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巖
一
馮福和楊大年是一對十分要好的兄弟,一塊堆兒下井挖煤,一塊堆兒升井進澡堂子。洗掉滿身滿臉的煤粉之后,就湊錢去礦區(qū)門口的小酒館喝酒。馮福的牙齒不好,有好幾處齟齒,說話漏風(fēng),總是抿著嘴小聲嘀咕。楊大年卻大嗓門,說話直吵吵,可嗓子灌。倆人要一盤油炸花生米,一盤尖椒炒干豆腐,就坐下來喝酒。酒分心情,好時一斤喝完再來一斤,壞時每人只喝三兩,三兩就是滿滿的一玻璃杯子,慢慢地呷。
不是有句話嗎,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這句古詩很呼應(yīng)兩個人喝酒的樣子。小酒館不大,只放四張桌子,一大三小,酒桌是從學(xué)校里搞來的學(xué)生課桌,興許是淘汰下來做了修補的。兩人一邊一個對著坐好,脫掉棉襖各掏出一包煙擺桌面上,半根煙吸去時,菜也上來了。這可是大冷的天,屋外的雪漫天地下,屋里的火爐子燃得旺,你說不喝酒消磨時間還能干什么。
馮福和楊大年都是四采區(qū)的挖煤工,屬于三班倒,倆人從井下干完活升到井上時正好是凌晨兩點半鐘,從澡堂子里出來,天依舊黑著,兩個選擇,回院北的職工宿舍里睡覺,或者去礦門口的小酒館里喝酒。從澡堂子門口出來兩人也不說話,看眼神,有一個朝礦門口的方向瞅一眼,那就算是指路了,兩人便一前一后地奔了酒館去。
其實,掐指頭算也花不了幾個錢,三天兩頭喝一頓,兩人輪換著買單,也就是月工資的一個零頭。這幾年煤炭市場好,礦工掙的錢多了一點,但也都是血汗錢,每天戴上安全帽下到幾百米或上千米深的井下,身家性命就算是交了出去。所以說多半下井的人是不太攢錢的,錢是身外之物,留他干什么,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吃了喝了也就賺了。
吸引馮福和楊大年的不僅僅是暖身子的酒,還有另外一個因素,那就是酒館的老板娘小紅。小紅是井下挖煤工們的另一道菜,而且是一道硬菜。拿礦工趙大權(quán)的話說,不就是喝酒嗎,還用哪門子菜呀,只要看著小紅的漂亮臉蛋就能下酒。
元旦前的一天,楊大年跟馮福咬耳根子說,他已經(jīng)把小紅拿下了。馮福不信,說你凈他媽吹牛,人家長那么好看,能瞧上你?楊大年說拿下就是拿下了,犯不上跟你吹那臟玩意,不信哪天你請我去喝酒,她準陪咱倆喝。馮福臉就紅了,抓了抓耳根子的癢地兒說,你就是吹牛逼,不可能的事情。結(jié)果兩人當(dāng)天晚上從井下上來便去了小酒館。果真跟楊大年說的一樣,老板娘小紅不單坐過去陪他倆喝了酒,還讓楊大年親了兩回臉蛋。酒罷倆人往職工宿舍走時,馮福說俺算服你楊老三了。
所以說,倆人才經(jīng)常地在下夜班后去小酒館里泡上幾個鐘頭,小酒館是晝夜?fàn)I業(yè)的,為的是賺礦工們的錢,同時也給他們提供個消磨時間的地方。小酒館能越開越紅火的更主要一個原因,還是礦工們喝酒能賒賬。還有,要不怎么說馮福和楊大年倆人喝酒是對影成三人呢,另外的一個則是酒館的老板娘小紅。
二
馮福比楊大年大兩歲,三十九,屬蛇。家在黑龍江北部一個縣城的偏遠小村里。出來下井挖煤也是迫不得已,連著兩年鬧旱災(zāi),幾畝地就包出去讓別人種了。馮福人憨厚老實,挖了幾年煤后攢錢說下了一個媳婦。女人姓田,叫田洪梅,是個在菜市場擺攤賣水果的,比馮福小四歲。兩人結(jié)合是經(jīng)由馮福的師傅老范介紹的,田洪梅跟老范家是鄰居。因為馮福經(jīng)常去師傅老范家喝酒,少不了得掏十塊八塊錢買些好嚼咕孝敬師傅。馮福去菜市場或割兩斤肉或買幾個鹵好的豬腳,再拎著去住在三街的師傅家。田洪梅和馮福兩人便時而碰見,或菜市場里,或三街的胡同口。
