治，我不肯，我說我姓程，大丈夫行不改姓，坐不改名。他們又迫我出發(fā)宣傳！我不肯。他們說給你五百元一月做事，我不要。他們說做衣服我穿，我不穿，我一直穿進去時那件破衣差不多背上有洞了。他們給鞋子我，我不要，我赤腳……我唱歌，我唱了軍歌，石臼湖……他們發(fā)怒了，于是做苦工。我洗過犯人冬天穿的幾十件棉衣服，我要燒幾十斤菜，燒十擔水的浴鍋……但是浴水給我煮開了，飯給我燒生了……

在黨組織的關懷下，由自醒中學校長張炳元疏通，程桂芬的弟弟程中民和妹婿須士雄從無錫家里攜帶萬元巨款，買動漢奸錢發(fā)宜和李翻譯，1943年10月12日程桂芬終于走出黑牢，被囚禁到七廟巷漢奸錢發(fā)宜家中。程桂芬給他愛人吳寶康寫信，說到他坐黑牢那一段。

康:

親愛的伙伴，建筑在政治基礎上的戀愛是不可毀滅的，合理的戀愛會增加政治上的強固與堅定，這是辯證的，幾個月來的非人生活充分證明了這一點。天哪，當你聽到了我關在暗無天日、透不過氣來、滿身爬著蛆蟲的牢獄里時，你會顫抖；當你見到我蓬頭污面，大熱天一月不洗澡，滿身污泥，一天吃幾口冷飯，手臂像樹枝一樣粗時，你會驚慌得昏過去；當你見我在毒日下勞動操作，做一個健康男子不能勝任的苦役時，你會傷心得哭起來。親愛的朋友啊，一個一貫來在人情與溫暖中長大的女孩子，來受這世界人類少受的極刑，這是歷史的創(chuàng)舉，我不相信世界上再有第二個國家對被虜俘的女孩子會加上這些極端的非人承受的痛苦。天哪！沒有你們給我偉大的教育，沒有你對我一貫來的鼓舞鞭策，我恐怕老早不能支持而拉倒了。你高興吧，我拒絕了金錢的引誘，我拒絕了所謂“升官發(fā)財”、“榮華富貴”的欺騙名詞，我拒絕了一切物質的引誘與享受，我在死亡與痛苦中掙扎著，保持了我一貫來的純潔。你歌唱吧！親愛的朋友。

1943年的金壇，古代建筑的磚石城墻仍牢固地矗立著，把小小的約一平方公里的金城鎮(zhèn)死死圍住。淪陷后，六個城門堵塞了三個，只留下小南門、丹陽門、北門。白天日偽軍警站崗放哨，老百姓進出城門得向日軍敬禮，若被懷疑還得搜身。晚上城門、兩水關緊閉，拒絕通行。

當年抗日分子被日偽軍抓到后，關押有三種方式。一是關進憲兵隊，這里進去了九死一生；二是關進七廟巷慈云寺，由偽軍管轄，刑訊逼供，生死難料；三是用錢收買漢奸，通過城里兩家商業(yè)界人士擔保，囚禁一處，不得隨便走動，更不準出城。

程桂芬眼下情況比關在憲兵隊黑牢改變了許多，以《金壇報》記者身份作掩護的地下黨員繆兆昆又接上了關系，向外發(fā)信的“郵路”又多了一條安全通道。當她得知溧陽縣副縣長錢震宇被營救出城消息后，又給錢震宇發(fā)了一封熱情洋溢的信。

震宇先生:

光榮的脫險是無產階級性高度的發(fā)揚，這里我看到了一個頑強堅決勇猛直前偉大的人格表現(xiàn)，我為你歡呼慶幸，我要伸出手向你致崇高的革命敬禮。你鼓舞了我們，你給全金壇的民眾刻下了不可磨滅的影象，中國是有希望的。錢賞利誘，甜酸苦辣，各種手段相反損傷了頑敵的情志。

先生，你這驚天動地的浩舉，使敵人顫抖，使我們五體投地。你這模范的行動，我應向你學習。我來壇近一年，這一年中的熬煎格外使我堅軔了。但是我處境和你不同，我整日有人看守，正是一刻不離，何況在目下緊急情況下，格外監(jiān)視嚴密……我只有用第二種方法走……

程桂芬(右二)、吳寶康(右一)、女兒吳稼平(右三)1947年在山東

程桂芬1918年7月出生，此時此刻她才不過是個二十五六歲的年紀輕輕的女子。在抗日的洪流中，激情澎湃，熱血沸騰，這是當時每個愛國青年人都普遍存在的共性，并非少見。然而，在政治上像她這樣成熟，思路像她這樣寬廣，看抗日形勢通觀歐亞兩洲戰(zhàn)場，有著這樣明確革命目的，著實并不多見。她在1944年3月5日給吳寶康的信上這樣寫著:

