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大三那年,他被確診患上了尿毒癥中晚期,必須每周做三次血透才能活命。幾年下來,家被掏空,他再也承擔不起昂貴的透析費。誰都不會懷疑他的生命已經進入倒計時。
然而,他偏偏活了下來,奧秘竟在他家不足5平方米的衛(wèi)生間里,靠著自制的“血透室”,他已將自己的生命延續(xù)了14年。這個叫胡頌文的男孩,創(chuàng)造了世界上也許最“逆天”的生命神話。
生命末路,自建“胡氏血透室”
生命寒秋,始于大三。
1993年1月,南京氣象學院的大三學生胡頌文感到渾身無力,排便困難,險些暈倒。同學見狀,立即將他送到鼓樓醫(yī)院。尿毒癥晚期!醫(yī)生的宣判猶如當頭一棒,胡頌文的天頓時塌了。
胡頌文生于1970年,家住江蘇南通市海安縣,父親是一名中學教師,母親在一家耐火材料廠上班。家本不寬裕,能供兒子念大學,是父母最大的欣慰。
可是如今,這個家被胡頌文的病,陡然間拽入黑洞。胡頌文的雙腎已經壞死,喪失了排毒功能,他必須每周接受3次血透。
他的父母想盡辦法將一筆筆錢填進醫(yī)院。1994年8月,因無力承擔南京的高費用,父母將他接回海安,但是在海安縣人民醫(yī)院做血透,每月同樣要花幾千元。那時,胡父的工資每月才三百多元,很快家里債臺高筑。
為了救兒子,六十多歲的父親,不顧醫(yī)院的勸解,執(zhí)意要為兒子捐腎,可是配型卻不成功。后來父親又四處奔走,試圖為兒子聯系腎源,卻又了解到,很多尿毒癥病人換腎后反而死得更快,而且后期費用相當高,需要長期服用昂貴的抗排異藥物,加之當時的移植手術也不如現在成熟,風險極高。父親無奈決定放棄給兒子做腎移植,胡頌文平生第一次看見父親掉了眼淚,他也偷偷地大哭了一場,他知道,他的生命只剩下一條獨木橋——血透。
為了擠出錢來供兒子血透,父母省吃儉用,絞盡了腦汁,日子過得苦不堪言??吹礁改高^得如此凄苦,胡頌文心酸不已,他做夢都想找到一種既能保命,又不花幾個錢的方法自救??墒浅恕白鰤簟保蟛糠謺r間,還得在血透室里度過。他看得最多的景象,就是自己的血液從體內排出,通過透析機,重新回到體內。
1996年3月,胡頌文在血透時突兀地冒出一個想法:血透機不就是起到一個“洗滌”血液的作用嗎?我能不能自己弄一個呢?
他不敢將這個想法告訴別人,他知道,無論對誰說,都必定會被罵作瘋子。但是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就再也揮之不去。他買來一本《血液凈化學》,了解到血透從動物試驗到治療第一個病人,人類就花了14年,再到普及尿毒癥病人,又花了40年。僅僅這一點,就讓胡頌文倒吸一口氣:這么偉大的發(fā)明,自己居然想在家里也“鼓搗”一個血透室,豈不是癡人說夢嗎?
