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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妝名伶

    2013-05-14 09:47:14雨微醺
    飛魔幻B 2013年9期
    關鍵詞:戲樓戲院牌匾

    雨微醺

    楔子

    民國十二年,末秋時節(jié),我在北平最大的吉祥戲院第一次登臺。據傳,這個戲院曾是一位名叫吉祥的前朝名角兒所建,后來吉祥漸漸地沒了昔日風光,不再唱戲,便從這樓上跳了下去,而這戲樓,反而因此聞名起來。

    三尺高臺上,當時最紅的名角兒孟冬生著一身鳳冠霞帔正在唱一出《貴妃醉酒》,聲腔婉轉細膩,纏綿回蕩,讓臺下的聽客們如癡如醉。而我,站在臺上最末的角落,扮演一個不起眼的過場小廝。

    戲末,臺下叫好不絕,掌聲雷動。我退回幕后,在轉身之際,忽聞得身后臺上有一聲輕響。

    從紅色的幕布下回頭望去,我見到戲樓內所有的燈在瞬間全部亮起,將一切映照得雪白刺眼,無數花瓣從高處落下,紛揚如雨,墜到臺上落了一地,也落了孟冬生滿衣。

    猩紅的幕布還被我挑握在手中,我都忘記松開,就這么側身逆光地看著臺上人的半張側臉。那一身的光華流轉,臉上的笑意款款,讓他璀璨猶如明珠,只看一眼,讓人再也不能忘記。

    有人抬上一塊綁著紅綢花結,以紅布覆蓋的牌匾上臺,臺下的聽客們都站起身來,掌聲雷動不息,要孟冬生接下牌匾的呼聲一聲高過一聲。

    “夏晚,你個沒眼力見兒的,還不快上去替你師傅擔著呀?!庇袘虬嗬锏睦蠋煾祻暮竺媾牧艘幌挛业念^,我才恍然回神,趕緊跟著旁邊的師兄一起跑上臺,從那些送牌匾的人手中將刻有四個大字的牌匾接下,立到孟冬生的旁邊。

    “孟老板,快揭開瞧瞧?!迸_下有人叫了起來,隨后眾人附和起哄。

    孟冬生溫和地笑著看了看臺下,終是盛情難卻,轉過身輕疊水袖,抖腕握上那紅布的一角輕輕一扯,紅布在他手下輕飄飄地落地,將他腳下的滿地落花拂翻。

    “名伶王者”。

    我看著那牌匾上的四個大字,默默地念出來,再看向那臺下瘋狂拍手鼓掌的聽客們,他們都是那樣地仰望著孟冬生。我也仰頭,望向那個立在白光下的高大男子,我的師傅孟冬生,我第一次心中確定,來日我也要站在這臺上,如他一樣令萬人誠服癡迷。

    這一年,我十二歲。

    【1】

    民國十六年,春。

    孟冬生常說,臺上一分鐘,臺下十年功。只要還想登臺,功夫就一天都不能落下。

    初春時節(jié),乍寒將暖,日頭尚未升起,我與師兄已從河邊練嗓歸來,推開孟府的院門,便見到孟冬生在院中的槐花樹下踱步練功。

    槐花正值盛開,淡色的細小花朵繁茂地堆疊在枝頭,云團錦簇在孟冬生的頭頂,他就在樹下,身著素白的對襟衣衫,腳上一雙平日登臺常穿的黑色云靴,一眼望去素凈得出塵,但他那一步一行,一顰一笑的貴氣優(yōu)雅,卻又如骨子里透出來的。

