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應有人權的基本范疇和建構邏輯

董石桃

(湘潭大學毛澤東思想研究中心，湘潭大學公共管理學院，湖南 湘潭 411105)

人權的本義就是從人的應然權利角度引申出來的?！叭藱嘁辉~，依其本意，是指每個人都享有或都應該享有的權利”。①在人權發(fā)展的理論和實踐中，人權首要的意涵是應有人權，人類只有堅持不懈地將人權作為應有權利來追求，才有可能逐漸使這種權利外化為社會人權、法律人權并進而實在化為人們的實有權利。人之為人，應該享有權利，這似乎是人們普遍能夠認同的命題，但是至于人權作為“應有權利”的緣起、內涵、屬性、價值以及建構的邏輯，在現(xiàn)實中較少地得到深入思考。而因此，從馬克思主義政治哲學的角度，對“應有人權”基本范疇和理論邏輯進行系統(tǒng)反思，對推進社會主義人權事業(yè)的進一步發(fā)展具有重要的意義。

一、應有人權的內涵辨析

在歷史上，從最早的法國大革命人權宣言，即《人與公民權利宣言》開始，關于人權的光輝文獻，大多從道德和應然層面對人權進行了宣示，并引導和推動了人權的不斷進步和發(fā)展。在理論上，“應有人權”的反思起源于“應然”和“實然”的二元范疇分類及其理論建構，“應然”和“實然”的二元分析框架與此引導人們對于人權的思考也導向于“應有人權”和“實有人權“的分析。因此，我們對于應有人權的理解也要建基于哲學上“應然”范疇的內涵。

何為“應然”?簡言之，“應然”指的是事物應該存在的樣子。總體來說，“應然”指稱的是:在可能的條件下事物應該達到的狀態(tài)，或者說基于事物自身性質和規(guī)律所應達到的狀態(tài)，具有價值性和總體性，在人們生活的各個活動各個領域，各個方面具有極大的普遍性。在哲學上，從存在論來看，“應然”是規(guī)定事物是什么樣的事物，正如亞里士多德所說的，“應然”探究的是構成事物形式的東西，它并不關心事物屬于什么樣的物質構成，而只關心某物是某物的質的規(guī)定性。從認識論的角度看，“應然”是人們通過思維活動規(guī)范所獲取的感性材料并給感性材料一個具體的框架，也就是康德所說的人利用知性范疇整理感性材料，即人為自然立法的過程。它不是實證主義式的對現(xiàn)存世界的簡單描述和證成，而是在對現(xiàn)存世界否定性批判基礎上的建構和改造。從價值論層面來看，“應然”為事物的存在和發(fā)展提供規(guī)范性的要求，即要求事物應當是什么。它不僅是指引人們行動的理想意圖，也是支配人們具體實踐活動的內在規(guī)律。自休謨以來，應然和實然在哲學上通常和價值與事實的分立有關，在語義上，“應然”和“實然”，“應有”和“實有”通常在同一意義上使用。

從馬克思的實踐觀來看，實踐和應然互為前提、互相依存的，人既然是實踐的存在物，那么就是應然的存在物。人們對“應然”的追求是必然存在的，具有客觀存在性。這是因為，與動物的本能相比，人是有意識有目的的存在。人的利益起源于人們意識到的需要，這種需要在行動中轉化為目的，表征著人對世界的要求，使人與他物的關系成為“為我而存在”的關系。因此，目的在人類實踐活動中具有支配和指導作用，人類實踐就是一個受目的控制的過程，目的律是人類實踐活動的基本規(guī)律。人們必須從自己的需要和客觀實際出發(fā)，形成“理想的意圖”，對客觀提出“應當如此”的要求，并把自己的活動變成自己意識和意志控制的對象，才能從事實際的實踐歷史活動，才能使自己的需要由意識的需要變成實際被滿足的需要。

