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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俗女可耐

      2013-05-14 10:34:17
      飛言情B 2013年1期

      楔子

      “注意到了嗎?他今天又來看她了!”

      “早注意到了,那么好看的一個人,每天都雷打不動地來。聽護(hù)士長說,那個女人躺了五年,他就來了整整五年?!?/p>

      “哇,好感人啊!那個男的一定很愛她,也只有用情至深的男人才會在戀人變成植物人后還溫柔守候?!笨炊嗔伺枷駝〉男∽o(hù)士如此篤定。

      這是一所位于郊外的療養(yǎng)院,兩個年輕的實習(xí)護(hù)士正站在走廊的轉(zhuǎn)角處竊竊私語,她們的視線不時地瞟向走廊盡頭一扇虛掩的門里。

      從門縫望去,依稀可見男人的背影。

      那個男人肩膀?qū)掗?,背脊挺拔,周身氣息卻如他身上那件西裝外套一樣冷硬。他正用濕毛巾緩慢地擦拭著沉睡中的女人的身體,那機(jī)械般的動作如例行公事般,沒有任何欲望,那雙深眸里幾乎瞧不出半點情緒,仿佛他指尖觸碰的只是冰冷的瓷器,而不是女人溫?zé)岬娜彳浖∧w。

      突然,被男人握在手心的手指動了動,他詫異地抬頭,目光如鷹,不放過她臉上任何一處細(xì)微的反應(yīng),但是沒有,她沒有醒。

      應(yīng)該是錯覺,這么想著,男人臉上的表情終于有了一絲變化,卻是如釋重負(fù)般松了口氣。

      滿福提著一袋子的行李,脖子向后仰得很低,她驚嘆地望著眼前這幢高高聳立像要刺破云端的大樓。誰曾想,五年前默默無聞的小公司會發(fā)展成如今這樣規(guī)模龐大的集團(tuán)。

      可滿福是驕傲的,因為她也為這個集團(tuán)的誕生付出了努力。最重要的一點是,它的女主人是她。

      想到這兒,滿福扯出笑容,自信滿滿地挺直腰桿走了進(jìn)去。

      “小姐,我們總裁真的還沒結(jié)婚,如果你有要事找他,請預(yù)約?!笨偛梅蛉耍窟@個月第幾個了?這個姿色、氣質(zhì)更差!接待小姐鄙夷地看著滿福土氣的外表,說得好不耐煩。

      “啟境的妻子就是我,我們是領(lǐng)過結(jié)婚證的!他在幾樓,我自己去找他?!睗M??刹皇鞘艿昧藲獾娜?,她當(dāng)即手拍服務(wù)臺大聲嚷嚷著。

      接待小姐壓根兒就不想再理她,面露嫌棄地說:“哪來的鄉(xiāng)野村姑。”

      她瞧不起人的姿態(tài)更是激怒了滿福,她直接半個身子趴在服務(wù)臺上,拎起對方的領(lǐng)子:“老娘當(dāng)年在市場里干架的時候,你都不知道算哪根蔥,快給老娘道歉!”

      胡攪蠻纏的人多得是,但像這么剽悍厚臉皮的女人,接待小姐還是第一次見,哪里招架得住,當(dāng)即花容失色直喊救命。

      大門口的保安正要上前拉人,這時,一個男高音在滿福身后響起:“干什么?干什么呢這是!”

      滿福狠狠地松開了她的領(lǐng)子,回過身嚷道:“關(guān)你屁——”“事”字未出口,聲音就戛然而止了。

      因為她要找的人就站在不遠(yuǎn)處,被好幾個人眾星捧月般簇?fù)碓谇邦^,他西裝革履,頭發(fā)整齊地向后梳著,露出了飽滿的額頭,立體的五官,比起五年前,更多了一份從容的貴氣和沉穩(wěn)。

      滿福幾近癡迷地盯著他。

      “總裁,這位小姐說是您的妻子,嚷嚷著要找您,您看?”接待小姐趕緊撫平好領(lǐng)子恭敬地說著。

      “啟境,你快把她開除了,她不讓我找你就算了,還對我出言不遜。”滿?;剡^神來,沖上前就要去拉他的手告狀。

      但還未靠近他,就被葉啟境身旁的人擋開了。

      滿福奇怪地看向他,卻見葉啟境只是淡淡的,看陌生人一樣地看了她一眼后,說:“我不認(rèn)識她?!彪S即,他旁若無人地徑直走向電梯口。

      “保安,還不快把人請出去!”尾隨在葉啟境身后的胖子喊著,剛才的男高音就是他。

      “啟境,我是滿福啊!我醒了,我來找你了!哎,你不要走??!”滿福著急地想要追上去,聲音嚷得整個大堂的人都聽見了。

      她的語氣里是滿滿的不明白,明明療養(yǎng)院的人說他每天都會來看她,怎么現(xiàn)在他不認(rèn)識她了?