然而在看完整本書后,他的觀點又不一樣了:血透的原理其實很簡單,無非就是尿毒癥患者的腎壞了,失去了對血液中毒素、廢物的過濾功能,所以在人體外建一個“人工腎”,將血液引出體外排毒、排廢后,再引入人體,這個人工腎就是血透機!他進而了解到,盡管一臺血透機高達百萬元,但真正發(fā)揮血透作用的卻只是其中的血透器,而一個血透器不過只要區(qū)區(qū)100元錢。
至于血透器的工作原理,胡頌文覺得更簡單了:和化學中學的“半透膜原理”毫無二致,血液流經血透器,血透器中的半透膜則將血液中的毒素和雜質進行分離,從而起到凈化血液的作用。
高中物理、化學都學得很好的胡頌文信心大增。不過性命攸關,容不得半點疏漏,他整整花了三年時間來研究《血液凈化學》,力求將每一個知識點吃透;同時,他又研究了《透析手冊》,并查閱了許多關于透析的醫(yī)學雜志……
1999年初,胡頌文終于決定在家里建一個“血透室”。毫無疑問,所有的人都說他瘋了。父親并沒有罵他,卻感到無比心酸,兒子該有多想為家里減負,才會想到這么荒誕、冒險的法子呀。父母沒有阻止兒子,因為六年下來,家早已被掏空,能借的都借遍了,連吃飯都成了問題,而且二老都已年屆七旬,根本無力再為兒子折騰。由他去吧,與其坐著等死,不如在死前搏一把。
5平方廁所藏乾坤,
自助血透室?guī)锥啾瘔?/p>
胡頌文通過郵購的方式,在一家醫(yī)療器材公司買了一臺價值5200元的血泵。這筆錢是他僅存的到醫(yī)院做血透的一個月費用,現在買了血泵,意味著他已沒了退路,要么靠著自己的“發(fā)明”,逆轉生命難關,要么因斷錢而自絕后路。血泵的作用,是基于血液自行從人體導出時的速度太慢而給其增加動力,以保證血透的持續(xù)運行。
除了買血泵這筆“巨款”,其他的耗材就很廉價了,進口的圓柱形血透器每個只需100元,血透用的藥劑一次只需要幾元錢,針管、導管也不值錢。他還預算好了,這些耗材,醫(yī)院是一次性使用,但他為了節(jié)省成本,可重復使用8次以上。血透時,還需要給血透液加溫,醫(yī)院有專門的加熱器,為了省錢,胡頌文便用家里的電磁爐代替。在配制血透液的時候,各種劑量要求精細,本還需要一臺天平稱重,胡頌文則用家里的木桿秤代替。醫(yī)院配制的血透液是專用的醫(yī)用鹽水,胡頌文則用桶裝純凈水代替……
準備工作做好后,考慮到一次血透需要至少四五個小時,其間要上幾次廁所,不想麻煩父母幫忙的他,便將“血透室”建在衛(wèi)生間里。衛(wèi)生間不到5平方米,擺上這些血透用的“設備”后,連張凳子都放不下,他只好坐在馬桶上做血透。
1999年3月31日,胡頌文開始了在自建的“血透室”里做血透的悲壯歷程。盡管信心十足,所有的劑量、指標,都嚴格按血透資料上交代的配制和控制,但當他走進“血透室”的時候,還是不由感到生死兩茫茫。他右手拿針管,扎進左腕的血管——這并不難,已在醫(yī)院做了6年血透的他,早已深諳扎針要領。他看見自己的血液,在血泵的帶動下,源源不斷地流出,流經血透液、血透器。這時,胡頌文再將出來的導管扎在距離第一針約十厘米的左腕上方,將被凈化后的血液導入體內。于是,循環(huán)建立,血透連貫進行……
兒子在廁所里做血透,門外的父母可揪緊了心。父親片刻不敢離開,除了隨時聽候兒子吩咐,按其要求做好“助手”外,還隨時詢問、觀察兒子的異常,做好送醫(yī)院搶救的準備。母親則忍不住掉眼淚,覺得是自己無能,才讓兒子冒這么大的風險。
在父母的擔心中,胡頌文的血透進程還算順利。5個小時終于熬過去了,第一次自助血透,宣告結束。
雖然第一次用自己的發(fā)明做血透就取得了成功,但母親的心并沒放松,她擔心兒子的土辦法沒有效果,或者混入其他雜質,會要了兒子的命。隨后兩天,她連覺都睡不著,隔一會兒,就要去看一次兒子。
兩天后,胡頌文如法炮制做了第二次血透……
一個月過去了,胡頌文按過去在醫(yī)院做血透的周期,在自建“血透室”里做了13次血透。一切正常。直到這時,父母才敢相信,兒子的土辦法確實管用了,因為他們知道,像兒子這么嚴重的尿毒癥病人,如果停止做血透,最多只能活一個月。
讓胡頌文得意的是,他核算了成本,發(fā)現平均每次在家做血透的成本不到60元,比去醫(yī)院做血透至少節(jié)省400多元。胡頌文喜極而泣:我終于可以活下去了!