人類從“應然”角度提出人權訴求是人權發(fā)展的必然要求，應有人權起源于人類實踐活動中“應然”存在的客觀性。權利產生和形成的深厚根源是社會成員的利益要求，這些要求構成了權利的本質內容，權利的本質內容是基于人們的需要而產生的利益要求。人權就是人們基于自身的需要而提出的利益主張。人權的這種特性使其成為人類實踐中的最基礎和最核心部分。作為人類自身需要，利益訴求的反映，人權同樣遵循人類實踐活動目的律的規(guī)定，在人權發(fā)展過程中，人們必然運用“應然”的思維方法，從人權發(fā)展的客觀實際出發(fā)，形成對人權原則和內容的“理想意圖”，對人權發(fā)展提出“應當如此”的要求。并以此為指引，通過具體的人權實踐活動，努力地將“意圖”轉化為現(xiàn)實。人們基于利益要求的各項權利，由于社會的經濟結構以及受經濟結構制約的社會文化發(fā)展的不同階段和狀態(tài)制約，有些得到社會規(guī)范和法律的確認或者保障，有些沒有得到認可和保障;有些得到了滿足，而有些沒有得到滿足;而更有甚者，在某些特殊社會歷史階段和地域中，人們的有些基本權利利益訴求都遭到了拒斥。如此以來，由于人類具有的實踐能動性和目的性，對于那些沒有實現(xiàn)或者沒有得到保障的利益訴求，人們必然基于自身的正當利益而表達或者行動起來，進行爭取和抗爭。由此言之，人權產生和發(fā)展首要基礎是人類實踐活動“應然”的存在性，遵循目的律的基本規(guī)定，并對人權的產生和發(fā)展起著支配和指導作用。正是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我們說人權的概念的本意就是人人應該享有的權利，“應然”的目的性是人權的首要屬性。

正是從上述基本理路中，我們提出“應有人權”的范疇?！皯腥藱唷睆膬群蟻碚f，應有人權是人們從自身的需要和利益訴求出發(fā)，對人人“應當”享有的權利提出的要求和主張。應有人權探究的是“每個人享有或應該享有的權利”，即恩格斯所說的，“獲得普遍的，超出個別國家范圍性質”的權利，而不是特權或某些特定方面的權利”②。由于應有人權的“應然”屬性，在形式上，常常表現(xiàn)為道德上主張，所以有時又稱為“道德權利”。應有人權的根本基礎是人類實踐活動中“應然”存在的客觀性和價值性，遵循人類實踐活動目的性的客觀規(guī)律。基于人類實踐活動“應然”性存在的特點，應有人權關注的重點不是人權的實際運行和擁有狀態(tài)，而是人權運行和擁有的某些基本原則和某種理想追求。應有人權探討的人權的普遍性和正當性問題，即人權作為一種普遍性的社會規(guī)范存在的必要與可能。

應有人權的外延，從廣義上講，是指法律內外的一切正當性權利，其內容十分廣泛，包括生存權利、政治權利、社會、經濟、文化權利等，可以說一切權利都包括在內。因為人權本質上是在一定社會經濟條件下產生的人們的一定行為或行為方式的正當性確認，即確認其為“正當?shù)摹?，不正當?shù)摹⒉粦械男袨榛蚶娈斎徊荒苷f是權利。所以，可以說一切權利都屬于應有人權的范圍。從這個角度來說，應有人權的范圍是較寬泛的。從狹義上來說，人們通常將先于法律并被法律“應當”在當前或者未來確認的權利，是以現(xiàn)實人權的存在及其原型，在人們頭腦中產生的經由描述到規(guī)范，現(xiàn)實到理想的提升建構而形成的具有應然含義的人權理論和觀點。和法律權利相對的應有人權，指的是應當有、而且能夠有，但還沒有完全被法律化的權利;和社會人權相對應，應有人權是社會關系過程中人們應該享有的，但是還不完全享有的最基礎的，決定性的權利。作為和實有權利相對應的應有人權，則是指人們應該有，但是實際上當前還沒有完全享有的權利。在一般理論探討中，我們更多地在狹義上使用“應有人權”的概念。