      但是葉啟境沒給她機(jī)會明白,保安就架住了她的胳膊,把她往大門外拖。

      電梯門關(guān)上,依稀還能聽見滿福高喊“啟境”的聲音,葉啟境閉上眼數(shù)秒,隱去了眼中的波瀾,再睜眼時又是一副冷面冷心的模樣。

      如果被人一趕就灰頭土臉地離開,那么滿福就不會是滿福了。她多么強悍的一個人,高中還沒畢業(yè)就輟學(xué)去市場里賣豬肉,沒過兩年就能把老跟她搶生意還欺負(fù)她的肥仔給打趴下了。

      滿福的媽曾這么精辟地總結(jié),滿福是那種為了達(dá)到目的,撞得頭破血流一身是傷也義無反顧的人。

      被保安趕出來后,她就坐在臺階上等,既然她進(jìn)不去,那她就等人出來。

      具體等了多久滿福也不清楚,只知道在黑夜代替了白天,星辰布滿頭頂?shù)臅r候,一輛黑色轎車就在她身邊停下,車窗搖下,是葉啟境俊逸的側(cè)臉:“上車?!?/p>

      滿福趕緊站了起來,邁著兩條發(fā)麻的腿坐上了副駕駛座。頭一回坐上這么高檔舒適的車,讓滿福不太習(xí)慣地拉扯著衣角,嘴上仍是大咧咧地問:“今天去公司找你時,你怎么不認(rèn)我,要等到現(xiàn)在才來找我?”

      葉啟境似是專注地開著車,雙目一直注視著前方:“我有自己的安排。”

      滿福愣了下,又不以為意地聳肩說:“哦,隨你?!本秃孟裨诖筇美飦G臉,在臺階上被當(dāng)成小丑遭人非議了一整天的那人不是她一樣。

      車廂內(nèi)一時沉寂了下來,但滿福又哪里是嘴巴閑得住的人,又唧唧喳喳地扯些有的沒的話講,她成了植物人五年,和社會完全脫了節(jié),又哪能有什么新鮮話題可說。五年對她而言,不過是眨眼之間,卻足夠讓葉啟境的人生發(fā)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很快,滿福便聽見葉啟境說:“我今天工作有點累,讓我靜一靜。”

      他的口氣平常,但滿福還是聽出了他的不耐煩,她像是被人點了啞穴一樣,興致勃勃地講了一半,張著嘴卻再也說不下去。

      葉啟境看向后視窗時,滿福正低著頭,多年未剪的黑發(fā)長長地披散在她胸前,睫毛在她眼下留下厚厚的陰影,也許是車內(nèi)燈光太過柔和,一向粗俗的滿??雌饋砭褂袔追秩崛?。更叫他想起當(dāng)年,她滿臉是血卻仍是緊緊抱著他不放的倔犟模樣……

      葉啟境冷硬的表情微微緩和了些:“肚子餓嗎?”

      一句再尋常不過的話,卻讓滿福得了什么恩寵似的,臉上立即又有了笑容,她重重地點頭說:“餓得能吞下一只豬了!”

      “嗯,我們也快到了?!?/p>

      得到葉啟境的回應(yīng)后,滿福又重新開始了她的滔滔不絕,這次,葉啟境沒再打斷她。

      約莫半小時后,車子在郊外的別墅前停下,葉啟境說:“以后這就是你住的地方。”

      是你,不是我們。

      葉啟境是滿福爸媽收養(yǎng)的孩子,打滿福有記憶開始,她就被教導(dǎo)要好好和葉啟境相處,他們同住一個屋檐下,一起長大,讀同一所學(xué)校,甚至在葉啟境大學(xué)未畢業(yè)時,他們就結(jié)了婚,領(lǐng)了結(jié)婚證,同床共枕了兩年,他們還曾有過小孩。

      沒有人能像她一樣和葉啟境如此親密。滿福比誰都還相信這一點,卻也比誰都知道葉啟境有多不愿意承認(rèn)這一點。

      五年前是這樣,五年后也是如此。

      “你有什么需要就打這個電話,家政會幫你辦妥。”把一張名片壓在餐桌上后,葉啟境轉(zhuǎn)身就要出門。

      滿福這時剛好吃飽了飯,聞言,她趕緊起身問:“你不在這里過夜?”她太慌張了,以至于掛在臉上的笑容都是僵硬的。他帶她參觀房子時,她并沒有看到屬于他的物品。

      葉啟境居高臨下地看了她一眼,答非所問:“這幾年城里變化大,你沒事就不要進(jìn)城了,免得迷路?!?/p>

      他的目光過于冷淡,從見面開始,他就是用這么冷硬的外殼面對她。滿福急了,迅速上前抱住了他。她一只手掛在他的脖子上,一只手抓著他的手,探進(jìn)自己的衣襟,放在腰側(cè)上:“啟境,五年了,難道你不想要我嗎?”