有一回馮福正跟師傅老范坐炕上喝酒呢,田洪梅敲門進來,給老范送進來一網(wǎng)兜紅蘋果,說是剛從膠南販進來的,給范叔嘗嘗新鮮。老范把徒弟馮福介紹給了田洪梅,兩人就相識了。后來馮福再去師傅老范家時也順便去田洪梅的水果攤上買兩斤水果,搭咯著說上兩句話。半年之后,田洪梅跟老范提出來給她和馮福兩人保媒。老范方一拍大腿說,怪不得這閨女怎么這一陣子總是給他送水果吃呢,原來是有所求啊。老范便做了個順?biāo)饲?,給兩個人牽了紅線。
結(jié)婚入洞房那天晚上,馮福摟著田洪梅的光身子問她,是不是在第一次給他師傅老范送水果時就看上他了。田洪梅直爽地說,是。馮福就翻了身再一次把田洪梅壓在身下說,原來你們女人的臉皮也這么厚啊。田洪梅任由馮福戲謔她折騰她,只是好脾氣地笑著說,咱是賣水果出身嘛,知道好壞的,看中的還不是你的老實憨厚。這句話倒是把馮福說心熱了,想自己還不就是個臭挖煤的,整天下的是苦力,人家一個黃花大閨女能舍下臉嫁給自己,算是福分吧。
田洪梅白打嫁給馮福之后,兩人在半年的時間里頻繁地折騰,卻沒把自己的肚子折騰大,去城里看了中醫(yī)才知道田洪梅有病,總是懷不上孩子。馮福開始也沒說什么,懷不上就懷不上,不生娃的女人不也是自己的女人嗎??蓛赡旰?,馮福帶著田洪梅回了趟老家,馮福的娘卻好一陣把他數(shù)叨。說馮家就他這么一個男娃,怎么著也不能斷了香火。老太太的話馮福沒覺得咋樣,他媳婦田洪梅卻在心里結(jié)下了疙瘩,回礦區(qū)后她三番五次地利用賣水果販貨甩貨的機會,四處地求醫(yī)問藥,總是想盡快地把自己的病根除了,好給馮福生下個一男半女。
有病亂投醫(yī)也好,急三火四吃湯藥也好,反正是始終不見效果,兩個人就都折騰煩了。馮福跟他女人田洪梅說,不生就不生吧,沒娃的人家多得是呢,也沒見人家不過日子了,馮福的話暫時暖了女人田洪梅的心。
楊大年依舊跟馮福一個班下井,因為兩個人屬同一個師傅,就很要好,常常下了班升井后結(jié)伴去小紅開的酒館里喝酒,打發(fā)天亮前那一點時間。
楊大年屬羊,卻沒有羊的天性,大嗓門整天吵吵巴火的,跟馮福相比,在性格上簡直是判若兩人。喝酒的時候總是說點葷話,對馮福說馮福也不在意,知道他也是從井下聽來的,說就說唄,權(quán)當(dāng)解悶了。
楊大年家在外省,好像也不富裕,每月發(fā)了工資第一個跑到附近的一個郵電局,往家里寄一大半錢回去。
兩個人算是酒友,在喝酒的方式上采用禮尚往來,你一頓我一頓,到誰結(jié)賬就誰結(jié),絕不搶也不爭。
馮福也帶楊大年回家里喝過兩回酒,盡一下當(dāng)兄長的情意,可后來就不拉楊大年回家里喝了,原因很簡單,楊大年的酒量在小酒館時還可以,可一旦到了馮福家里就有所削減,一斤的量能折到六兩。還三回醉過兩回,醉了跟田洪梅也說葷話,說得田洪梅不喝酒臉也紅撲撲的。馮福就不樂意了,馮福在下井挖煤時,跟楊大年說,你嫂子就是你嫂子,她不比小酒館的老板娘小紅,能瘋能鬧,你嫂子臉皮薄,聽不得葷話。
楊大年也不把馮福的話當(dāng)圣旨來聽,繼續(xù)跟他開玩笑,說臉皮薄那是缺少鍛煉,你夜里折騰她時跟她多說葷話,習(xí)慣就好了,不是有句歇后語嗎,叫油滋啦發(fā)白,短煉。楊大年說完就哈哈地笑。馮福卻不笑,往往趁在自己身邊挖煤的楊大年不注意,照他屁股蛋子踢一腳,然后背轉(zhuǎn)身去小聲笑一下。
三
礦門口的小酒館開得很紅火,尤其是雪一下過之后,更是礦工們最直接的休息、娛樂場所了。老板娘小紅從八里地外的孫家燒鍋拉來幾大塑料桶散裝白酒,一拉溜擺在窗臺底下,每桶都有百十來斤,純糧食釀造,60度。
酒桶的上面擺一只水舀子和一只提溜,窗臺上則擺十幾只印藍花紋的酒壺,每壺能裝三兩酒,來喝酒的人喝多少自己去舀,報個數(shù)就中。
尖椒炒干豆腐、熗土豆絲、麻婆豆腐、肺子炒紅辣椒和油炸花生米是家常菜,來喝酒的礦工就是四張桌都坐滿了,點的菜也不外乎就是這幾樣。桌子上有成頭的大蒜、成罐的炸好的辣椒油,還有腐乳臭豆腐,都是免費的。