二、應有人權的基本特性

總體來說，應有人權具有如下幾個方面的特性:

第一，應有人權具有客觀存在性。應有人權的客觀存在性根源于人類實踐活動中“應然”的客觀存在性，根源于人類意識性和能動性的客觀存在，并受人類活動目的律的制約。應然存在盡管是以實然存在為基礎，但是應然存在相對實然存在有著相對獨立性，應然原則的存在并不完全依賴于它的實然狀況，因而，作為對“應然”狀態(tài)下人們人權享有的描述，應有人權盡管是對人們應該享有權利的普遍性和正當性的論證，帶有價值性和規(guī)范性，但是，應有人權并不僅僅是一種定向的判斷與選擇，它的存在也是客觀的，不以也不應當以社會人權、法律人權以及實有人權的存在與否為轉移。1776，美國《獨立宣言》明確宣示:“我們認為下述真理是不言而喻的:人人生而平等，造物主賦予他們若干不可讓與的權利，其中包括生存權、自由權和追求幸福的權利”。這是一種應有人權的表述和宣示。此時，美國的憲法和法律還沒有形成，還談不上美國法律人權的存在，也更談不上美國實有人權的全面落實。直到1787 年，世界上第一部成文憲法——《美國憲法》出臺，當時的立法者還沒有在該憲法中規(guī)定保護人權的任何具體條款，作為公民應當享有的基本權利并沒有實際的法律依據，但是《獨立宣言》宣示的應有人權概念卻以應有權利的形式實實在在存在著，并成為1787 憲法的評價標準和完善發(fā)展的參照。1792 年通過保護公民基本權利的具體條款正是根據美國《人權宣言》中對應有人權的判斷和價值，通過法案，規(guī)定了公民的基本權利，從而將應有人權轉變成法律人權。應有人權的客觀性存在還表現(xiàn)在:它不以人們實際享有的人權狀態(tài)為轉移。如我國1982 年憲法才規(guī)定“公民的人格權不受侵犯，禁止使用任何方法對公民進行人身侮辱、誹謗和誣告陷害，”我們卻不能說，我國公民在1982 年之前，中國公民應該享有的基本人權——人格權不能存在。所以，總體來說，應有人權在特性上不僅具有普遍性、規(guī)范性，同時還具有客觀存在性和相對于法律人權、實有人權的先在性。在人權發(fā)展歷史中，人權往往首先以應有人權的形態(tài)向社會宣示，然后再沿著應有人權宣示的路線推動實際人權的不斷發(fā)展。因此，否定應有人權的客觀存在性和現(xiàn)在性往往導致嚴重的社會后果。在人權理論史上，以邊沁等為代表的功利主義實證人權觀僅僅將人權視為法律權利，認為脫離法律權利的人權是不存在的。反對從“應然”思考人權的價值，把權利僅僅局限于實然的法律體系中，排斥了人權中的“應然”成分，從而否定了未被法律中介直接認定的社會權利和其他權利形態(tài)的存在，在實踐當中往往容易被專制主義利用，在法律的名義下，踐踏人權。二戰(zhàn)中以國家法律認可的形式對猶太人的屠殺就印證了否定應有人權的慘痛后果。