如可能告訴我一點目前的形勢:①1944世界形勢的特點；②戰(zhàn)爭結束時世界各國前途估計；③各流亡政府的積極行動，各中立國的紛紛參戰(zhàn)對戰(zhàn)局影響如何？(我想戰(zhàn)爭結束時，有幾個蘇維埃共和國產生了，如北非、法國、波蘭等等)④目前我們的方針任務如何……

世界形勢好轉、有利，江南亦然，但別勝利沖昏頭腦。朋友啊！細心，謹慎，沉著腳步，件件留神，莫道我的覆轍?。∥冶徊?，雖然能不動搖，但對工作是不利，我應該受批評……你們去打基礎，我來蓋磚瓦，走吧！我會飛跑的跟上來。

我們在演著可歌可泣的戲劇，這不是做戲，人生本來是有意義的，讓我們大踏步向前，在歷史上留下一點東西來。

你好，祝福你，握手吧！我的朋友。

1944年4月14日給吳寶康的信上這樣寫著:

我是在想念你們中過日子。我在回想每個盛大的節(jié)日，我在回想每個□□□□講演，每個人對我的談話，甚至每個姐妹的面貌，每個文件的內容。我變得可以一天不開口。白天閉著眼睛想，夜晚張著眼睛想……看到偉大的紅軍已到比薩壇，比烈雅西……羅馬尼亞，看到北非、捷克、南斯拉夫、意大利政權的進步……蘇聯(lián)外交的偉大成功也直接鼓舞著我，我只有默默地偷偷地□□□笑?？吹轿摇踉诟鲊匚坏脑龈?，威信的增強，我欣喜，我覺得無上光榮。聽到你們的勝利時格外使我有勇氣。我覺得我的堅持是有價值的，如□□的勝利我快活得一夜睡不著。但看到你們奔走終日，而我不能多走一步時，我慚愧，我懊喪。聽到野獸們下鄉(xiāng)，這是我最驚慌的……

程桂芬在押期間，不僅頑強地與敵人進行斗爭，靈魂深處還具備一位東方女性的稟賦與品格。她思念愛人，想到當年入伍所受教育，想到夜營露宿樹林，牽掛他的冷暖，眷戀他帶病的身體，真是柔情似水。

其一:

康:

今天是個不會忘記的日子。不過我想，也許你已想不起來了。1942年的今天，幾個青年孩子促擁著你，在□蓬子□□第一次擴大會議，心領神會你的報告，也是給我們偉大深入教育的一天。充實的內容，清皙的條理，你滔滔不絕的請求著，使我們驚奇。這比我們僅僅大一歲的青年人會懂得這樣多，也是從那時起，我們都衷心的佩服你，相信你……

1943年的今天，我們生活在烽火連天的茅山，在機槍步槍的多唱曲中，在森林里過著夜生活。月亮出來了，從松葉的空隙中瞧著我們這群露夜的人，內心是緊張與充滿了對敵人的仇恨憤怒。但是看到四周的青年孩子愉快□□，聽到勝利的消息，空氣里蕩漾著野花的香氣……這是多么美好而富有詩意……是的，一支偉大的力量控制著我的終身，離開它我會軟弱得無法活下去?。∥覀兿嘧R的日子中，沒有一個月以上的分離過，我淡漠地拾取了每個寶貴的機會(也許某些時候我還會把會面看成厭煩)，我也曾任意的把美好的光陰虛度著，我以為這相遇是不會分離的。這美好的光陰、幸福的機會是不會消失的。你溫厚正直的性格反使我自傲暴躁，你的至誠的情感也曾報以難堪的壓迫。但是，一年中你沒有減少點對我的關顧與熱愛。你忍耐，你寬大，你始終如一的愛護我。天哪！難堪的離別中才會體驗到過去的相遇是幸福與愉快的。你會原諒我的，原諒我過去沒有善待你，因為我畢竟還是個熱心腸的女孩子，在將來的相會中我用最大的努力來補足一切……

其二:

表哥:

……明天是冬至夜了，這是個不大不小的節(jié)氣，家家戶戶要祭祖做團子，我家里也會熱鬧一番。然而我是孤苦伶仃，我將清清冷冷過一天。“每逢佳節(jié)倍思親”，叫我如何把你完全忘卻呢。人就是這樣，在一起熟透了，生活會過得發(fā)膩、厭煩、枯燥，企求新的一面。但是，變換了生活方式后，才感到以往攜手合作中的難能可貴。以往你待我親厚，我亦以上賓之禮相款。攜手一年(注:吳、程于1942年11月結婚)情勝骨肉，豈知風城一別(注:1943年7月在培豐村被捕)，從此天涯海角矣。是天之嫉，抑神之妒耶，嗚呼！

朔風凜冽，天寒地凍，你體弱多病，每念及，衷心如焚，望珍重之。

……

表妹澄手上十二月十日

其三:

表哥:

我回來(注:指出憲兵隊黑牢)快一星期了，想念你，再想念你，我的心簡直是……你的學業(yè)，你的身體，我們的表哥常為了學業(yè)而不顧一切的。你也許會過分用功而累得生病，也許會因學校營養(yǎng)不良而舊病復發(fā)(注:此時吳寶康仍堅持在自醒中學做教師為掩護)。今年天冷，冷得出奇！你的舊棉袍是否能御寒？過冬有帽子否？棉鞋呢？我什么都想不起來。下雪了，落雨了，學校里還出操否？總之，我的生命里有著永遠不能分離的你的一部分?！?/p>

一個心理素質好，思路清晰的人，在任何情況下不會攪亂方寸。程桂芬就是這樣，她不僅經(jīng)受煎熬，還勸導其愛人。

……安心工作，不要因我而有絲毫消極，保持健康，反對不正常的變態(tài)心理而拚命或瘋狂，我們是有保證的，別離空間時間在所不顧。我們不要染上一點一滴的小布爾喬亞悲觀失望的氣息。為了事業(yè)，為了我們自己的前途，雖然我想念你，但另一種偉大的政治目標企使我，使我平靜、忍耐，我在開始鍛煉，我更堅韌，更頑強。你安心向前走，海角天涯，在所不息。小程不是小孩子了。小程永遠不會使你失望。一切我有把握的，你走吧！

程桂芬坐牢，還不忘自己另有一責，注意敵情，向組織匯報。

……在這里只有漆黑一團，烏煙瘴氣，我看到的是賭錢，偽團長王志賢輸卅二萬(有的一輸廿多萬)，抽鴉片、白粉，嫖女人，敲竹杠(這些，將來我□□你們寫材料的)。我差不多活在地獄里，……只有一個希望，丟了的孩子重回到娘身邊?！?/p>

4、12

①我現(xiàn)住房子隔壁去年年底有個日本小兵自殺了。這是個勤務員，沒子用，偷了長官的啤酒瓶出來賣給附近居民，又偷了該長官的手表，發(fā)覺后打了一頓，晚上用槍自殺，偷偷埋了。后來那長官的中國姘婦來講我們聽的。②我關在憲兵隊罰苦工時，那個日本伙夫偷偷的拿他老婆的信給我看(可惜我不懂)，還有小孩子的照片。他真的哭了，聽到長官來他嚇得躲起來。他給我看他想念妻子的日記，滿紙都是老婆的名字，他偷偷的燒了。又一本日記本上全畫著赤條條的女人，他叫我看了燒飯時燒掉，不給長官知道。③我關在憲兵隊時不是夏天嗎？小兵吃南瓜，長官吃饅頭食品。有一天長官放在井內作冷飲的饅頭全部不見了，不知是小兵吃了呢還是給他們氣憤丟了。查了一黃昏也沒影蹤……④日本長官可以帶了妓女進來玩，小兵吃大餅油條都不敢。我做苦工時(那算較好的生活了，要下午二時才有飯吃)小勤務買了油條大家吃，見長官來了他急張藏起來。他說，我們大家都是朋友，他們長官是壞東西，見了要糟糕的。⑤燒咖啡給長官吃，小兵把燒開的自己吃，和了冷水的表面上很恭敬的送上去。我見了大發(fā)一笑。⑥小兵不大懂為什么到中國來，□還送給身上有千人針或小菩薩一類的東西。⑦上下級是很隔核的。我關了三個月，小兵不懂我為什么關進來。我說我是×××，他只說不好，但是說不出所以然……我想見面后，我會告訴你們更多東西……

4、14日

程桂芬落難魔掌傳出的家書，其核心內容就介紹這些。對于書信中她還提到營救她的一些人和一些營救經(jīng)費問題，筆者就不一一贅述了。

由于黨組織的密切關注，愛國人士的不懈努力，他弟弟、妹婿的勞碌奔波，家庭現(xiàn)金的付出，程桂芬終于在1944年12月12日被保釋營救出獄。

這一天，她弟弟程中民、妹婿須士雄把她從常州特工站接到無錫老家。經(jīng)過近半年時間，她終于尋找到自己的部隊駐所而歸隊了。黨組織照例對她在獄中表現(xiàn)的每個環(huán)節(jié)，都進行了認真的嚴肅的負責任的審查。程桂芬又面臨新的某種意義上的考驗。經(jīng)過幾個月的甄別，各方面證明程桂芬在被捕期間，經(jīng)得住敵人的虐待與恐嚇，拒絕了敵人的任職和薪金，保守了黨的機密，保護了黨組織的安全，以堅強的黨性保持著一個共產黨員的高貴品質，黨組織決定恢復她的黨籍。她回到黨的懷抱后，日本無條件投降，江南新四軍按上級指示北撤。程桂芬北撤到淮陰后，1945年11月10日與愛人吳寶康拍了一張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