馮福和楊大年兩個人從井下上來,泡過澡堂子后,一準要來小酒館里坐坐的。和他們倆一塊升井的人,多半回職工宿舍補覺去了,就是有來酒館的,也只是叫碗餛飩或者煮兩袋方便面,暖和一下胃便成了。馮福和楊大年卻不一樣了,得要兩個菜,坐下來喝兩壺。
有時候楊大年邊喝邊逗馮福說,不天亮你不能回家。馮福說回家咋的?楊大年說萬一嫂子那邊有情況,你撞上了可咋辦?馮福說你嫂子不是那種人,哪像你個臭嘴,亂說一氣。
酒館的老板娘小紅也幫馮福數(shù)落楊大年,都三十好幾的人了,在井下沒個人樣,上來咋也不見懂事理。
小紅是個長得俊的女人,好幾年了都一個人操持這個小酒館。據(jù)說她丈夫是個工亡的礦工,比她大六七歲,在馮福和楊大年兩個人來礦上找活干之前就遇上了一次冒頂,被砸在了下面。礦里也是出于對她的照顧,把礦門口的兩間閑置的倉庫房倒給她開酒館,掙些錢補貼家用。
小紅姓魯,性格外向,心地也特善良。其實她開酒館也并不完全是為了賺錢,跟丈夫結(jié)婚十幾年,礦山的事她早就熟絡(luò)了,并且有了感情。她舍不得離開這個既喧囂又寂寞的地方,她喜歡看到每一個礦工那張黝黑健康的臉,覺得親切,像看到自己已故的丈夫一樣。她和丈夫結(jié)婚十幾年也沒有生孩子,有一個六歲的女孩是從丈夫的堂兄處討要來的,丈夫沒了之后,堂兄就把孩子領(lǐng)回去了。
小紅的小酒館有礦里照應(yīng)著,特別是丈夫的這一幫子礦工兄弟們照應(yīng)著,開得算是紅火。作為老板娘的她不光是人長得漂亮,還有一手好的烹調(diào)手藝,幾樣家常菜炒得香甜可口,很合礦工們的胃口。來喝酒的人不光是盯著酒,更多的還盯著她那漂亮的臉蛋和迷人的身段,要不怎么說是硬菜呢。礦工們喝著酒跟她說著葷話,漸漸地就成了她的粉絲。楊大年也是其中的一個,他曾不止一次地跟他的酒友馮福說,將來他娶婆娘就娶魯小紅那樣的,要模樣有模樣,要身條有身條,娶回家里受用著呢。馮福跟他開玩笑說,又不是割肉包餃子,要那么好的身條有啥用。楊大年立馬快嘴回擊說,身條好能生娃呀,像你家嫂子屁股大也不能生娃,還不白養(yǎng)著。楊大年說完就覺得說走了嘴,趕忙用手掌捂了嘴巴噤了聲,可馮福還是把酒杯礅在桌子上,起身走人了。
四
礦里的冬天總是顯得特別的冷,大雪片子一落就是好幾天。雪沒從前那么白了,經(jīng)風(fēng)吹起來的煤粉的摻合,竟成了那種灰白色。不遠處的幾座矸石山,被霧氣環(huán)繞著,像畫中的山脊。
從窗戶里邊看出去,圍繞著那些山脊晃蕩的是幾只飛來飛去的鳥。
這扇窗戶很小,是一個鑲著木格格的小圓型水泥窗,嵌在小酒館的北墻上。小酒館在礦區(qū)大門口約三米的地方,是一溜平房中的兩間,門前有幾棵碗口粗的楊樹和一個大花壇子。夏天的時候花壇里是被小紅種了大地紅的,花開得紫艷,冬天落了葉和籽,只有光桿伸出積雪以外。馮福和楊大年兩個人也不總是夜班升井時聚一塊堆喝酒,時不常的也趕在白天歇息時湊到小酒館里喝一頓。這往往是要在中午時分,中午時分馮福的老婆田洪梅在東山的菜市場擺攤賣水果,不回來給馮福做飯,就給了他們倆聚一塊堆兒喝酒的機會。
馮福和楊大年兩個人一邊喝酒一邊透過窗戶朝外面望,他們看到的就是前面剛說過的一些景色,場景的設(shè)置、灰和白的結(jié)合。望過之后,再把視線拽回到屋子里來,爐膛里的火苗子依舊嗶剝作響。酒精也跟著室內(nèi)的溫度迅速升溫,兩人的舌頭就大了。
楊大年說,馮哥你不是總想要孩子嗎,現(xiàn)在有法子啦,咱可以借鑒一回。楊大年說著話就從懷里摸出一張皺巴巴的報紙來,找到一段文章指給馮???。馮福看了氣得臉發(fā)紫,說你這是出的啥好法子,純屬坑人嗎。楊大年說人家報紙上都把這法子當(dāng)成經(jīng)驗介紹呢,你又有啥不信的。