第二，應有人權具有抽象性。應有人權是對各種具體權利的抽象。應有人權的探究涉及幾個方面:人權的依據，人權保護的原則，基本人權的內容。對于人權的依據方面探究，基本是從人性出發(fā)進行，對于人性的探討主要是從哲學層面進行展開的，是從人類發(fā)展歷史中對于人的特性和需要進行綜合和抽象基礎上尋找人權存在和發(fā)展的依據，因而是抽象的;對于人權保護原則的探究，是從人類歷史發(fā)展各項具體權利的保障經驗中總結出來的，而對于基本人權內容的探討，是立足于在多元社會中，哪些是人的基本需要的理論分析基礎上的，具有抽象性。值得注意的是，應有人權的這種抽象性一方面是以現(xiàn)實社會生活中各種具體權利為基礎的，如果不存在各種各樣的具體權利，這種抽象也就成了沒有內容的抽象，就失去了根據和意義。另一方面，抽象的應有人權在現(xiàn)實生活中是可以轉化為具體的實有權利的。當然這種轉化并不是直接的，它需要一定的社會規(guī)范為中介。當一定的社會規(guī)范承認和保護人的應有權利時，應有權利就轉化為規(guī)范權利，獲得一種制度化的表現(xiàn)。具體地說，應有人權的一部分受到法律的確認和保障，這部分應有人權被法律化、制度化，成了法律權利。另一部分雖然沒有被法律化、制度化，成了法律權利。另一部分雖然沒有受到法律的確認和保障，但它們受到其他社會規(guī)范的不同形式和不同程度的承認和保護，這些社會規(guī)范包括道德、宗教、習慣和非法律的紀律。這表明，應有人權的抽象性并不是憑空想象的、主觀臆斷的抽象性，而是建立在對人權現(xiàn)實和規(guī)律把握上的抽象性。同時，應有人權在一定的條件下，具有向實有人權轉化的可能性和途徑。當然，應有人權并不是對實有人權的簡單“克隆”，而是在對它的否定和超越，是現(xiàn)實人權發(fā)展的抽象性，但具有指導性的原則。

第三，應有人權具有理想性。應有人權體現(xiàn)了人類社會對理想人權狀態(tài)的追求，它不以法定人權的存在和否定為轉移，法定人權往往要以實現(xiàn)應有人權為價值和目標。應有人權主要應用應然的視角和方法對人權發(fā)展提出要求，應然的方法更多是類似羅爾斯“反思平衡”的方法提出可欲性的理想，其主要目的和標準是說服人民信奉某一理想性人權原則的合理性，并試圖用確立的這個原則和標準去評價人權的現(xiàn)實，并引導人們或者維護現(xiàn)有的人權狀況，或者改造現(xiàn)實以符合理想的人權狀況。對于維護現(xiàn)實的人來說，現(xiàn)實就是理想的，這就是保守主義的應有人權觀;而對于改造現(xiàn)實的人來說，現(xiàn)實還存在諸多的問題，因而人權的理想必須引導現(xiàn)實，這是改革主義的應有人權觀。應有人權注重的確立人權的信念，以及批判和改造人權發(fā)展的現(xiàn)實。為此，歷史上的人權理論往往為這種應有人權的理想性確立相應的依據。如自然主義人權從“人的理性”中尋找人權的依據，人因理性而擁有普遍的自然權利?？档碌葟南闰炐缘摹凹兇饫砟睢敝袑ふ胰藱嗟囊罁?，致力于發(fā)現(xiàn)各種各樣的人權理念，以此建構一個應然王國，然后憑借人的意志力，去矯正和引導現(xiàn)實存在的人權發(fā)展。應有人權的這種理想性一方面具有重要的社會價值，可以對社會的現(xiàn)實人權發(fā)展進行引導;另一方面，也具有迷惑性，這是因為理想性的應有人權如果脫離現(xiàn)實，用虛幻誘人的可欲性代替實際需要的人權發(fā)展需要，則可能帶來破壞性和危險性。當今時代，此類應有人權理想性的武斷在西方所謂的“人權干涉”中尤為顯著，西方國家將自己的應有人權觀普遍化，認為其人權理想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理想標準，從而要求發(fā)展中國家必須完全參照他的標準進行改造，這種應有人權觀只是淪為干涉他國內政的工具，失去了應有人權的引導價值和意義。