      她把唇輕輕地貼上他的嘴角,企圖用她的熱情化解他唇邊的冰冷。

      滿福就不是一個扭捏的人,她的求歡坦率而赤裸。

      葉啟境身子一僵,就在滿福以為她的挑逗起效,就要歡快地去扯葉啟境的襯衣時,卻被他一把推開。

      葉啟境不是個會感情外露的人,可這一次滿福卻從他的臉上讀出了嫌惡,她一時手足無措。

      “你也累了一整天了,早點休息。還有,我最近會比較忙,不會經(jīng)常過來。”

      她睡了五年,一覺醒來就把他給睡沒了,他還叫她早點休息?滿福看著他自始至終就沒有笑容的臉,突然間就明白了:“葉啟境,你不要我了!”

      不是疑問而是篤定,滿福神色肅穆地問著他。

      沒有擁抱沒有親吻,對她的清醒,他沒有半點歡喜,甚至他還不愿讓人知道他的身邊有她的存在,所以在大堂里當(dāng)做不認(rèn)識她,所以才在三更半夜趁無人時接她離開。

      她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愿去知道,假裝他真的是另有安排。

      葉啟境腳步一頓,頭也不回地說:“別胡思亂想了?!彪S即開門離開。

      “葉啟境,你敢不要我,我就去死,去死!”滿福扯開嗓子在他身后喊著。

      她不會說“殺了你”,她舍不得,可她舍得對自己殘忍。

      屋外是汽車啟動離開發(fā)出的聲響,葉啟境并沒有回來。滿福一下子癱坐在地上,欲哭無淚。她原以為在她為他付出那么多后,他會對她好些,可現(xiàn)實依然是——他不在乎她。

      只有真正在乎你的人,連你掉一根頭發(fā)他都會覺得心疼。如果他不把你放心上,你的生死對他而言又有多大干系。

      “說,你跟那個叫曉蕓的女生是什么關(guān)系?她為什么來找你?”

      這句太過熟悉的質(zhì)問在葉啟境耳邊響起,他直覺皺眉,緩緩睜眼卻只看到重重的霧氣擋住了他的視野。

      “我們只是普通同學(xué),一起做研究課題罷了。”

      隨著這道清冷聲音的響起,霧氣漸漸散開,葉啟境看見了一個狹小的客廳和一些簡單的家具擺設(shè),幾乎一眼,葉啟境就認(rèn)出了那是五年前他和滿福租住的房子。

      在客廳中央,一個短發(fā)的女人叉著腰,怒目圓睜地看著比她高大半個頭的男人,是五年前的滿福和他。

      很多人都有過睡著時明知道自己在做夢,卻怎么也醒不過來的經(jīng)歷。葉啟境現(xiàn)在就是這樣。

      “葉啟境,你敢做對不起我的事,我就去死!”

      “你別無理取鬧了?!?/p>

      “……”

      每次都以死要挾他,葉啟境厭惡的表情幾乎和當(dāng)時一樣,他向來仇恨他們滿家,也討厭她,粗俗、嗓門大、脾氣火暴,還有濃重的市井氣息,動不動就上演“一哭二鬧三上吊”的老把戲。

      可那時他的學(xué)費是她支付的,他的生活是她支撐的,再不喜歡也要忍她讓她任她耍潑,心里卻是在咒罵她,讓她快點去死。但接下來發(fā)生的事卻讓他在五年里難以忘記。

      薄霧里的世界開始輕微搖晃,緊跟著是一陣劇烈的晃動,是地震。而葉啟境所處的空間卻是平靜無波,以至于他能以旁觀者的角度清楚地看見滿福是怎么迅速地將他抱在懷里,又是怎樣用自己的后背替他擋下房頂砸下的吊燈。

      她的表情是那么驚慌失措,可動作又是那么義無反顧,好像把保護(hù)他葉啟境變成了她的本能。

      時隔幾年,葉啟境心中的震撼竟比當(dāng)時他一抬頭卻發(fā)現(xiàn)是她擋在自己面前時的驚詫,還要多得多。

      他甚至很想上前去按住她后腦勺兒的傷口,告訴眼睛漸漸失了焦卻表情焦急的她說,沒事,我沒事,別擔(dān)心。

      但是下一秒,葉啟境的身體失重,人直直地往下墜,他再睜眼時,卻是在自己的床上。

      怎么會做這種夢?葉啟境長舒一口氣,用手把垂落在額頭上的頭發(fā)往后撥,卻摸到了一手心的汗。他雖不喜歡滿福,但怎么說也是因為他,她才會成為植物人。做這個夢,怕是要提醒他要稍微對她好些吧,

      丁零零——

      電話的鈴聲打破了一室的沉寂,葉啟境剛拿起話筒就聽到對方說:“葉啟境,你過來見我一面吧,我剛才‘不小心吞了半瓶安眠藥。”

      是滿福!