    “冬生,今日我還有兩出戲要登臺,先走了?!庇袀€身著粉青立領旗袍的曼妙女子從屋內走出來,手上握著一個銀色手袋,踩著新潮的高跟鞋,巧笑倩兮,風情萬種。

    這是北平有名的女武生蘭惠芝,她雖身為女子,卻自幼習得一身好功夫,與孟冬生搭戲結緣,如今大半北平人都知道,孟冬生與蘭惠芝乃是金童玉女,臺上臺下,兩相和諧。

    孟冬生微笑點頭,替蘭惠芝拂去落在她肩上的槐花,送她離開。

    我站在槐花樹下,看著孟冬生送蘭惠芝出門,有些發(fā)呆,連師兄叫我去后堂都未聽見,直到孟冬生轉身回頭,目光與我相撞,我才恍然回神低下了頭,我肩頭的幾朵槐花,就落到了腳邊的塵埃里。

    “怎么站在這里?”孟冬生笑問著往回走,在我面前停下。

    我猶豫了一下,鼓起勇氣抬頭,問道:“師傅,你很喜歡她嗎?”

    “什么?”孟冬生一愣,然后笑了,露出一排好看的牙齒,道,“你是說惠芝?

    “嗯,你喜歡她嗎?”我暗自握緊了自己的衣擺追問。

    孟冬生負手而立,微仰起下巴看了看頭頂的槐花樹,道:“嗯,我喜歡她,她的戲很精細,一個女子能將武生的戲唱得那樣好的,只怕這全國上下,也找不出第二個來?!?/p>

    “原來是這樣?!蔽野底脏钪?,有些失落,又有些高興。

    “那是不是,如果我有一天也能唱紅,如蘭惠芝一般,你也會喜歡我?”

    孟冬生笑了,低下頭來看我,拍了拍我的頭,道:“你是我的徒弟,你唱得好,若能如蘭小姐那般名振北平,也是我的榮耀?!?/p>

    我用力地點了點頭,然后去為他沏茶,每日晨練完他都必須喝我沏的茶水,這已成習慣。

    傍晚,孟冬生依舊去吉祥戲院,我伴隨他左右。大批的戲迷追趕著孟冬生的汽車,直到戲院。他們叫著他的名字,手里揚著他的海報小樣。孟冬生下車,習慣地露出謙和的微笑,沖眾人揮揮手,轉身入了戲院的后堂大門。

    掀簾而入,首先見到的,除了戲院的老板王先生,還有蘭惠芝,今日是她與孟冬生搭戲。

    “冬生,今日定要讓這北平城里的老老少少都開個眼界,讓他們瞧瞧咱們的真本事?!碧m惠芝邊對鏡勾著眉邊沖后面的孟冬生笑著開口。

    “你戲好,我來襯你,今日你定是頭彩?!泵隙戳丝磳γ骁R子里的人。我聽在耳中,如往常一樣為孟冬生打下手,收拾他換下的外套,為他替上戲裝,再沏一壺茶備著。孟冬生有個習慣,登臺前,必須要喝一杯我沏的茶。

    “今日這眉毛也不知怎么的,就是勾不好了……”蘭惠芝有些抱怨。

    “我來替你畫吧?!泵隙χf,將我遞過去的茶水放回我手中,徑直走到鏡前坐下,接過眉筆替蘭惠芝描起眉來。

    我呆立在原地看著,手里握著茶盞的力量收攏。

    孟冬生與蘭惠芝搭戲,吉祥戲院爆了滿座不說,連過道里都擠滿了人,我聽到堂前那婉轉的花腔對唱,聽到那戲末時的叫好聲幾乎將戲院的樓頂子都掀起來。

    我躲在猩紅的簾幕后面,看著孟冬生和蘭惠芝牽手向眾人還禮,所有人都覺得他們配合得天衣無縫,是天生的一對兒。

    當夜,吉祥戲樓的老板王先生宴客,孟冬生與蘭惠芝都在,還有北平幾位有身份的班主,眾人夸著戲,贊著今晚兩人的合作,定是這梨園史上的一段佳話。

    我坐在旁邊,安靜地聽著,微垂著頭不去看任何人,直到發(fā)現有目光在注視著我。

    我抬頭看去,見到的竟是蘭惠芝,她換了裝,著一身玉紅色暗繡旗袍,頭發(fā)是時下流行的樣式,化的是時髦的妝,嫵媚猶如那洋人夜總會中的交際花。

    我起身,走到屋外的回廊中抬頭望天際的月亮,感覺到有人隨后出來,在我旁邊站定,我沒有回頭,我知道是蘭惠芝。

    “你是冬生的徒弟吧,你叫夏晚?”