第四，應有人權具有發(fā)展性。應有人權的原則和內容不是已成不變的，而是隨著人類歷史實踐發(fā)展而不斷變化發(fā)展的，那種先驗的或者是純粹經驗的應有人權觀將應有人權看成是一成不變的，用一個一勞永逸的原則和內容來套現(xiàn)實人權發(fā)展狀況的方法無疑是錯誤的。當某種應有人權通過法律或社會規(guī)范的中介，并使這種規(guī)范在社會生活中真正實現(xiàn)，就變成了實有人權。但是一種應有人權的實現(xiàn)，又會有新的權利訴求出現(xiàn)。應有人權的這種發(fā)展性起源于人的實踐需要性，當一種需要的滿足又會引起新的需要，人的實踐需要性不斷引起應有人權的發(fā)展。隨著社會的進步，應有人權的范圍會越來越廣。歷史地看，封建制度下的農奴權利比奴隸的權利要多，現(xiàn)代工人階級當然比農奴的權利要多。隨著社會的進步與文明的發(fā)展，人們的權利會得到進一步的擴大。在18 世紀，最初的應有人權概念只具有消極的形式，即自己的某些領域有不受政府或他人干預的權利。這并不是要求什么，而是要求他人對自己不要有無理要求。19 世紀后半葉以來，第二代應有人權概念逐漸加人了積極的內容，除了個人不受無理干預的權利外，還提出了工作權、休息權、醫(yī)療保健權、受教育權、選舉權和被選舉權，等等。

三、應有人權的價值之維

正是由于應有人權所具有的上述內在屬性，從而規(guī)定了應有人權對人權理論和實踐的價值和意義。應有人權是人的價值和尊嚴的天然確證，是人的主體性意識的根本載體，在人類的權利體系中具有原生性和基礎性。應有人權對社會人權、法律人權和實有人權發(fā)展具有如下幾個方面的價值:

第一，奠基意義。應有人權體現(xiàn)了人類社會對人權發(fā)展的理想追求，應有人權是社會人權、法律人權以及實有人權的來源和基礎。只有承認一定行為和利益是人之為人應該享有的權利，才能產生接下來社會是否認可、法律是否保障以及現(xiàn)實中是否該落實的問題。因此，沒有應有人權的奠基，社會人權、法律人權和實有人權將失去依據和基礎。社會人權是應有人權在一定社會關系中的展開和發(fā)展。法律人權是人們運用法律這一工具將應有人權法律化、制度化，實有人權是應有人權的具體實踐和實施?？茖W的應有人權觀是人們從“應然”角度，對人權所依存的客觀實際進行本質把握上提出的。對人權依存的社會經濟關系本質的把握是應有人權的內在要求和基本前提。應有人權的本質要求就是人權內在規(guī)律的科學把握，由此而承擔了對實有法律提供奠基的使命的能力。馬克思提出，法律應當“是事物的法的本質的普遍的和真正的表達者。因此，事物的法的本質不應該去遷就法律，恰恰相反，法律倒應該去適應事物的法的本質?！雹塾捎诟鞣N主客觀條件的制約，在任何國家里，法律的制定都需要有一個過程。而且由于各種因素的影響和制約，立法者對于什么是應有權利，是否愿意運用法律的手段去確認和保障這種應有權利，以及這種權利能否得到全面而充分的保障也是不確定的。只有承認一定的行為自由，人的基本需要是人們的應有權利，才能產生產生應不應當保障以及怎樣保障的問題。否認應有人權的存在，法律權利就成為無源之水和無本之木。而且，否認應有人權的存在，實際上等于承認專制國家用法律蔑視人人權、踐踏人權是正當?shù)暮秃侠淼?，這就走向了對人權的踐踏。

