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砂“胡”說

文·圖/陳一尋

紫砂“胡”說

文·圖/陳一尋

如今，紫砂大熱，大家對紫砂又了解多少，究竟怎么樣的一只壺才能被稱之為真正的紫砂茶器？ 在紫砂歷史的長河中，各種紫砂壺的名字極富優(yōu)雅，人對待美學(xué)的熱情越發(fā)強烈。到了壺藝大師手里的紫砂，給他一個紫砂坯體，他會作畫，寫詩還是留白？這些早已存在幾百年的問題，古往今來一直是愛壺之士所思考和琢磨的。

紫砂茶器是宜興所擁有的紫砂、均陶、精陶、青瓷、彩陶“五朵金花”中的一朵，也可稱之為“紫砂壺”“砂壺”“宜壺”。它采用位于宜興丁蜀地區(qū)黃龍山脈得天獨厚的紫砂泥為原料制作而成。這是一種呈紫紅色、淺紫色的氧化鐵含量

較高的陶土。

紫砂壺說

銀杏?xùn)|坡提梁壺

該作品以東坡提梁為主體架構(gòu)，在原有基礎(chǔ)上于鈕、提梁等處增添銀杏的枝葉果實，意趣閑雅，自然生動。

經(jīng)過長年的實踐證明，用紫砂泥土制成的器皿確實有較好的保持茶香效果，主要是因為紫砂茶器內(nèi)、外壁均不施釉，即具有良好的透氣性。民間有用紫砂茶器泡茶“超宿暑月而不餿”的說法，這樣的說法在清初吳騫的《陽羨名陶錄》里記載：“不知越數(shù)刻而茶敗矣。”有人曾拿瓷器與紫砂茶器來做泡茶對比的實驗，在瓷器的酸度增加比紫砂茶器要快，紫砂茶器里的茶葉發(fā)生霉變的時間要晚于瓷器。

紫砂茶器的產(chǎn)生最早應(yīng)該追溯到北宋，梅堯臣的《宛陵集》里有“小石冷泉留早味，紫泥新品泛春華”和“雪貯雙砂罌，詩琢無玉瑕”的詩句就有提到。1976年在宜興丁蜀鎮(zhèn)紅旗廠發(fā)現(xiàn)了蠡墅村羊角山的早期紫砂窯址，當代紫砂泰斗顧景舟先生實地考察發(fā)現(xiàn)了大量的壺身、壺嘴、提梁、把手和器蓋等，器型與宋代南方的龍虎瓶的制作手法相一致，再結(jié)合此址所發(fā)掘的宋代小磚，基本可以推定紫砂器最早產(chǎn)生于宋時期。

不得不說的人物就是“供春”，他是正德年間進士吳頤山的書童，侍奉主子在金沙寺讀書，閑暇之余與金沙寺僧學(xué)習(xí)制陶手法，人們把他所做的“供春”壺，作為紫砂茶器的開山之作。其實只要我們稍加分析，便不難看出問題所在。再有吳騫在他的《陽羨茗壺錄》中這樣說：“金沙寺僧……經(jīng)常和陶缸甕工人相處。”從這句話中便可知，如果沒有陶缸甕工人的長期實踐，金沙寺僧是不可能憑空創(chuàng)造出紫砂茶器來的，更何況是供春先生。此書中還有一句話是如此描述“供春”壺的：“粟色暗，如古金鐵，敦龐周正”，顯然當時的制作技藝已進入到了較為成熟的階段。因此，紫砂茶器的創(chuàng)始人不是供春先生，也不是金沙寺的僧人們，而是民間的“陶缸甕工人”。但不可否認的是，“供春”壺是至今為止發(fā)現(xiàn)的最早帶有作者款識的一把壺，它具有承前啟后的劃時代意義。