楊大年拿給馮福的報紙是一張當(dāng)?shù)氐耐韴螅厦嬗冒驼拼笠粔K地方說了一個案例,說的是借種生子的事。楊大年借著酒勁跟馮福磨叨,說人家城里人都能用這個法子,咱一個礦工咋就不能借鑒一下呢。反正是自己得利的事情,又虧不著誰。
馮福就急赤白臉地說,要是你的女人你愿意把她獻出去讓給別人睡嗎?馮福說完這句話,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沒想到馮福的話把楊大年也惹急了,急忙辯解說你說的是人話嗎?那可是給你生娃,給你干傳宗接代的活,費力又勞什子的。你沒瞧見這報紙上說嗎,正常的還得給人家相應(yīng)的報酬呢。馮福說反正俺不干,你楊老三就是說出大天來,俺也不會走這條歪道。
兩個人就繼續(xù)喝酒,從小酒館的窗戶口朝外面望。遠天仍舊是灰白的色彩,這會兒已經(jīng)沒有鳥在矸石山的山脊處飛來飛去了,倒有一輪烏蒙蒙的太陽鉆出云層來。
兩人喝得差不多時,小紅給他們端上來兩大碗煮面,是現(xiàn)做的手搟面,騰騰地冒著熱氣。馮福從懷里掏出錢來結(jié)賬,并對楊大年說,以后別給我亂出損招,賴蛤蟆上腳面,不咬人膈應(yīng)人。
楊大年也動了氣,喝凈杯子里的酒說,又沒讓你請俺幫你女人生娃,跟俺急的啥子臉,像誰愿意管你閑事似的。
兩人搖晃著往出走時,楊大年抓著小紅的手說,紅嫂子你到底啥時候嫁給俺,俺都有些等不及了。酒館的老板娘小紅依舊抿嘴笑著說,等你攢足了錢,把新瓦房蓋好,置辦齊了再說吧。
楊大年說那還不快呀,不用出半年,準齊全了,到時候你要是變桄子可不中。
小紅說不變桄子,誰要是變桄子誰是小狗。
五
雪下得越來越密的時候,節(jié)氣也就接近臘月了。
三采區(qū)的挖煤工馮福和楊大年在礦門口的小酒館里又喝了一頓酒。這回兩個人都爭著付賬,結(jié)果卻誰也沒付成。酒館的老板娘小紅從腰里掏出幾張錢扔進身后柜臺擺著的錢匣子里說,總共也沒多少錢,十六塊五,爭什么爭,算是我請你們倆了。
因為采煤隊重新把工人們分了組,兩個人一貫的一班作業(yè)就分成了兩班。盡管兩個人是不樂意分開的,但不分開又不行,兩個人都被安排當(dāng)了班長,也就是說各帶一個班組采煤了。這樣子不但工資能上調(diào)百分之三十,肩膀頭上還壓了擔(dān)子,以后興許還能帶徒弟呢。兩個人喝酒時四目相對,沒說幾句話,卻好像又彼此嘮叨了很多話。
臨近年前的一段時間里,楊大年輪上了夜班,白天就賦閑在家休息。一日去街上買黃煙葉時,趕巧遇到了馮福的女人田洪梅,拉一手推車新上的貨從城里回來,在進礦區(qū)一條巷子口時路滑翻了車,順帶地崴了腳脖子,正坐雪地上揉搓著。
楊大年忙拔刀相助,幫忙把田洪梅攙到車上坐好,自己拉起車子把人和貨都給送到了家。楊大年人很勤快,又會來事兒,給田洪梅燒了壺開水,讓她泡腳的同時,自己又去外面買回來一瓶燒酒,搶著拽著把田洪梅腫起的腳脖子給搓揉得消了腫。又去外面頂著風(fēng)雪把一車貨給卸到了倉房里,才進屋歇息抽煙。
田洪梅被楊大年的舉止感動了,自己長這么大,風(fēng)里來雨里去地干活,吃的苦那可是老鼻子去了,沒人這么關(guān)心過她。就是跟馮福結(jié)了婚,也沒見自己男人這么對她好過,田洪梅就掉了眼淚。
田洪梅看已到吃晌午飯的時候,便忍著疼下地去倉房里取自己包好的凍餃子,煮給楊大年吃。兩人還喝了一瓶酒,起先是楊大年一個人喝,后來經(jīng)不住楊大年勸,說喝點酒對她的扭傷好,有舒筋活血和消炎作用,便也喝了兩杯。酒后,楊大年就拉了田洪梅的手,說你懷不上孩子興許是他馮福的病,你該另外找個男人試一試,不然總得背個不生育的壞名聲。
楊大年的話就把田洪梅的臉說紅了,囁嚅著說這哪行啊,要是讓俺家馮福知道了還不打死俺啊。楊大年說你就不會背著他做那么一回兩回啊,人不知鬼不覺的。我好像聽說你這陣子在吃治不孕的湯藥是吧,興許就能懷上個男娃,不一下子就解了你的心病嗎?