      她的聲音虛弱卻帶著祈求。

      葉啟境動作頓住,憶起方才做的夢,才回過神來說:“我過去?!彼穆曇艉芷届o,可是如果這時有人在他身邊,會發(fā)現(xiàn)他的眼睛里閃過絲絲慌亂和震驚。

      一個半小時的車程,在葉啟境連闖數(shù)個紅燈和超速的情況下,縮減為四十五分鐘,他的車速幾乎快過了深夜里的冷風(fēng)。

      但當(dāng)他風(fēng)塵仆仆地進(jìn)門時,卻看見滿福坐在面向大門的沙發(fā)上,面色不善地盯著他,哪里有蒼白虛弱的樣子。

      “你騙我?”葉啟境的額頭上是薄薄的汗珠,他面色鐵青,問得咬牙切齒。

      “如果不是這樣,你怎么可能回來?我連你的電話號碼都是問家政阿姨要的。”滿福緩緩起身,自嘲地笑了笑,“說到欺騙,騙人的到底是誰!”

      她走到他面前,將在手里捏得皺巴巴的報紙展開:“葉啟境,你要結(jié)婚?”

      冷靜的話語下不知壓下了多少怒氣,報紙上赫然印了一整版關(guān)于他與某個大人物的千金訂婚的消息。

      如果不是她閑得發(fā)慌,沒聽他的話,在城里閑逛看到了這份報紙,他要隱瞞她多久?

      “是。”葉啟境看了一眼后,干脆大大方方地承認(rèn)了。他的這場婚姻同樣沒有感情,有的只是雙方為利益而合作。

      “葉啟境,你好樣的!難道你想犯重婚罪?”滿福氣極,將報紙重重地扔到他身上。

      “我沒結(jié)過婚。”在滿福不解的眼神中,他又補上句,“你手里的結(jié)婚證是假的。”他的眸子又黑又深邃,西裝扣子扣得嚴(yán)實,整個人被一種冷漠的氣息包裹,那氣息仿佛滲進(jìn)了他的血肉里。

      滿福睜大了眼,仿佛一個晴天霹靂,轟得她頭暈?zāi)垦!K蚝笸肆艘恍〔讲欧€(wěn)住了身體,她清楚,葉啟境不會開玩笑,他是認(rèn)真的。

      突然,有什么在她腦中一閃而過,滿福明白了,那次的結(jié)婚證是一個據(jù)說是民政局的工作人員上門辦理的,她當(dāng)時還覺得奇怪,怎么政府工作人員這般貼心?現(xiàn)在想想,原來是葉啟境找了個人來演戲,騙她這個傻村姑。

      連感情都可以作假,更何況是一張小小的結(jié)婚證呢?一股熱氣直涌上滿福心頭,她一張嘴卻化為了嘴角的苦笑:“你既然不想跟我結(jié)婚,又何必拿假結(jié)婚證騙我?”

      葉啟境卻是眼眨都不眨一下,說:“當(dāng)時我需要啟動資金?!苯z毫沒有半點的愧疚感,仿佛他當(dāng)年所做的只是一件無關(guān)緊要的小事,盡管那件小事關(guān)乎了一個女人一生的幸福。

      滿??粗麤霰〉拿佳?,一瞬間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是了,她當(dāng)時還為了那筆創(chuàng)業(yè)資金變賣了她媽媽留下的祖宅和首飾,欠下了一屁股的債。只要是他要的,不管她有沒有,她都會想盡辦法給他,坑蒙拐騙、燒殺搶奪,只要他說一聲,她就能立馬為他沖鋒陷陣。

      滿福不是傻,只是愛到?jīng)]有原則罷了。

      “葉啟境,你還有沒有良心?”多少的委屈卻只化成了這句疑問。

      葉啟境面無表情,沒有回答。

      氣氛僵持不下。

      好半晌,滿福才妥協(xié)般地嘆了口氣說:“你走吧。”

      這話倒是叫葉啟境有些訝然了,滿福可從來不是好說話的人,尤其在對待感情這件事上。但是,他還是從容淡定地轉(zhuǎn)身:“以后別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手剛放在門把上時,身后卻傳來低低的一句——

      “你以為你真的走得了嗎?”

      葉啟境只覺得奇怪,剛一回頭,脖頸卻是一疼,失去知覺前,他的眼前是高舉掌刀,一臉得意的滿福。

      滿福是個膽子很大的女人,但她會膽子大到將他囚禁在別墅里,卻是葉啟境始料未及的。

      “葉啟境,是你逼我的,我也不想的?!睗M福的指尖輕輕地?fù)徇^他的眉眼。她的話語同她的動作一樣溫柔。

      葉啟境偏過頭,躲開她的手指。他整個人被綁在床上,動彈不得。

      他抗拒的姿態(tài)太過明顯,滿福笑容一僵,語氣中帶了狠意:“葉啟境,這輩子你都別想甩掉我?!?/p>

      葉啟境的口吻依舊平靜:“你打算把我綁到什么時候?你這么做有意思嗎?”