第二，批判意義。應有人權是批判和反抗不正當侵犯人權行徑和法律的有利武器。當社會出現(xiàn)不公正地侵犯人們基本權利的時候，當法律的頒布和實施和保護人們正當權利發(fā)生矛盾時，當實際社會生活中，人們實際享有的權利非常缺少或者被強權所侵蝕時，應有人權往往成為強有力的批判工具，成為人們?yōu)闋幦≌敊嗬窢幍母酒琳虾鸵揽浚蔀槿藱嗾x呼聲的原聲動力。歷史上，不管是1689 年的英國的《人權法案》，還是1789 年法國的《人權與公民權宣言》，或者1776 年美國的《獨立宣言》，都市從“應然”角度宣示應有人權保障的原則和內容，正因為這些光輝文件中包含著豐富的對應有人權的認識和宣告，從而在各個國家為人權法律化和實有化的斗爭過程發(fā)揮了批判武器的作用，為人權的發(fā)展作出了不朽的貢獻。在人權的實際發(fā)展過程中，堅持應有人權往往也成為廣大無權者爭取自身權利的一種斗爭方式。應有人權是反抗不合理、不公正的法律的有力武器。當現(xiàn)行法律不以公正的面貌參與人類社會都能當權利提供保護和維護合理的秩序時，當現(xiàn)行法律不為大多數(shù)人的尊嚴與權利提供保護而淪為維護強權者的一己私利時，堅持應有人權就成為廣大無權者爭取自身權利的一種斗爭方式，馬克思正是在這一意義上為底層人們呼吁應有人權的。當萊茵省會議的立法大員們將窮人撿樹木枯枝的行為也視為盜竊，并作為犯罪來處罰時，馬克思將這種代表封建貴族利益的法定權利視為不合理、不公正給與了充分地揭露和批判。他指出:在這里，“利益占了法的上風”。④省議會的基本原則“就要保證林木占有者的利益，即便因此毀滅了法和自由的世界也在所不惜”。⑤這里的“自由世界”便是應有人權的世界。馬克思將窮人撿枯枝的習慣權利作為一種應有人權來呼吁和申辯，并從這種呼吁和申辯走向了對不合理、不公正法定權利的抗爭。

第三，參照意義。應有人權為社會人權、法律人權和實有人權的發(fā)展和改進提供不可缺少的評價標準和完善的參照。應有人權的建構，其獨到之處在于，它通常從哲學認識論出發(fā)，力求深入人權發(fā)展的本質，形成更普遍和總體性的認識，因而在人權發(fā)展的方向上對現(xiàn)實人權的實踐具有指引和參照的意義。從哲學的視角分析，應有人權的另一參照價值根源于應有人權作為對實有人權的理想構造，其全部價值建立在能夠實然化的基礎之上，這必然需要應有人權的建構尊重人權發(fā)展的客觀規(guī)律，需要對影響社會國家的客觀因素及其演變規(guī)律進行深入研究和把握。由于將客觀規(guī)律的把握納入到應有人權的建構之中，其對現(xiàn)實人權的參照指引意義就具有了更扎實的根基。應有人權為評價一個社會和國家人權的發(fā)展提供了一種尺度，因此也成為一個社會和國家人權發(fā)展的參照。任何一個社會和國家的人權發(fā)展都包含著不足和缺陷，包括社會社會主義國家在內，在立法或者人們人權的實際享有上，都不可能是完美無缺的，都潛存著某種程度的負價值，因而要隨著社會經濟政治的發(fā)展、文化的進步以及國際人權發(fā)展的趨勢而不斷充實和改善，這種充實和改善的方向和程度標準就是應有人權。所以應有人權既是一個國家社會人權發(fā)展的評價尺度，也是一個國家社會人權發(fā)展的方向，因而具有十分重要的參照意義。