楊大年見田洪梅有些活心,就順勢摟住她的腰身解她的褲帶。
沒想到喝了酒的田洪梅還真應(yīng)了他,兩人便拴了門大白天里做了一回。楊大年因為喝了酒,做那件事時特別硬氣,把田洪梅折騰得大呼小叫的,兩個回合就服了他了。事后,田洪梅一邊穿衣服一邊問楊大年,沒成家咋還那么會弄。楊大年笑著說,沒吃過肥豬肉還沒見過肥豬走嗎?見田洪梅無比的納悶,楊大年便告訴田洪梅說,是在一次來她家里找馮福喝酒時,在窗戶外面撞見他們倆人正做著呢。楊大年的話羞得田洪梅再一次紅了臉,忙說楊大年瞎叻叻。之后囑咐楊大年一定不能把這丑事說出去,還強調(diào)要是說出去,她可就沒臉做人了。
楊大年趁機抱住她的身子說,不說,不說,但還得找機會讓他來下一回,做愛這東西真是太過癮了,做了一回想下回,說嫂子你得答應(yīng)俺。
田洪梅說,答應(yīng)你可以,但懷上了就得快刀斬亂麻,立馬斷掉這層關(guān)系。
兩個人就這樣默默地達成了協(xié)議,可田洪梅只讓他有了第二次,卻沒有第三次。兩個人做第二次時便被街坊給撞見了,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風(fēng)言風(fēng)語也傳到了馮福的耳朵眼里。
六
有時候事情真像是鬼使神差,是無法讓人琢磨和料定的。
過了小年之后,馮福和楊大年兩個人又調(diào)到了一個班組,馮福繼續(xù)做他的班組長,而楊大年則成了他手下的工人。礦里為了年終增產(chǎn),完成全年的生產(chǎn)指標(biāo),將井下作業(yè)由原來的三班倒改成了二班倒,人員就又進行了重新劃分。下井之后,馮福跟楊大年又成了一對采煤的搭檔。
巷道有八九百米深,兩人在采煤時只能彎著腰身靠安全帽上的礦燈照亮。兩人干一陣就歇下來說幾句話,馮福還是話少,但話語中卻多了幾許鋒利。馮福說往后下來不能掖煙口袋了。馮福的話語調(diào)很慢,聲也小,卻很脆亮地傳進楊大年的耳朵眼里。楊大年說咋了,憑甚不讓掖?楊大年依舊是大嗓門,吵嚷著反問上一句。馮福說憑甚?憑你那么做違反規(guī)定唄。楊大年便從褲腰里摸出一個手掌心大小的布煙口袋來,拿到鼻子跟前聞幾下。楊大年使勁地吸溜著鼻子,說真他媽過癮。
這是兩個人共同的一個秘密,要知道下井挖煤是不允許帶煙帶火的,井下作業(yè)安全須知上寫得清清楚楚,哪個違反規(guī)定了會得到處罰??蓛蓚€人除好喝兩口酒之外,還都是十足的煙鬼,幾個時辰吸不上一口煙就難受得不得了。心眼活泛的楊大年便暗中縫了一個小煙口袋,裝一小把煙葉,下井時偷偷掖在褲腰里,干活累了犯煙癮時就拿出來聞上一聞。楊大年的舉動曾很得到馮福的贊許,還是他的“同案犯”。
可這忽兒卻突然以此指責(zé)起楊大年來,很讓楊大年不服。
馮福給楊大年的說法就是他現(xiàn)在是班組長了,說楊大年你不也曾經(jīng)干過一段班組長嗎,怎么能不帶頭遵守礦上的規(guī)定呢。
楊大年便拿鼻子哧了一下說,假正經(jīng)。
楊大年的話把馮福說惱了,一步跨過去,奪了楊大年手里的煙口袋,扔進了煤堆里,還操起鐵鍬在上面砍了幾下。
楊大年被馮福的舉動嚇住了,想平時就是個老實巴交的人,咋一下子就來了火氣呢。
楊大年想發(fā)火,但忍住了,他覺得這一個多月的時間里自己是有愧于馮福的,興許他是知道了他楊大年偷他女人的事情,那人家發(fā)個火耍耍脾氣又算得了什么呢?反正自己是有錯的,幫人家懷娃娃雖說是做好事,但終究也是不光彩的。
楊大年心里這么想,嘴上卻不依不饒地說,真是官升脾氣長啊,跟自家哥們還擺臭架子。楊大年說著話就去拾了鍬,自顧自地攉起煤來。馮福氣憤地從后面看著楊大年干活的樣子,心想,誰跟你是哥們,哥們還他媽的弄人家老婆。馮福到目前為止還拿不準楊大年勾搭上他老婆田洪梅的事是真是假,只是聽人家傳言,卻沒有真憑實據(jù)。倒是回家里時問過老婆幾次,可田洪梅嘴硬得跟茅坑里的石頭,為此還跟他鬧了個天翻地覆。
馮福就在心里說,無風(fēng)不起浪,你楊大年可別讓我找到報復(fù)的機會,小心弄死你。