    “是我?!?/p>

    “你可以叫我蘭老板,梨園行里,不論男女只要是角兒,都稱一聲老板?!?/p>

    我沒有說話,我自然知道這行當里的規(guī)矩,只是我不喜歡她而已。

    “你看起來不太喜歡我?”蘭惠芝慢慢地說著,語氣有些傲慢。

    我微微側過頭,打量她,才發(fā)現她手中還端著一杯酒,正緩慢地搖晃著。

    “你在忌妒我,是不是?”蘭惠芝微微瞇眼,用一種似笑非笑的表情審視我,我忽然有些心虛,欲要垂下頭去避開她的眼睛,但卻被她先一步伸手,將我的下巴捏住。

    “你不應該忌妒我的。”她微瞇起眼睛打量我,緩慢的語言之間呵氣如蘭,淡淡的酒香撲到我的面上,帶著微醺香意。

    終于,我不再沉默,伸手將她的手推開,有些憤怒地道:“你不過是仗著他喜歡你罷了?!?/p>

    蘭惠芝聞言,微微停頓了兩秒,隨后端著酒杯笑了起來,揚了揚玉腕,退后些,腰身柔軟地靠在廊柱上,眼睛帶著些迷離醉意看我,道:“是呀,他不過是喜歡我罷了……”

    我忽然很生氣,不甘心,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與她擦肩而過快步離開。

    在回府的汽車上,我坐在孟冬生旁邊,他有些醉了,仰著脖子,微合著眼睛,修長如白玉的手指扶在旁邊的玻璃車窗邊輕輕敲擊著拍子。

    “冬生?!蔽医辛怂宦?。

    “嗯?”孟冬生發(fā)出一點聲音,然后微微揚起嘴角笑了,懶散沙啞地開口,道,“你應該叫我?guī)煾档??!?/p>

    “以后我就叫你冬生?!?/p>

    孟冬生慢慢地睜開眼睛,借著從窗外照進來的微弱的路燈光亮看我,我對視著他的目光,半晌后他慢慢地抬起手來,以指腹輕輕摩挲我的臉頰。

    我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和自他指尖傳來的溫度,我微微前傾下身子,吻上他的唇,同時將他在我臉側的手握住。

    待我再抬起頭來看他的時候,發(fā)現他已經又閉上眼睛,我伸手欲要碰他的臉頰,卻被他抬手握住手腕阻止。

    “冬生?!蔽覇局拿?,輕柔而小心。他的手有些微微發(fā)顫,握著的力量在退去,許久后他閉著眼嘆息,道:“你不應該如此的。”

    車停了,孟冬生松開我的手下車,我看他垂在身側的手,不死心地握上,隨他身后下車。

    “冬生,我喜歡你,你不喜歡我嗎?”在帶著初春寒意的街巷口,我鼓起勇氣說了出來。

    孟冬生的步子微微停了一下,卻沒有回頭看我,只從我的手中抽出手,上階進門。

    我立在街頭,有夜風伴著微涼寒意自我指間穿過,握了握,什么都沒有。

    我到府中的大堂去,那里的正廳席案上貢放著一個檀木箱子,里面放著用紅布覆蓋的東西,伸手掀開,我見到一套折疊整齊的鳳冠霞帔。那是當年孟冬生唱《貴妃醉酒》時穿的那套,那夜他在伶界稱王,這些年來,無人能與他并提。