      滿福驀地拔高了聲音:“有意思。我不好過也不會讓你快活,更別想要抱得美人歸。至于要把你綁到什么時候……”她頓了頓,才俯身在他耳邊私語,“看我心情?!?/p>

      別墅的地理位置偏僻,平時很少有人來,只要她小心一點,誰又會發(fā)現(xiàn)他?

      葉啟境也不惱,只神色漠然地看了她一眼:“你瘋了?!?/p>

      滿福微愣,很快卻是大笑出了聲,連眼角都笑出了淚花。她很贊同地說:“是啊,我早就瘋了?!?/p>

      瘋了才會這么喜歡你,瘋了才會讓你這么糟蹋。

      葉啟境等她笑夠了才說:“你現(xiàn)在立刻將我放開,我可以當(dāng)成沒發(fā)生過這回事?!?/p>

      滿福鄭重地?fù)u頭:“不可能?!闭l叫他不喜歡她,他不肯交心,她就搶,搶不來,她也要把人綁了,看在身邊,讓他眼里是她,心里也只能是她。

      “你不用白費力氣,如果我會喜歡你,多年前就會喜歡了?!比~啟境不疾不徐地說著。滿福是為他做了很多,但那是她應(yīng)該的,是她滿家欠他的。

      一見未能鐘情,日久反生幽怨。白熾燈的光線冷冽地灑在葉啟境周圍,滿??粗麄?cè)臉冷漠的弧度,突然就覺得疲憊,她順勢側(cè)身躺在他身邊,像個沒有安全感的孩子一樣,蜷曲著身子,把臉靠在他的胳膊上,相依為命般的眷戀姿態(tài)。

      她說了句從醫(yī)院醒來后就一直想對他說的話:“葉啟境,我很想你?!?/p>

      不能說話,不能行走,無法思考的五年里,我全身心地都在努力想你。

      “你為什么要醒?”葉啟境卻反問了她這一句。

      說完,他在余光中就看見滿福訝異地看向他,眸子里掠過許許多多復(fù)雜的情緒,然后她把頭一低,睫毛掩飾了她所有的想法。好長時間,她都沒有再說話,葉啟境的袖子卻慢慢被浸濕……

      滿福在這一夜,把她最喜歡的男人囚在了床上,自己卻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她夢到在那條開滿鳳凰花的長巷里,少年老成的小啟境騎著自行車,她在后面邁著短腿,吸溜著鼻涕使勁追的場景,遺憾的是她從沒追上過葉啟境,他也從未等過她,只除了一次他停下來,是為了看她摔倒的狼狽模樣。

      可滿福還是喜歡夢里的他,至少他不會殘忍地把拼死拼活醒來的她,當(dāng)成是麻煩和累贅。

      第二天,滿福醒來時,葉啟境還在睡覺,他的臉頰貼著枕頭,劉海兒耷拉下來蓋住了額頭,快三十歲的人了,卻像個大男孩一樣,睡著的模樣不像平日里那么難以親近。滿福只覺得此刻像是窗外的晨曦照進(jìn)了她心中,她得到了一點點的安心。

      把門鎖好后,滿福騎上自行車到附近的超市買菜,她沒想過意外會發(fā)生在她離開的半個小時里,她更沒想到葉啟境如此冷靜,是因為他的車裝有GPS。如果他白天沒回公司,助理很快就會找到他。如果她知道,她就是餓死、渴死,也要死在葉啟境身邊。

      滿福用鑰匙打開臥室門時,屋內(nèi)空蕩蕩的,哪還有葉啟境的身影。剎那間,她的笑容僵住,視線緩慢而呆滯地掃過每一個角落,直到確定葉啟境真的不見了,她才啊的一聲跳起來,迅速跑到大門口,但就在門打開的時候,卻剛好有兩個穿制服的青年站在門外。他們拿出了自己的證件說:“滿福小姐是吧?你涉嫌非法拘禁他人,請跟我們走一趟?!?/p>

      啪——滿福手里的鑰匙掉在了地上。

      她雖然打小就表現(xiàn)出了跟男孩子一樣的桀驁不馴,但也是奉公守法的人,除了一時情急之下綁了葉啟境。她從沒想過他在脫逃后真的會報警。

      他給她的“驚喜”真是太多了,多到她措手不及。他總是不遺余力地要和她撇清關(guān)系。她待在拘押室里,看著坐在桌子對面的葉啟境,不禁在心中苦笑。

      葉啟境西裝筆挺,表情肅穆:“你只要答應(yīng)以后不再出現(xiàn)在我面前,我可以馬上撤訴。”否則,以他聘請的鐵嘴律師,絕對可以把滿福非法拘禁的罪名落實,讓她蹲上幾年的牢。

      他的話外之音,滿福自然是聽懂了。但她無所謂地攤手說:“反正我現(xiàn)在什么都沒有,還會怕坐牢?”跟著,她像想到了什么似的,整個身子越過大半個桌面,湊到葉啟境面前,“但在我坐牢前,絕對會把我們的事捅給你的未婚妻,捅給媒體,叫他們看看,葉啟境先生是多么道貌岸然的一個人?!?/p>