兩個人依舊在凌晨兩點半鐘下班升井,進澡堂子洗澡,然后去小紅的酒館里喝酒。馮福以前不是太戀酒,可白打聽到楊大年跟自己老婆有染后,酒量無形中增了不少。不是他貪杯,更不是他的酒量練得見長,而是他打心里不服楊大年,都是五尺高的挖煤漢子,憑什么就在喝酒上輸給你。兩個人每一次都比量得差不多都有幾分醉意了,才歇手。
喝多了酒的馮福和楊大年就喝茶水抽煙卷。馮福抽的是靈芝牌子的,楊大年抽的是老巴奪,都是廉價煙,每包都不超過三塊錢。抽完小半盒后,兩人的醉意就更濃了。小酒館的老板娘小紅早就回里間睡去了,給他倆捅旺了爐子,讓他倆慢慢喝。
門外的風(fēng)雪刮得窗玻璃嘩啦啦響,就在這響聲里出現(xiàn)這樣反復(fù)的對話:馮福問楊大年最近做過啥壞事沒有?楊大年舌頭有些硬地說,做過,能咋的?馮福說咋的倒不能把你咋的,但你為啥要做壞事呀?楊大年說心里憋屈就做唄。馮福也不問楊大年做的究竟是啥壞事。馮福說,你他媽的不夠哥們意思,你說井下邊有多少煤等著咱們挖,你有多少力氣不能使啊,偏他媽的去做壞事。楊大年說,我愿意做,我那是助人為樂。楊大年的話說過之后,馮福便不說話了。楊大年的話興許是說到了馮福的痛處,他便拿一雙粗糙的大手抹眼睛。
楊大年說,你都四十好幾的人了,一個大老爺們咋還說哭就哭呢,真他媽沒勁。
兩人半天不說話,各抽一根煙卷后,起身往門外走。
風(fēng)雪里兩個人分開了,一個朝南一個朝北,朝南的馮福搖晃著奔了家的方向,朝北的楊大年回了礦職工宿舍。
雪地上留下的兩個人的腳窩,很快就給風(fēng)淹沒了。
七
快過年時,馮福的老婆田洪梅真就懷上了,這讓馮福不知是喜是憂。
馮福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女人懷上的娃是他的還是楊大年的,想得他頭疼欲裂。
馮福就去小紅的小酒館里喝酒,借酒澆愁。馮福沒有叫上楊大年,他想這會兒楊大年多半是在礦職工宿舍里睡著。馮福點了兩盤菜,自己動手舀了兩壺酒,坐下白斟白飲。
兩壺酒喝完了,馮福的心里有了主意,他想打蛇得打七寸,抓賭得抓現(xiàn)行,要想知道田洪梅懷的孩子是不是自己的,那只有找到楊大年是否跟田洪梅勾打連環(huán)的證據(jù)。
馮福的這個主意可謂是苦肉記,他只能這么做,他已經(jīng)沒有別的辦法了,他得知道人們關(guān)于楊大年和他女人的傳言是真是假,好盡快地做出決定,要不要這個孩子。
馮福不動聲色地去礦區(qū)郵局給堂姐打了個電話,讓堂姐從老家那兒給礦里拍封電報來。馮福接到電報后馬上跟老婆田洪梅商量,向單位請幾天假回去探望患了病的老父親。田洪梅要跟他一塊回去,被馮福勸住了,馮福說你剛懷了咱的娃,就在家歇著吧,大冷的天,再說你的水果攤也離不開人啊。
馮福跟老婆說好之后,又去礦上跟采區(qū)的區(qū)長請了幾天假,說回去探望病重的老父親,就收拾好東西奔了長途汽車站。楊大年得知了馮福回老家的信,還親自跑到汽車站送了他,并買了一大網(wǎng)袋的營養(yǎng)品。馮福說你嫂子剛懷上了娃娃,你沒事過去照看照看吧。楊大年說沒說的,誰讓咱是拜把子兄弟呢。你就放心去吧。
馮福去長途汽車站轉(zhuǎn)了一圈,見沒有人跟蹤也沒人注意他,就打了輛倒騎驢返回到三街的礦區(qū)文化宮附近。進胡同里找了家錄像廳鉆進去看循環(huán)場,一直看到天黑。又在里面吃了兩碗泡面,才出來奔家里走,他知道楊大年是白班,這會兒該從井下上來了。若是真的如傳言所說,他該不會放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肯定去自己家里跟田洪梅約會。
馮福利用夜色的掩護潛進了自家大門口的偏廈子里,藏在一堆農(nóng)具的后面,睜大了眼睛等著抓楊大年和田洪梅的現(xiàn)行。一直等了兩個多鐘頭,也沒見有什么動靜,在他直打哈欠的時候,大門吱扭一聲開了,進來一個人影,走到窗戶底下,才發(fā)現(xiàn)是老婆田洪梅的表侄女小蘭,敲門進屋去了。馮福繼續(xù)藏匿在偏廈子里,瞪著兩只牛黃般的大眼珠子又監(jiān)視了一個多鐘頭,屋里的燈卻滅了,里面的人睡覺了。