    “你若喜歡,我可以將它送你。”孟冬生的聲音在背后響起。

    我伸手,輕輕拂拭那鳳冠上的珍珠,半晌后回頭去看,廳堂內除了我和從大門口照進來的皎潔月光,已經再無半個人影。

    【2】

    我向孟冬生開口,我要登臺亮相唱主角兒,孟冬生卻只說我的功夫還不到家,需要再練些年頭。

    王先生來孟府,正巧孟冬生不在,我招待他,道:“王先生來得不巧,師傅不在?!?/p>

    “夏晚,我是特意來見你的?!蓖跸壬酥荒樀男σ饪次?,走近幾步,道,“昨兒孟老板與蘭老板在后臺閑聊,我聽聞你想登臺唱主角兒。冬生覺得你尚年輕了些,不合適,可我倒覺得是時候了,你說呢?”

    我錯愕,想不到孟冬生竟將我與他說的話,又轉講給了蘭惠芝當作笑聞來聽。

    “你若想出頭成名角兒,就得狠下心離開他,來找我,我能幫你?!蓖跸壬粝乱痪湓挘缓笥崎e地邁著步子離去。

    傍晚,孟冬生回府,蘭惠芝挽著他的胳膊,那張俏麗的臉上有些許得意。

    是夜,孟冬生與蘭惠芝對戲到半夜,整個孟府都可以聽到兩人的吟唱相和。

    第二日清晨,孟冬生如往常一樣送蘭惠芝離開,當他折身返回院內,見到立在院中的我身著那套鳳冠霞帔時,微微有些愣住。

    “怎打扮得如此正式?又不登臺?!?/p>

    “我想登臺?!蔽议_口。

    “此事我已經說過,再過些年……”

    “我不想等了,我現在就要當名角兒。”我丟下一句話,與他擦肩而過欲要出門。

    “你若非要出去,那將這身行頭留下?!泵隙穆曇糇兝?。

    我止步,側頭回看他的背影,揚手將頭上的鳳冠取下擲到他的身后,然后轉身跑出門去。

    我去見了王先生,王先生頗為高興,我開始聽從他的安排登臺唱戲,吉祥戲院里我的戲接連不斷地排上來。我唱老生,因為早在十二歲,孟冬生讓我選角兒時,我便挑了這個行當,只為有一日能與他同臺。老生這行,是最辛苦的,更是從未有女子嘗試,加上我是孟冬生的徒弟,不出一個月,全北平人都知道如今吉祥戲院出了一個新角兒。

    又是一次汪洋大海的滿座,戲末退場,聽客們退去,戲院只留下滿地的狼藉和安靜。我站在高臺上,看著空空的戲院,王先生樂呵呵地進來,喚我快去卸裝,他已在最好的酒樓里為我訂了席,要為我慶賀。

    “慶賀什么?”我問。

    “自然是慶賀你成名角兒了呀,你瞧,今兒北平的報紙頭版就是你,你現在可是北平最紅的角兒了?!?/p>

    “比起蘭惠芝呢?”