      她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魚死網(wǎng)破的決絕,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心中有多悲哀,言語就有多冷酷。

      滿福想,她是徹徹底底地把葉啟境對她僅剩的愧疚也給抹殺了,徹徹底底地被厭惡了。

      葉啟境沒有接話,看著她的目光疏遠(yuǎn)淡漠。從窗口傾瀉而入的陽光勻稱地灑在地板上,驅(qū)不散室內(nèi)凝結(jié)的氣氛。

      良久,葉啟境站了起來,走到滿福面前,他高大的身體背著光,幾乎遮住了光線,滿福為他突如其來的舉動挑了挑眉。然而,接下來,他的一個動作、一句話瞬間擊潰了她固守的堅持。

      那么孤傲的一個人,在她面前從沒有示過弱服過軟的葉啟境,干脆利落地單膝跪地,像最虔誠的信徒一樣向她低下了那高貴的頭顱。

      他說:“你放過我吧?!?/p>

      像是有人狠狠破開了她的胸膛,摘取了她的心臟,讓滿福疼得上氣不接下氣,手也不住地顫抖著。他烏黑的發(fā)頂,屈膝的動作,像一根根針結(jié)實地扎在了滿福眼里,讓她的眼睛疼得起了霧……

      葉啟境是最厲害的劊子手,一刀斬斷了她所有的愛慕。

      啪,一朵細(xì)小的淚花開在葉啟境的視線里,他抬頭,就看見滿福睜著大眼,眼淚像開了閘的洪水一樣,不住地往下掉。然后,她抬起手臂,遮住了眼睛,歇斯底里地號啕大哭,撕心裂肺的哭聲像要掀翻屋頂一般。

      這是第一次,葉啟境看見滿福在哭,無論過得再怎么不如意,她再怎么被他奚落被他傷害被別人蔑視,她都沒掉過眼淚。仿佛雪山突然崩塌一樣,葉啟境訝然,但他依然保持跪地的動作,直到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等著滿福調(diào)整好呼吸之后,他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葉啟境,你贏了?!?/p>

      她的聲音沙啞,滄桑得仿佛這一哭就老了十來歲。她靠著椅背,抱著膝蓋,仿佛一下子被抽光了所有氣力般地失了往日的生氣和尖銳,她的眉目間是沉淀下來的淡然,不復(fù)深情。只一眼,讓葉啟境還未來得及上揚的嘴角抿了起來。

      滿福是喜歡他的傲氣的,葉啟境賭的便是這一點,用她最喜歡的東西讓她服軟低頭。在他們最艱難的時候,滿福不曾讓他出去開口借錢,更不曾讓他在衣食上有落于他人的地方。她說過,她的男人就該要頂天立地,睥睨他人的。

      這是他最后一張牌,果然一出手就絕殺了她。他本來想好吃好喝地照顧她,再慢慢地斷了她對他的念想,但滿福太要強了,逼得他不得不下狠手。

      那天從警局出來后,滿福拿著他給的支票木然地離開,就真的沒出現(xiàn)過。少了一顆不定時炸彈,葉啟境本該覺得寬心,但午夜夢回,他總是頻頻夢見她在審訊室哭得天昏地暗的場面,醒來后就像現(xiàn)在這樣難以入睡。

      一些異樣的聲響從陽臺的方向傳來,在淅瀝的小雨中顯得異常突兀。葉啟境皺眉,起身查看。

      刷的一聲,落地窗被他拉開,微弱的燈光下,趴在地上的那人的身影十分瘦小,她的身邊還放著一束花,看來是剛順著水管爬上來的。葉啟境的眉頭蹙得更深了。

      聽見了聲音,那人緩緩地站了起來,她拉起了外套帽子擋雨,但全身濕答答的,狼狽不堪,她不好意思地笑笑,趕緊將地上的花撿起。

      “你到底還要不要臉?不是說過不會再來見我了嗎?”看見她這副模樣,葉啟境沒由來地火氣直往上躥。

      滿福動作僵住,好幾秒后才笑道:“看見院子里的花開得正美,就想著給你送過來了?!蹦菢拥男θ莺軕K淡,像她手中那束被雨水打得懨懨的花。

      “你腦子有問題嗎?這樣的雨天還爬上三樓,找死?。俊比~啟境雖說不喜歡她,但也鮮少說過這么刻薄的話。

      滿福有些委屈了:“我本來是想偷偷放在你房間的窗口上就走的。”她頓了頓,很認(rèn)真地強調(diào),“我不是神經(jīng)病?!?/p>

      她的表情太坦然了,像是把過去的事都放下了。

      “你就不能把花放在門口,非得爬上來?”葉啟境此刻恨不得撬開她的腦袋,看看她是怎么想的。

      他干干凈凈地站在落地窗前,滿福就站在不遠(yuǎn)處淋著小雨,身影孤單落寞,全然沒有之前的尖銳霸道,叫葉啟境看了心煩。她穿過雨絲,走到了他面前,把一直護(hù)在懷里的花遞給他:“葉啟境,當(dāng)你年邁時,你會不會記得曾有這么一個傻女人爬上三樓,為你獻(xiàn)花呢?”