馮福知道他有時候上夜班時,田洪梅的表侄女也經(jīng)常來陪宿,馮福懸著的一顆心才撂下了。
馮福沒有回家,他去三街洋磚胡同一個哥們家借了個宿,跟那個哥們也撒了一個謊,說家里來遠房親戚了,這兩天都得出來找宿,添麻煩了。
一連三天,都是田洪梅的表侄女來陪宿,并沒有見到楊大年來約會,馮福漸漸地打消了一些念頭。他想,難道真的是傳言嗎?他跟楊大年總歸也是四五年的哥們呀,楊大年不會那么做的。但思來想去,馮福還是沒有完全地打消心里的疑慮。
八
礦上下了更大一場雪,雪片子跟棉花團似的落得鋪天蓋地,把整個礦山都蓋了個嚴嚴實實。
馮福和楊大年又成了酒友,兩個人在下凌晨兩點半的班后,升井進澡堂子洗澡,之后就拉扯著趟一尺多深的雪殼子到礦門口的小酒館喝酒。老板娘小紅因為下大雪已經(jīng)睡了,愣是被他們倆給敲了起來。捅爐子加煤核,掂馬勺給倆人炒了兩盤菜,再溫了酒,便又兀自睡去了。
馮福和楊大年都剛拿了年終生產(chǎn)獎,心里邊敞亮,就舀了一斤酒,兩人推杯換盞地喝起來。雪大風(fēng)寒,正是喝酒聊天打發(fā)時間的好日子,兩個人便多喝了些,近乎于天亮?xí)r二斤散裝糧食酒便下了肚。楊大年的舌頭硬了,但還是嗚啦著說礦上的一些趣聞。馮福也很興奮,時不時地接上個一言兩語。
馮福興奮的是他女人終于懷了娃娃,這意味著他們老馮家后繼有人了。馮福引出這個話茬后,楊大年的話也多起來,說你小子的家伙什終于好使了,我敢斷定,是喝酒起作用了。在俺們村有個電工,結(jié)婚之后家伙什不好使,他就借酒澆愁,后來喝著喝著竟然好使了,而且還比以前硬氣多了。
馮福說楊大年你個小毛孩子知道個屁,是俺女人吃中藥吃的,喝酒咋能喝出娃娃來,那是活見鬼。
楊大年抽完一根煙卷說,要不就是你用俺給你出的那法子找人借種了。楊大年的話惹惱了馮福,兩人就吵了起來,最終是撕扯著動了手,楊大年的鼻子被打出了血,馮福的頭發(fā)被拽掉了一綹,兩人都弄了個丟盔卸甲。
最終楊大年說,就算俺說錯了行不,你的女人沒借種,那種是你馮福的,你能耐還不行嗎?
九
礦區(qū)的春節(jié)很熱鬧,離大年初一還有一周的時間,就有零星的鞭炮聲了。矸石山附近的棚戶區(qū)住的都是礦工,他們雖說房子低矮簡陋,但收拾得也是一干二凈,家家都用舊報紙糊了墻,院子里的積雪被清掃得很徹底,很多家的房檐下都掛起了自己糊的紅燈籠。
馮福坐在火炕上抽煙卷,他女人田洪梅在地桌上包凍餃子。端出去兩蓋簾包第三蓋簾時,田洪梅問馮福,楊大年回老家過年不?馮福說好像回去,他那老母親不是一直病著嗎,不是太好,得回去陪幾天。田洪梅說就把倉房里那桶豆油給他帶上吧,你們倆一塊挖煤的兄弟,咋好意思不表示一下。
馮福說中,鄉(xiāng)下人吃油金貴,權(quán)當(dāng)拜年嚼咕了,要不然還真沒啥拿的。
田洪梅說等他走時叫咱家喝頓酒吧,正好給你倆煮這酸菜餡的餃子,餃子就酒,越喝越有。
馮福拿眼睛斜了一下自己的女人后,開玩笑說你倒是挺關(guān)心楊大年呀。田洪梅說別扯犢子啊,那可是你一起下井挖煤的哥們,人家可是先來給你送年貨的,二十斤豬肉、一對野雞呢,錢是沒少花,你不會是想當(dāng)貔貅,只進不出吧。
馮福說你急啥眼啊,俺只不過說著玩玩,你們倆啥事沒有最好。
田洪梅便在馮福的大腿上掐了一把說,有沒有正經(jīng)呀你。別懶著了,趕緊去外面撮鍬煤回來,沒見著爐子要滅了嗎。馮福披衣服出了門,見外面又下雪了,就打了個哈欠說,啥天呀,還有完沒完了。
臘月二十六,是礦上的最后一班作業(yè),采過這輪煤后,工人們就該封井歇息,放假回家過年了。馮福臨下井走時跟田洪梅說好了,早上升了井拉楊大年回來吃餃子,兩人要一起去師傅老范家拜年走禮份子,然后送楊大年坐長途車回老家。
馮福是班組長,到井下后跟幾個小組的工人們說,最后一班了,都用點勁,爭取把過年放假耽誤的產(chǎn)量多搶出來一些,過年的時候心也安生。
幾個小時過去,馮福他們開采的這條巷子就超了指標(biāo),煤一車車源源不斷地上運,整個巷道面被煙塵彌漫得灰糟糟的。