然而,就當胡頌文為自己的絕境重生感到慶幸的時候,他的麻煩卻來了。以前和他同在海安縣人民醫(yī)院做血透的病友老譚,見他這么長時間沒來,還以為他“走”了,后來一打聽,才得知他自建了“血透室”,且活得好好的。老譚羨慕不已,纏著胡頌文也教他搞一個血透室。胡頌文拗不過,只好如實告知。
可是,老譚只做了兩次血透就死了。老譚的兒子遷怒于胡頌文,多次找上門來討說法,最后見胡家一貧如洗,才不了了之。這件事,讓胡家父母對兒子的“土發(fā)明”重新擔心起來:兒子會不會也出事呢?
可怕的事情,很快降臨到了胡頌文頭上。一天,胡頌文照例給自己做血透時,突然感到扎針的手腕刺痛不已。同時,他看見導管里的血液變成了半透明。他猛地一驚,這是血透最恐怖的并發(fā)癥——溶血癥,即便是在大醫(yī)院,一旦發(fā)生也是九死一生。胡頌文趕緊拔掉針管,癱坐在馬桶上,傾聽死神的腳步……直到半小時過去了,確定自己的生命體征沒有異樣,他才長吁了一口氣,并開始尋思問題的所在。經他仔細查看、揣摩,最后發(fā)現是在配制血透液的時候,加多了粉劑,把濃度配高了,導致血液流經時發(fā)生了“吸溶”現象。胡頌文及時更換了血透液,重新把針管扎進手腕,終于又恢復了正常。
父親知道這事后,嚇得不輕。因為當時他正好不在場,他懊悔自己這個“助手”做得不稱職,這以后,胡頌文每次做血透父親都寸步不離。血透過程中,他也要注意幫兒子“察言觀色”,無論是透析液還是血液,一旦發(fā)現顏色不對勁,就及時提醒兒子。盡管父親的提醒多數時候屬于“神經過敏”,但胡頌文卻感動得想落淚,父親太愛自己了,盡管自己是一個那么“失敗”的兒子。
命運無情,胡頌文的劫難還在繼續(xù)。2002年7月,胡頌文上街買血透用的藥劑,重重地摔了一跤。在醫(yī)院躺了半個月后,他的腿傷無法復原,上樓時必須借助兩個矮凳子,用雙手撐著輪流攀爬。這場災難,胡公文坦然接受,生命于他,本就不公平,再多遭一場劫難,又有何妨??墒牵@無異于在父親的傷口上又捅了一刀,老爺子的痛楚越積越深……
之后,父親開始訓練老伴給兒子當“助手”,將注意事宜——交代……
當年11月,老爺子與世長辭。
逆天飛揚14載,
生命傳奇還在繼續(xù)
父親的辭世,讓胡頌文悲痛欲絕,遠勝過他自己當年被確診為尿毒癥的傷心。家里只剩下自己和母親相依為命,而自己帶著病體,非但無法盡孝,還要拖累母親,胡頌文愧痛難當。他真想一死了之,也好讓母親過得輕松一些。
可這個時候,胡頌文卻看到了母親的堅強。她用自己的退休工資,艱難維系著母子倆的生活,沒有抱怨,也沒有向別人求助。更讓胡頌文靈魂震顫的是,母親欣然接過父親的班,當他的助手,在他做血透的時候,做得比父親更細心。
母親用自己的“淡定”讓兒子明白,他可以有尊嚴地活在這個世上。胡頌文也深知,自己的存在,之于母親,并非完全是個拖累,兒子永遠是母親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他必須頑強地活著,陪母親看盡人生最后一道晚霞。