紫砂茶器的產(chǎn)生并非偶然，與宜興地區(qū)日益興旺的日用陶瓷的燒制有著密不可分的關(guān)系。據(jù)宋代史料記載，丁蜀鎮(zhèn)周邊一帶用一種被稱之為“甲泥”的礦料燒制日用陶器，這是一種以紫色為主的雜色粉砂質(zhì)黏土，它雖與紫砂泥存在于同一礦層，但是它的化學(xué)成分、礦物成分和顆粒粗細與紫砂均不相同，可以說紫砂存在于甲泥之中，卻又優(yōu)于甲泥。通過長期的使用實踐，這種用“甲泥”燒制的器皿逐漸得到了封建統(tǒng)治階級及文人貴族的認可，這樣一來對其工藝質(zhì)量和審美要求也不斷提高，才真正促使了用“甲泥”制作不加釉水的無釉陶向紫砂茶器的發(fā)展。隨著制造工藝的發(fā)展，器皿的選料也愈加嚴格，人們開始更加細致篩選蘊含在“甲泥”中的紫砂泥，使其泥質(zhì)的純度得到了提高，造型工藝也日趨精致，后來形成了獨立的生產(chǎn)體系。

煙波江上老釣魚徒

格高而思逸，筆妙而墨精，不經(jīng)意處藏玄機。

掛盤中描繪一老翁垂釣歸來，氣定神閑，肩扛釣竿，手提鱖魚。題材看似平平無奇，殊不知“真佛只說家常話”，作者沒有著眼于“八仙”、“四大美女”等傳統(tǒng)題材，而將常見的太湖釣魚翁刻繪其上，可見其心所向，蕭條淡薄，閑和嚴靜。

蓮蓮登高

浮葉出水濯清韻，步步蓮花步步高。該作品以蓮為寓，手法凝練，筆觸傳神。壺型又源出于宮燈樣式，棱線分明而靜婉，與蓮之音色相結(jié)合，正有著“蓮蓮登高”的遙祝之意。

紫砂壺的命名

紫砂壺的審美，人們首先是觀其形、審其美，然后才是喝茶，象形的起名最為多見。一般而言，紫砂陶器分為光器類、花貨類和筋紋器類，光器又分為圓器和方器。在此大類下，很多命名令人一目了然。例如，傳統(tǒng)素器里的“掇球壺”，即因壺形似兩球相累而名之；而“四方”、“八方”、“磚方”、“升方”壺則是直接描摹了方器的壺形。對很多從自然植物里得到靈感的紫砂藝術(shù)品，尤其是一些筋囊器，象形命名則更為多見，例如僧帽、合梅、南瓜、龍頭八卦一捆竹、魚化龍、玉蘭六瓣、菊花八瓣等，讀者一聽到這些名字就能很自然聯(lián)想到紫砂壺的造型。在此基礎(chǔ)上，壺藝的某種裝飾也能融進壺名之中，如“八卦彩繪大壺”、“開光彩繪紫砂方壺”、“四方彩繪壺”等壺名中，既點出壺形（大壺、方壺、四方等），又指出了裝飾特點即彩繪；而如“錫包壺”、“包錫罩壺”在壺名中點出了包錫裝飾工藝：如“紅木鑲嵌御包壺 ”、“貼花四方開光壺”、“泥繪束腰圓壺”、“絞泥蓮子”則分別在壺名中點出了紅木鑲嵌、貼花、繪泥、絞泥等裝飾手法。

紫砂壺里有一款叫“博浪錐”，取材自秦末漢初典故，高祖劉邦謀士張良策劃反秦，遣友蒼海公等刺殺秦始皇未遂，海公慷慨就義，后世人因此創(chuàng)造此壺。還有一款“東坡提梁壺”，相傳是大文人蘇東坡設(shè)計的，東坡曾客居陽羨，且好飲茶，有“松風(fēng)竹爐，提壺相呼”的佳話流傳，后人加以附會，便把提梁壺命名為東坡提梁壺，使之更加厚重。

象形命名是一種必然延展，就是從物形中得到超脫物象的人意。就比方說“井欄壺”，原本只是形如古井，但人們從“井”聯(lián)想到“飲水思源”，就很容易理解為何這類同樣形狀的壺，又可被命名為“思源”壺。而以梅蘭竹菊為題材的紫砂壺，又可以名以“高風(fēng)亮節(jié)”、“勁節(jié)清風(fēng)”、“傲冠群芳”等擬人化的叫法。著名紫砂藝人朱可心將自己創(chuàng)作的梅花壺命名為“報春壺”，使人聯(lián)想到“俏也不爭春，只把春來報”的詩句，還有人將松、竹、梅這“歲寒三友”濃縮于一壺，稱為“三友壺”，這些壺名由象形而引申，相對含蓄，符合文人雅士的需求。