    “她也比不得你現在的風頭了?!蓖跸壬奸_眼笑地回答。

    我呼出一口氣,轉身回了后臺卸裝,換上華貴的洋裝出門,卻不是去酒樓,而是回了孟府。

    我飛快地跑去見孟冬生,他身著那身已經半舊的白色對襟衣衫在屋內看著戲本,見我進門,不喜不怒。

    “冬生,現在我比蘭惠芝還要紅了。”我立在門口,微仰著下巴開口,然后走近他,伸出手欲去碰他的臉頰,他卻側頭避開了。

    我的手僵在半空,臉上的興奮笑意漸漸退卻,忽然覺得很憤怒。

    “你喜歡蘭惠芝,不過就是她戲唱得好,是北平的名角兒,你們搭戲人人都說你們般配!現在我也可以了,你為什么就不喜歡我!”我憤怒地責問他。

    孟冬生抬起頭打量我,眼神平靜,半晌后只嘆息道:“真希望,我從來沒教過你什么,從未帶你入這個行當?!?/p>

    我立起身子后退,留下一個冷笑,轉身離開。他就這么討厭我,討厭到后悔與我所有的相遇。

    我與王先生談條件,若還想我登臺,就再不許蘭惠芝登臺。

    【3】

    蘭惠芝在我換裝時沖進來,將我面前的顏料全部打翻在地,指著我的鼻子大罵。

    “你以為毀了我,讓我再不能登臺,你就能得到冬生嗎?你錯了,你找錯對手了?!?/p>

    我將正在勾唇的筆放下,轉眼看向她,招招手便立刻有候在旁邊的人上前將她架起來朝外拖拽。

    “你會后悔的,你一定會后悔的?!碧m惠芝揚手,狠狠地掙脫了旁邊的人,沖我露出陰冷的笑意,留下一句話后挺直了背離去。

    王先生請孟冬生出戲,與我同臺,他有意讓我成為第二個蘭惠芝,成為與孟冬生金童玉女般相配的組合。但是,當我與王先生去孟府相邀時,他卻閉門不見,任由王先生在門外如何勸說,孟冬生始終沒有出來。

    最后,王先生頗為生氣地甩袖離去。

    “你師傅規(guī)矩太多,這不唱,那不唱,這也講究,那也講究,這開戲樓嘛就是要賺錢,你師傅那份銀子雖然金貴,但也太稀罕了些。從今往后,你就是我吉祥戲樓力捧的角兒,定讓全北平人都知道你的名字。他要金貴,那就讓他自個兒金貴去?!?/p>

    我隨王先生出門,離開孟府,在最后一刻回頭望去,看到的依舊只是孟冬生緊閉的房門。他就這么厭惡我,與我同臺,就真的讓他如此不甘,不惜以自己的大好風光作為代價?

    僅僅半個月,我風光無限,沒有孟冬生,沒有蘭惠芝,所有人只知道夏晚。一臺千金,萬人空巷,我每日不停地唱,不停地登臺,直到有一日我醒來,發(fā)現自己發(fā)不出半點聲音。

    王先生讓醫(yī)生來看我,醫(yī)生最后無奈地搖頭,有人在我的茶里下了藥。

    “這茶葉可是你師兄送來的……”王先生既是可惜又是感嘆地看我,我只緩慢地閉了眼睛。

    我最后一次登上北平的頭版報紙,是因為當紅的名角兒一夜之間啞了嗓子,成了棄角兒,眾人唏噓著,搖搖頭,也就散了??偛粨臎]人唱的,現在的沒了,總會有下一個的。

    一夜之間,我好像什么都沒有了,站在街頭,周圍行人匆匆,沒有誰多看我一眼,直到孟冬生出現。

    “走吧,我?guī)慊丶?。”他向我伸出手來?/p>

    我顫抖著伸出手去,放到他手心,眼睛就酸了。

    回到孟府,一切好像如從前一樣,只是我再也不用練功,曾一起學戲的師兄練嗓歸來,將一頂用柳條扎成的小帽扣到我的頭上,道:“你不唱戲了,那王先生又回來求師傅登臺,咱師傅又是那個伶界王者了,今晚記得去捧場?!?/p>