      她喜笑顏開,有幾分傻大姐的憨厚,長發(fā)濕濕地貼著她的臉頰,更襯得她膚色白皙。她周身彌漫著水汽,映著她手中嬌嫩的花,看起來竟有幾分美好。

      對上她笑意盈盈的眼睛,頭一回,葉啟境先移開了視線,有些生硬地回答:“嗯?!边@是實話。但猛然,他腦中鉆出一個念頭,她是故意的!

      “你不是說過不會再出現(xiàn)在我面前嗎?”他復(fù)又問道。這句話,葉啟境是有意要刺激滿福的。

      但意料中的不滿沒有出現(xiàn)在滿福面上,甚至她還調(diào)侃說:“你不知道女人說的話不能信嗎?”瞧見葉啟境沉下臉,她又趕緊補上一句,“哎,騙你的。你別當(dāng)真,我保證這是最后一次?!彼沂指吒吲e起,表明自己的決心。

      葉啟境無話,他早已習(xí)慣了對付她的耍潑無賴,這樣子柔和到不可思議的滿福叫他招架不來,這樣的她太奇怪了。

      但無論多奇怪,她不來糾纏他就是最好的。

      葉啟境和市長千金的這場婚禮,有不少商界、政界的大人物前來參加,吸引了無數(shù)媒體前來拍攝。這兩人,樣貌好,氣質(zhì)佳,能力強,本身就已經(jīng)是一個搶眼的話題了,更別說婚禮背后所帶來的互惠共贏的關(guān)系了。

      婚禮現(xiàn)場自然是極其奢華,貴氣十足。葉啟境穿著黑色手工定制西裝,梳著一絲不茍的發(fā)型,他五官深邃,面帶笑容讓來賓們?nèi)玢宕猴L(fēng),紛紛微笑地同他敬了酒。

      葉啟境自始至終帶著客套的笑容和客人寒暄,不過分親昵卻也不疏離。把和合作商交談的話題不著痕跡地轉(zhuǎn)給助手后,他進(jìn)了休息室,拿出了一直在褲袋里振動的私人手機(jī)。

      來電顯示是一個陌生號碼。

      電話才接通,一陣噼里啪啦的鞭炮聲同時響起,葉啟境很快意識到,打這個電話的人就在大廈樓下。待兩邊都安靜下來后,電話那邊傳來了一個女人的聲音:“葉啟境,我是滿福,你先別掛,我有話跟你說?!?/p>

      葉啟境本想掛掉電話的手指頓住,他說:“有什么話就說吧?!?/p>

      聽筒里是短暫的沉默,似乎她在醞釀著什么,很快,葉啟境聽見她的笑聲傳來:“葉啟境,我剛才在電視上看見你了,你可真好看。”

      她由衷地贊嘆著,又無比遺憾地說:“可新娘怎么不是我呢?”

      ?!请娞蓍T打開的聲音,滿福進(jìn)電梯了,她要上來找他?

      她仿佛聊家常一樣和他說著,心情很好的樣子,葉啟境卻聽得直皺眉頭,他以為她不甘心,打電話來搗亂,但滿福太過平靜了,像暴風(fēng)雨來臨之前的沉寂,他直覺滿福是在計劃著什么。

      果然,她話鋒一轉(zhuǎn),很嚴(yán)肅地問:“葉啟境,到現(xiàn)在其實你還恨著我爸和我對不對?”

      葉啟境在心中嗤笑一聲,答案不言而喻。

      滿福輕嘆了口氣:“我爸他騙了不少人的錢財,可他說過他最后悔的是騙了你媽的救命錢,他病死前都在受著良心的譴責(zé)……”

      她突然說起這些不堪的往事,叫葉啟境手握成拳,青筋微現(xiàn):“你說這些干什么!”

      他音量未變,但明顯帶著惱怒。

      滿福卻不放在心上,不慌不忙地繼續(xù)說下去:“我媽一直謹(jǐn)遵我爸的遺愿補償你,我也一樣。我們滿家都在傾盡所能地彌補著,難道你都看不見?”

      “你爸欠了我媽一條命還得清嗎?”他冷酷地回?fù)簟?/p>

      他幼時喪父,連相依為命的母親也因為耽誤了病情去世。他成了孤兒,罪魁禍?zhǔn)拙褪菨M福她那詐騙犯父親!恨意從他兒時起就在分分秒秒地提醒他,不能叫他們家好過!

      卻聽見滿福很用力地篤定地說:“可以還清?!?/p>

      葉啟境這時候再生氣也發(fā)現(xiàn)了她的不對勁:“你到底想干什么?”