雙線竹鼓壺

器形工整，雍容大方。特點是壺身如鼓狀，上出斜肩，下腹斜收，底有圓足，若一竹節(jié)。一彎式竹鞭狀壺流，細竹式圓形狀壺柄，采用壓蓋式結(jié)構(gòu)，壺蓋為圓弧式，竹節(jié)形橋式蓋紐，壺體的細部刻畫以類竹為標準。

還有一些以人體為題材的壺形，例如呂堯臣大師的“貴妃出浴”。據(jù)呂大師所描述，這只壺的創(chuàng)作理念正是來自于人體：蓋是乳，身是臀，再加上嘴把的線條像極了貴妃。又有“美人肩”和“倒把西施乳壺”，美人肩壺身肩部的地方曲線之流暢與美人的肩相似，而相傳西施的創(chuàng)作之雛形就是來自于“四大美人”之一的西施。由象形而引申再到更富文人化的命名，必然是由于文人的參與而導(dǎo)致的。比如在曼生壺之前，紫砂壺形制主要傳承了壺具的歷史形制，它主要傳承和模仿著陶器、青銅器、瓷器的形制。曼生壺則大膽地突破了這一傳統(tǒng)。這種對傳統(tǒng)形制的超越，完全能從相傳的曼生十八式以及那些壺的命名，加之其壺銘中尋找答案。

有一款曼生壺叫“合歡壺”，合歡是四川南部一縣名，赤水河和長江在此匯聚，“合歡”之意是兩人共同歡樂，為何歡樂呢？曼生素來仰慕東坡，東坡有《汲江煎茶》說：“活水還須活火煎，自臨釣石取深清。大瓢貯月歸春甕，小勺分江入夜瓶。雪乳已翻煎處腳，松風(fēng)忽作瀉時聲。枯腸未易禁三碗，坐聽荒城長短更?！被钏诠糯?jīng)常被意指合江之水，那么最好的茶飲之趣無疑就是用好水（合江水）沏以名茶（陽羨茶）的歡樂，“合歡”因此便對應(yīng)著那把曼生壺的銘文：“試陽羨茶，煮合江水，坡仙之徒，皆大歡喜?！币缓粢粦?yīng)，別有情趣。

還有一種非常有趣的命名，來自日本的奧玄寶，他將砂壺當成有生命的人而加以命名。例如“梁園遺老”、“蕭山市隱”、“獨樂園丁”、“臥龍先生”、“凌波仙子”、“浴后妃子”、“鐵石丈夫”、“風(fēng)流宰相”。不僅如此，這些壺還有姓、名、字，如“方山逸士”姓區(qū)，名瑞，字元正；而“紅顏少年”姓殷，名妍，字倩兮。其實說通俗點，“方山逸士”就是磚方壺；“臥龍先生”就是曼生的“箬笠壺”，“凌波仙子”就是筋囊器“水仙六瓣”，而“紅顏少年”就是朱泥壺。

這些名字豐富了人們對茶具的美學(xué)想象，也映射了文人雅士們別有情趣的閑賞生活。

那些曾經(jīng)的壺藝青年

紫砂到了明代進入第一個鼎盛時期，有諸多名家，如供春，時朋，時大彬，李仲芳，徐友泉等紛紛涌出。也是從這個時代開始，紫砂一步步從普通日用品變?yōu)楣に嚸佬g(shù)品。隨著這一步的跨出，紫砂工藝師完成了從“做壺佬”到“藝術(shù)家”的蛻變，很多文人墨客、達官貴人也參與其中。

說到時大彬，他號少山，明代萬歷至清順治年間人，乃系宋尚書時彥之裔孫，是供春后制壺“四大家”之一時朋的兒子，他應(yīng)該是紫砂史上第一位有清楚歷史記載的“文藝青年”。他的壺，不務(wù)妍媚，幽雅悅目，完全適應(yīng)了明代士大夫們所追求的淡雅超俗的審美情趣。

斗笠壺

該斗笠壺，身作圓珠體，圓潤飽滿，朗朗大度，英姿奕奕。壺蓋上穹，呈笠帽狀，壺鈕呼應(yīng)作寶珠形，氣貫上下。壺流與壺把伸展得益，豐腴中猶蓄骨力，尤以壺嘴截面，止于所當止，功力不凡。