    我笑了笑,沒有說話。

    我去見孟冬生,他正在準備當晚登臺要用的行頭,我站在門口看著,直到他轉身才發(fā)現我。

    “站在這里做什么?”他笑了,如從前一樣溫和有禮。

    “你為什么要接我回來,我那么對蘭惠芝,我毀了你們?!蔽矣蒙硢〉穆曇舭l(fā)問。

    孟冬生笑著伸手,搭上我的肩,道:“我答應王老板回去登臺,惠芝也會與我一道?!?/p>

    我驚愕,隨后又不由得失笑,原來他不計前嫌,答應王先生重新登臺,為的只是能讓蘭惠芝再登臺,是為了她。

    我退后,退到門口,沖他微微一笑,道:“晚上要登臺,我去給您沏茶?!?/p>

    但是,那晚直到最后,座無虛席的吉祥戲院,最終也沒能等到孟冬生的出現。蘭惠芝臨時改戲,獨自登臺,王先生怒氣沖沖地進門來問罪,孟冬生只用筆寫下了四個字“再不能唱”。

    翌日,日報的頭版是孟冬生的新聞,他臨時棄演,因為他再不能唱。

    【4】

    蘭惠芝來孟府看孟冬生,孟冬生沖她微笑,側手示意她落座,孟冬生張口之際,聲音沙啞低沉。蘭惠芝捂著嘴,驚詫地退后跑出門離開。

    我在院中看著這一切,隨后平靜地端著茶水進屋,如往常一樣替孟冬生沏茶,不同的是這次我給自己也沏了一杯,然后在旁邊坐下。

    “冬生,我那日喝的茶葉是師兄送來給我的,是你讓送的吧,你就這樣厭惡我唱戲,不想讓我成角兒? 所以,我用那茶葉,也泡了一杯一樣的給你。 ”

    “你走吧。”很久之后,直到茶水不再冒白氣,孟冬生才沾著茶水在桌上寫出三個字。

    我起身,平靜地出門離去。

    離開孟府,隔日我聽到街巷中有婦人在閑聊,道是蘭惠芝今日一早便搬入了孟府,連報紙上也紛紛說著,蘭惠芝是要嫁給孟冬生了。

    “如今孟冬生是再沒了風光,這蘭惠芝還對他如此不離不棄,可真是用情深厚?!?/p>

    “兩人果然是天生的一對兒,拆不散。”

    人們感嘆于孟冬生與蘭惠芝,我聽在耳中。

    蘭惠芝再次找到我時,我正在院子里喝茶看書,她著一身青紅相交的旗袍進來,少了許多從前的傲慢,卻依舊張揚,不待我請,已在我面前坐下。

    “我知道是你做的,是你害了冬生?!被萏m生開口。

    “是我?!蔽业皖^看著書卷,頭也不抬地平靜回答。

    “你好狠的心,你怎么能下得去手?!彼櫭伎次遥劾锉M是不忍。

    我放下手中的書,抬起眼看對面的人,道:“這都是因為你。因為你他才不喜歡我,因為你他才只看得到你看不到我。我那么努力才成為角兒,他卻不屑與我同臺,他就那么厭惡我,討厭我。因為你他就讓人送了下藥的茶葉給我,毀了我,成全你?!?/p>

    “冬生從來沒有送茶葉給你,要害你的人不是冬生?!?/p>

    我忽然語塞了,看著蘭惠芝。

    “你總視我為對手,何必呢?”她開口,挑眉微笑著起身離去。

    我坐在廊下發(fā)呆,腦中回響著蘭惠芝的話,直到天黑。

    有汽車的聲音在門外響起,隨后有人進來,是王先生。他滿臉興奮地進院,道:“夏晚,我來告訴你一個天大的消息?!?/p>

    見我坐在院中,似是沒聽見一般,呆呆的,王先生的話也收回去,臉上的興奮漸漸退去,走到我身邊,俯下身來問:“你怎么了?”

    “你要告訴我什么消息?”我問。

    “孟冬生走了,有人在城門口看見他,他現在根本開不了嗓,這輩子都別想再唱一聲。我們讓他嘗盡眾人追捧的滋味,再從高高的位置掉下來,捧得高摔得重,他這輩子都再也爬不起來了。”

    我聽在耳中,眨了眨眼,沒有任何感覺。

    “你不高興嗎?妹妹?!?/p>

    他喚我一聲妹妹,我側過頭去看他,他用一種擔憂的眼神看我,微微皺眉,道:“你是在心疼孟冬生嗎?你怎么能對他心軟?你忘記他當年是怎么對待父親的嗎?就是因為他,父親才會從那樓上跳下去。還有你,就是他讓人送來的茶葉,讓你也毀了嗓子。”

