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泣的葡萄樹

孫靜

初春的傍晚，下班回來的父親自行車后架邊多了一個白色尼龍袋，里面盛著幾株綠瑩瑩的樹苗，甚是惹人喜愛，我們姐妹嘰嘰喳喳地圍成一團，仿佛父親帶回了整個春天！原來父親從朋友家挪來了葡萄秧，好幾種類別，有山葡萄，巨峰葡萄，香蕉葡萄，瑪瑙葡萄等。從此，它們就落戶在我們家。

把它們的家安置在哪呢？房前屋后的兩畝田母親覺得沒有一寸多余，舍不得給它們騰出一丁點地方。后來，大人們商量把葡萄樹栽植在房屋的西南角，與院子里沙果樹毗鄰而居，玉樹臨風(fēng)，隔窗而望，既養(yǎng)眼又妨礙不了什么。父親先在西南角與花墻平行，挖出一條長五米、寬兩米、深一米的地溝，又找來直徑約三五厘米粗細的木桿兒搭起兩米來高的棚架，我們姐妹則在旁邊打下手，年長的姐姐們負責(zé)抬筐運土，當(dāng)時七歲多的我只能扶桿擎棍罷了，大家忙得熱火朝天，不亦樂乎。放學(xué)歸來，我們姐妹常常壓井接水，一桶一桶往溝里澆灌，偶爾父親出來看看，順手往里揚兩把化肥，這些葡萄樹好像很懂我們的心事，長得又好又快，陽光下那彎延的枝葉舒展著慵懶的腰，漸漸地鋪滿了整座棚架。

冬天來臨了，呼嘯的北風(fēng)漫天而起。父親把葡萄樹的姿身用塑料布包扎好，小心翼翼地存放到地溝里，添上土，父親又擔(dān)心她們凍著，再為她們披上厚厚的棉衣，把母親剝下的苞米皮堆放在她們的身上，最后再壓些樹枝以取暖防寒。

驚蟄過后，父親便會把葡萄樹從被窩里叫醒。夜夜春風(fēng)吹拂下，她們儼然脫去了稚氣，長成羞答答的少女，她們開花了。簇擁的白色小花兒散發(fā)出沁人心脾的清香，小花兒一點點消失變成綠色的豆丁，而后逐漸地變大。我們姐妹常常還會給她們逮綠葉中的大青蟲，翹起蘭花指捏住青蟲柔軟的腰身順手甩向柵欄里，然后就聽到雞、鴨、鵝的致謝聲！經(jīng)過幾場夏雨的洗禮，她們就要熟了，顆顆飽滿，串串晶瑩，令人垂涎欲滴。那些年每一季的第一顆熟透了的果實，都逃離不了我的眼睛。因為每到這個季節(jié)，放學(xué)后我就扔下書包鉆進葡萄架下窺探其實，那時候我的眼睛好像帶鉤子，給每顆葡萄粒都做了解剖。熟了的葡萄那真的叫晶瑩剔透，透過斑駁的陽光散發(fā)出一種黃瑩瑩像瑪瑙琥珀一樣的光澤。那時候，我總會歡呼雀躍地摘下第一顆，瘋狂地跑去獻給我年過八旬的奶奶。

這些葡萄樹經(jīng)過我們?nèi)胰说木暮亲o，長得越來越枝繁葉茂了，父親不得不常給她們修剪枝葉，父親也不得不延伸葡萄架的長度了！她們也爭氣，這一串紫，那一串綠，垂在棚架下或藏于肥葉間，待家里來了客人，大人常常打發(fā)我們摘串新鮮的葡萄讓來人一品為快。豐收的時候，母親還常常剪滿一腰筐讓我們給鄰家的孩子們送去。同時遮陰納涼的葡萄架為孩童的我們添了一個好去處，我們姐妹常坐在下面寫作業(yè)，扔石子。全家也常坐這里吃晚飯，而此時菜園里的黃瓜、茄子、辣椒、生菜、香菜、小白菜則水靈靈地閃亮登場了。一家人圍坐在桌前，紛紛把這些碧綠的蔬菜伸向醬碗，吃得激情飛揚。炊煙漸漸地飄散，晚霞悄悄地謝幕，大家的臉上都呈現(xiàn)出一種知足的平和，坐在一起說著，笑著！當(dāng)我步入而立之年組建了自己的家庭，才發(fā)現(xiàn)這場景是我一生都走不出的美麗畫卷。

還記得有一年冬天，沈陽地震，我們村大隊廣播喇叭天天喊以自家為單位逃生自救，弄得全民上下皆是人心惶惶。父親卻格外的沉著，父親說，不怕。原來，父親找到了最安全的避難所——葡萄架。父親帶領(lǐng)我們抱來一捆捆柴禾把葡萄架捂得嚴嚴實實，不透一點風(fēng)，地面又壘下厚厚的苞米窩兒，然后鋪上被子，我們?nèi)易≡诶锩婢b綽有余。后來，遠親近鄰聽說有這么“好”的地方，夜晚夾著行李跑來和我們擠在一起。村里的街坊鄰居受父親的啟發(fā)紛紛效仿，在院落里用細木搭起一間簡易的地震避難所。雖然那年地震感并不強烈，但在特殊的時期里我們?nèi)液翢o擔(dān)擾地睡上了踏實覺。

歲月如歌，我們姐妹漸漸地長大了，陸續(xù)地嫁人走出這座庭院，那些葡萄樹也漸漸地老去了！父親說，她們老了，有的好幾年不再開花結(jié)果，有的無論怎樣蒔養(yǎng)也不再吐綠發(fā)芽，父親只好忍痛割愛把她們砍了，然而那棚翠綠的葉子和顆粒飽滿的葡萄，常出現(xiàn)在我的夢中。在一個司空見慣、平淡無奇的夜晚，我好像枕著一片葡萄葉睡著了，觸目驚心地看到山葡萄哭了，巨峰葡萄哭了，她們都哭了！醒來，淚水浸濕了我的長發(fā)。

（責(zé)任編輯 王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