      ?!质请娞蓍T開啟的聲音。

      跟著,滿福那邊卻傳來稍顯模糊的話語:“小姐啊,天臺可不能隨便上去的,危險啊?!笔且粋€中年婦女的聲音。

      滿福小聲地回答了她什么,跟著又對著話筒說:“還債。”

      “滿福!”葉啟境的語氣里是連他自己都沒發(fā)現(xiàn)的焦急,但電話卻被迅速掛斷了。

      滿福她直接上了天臺!她要干什么?葉啟境心中不詳?shù)念A(yù)感不斷蔓延,引得他心頭慌亂。他快步走出休息室,進(jìn)了電梯,身后還有助理在焦急地呼喊:“葉先生,婚禮要開始了,你要去哪兒?”

      天臺是在二十樓,風(fēng)很猛烈,肆無忌憚地吹著仿佛要吞噬一切。

      葉啟境喘著氣打開天臺門后,就看見滿福背對著他,站在靠近邊緣數(shù)步遠(yuǎn)的地方。

      “滿福,你站在那兒干嗎?”葉啟境一開口,才知道自己的喉嚨干得厲害。

      滿福這才面無表情地轉(zhuǎn)過身來,不言不語。她今天是刻意打扮過的,化了淡妝,清亮的眼睛像一汪淺淺的小溪流,除了清就再也沒有什么了。而她身上穿的那套米白色連衣裙,是數(shù)年前和他一起辦結(jié)婚證時她穿過的,至今保存完好,她現(xiàn)在比那時要清瘦些,腰帶勒出了她不盈一握的腰肢。

      “你想死嗎?快到我這邊來!”隱隱的,葉啟境知道她要做什么,但在心里還是固執(zhí)地留有一個念頭,她又是在唬他。

      滿福卻是極認(rèn)真地望著他說:“葉啟境,其實我也沒有很喜歡你,我只是聽我爸的話,要對你好一些罷了。高中輟學(xué)為你攢學(xué)費,變賣家產(chǎn)為你籌資,甚至地震時為你擋的那一下都只是我的責(zé)任,是我們滿家欠你的,不是我心甘情愿為你做的?!?/p>

      葉啟境在聽到她說第一句話時,心臟就猛地顫了一下,每聽滿福說一句,他的心就往下墜幾分,然后,他突然笑起來,說:“你騙我?!?/p>

      滿福頓了頓,后知后覺地摸上自己的臉頰,一手的濕潤。一流淚就再也控制不了,她太苦了,她把自己有的沒的都給了他,她可以因為他的一句“現(xiàn)在事業(yè)正在起步階段,不想要孩子”而把懷了一個月的孩子打掉,妥帖地收拾好自己難過失落的心情,她不是會計較自己得失的人,可當(dāng)她回想自己走過的路、做過的事,連她自己都要驚嘆,她為葉啟境付出的實在是太多太多了,得到的卻是少得可憐,近乎沒有——只有他一再的嫌棄和不斷的拋棄。

      “葉啟境,我太難受了?!焙冒胩?,她才輕輕地說著。

      只有七個字,就只是這七個字讓葉啟境失神,繼而感到心疼。言語的殺傷力有時比原子彈還要強大,讓葉啟境怎么也喘不過氣來。再抬頭時,滿福已經(jīng)站到了天臺邊緣,她舒展雙臂,讓風(fēng)吹起她的裙角,撩起她的長發(fā),迎著身后的藍(lán)天白云,她像是隨時都會展翅飛翔一般。

      “滿福,別做傻事!”葉啟境小心翼翼地靠近她,企圖將她拉回。

      “傻事做多了,不差這一件?!睗M福輕笑道。說完,她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像是把所有的壓抑委屈一口氣吐出,又像是卸掉了所有的重?fù)?dān)一般。

      然后,她說:“葉啟境,再見?!?/p>

      她的身體緩緩向后傾倒,像被剪掉了線的風(fēng)箏。葉啟境跑上前去,俯下身,卻只抓得一把空氣……

      葉啟境瞳孔放大,看著滿福面朝他,像殘破的娃娃一樣,直直地往下墜,她的面上沒有絲毫的怯意和懼怕,仿佛她要面對的不是死亡而是天堂,她的嘴巴動了動,葉啟境讀出了她的口型——“你滿意了嗎?”

      砰!是什么在葉啟境腦中炸開。她說過他不要她,她就會去死;她說過她不會再出現(xiàn)在他面前;她也說過她能還清他們滿家欠他媽媽的一條命。但他不以為意,滿福撒了很多謊,做了許多出爾反爾的事,卻沒想到最后她真的會兌現(xiàn)她說過的所有的話。

      葉啟境伸長了手臂,手心卻只抓得了一把空氣,他尚有些反應(yīng)不過來,木木地看著滿福墜成一道星光直至消失。

      這,不是他想要的結(jié)果??!葉啟境收回了手,是下雨了嗎?原來是他的眼淚啊。

      “哈哈——”葉啟境后知后覺地反應(yīng)過來,卻是大笑出聲,笑滿福傻也笑自己太心狠,逼死了一個對自己好得無所不用其極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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