胡頌文的生命,繼續(xù)在他自建的“血透室”里,逆天飛揚。
2005年,胡頌文自建“血透室”活得“好端端”的神話,在當地廣為流傳。不少尿毒癥病人紛紛上門“取經”。胡頌文汲取以前教訓,不再盲目“傳經”,而是把自己當年研究過的《血液凈化學》等書籍借給對方,真誠地說:“我在做血透之前,研究了整整三年的理論知識,你也必須把這些知識吃透,弄明白原理,才能確保安全?!钡菦]人愿意花三年時間去探索,即便是為了自己的生命。有一個男患者,偷偷記下了他的設備、藥品名稱,依樣畫葫蘆般地回家也搞了個“血透機”。結果只活了三個月,就因感染去世。
除了惰性,更多的人是缺乏胡頌文對生命的無畏。很多人目睹了胡頌文做血透的過程,就當場打了退堂鼓。尿毒癥患者都在醫(yī)院做血透,明白血透中最重要的是脫水量,一旦脫水量不符合標準,就會難受,醫(yī)院里都是儀器自動控制,可胡頌文完全是“憑感覺”,頭暈、耳嗚是唯一的信號。這讓人覺得太恐怖,萬一感覺失靈或者晚出現,會不會把人搞死?凡抱這種疑問的人,全都逃之夭夭,寧肯拖到彈盡糧絕,自行死亡。
這些事讓胡頌文頓悟:命運于我,并非一點饋贈都沒有。惰性與畏懼是人性中難以克服的弱點,而我卻用自己的執(zhí)著與無畏,贏得了命運的青睞,這不是偶然,我有資格為我的“瘋狂”感到驕傲!
一念之悟,陽光明媚。2008年10月,為了方便與更多病友交流,胡頌文淘了一臺二手電腦。在網上,他了解到一個恐怖數據:全國每年的透析患者總數已超過百萬人,每年用于透析治療的費用為一百億。即便如此,仍有百分之九十的病人還是會因為經濟原因被擋在醫(yī)院血透室外,含悲死亡。胡頌文更加為自己的活著感到彌足珍貴了。他毫無保留地在一些論壇上公開自己做血透的心得。
讓胡頌文覺得奇妙的是,一些專家的關注,還在他身上發(fā)現了諸多不可思議的生命密碼。天津醫(yī)科大學泌尿科醫(yī)師周光大得知胡頌文給自己做血透從來沒有用過促紅細胞生成素,感到無比驚訝,因為該藥物被視為透析病人的必備之藥!后來,通過對胡頌文病歷的探究,周光大發(fā)現他病變的腎上長出了一些“獲得性腎囊腫”,而這些囊腫恰恰可以生成促紅細胞生成素。
生命如此神奇。命運在布下劫難的同時,也悄悄地在遠處藏匿一條通往光明的隧道,無畏地走過去,就可以擁抱陽光!
當2013年的鐘聲敲響,胡頌文百感交集,他靠著自建的“胡氏血透機”走過了14年。從1993年患病開始算,他已經神話般地存活了整整20年。更了不起的是,這還遠非終點,神話還在繼續(xù)!
[編后]編發(fā)此文,并非鼓勵患者效仿胡頌文的做法。他的“簡易血透室”,是否具有可復制性,是否是貧困患者的一條生路,我們不妄加定論,我們甚至也不愿意看到更多“胡頌文式”的奇跡存在。但是,我們一定要尊重他這種絕地自救的執(zhí)著、膽略和對生命的敬畏。因為敬畏,才能無畏,才能創(chuàng)造如此逆天,如此有尊嚴的生命奇跡。
編輯 纖手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