    是的,我的父親,就是吉祥,曾經北平最紅的名角兒,吉祥戲樓的建成者。

    當年,年少的我親眼見到父親最后一次拿出自己唱戲的行頭,一身鳳冠霞帔,放在燭光下細細打量,頭上方是別人送他的一塊牌匾,“伶界王者”。

    父親是當時的傳奇,但隨著年華老去,他漸漸地不再如從前那么受人追捧,直到有一日孟冬生的出現,他徹底被人們遺忘。

    孟冬生取代了父親,奪走了所有的聽眾,父親將自己視為珍寶的那身行頭和那塊牌匾,托人交給了孟冬生,然后爬上吉祥戲樓頂層,一躍而下。

    我想拿走屬于父親的東西,所以我到了孟冬生身邊。我要他有一天看到我將他所有的東西奪走,以懲罰他當年奪走了父親的一切,讓他如父親一樣,從高高的位置摔下。

    “哥哥,那些茶葉,是你送來的吧,根本不是孟冬生,你知道我會心軟,所以連我一塊算計了?!蔽肄D眼看向他。

    王先生的目光躲閃著,不敢與我直視,我微微一笑,緩慢地從椅子上站起身,轉身離開。

    【5】

    蘭惠芝也離開了北平,有人說,他是隨孟冬生一起走的。也有人說孟冬生留下了她,她卻固執(zhí)地去找孟冬生了,總之她消失了。

    吉祥戲樓里又出了其他的名角兒,其中一位還是曾與我同在孟府學戲的師兄。初次登臺那日,他興沖沖地跑到我面前,將一個檀木箱給我,道:“這是你上次離開孟府時留下的,我?guī)斫o你了?!?/p>

    我接過木箱打開,見到了那身熟悉的鳳冠霞帔。

    夜半時分,吉祥戲樓里戲終人散盡,我捧著那個箱子站到臺上,唯一亮著的一束光下面,將那身行頭拿出木箱,有一張東西從中間掉了下來。

    我伸手撿起,翻過來,發(fā)現那是一張黑白的照片,照片上我立在三尺高臺上,著一身戲裝回身拈指,臺下是滿座的賓客。

    原來孟冬生是有來聽我的戲的。

    我回孟府,那里已經人去樓空,我去曾經高懸著四字牌匾的大堂,那里已然空蕩蕩,那塊牌匾,據說是孟冬生離開北平時唯一帶走的東西。

    半年后,北平里已沒有多少人會再提起孟冬生,也沒有人記得夏晚,如今的我是吉祥戲樓里的老板,但卻從不露面。

    我買下了曾經的孟府,獨自住在里面,日復一日地安靜度日,雖然已經不再唱戲,但卻每日都還是早起,坐在院中的槐花樹下沏一壺茶,似乎孟冬生還是每天在這里練功一樣。

    蘭惠芝忽然回來了,她清瘦了許多,著一身素白的旗袍,軟底的布鞋,人卻依舊有著一股傲慢,照例不等我開口,便自己進門在我面前坐下。

    我沏一杯茶,推到她面前,然后自己也沏上一杯,端起來慢慢地喝。

    蘭惠芝伸手,以指腹輕輕在杯沿上滑動,目光盯著杯中的茶水,緩慢開口,道:“我在江南找到了他,然后我留在他身邊,我以為我照顧他,陪著他,然后一直就這么下去了……”

    “但是,我錯了。就算我愿意放棄北平的一切,他心里的那人也不是我?!?/p>

    “不是你,又會是誰呢,他那么在乎你,那么用心……”我冷聲失笑,有些諷刺地看著蘭惠芝。蘭惠芝抬眸看我,眼里是可憐和同情,道:“到現在,你還不明白嗎?他或許是喜歡我,但那不過是因為我的戲好,他是惜才。真正在他心里的人,不是喜歡,是愛,他愛的人不是我?!?/p>

    我呆愣在那里,定定地看著蘭惠芝的臉,許久后才僵硬地動了一下嘴,道:“那是誰?”