圓珠壺

以濃筆勁寫折枝梅花,寥寥數(shù)筆,頓有茶香梅馨躍然而現(xiàn)。茶的清淡、梅的雅致,暗喻文人高潔與淡泊之性情。壺色渾厚沉穩(wěn)，瑩潤如玉，壺鈕為圓珠，中空外圓，別有韻致。整器造型古樸端莊，氣度不凡，壺腹銘文：“梅梢春雪活火煎,山中人兮仙乎仙?！?/p>

絞泥方韻壺

該壺體現(xiàn)了筋紋工藝的獨特創(chuàng)意，壺肩以波浪線由上至下縱向流轉(zhuǎn)，變化的線性呈川流不息的奔騰之狀。壺流為一斜出三角，壺把則在與之相類的手法上放大虛化，緊密貼合了壺身的造型，使整體趨于完美。

他與“婁東詩派”的陳維崧等幾位熟悉之前所做的都是“大品”，之后，他接受了“婁東”那些文人們的勸說改為做小壺，使之更適合文人的品茶習(xí)慣，這是促使紫砂從牛飲到慢品的過程中最為重要的一步。與此同時，大彬便開始注重自身文化素質(zhì)的提高，他勤練書法、常詠詩詞，后來做的一些小品常有“江上清風(fēng)，山中明月”等這樣清新淡雅的詩句銘于壺上，不僅在紫砂圈里吹起了一股人文風(fēng)，也在文人圏里吹起了一股紫砂風(fēng)。這風(fēng)還吹到了宮廷里去，在當時就流行著“明代良陶讓一時，宮中艷說大彬壺”的佳句。

繼大彬之后又有陳曼生，也就是陳鴻壽（1768-1822），浙江錢塘人，生活在清康熙、乾隆年間。他通過科舉入仕，在接觸到紫砂前就已經(jīng)是當時知名的畫家、詩人、篆刻家和書法家了，還身居在名揚天下的“西泠八大家”之中。他任溧陽知縣的那六年，最為輝煌，有穩(wěn)定的生活和一定的社會地位，再加上生性豪放、興趣廣博，廣交文人雅士，歌詩酬唱，書畫往來，名噪海內(nèi)。

陳鴻壽1801年到溧陽上任后便主編了一部《溧陽縣志》，只是這樣也難以滿足才華橫溢的他對藝術(shù)的追求。此時正是紫砂名聲大作的時候，達官貴人、文人雅士、工商巨賈紛至沓來，曼生也不例外。在地理位置上，溧陽與宜興相鄰，曼生就近水樓臺先得月，憑借自身才華很快結(jié)交了當時的制壺名匠楊彭年等人。后來，經(jīng)常以楊彭年制壺，曼生書銘的形式合作制壺，再加上曼生的一些幕客如江聽香、郭頻迦等文藝青年的加入，在他的“阿曼陀室”里一邊喝茶玩壺，一邊設(shè)計書銘，很快便有了一系列的茶壺樣式出來，這就是后人們稱的“曼生十八式”。

被日本書法界譽為“清朝王羲之”的梅調(diào)鼎，于清同治年間在滬甬兩地名門的資助下創(chuàng)辦了“玉成窯”，窯址就設(shè)立在今天的寧波市江北區(qū)的慈城鎮(zhèn)。這里面集合了包括梅調(diào)鼎自己在內(nèi)的任伯年、胡公壽、虛谷、徐三庚等眾多金石篆刻、書畫名家，邀請了王東石、何心舟等制壺名家們一起合作。這種方式與曼生的“阿曼陀室”相似，但不同的是，曼生之功在于壺，而玉成窯不僅只在于壺，還設(shè)計、制作、書銘了很多花瓶、花盆、筆筒、水盂、筆洗、硯臺、印泥盒等文人用具。玉成窯的成立，最初只是完全出于梅調(diào)鼎等文藝青年們的愛好，不曾想竟成了紫砂史上濃墨重彩的一筆，上接曼生，卻后無來者。

正是因為有了像陳維崧、陳曼生、梅調(diào)鼎這樣的“文藝青年”的加入，才使砂壺這一日常用具多了不少令人遐想的意韻，百世流芳。我們在享受中國歷代古董書畫的內(nèi)涵意境的同時，可以把玩紫砂茗壺，體會其中遺韻。

編輯：沈海晨 mapwowo@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