正當(dāng)馮福他們準備歇一陣時,巷口右首的一個掌子面轟的一聲塌了下來,井下最可怕的冒頂事故發(fā)生了。馮福沒有想到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楊大年和另外幾個工人也沒有想到,僅僅是瞬間的事,他們就被堵在了井下。讓馮福感到有一點欣慰的是,通向井上的巷道口并沒有被完全堵死,竟然還給他們留了一條很窄的縫,隱隱的有微弱的燈光透進來。
馮福就扯著沙啞的嗓子喊幾個人的名子,王大力、趙永、喜來子、劉德懷、二強、楊大年,讓他驚喜的是幾個人都在他喊過后回了話,都還活著。馮福就讓身強力壯的趙永和二強挖通道,在盡快的時間內(nèi)爬出去,以他的經(jīng)驗這只是塌方前的一次微震,搞不好還會引來再一次塌方。
通道很快就被挖開了,正好能容一個人爬出去。馮福在黑暗中指揮著幾個人一個個地爬出去,到他喊楊大年時,楊大年說話了,他說他的腿被砸住了。
馮福記起來,挖煤時楊大年跟他是在作業(yè)面的最里面,所以離挖開的通道最遠。馮福貓著腰跑過去,摸著了楊大年的一只手說,砸得嚴重嗎,我拉著你咱倆一塊使勁,不能再拖延時間了。
可怎么拉,楊大年的身子也沒有動一下,馮福便急了,使勁揉了揉眼睛后,借著通道處射進來的一點余光,看見楊大年的一條腿果真就被一塊塌陷下來的巨石砸住了。
要是同班組的幾個礦工不走就好了,可他們已經(jīng)在他馮福的指揮下爬出通道逃生去了。馮福腦瓜門上的汗就下來了,他一時間沒了主意。這時候,掌子頂板又震顫起來,大量的碎石掉落下來,經(jīng)驗告訴馮福第二次塌方即將來臨。
趴在地下的楊大年趕緊大聲地喊馮??熳?,別管他了,再不走就都走不了啦。
馮福急得滿地打轉(zhuǎn),他的左胳膊也被刮傷,時時地發(fā)出刺痛,但他怎么能一個人走呢?楊大年不光是他的酒友和哥們兒,也是他班組里的成員啊。
他轉(zhuǎn)身再去拽楊大年時,競被楊大年猛力地推了一掌,足見楊大年用了力,這一掌競把馮福推出去很遠。
馮福站起來往回撲的時候,楊大年聲音有些嘶啞地罵道,馮福俺操你娘,你怎么還不走,再不走真來不及了。操你娘的,你女人她可是懷了娃娃呀,難道你就忍心讓她守寡嗎?
馮福站住了,他被楊大年罵得有些發(fā)懵。好半天他才說,楊大年你他媽的敢罵老子,你難道真的不怕死嗎你?
楊大年聲音有些弱地說,不用你他媽的假惺惺地來關(guān)心俺,俺知道你心里是恨俺的,特別的恨對吧,因為俺搞了你老婆,讓你做了烏龜王八蛋。
楊大年說完哈哈大笑起來。
馮福的眼睛里忽然間就有了淚水,他拿手使勁地撓了撓蓬松的頭發(fā),然后在地下轉(zhuǎn)著圈地找到了一把鑲著長木柄的斧子,朝楊大年走去。
楊大年似乎是看見了馮福手中擎著的利斧,那是一把用來砍坑木支架的采煤用的風(fēng)斧,烏黑的斧頭正閃著鋒利的光澤。楊大年知道是他的話刺痛了馮福的心,他要來收拾他了。楊大年想馮福他收拾完自己就該逃了,便在暗色里竊笑一下,閉上了眼睛。
馮福幾步就走到了楊大年的身邊,朝他看了一眼,爾后用力舉起斧子,兇狠而準確地砍了下去。
隨著一聲劇烈的慘叫,楊大年昏死了過去,他被大石頭壓住的右小腿也被斬斷了。馮福扔下斧子后,用從未有過的麻利,脫下棉襖,再扯下自己的絨衣,把楊大年腿處的傷口扎了起來。然后用力地抱起他,朝通道口奔去。
楊大年是被馮福硬推出通道口的,爾后他又費力地爬出去,再一次背起昏迷著的楊大年,步履維艱地朝井上爬去。
也就是十幾分鐘后,兩個人爬到了一個有坑木支撐著的通風(fēng)口。身后再一次響起了劇烈的轟隆聲,他們采煤的那個掌子面徹底地坍塌了。
馮福抓緊背上馱著的楊大年一邊繼續(xù)往井上爬一邊氣喘吁吁地說,你個狗日的楊大年,你給俺和俺女人之間插了一足,俺卻卸了你一條腿,算是扯平了吧??晒啡盏哪銊e跟俺裝死,你得活著呀,還得跟俺比酒量呢。
已經(jīng)疼醒過來的楊大年趴在馮福的背上,早就淚流滿面了。
(責(zé)任編輯 徐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