    “我告訴你是誰。”蘭惠芝滿臉悲戚地笑起來。

    “抬進來吧?!彼惺?,隨后有兩個身著粗布衣衫的漢子抬著一塊以白布包裹著的東西進門,放到我的腳下。

    “他知道這東西對你很重要,所以他拼了命也要替你守好?!碧m惠芝伸手,將那塊白布的一角遞到我的面前,我不去接,她便強硬地將我手中的茶杯奪走,將那白布的一角放到我手中,輕輕一扯,白布在我的腳下墜落,我看到了一塊熟悉又陌生的牌匾。

    再熟悉不過的四個字,但卻又陌生無比,曾經標志著地位和榮耀的四個字,被煙火熏黑,牌匾有一個角已經燒得辨認不出原來的樣子。

    “我們住的屋子失了火,本是可以逃出來的,他卻怎么也不肯丟下這塊匾……”

    蘭惠芝沒有多說下去,閉上眼睛側過頭去,不再看那塊牌匾。

    我伸出手去,顫抖著五指想要碰觸那些被燒焦的地方,卻又不敢,眼晴漸漸模糊,直到再也看不清那上面的字。

    “他一直知道你是誰,他知道你做的每一件事,知道你的目的,但卻從來不怪你。他知道你是為你父親而來,他給你所有報復他的機會,他以為這些就是你想要的,他成全你,讓你不再被仇恨所束縛,讓你從仇恨里解脫。就算,這根本不是他的錯?!?/p>

    “為什么?”我淚眼模糊地抬頭,癡癡地發(fā)問。

    蘭惠芝沒有回答我,只是用一種悲憫、可惜的目光看著我。

    “為什么,為什么要這么做……”我木然地一遍遍問自己,每問一遍,就覺得有一把刀子自心尖劃過。痛呀,痛徹心扉,呼吸都變得困難,閉上眼睛,眼淚悄無聲息地滑落,墜到那塊牌匾上。

    “因為,他愛你,他一直深愛著你,而你卻被仇恨蒙蔽了雙眼?!碧m惠芝忽然站起身,伸出手攥住我的手腕。

    她將我的手拉扯著,狠狠地按在那塊焦黑的牌匾上。冰冷的牌匾,但我卻又感覺如同燙手的炙鐵,我掙扎,欲要擺脫,但蘭惠芝卻容不得我退讓。

    “這就是你心心念念想要的,你拿到了,還有他的命,你也拿去了,是你害了他的性命,是你親手害了他。”蘭惠芝紅著眼睛,咬牙切齒地說著。

    我變得無比害怕,使盡全身的力氣推開蘭惠芝,帶翻了身下的椅子趔趄著退后摔跌到地上。

    抬手,我看到自己滿手的焦黑污跡,但我卻覺得,那全是血,我滿手都是孟冬生的血。

    當夜,北平最大的吉祥戲樓失火,火光沖天,我立在曾經的戲臺上,面前的地上放著那塊殘焦的牌匾和一個放著鳳冠霞帔的檀木箱。

    聽到有東西坍塌的聲音,那些響動,就如同曾經臺下聽客們的掌聲一般震耳欲聾,我閉上眼睛……

    “夏晚?!庇腥藛疚?。

    我睜開眼睛,慢慢扭過頭去,見到火光之下,立著一個熟悉的素衣身影。

    “我?guī)慊丶??!彼斐鍪謥?,我飛奔下臺,擁抱了那人……

    半日后,北平人都知道了一件事,曾經的名角兒孟冬生在江南歿了,夏晚連著那棟北平最大的戲樓一起被大火燒盡。人們唏噓著,將再也無法感受到曾經吉祥戲樓里的種種熱鬧了。有人便念叨起曾經這個戲樓的建成者,那也曾是一個傳奇名角兒,但漸漸地,也再沒人多提起了。一切,淹沒在歲月的長河中,無聲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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