四、應有人權的建構邏輯

以上我們分析了應有人權的基本內涵、屬性與意義，這是我們關于應有人權內在規(guī)定性的基本認識。但是，應有人權的探討，其具體指向畢竟還是關于“人權”的反思和理解。人權才是其致思的對象和客體，因此，一種“應有人權”的系統(tǒng)化的認識往往就形成一種相應的人權思想。任何國家的人權發(fā)展都需要結合本國經濟社會發(fā)展的實際，建構適合本國的應有人權理論。從哲學視角分析，關于應有人權的理論建構，大體須遵循如下的內在邏輯:

第一，為何應有?即應有人權的本體論建構。從邏輯上來說，應有人權首先要回答的問題是:作為一種“應然”狀態(tài)的人權存在是可能的嗎?或者說，人權的來源和依據是什么?某種理想狀態(tài)的人權存在的可能性和必要性何在?這是一種關于人權理論的元意義的追問，事關應有人權的本體意涵。這個問題實際上關注的是人權的普遍性和正當性問題，以及這種普遍性和正當性存在的依據和基礎。這種依據和基礎也正是人權的內在規(guī)定性所在，是從本體論意義上探究人權的規(guī)范性要求。人權由于它所賴以產生和發(fā)展的時代和人文背景，在其普遍性上必須要有一個哲學意義上的理論說明。這其中，包括人權普遍性的來源，人權普遍性的價值和終極關懷。一般來說，關于如何應有的論證是一種最高形式的價值抽象，原則上穿越了一切具體的時空界域，從而透視出一種以人的理想存活狀態(tài)為直接前提的最大普適性。

第二，應有什么?即應有人權的認識論建構，主要是從應然狀態(tài)來探究人權的內容和范圍。這種對人權的普遍性的理解最為直觀。如前所述，“應然”為事物的存在和發(fā)展提供規(guī)范性的要求，即要求事物應當是什么，因此“應有什么”的探究，體現(xiàn)了認識論層面應有人權的意涵。它是在人權主體一定的前提下，通過描繪人權內容的覆蓋范圍，來刻畫人的權利的全面性。它往往以靜物寫實的方式從人的生存、存在和發(fā)展角度，來對人權的普遍性內容進行概括和著色，并對這些內容進行正當性論證。這些普遍性的內容并不是面面俱到的，而是抓住人的最本質的所在和最根本的需求來進行追問和確認。應有人權的內容是關于人的基本權利和最高權利的內容所在的探究，是奠基人們在政治、經濟、社會和文化等多方面權利的基礎權利的理解。

第三，如何應有?即應有人權的實踐論建構，主要是對應有人權實現(xiàn)的探究。“應然”往往要人們通過思維活動規(guī)范所獲取的感性材料并給感性材料一個具體的框架，因此，應有人權不能僅僅停留在純粹抽象的層面，還必須回答這種普遍性的價值抽象在無限豐富的人類社會時間實踐中如何可能的基本方向和途徑。通過人類動態(tài)的歷史考察和追問自己的理論支持，一方面，在理論視野中，透過整個人權歷史發(fā)展的動態(tài)過程，在人權主體范圍及其開放性的追問中獲得自己的理論支持;另一方面也通過人權享有內容的追問中來展示人權理想實現(xiàn)的可能性;最后，對于如何實現(xiàn)應有，還必須導向具體的社會、法律途徑，從理性的“天空”落到實踐的“大地”的可能性和途徑。這也是考察某種“應有人權”觀是否符合人類社會歷史發(fā)展實際的重要標準。正當性有賴于合理性的確證，普遍性不能脫離特殊性的支撐。判斷一種“應有人權”觀是純粹的玄想，還是有價值的建構?是虛無飄渺的烏托邦還是科學理論?都要看應有人權的理論建構是否具有導向實有人權發(fā)展的合理性。

［1］夏勇．人權概念的起源．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7，3．

［2］馬克思恩格斯選集(3 卷)．人民出版社，1972，145．

［3］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0 卷)．人民出版社，1956，139．

［4］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 卷)．人民出版社，1956，179．

［5］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 卷)．人民出版社，1956，17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