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有難（二）

隨宇而安

上期回顧：

這天下午，聞人非照舊給劉阿斗上了一個時(shí)辰的課，講經(jīng)論典，分析局勢，我和阿斗聽了頻頻點(diǎn)頭——困的……

終于他又嘆息了一聲說：“今日就到這里吧?！?/p>

我和劉阿斗才算精神抖擻地坐正起來。

劉阿斗說：“叔……叔父……”

聞人非抬眼看了他一下，說：“何事？”

他朝我使眼色，我還真看不懂。

他只好自己細(xì)細(xì)聲說：“我想……去……秋原山……打獵……”

聞人非淡淡道：“我說過了，不可?！?/p>

他失落地“哦”了一聲，低下頭對手指。

我瞧著天色不早了，把筆往頭頂上一插，把冊子往腰帶上一塞，準(zhǔn)備回家了。

出了門，走在前方的聞人非忽然停下腳步，轉(zhuǎn)過頭面對我。我停住腳，恭恭敬敬對他行了個禮。他忽地說：“你常陪在陛下身邊，要勸他學(xué)好?！?/p>

反正左右無人，我就老實(shí)說了：“您都勸不了，我能嗎？再說陛下也不是不好，只是沒用?！?/p>

想必我這話說得太過犀利，他沉默了片刻，無奈道：“你回家吧……”

瞧我嘴賤的，一不小心又說了實(shí)話。幸虧劉阿斗是個實(shí)心眼的憨人，就算我戳著他腦門說他傻他估計(jì)也都只會傻笑是說：“是啊，怎么辦呢？沒辦法啊……”

真是讓人憂傷得很，看著他就覺得復(fù)國無望了。司馬詔如今把持著曹魏朝政，已經(jīng)是無冕之王，名正言順奪權(quán)也只是早晚的事了。那家伙年紀(jì)輕輕野心不小，早晚廢了姓曹的小子取而代之，下一步就是攻打蜀都了。

聽說洛陽繁華，我真是很想到彼一游，但還真不希望是以俘虜?shù)纳矸莅　?/p>

我憂國憂民滿腹憂思回了家，因?yàn)檫@憂傷我只吃了兩碗飯，然后打著半飽的嗝對母親說：“娘啊，你能不能不要到處說我想嫁人了？”

我的母親有一種和鳳鳳很像的氣質(zhì)，中年婦人的肅殺之氣，所謂之殺氣。她用帶著細(xì)紋的眼角瞄了我一眼，眼神里透著幾分犀利。

“不說，誰知道？還是你有心上人了？”她說著眼睛亮了一亮，又瞇了一下，“是姜惟，還是趙拓？”

這里很有必要說一下趙拓這個人。因?yàn)樗谴蟠蟮挠忻?，簡直是臭名昭彰，想必也是好好主公劉阿斗這輩子最恨的一個人。當(dāng)年就是因?yàn)樗麆幼髀税肱臎]接住劉阿斗，劉阿斗才被劉背摔傻的。

這件事劉背也一直耿耿于懷。當(dāng)時(shí)他是想假摔的，他也以為趙拓他爹會配合，誰知道主公和忠臣之間的默契不夠，一個往東邊摔，一個往西邊接，等到他掉頭，已經(jīng)來不及了。

也就是因?yàn)檫@件事，后來劉背主公很多年沒有重用他。也就是因?yàn)檫@件事，關(guān)二爺打仗死了，張三爺打仗死了，而他還活著。

所以說趙翁失手，焉知非福。

他就是蜀都有名的老白臉美中年趙昀。

對于他兒子趙拓，我在史書上用了一個字評價(jià)他——

呸！

第三章

趙昀這個人有三好，你讓他打，他很拼命，你不讓他打，他也很隨意。蜀都如今沒幾個大將，會打的都追隨劉背于地下了，只剩下十年不上戰(zhàn)場的趙大叔，每天愜意地逗鳥打牌。別的將軍都曬得一臉炭黑，就他越發(fā)白皙俊美，和趙拓走出去不像父子像哥倆好——這是第三好。

趙昀是有軍功在身的人，名義上好歹救駕有功，大家都還恭恭敬敬稱呼他一聲趙將軍。趙拓就不行了，十八九歲的年紀(jì)，比劉阿斗還不思進(jìn)取，他這輩子估計(jì)不是在麻將館就是在去麻將館的路上。讓阿斗近朱者赤是沒可能了，連姜惟都被他拉到墨汁里去了。我就這么商量著跟他說了：“趙白臉，你怎么不去死一死啊？”

趙白臉揮著他夏暖冬涼的扇子，無恥地笑道：“不急不急，死亡不是一件急于求成的事。小笑笑，陪哥哥打麻將去，三缺一呢。”

作為一個主公身邊的人，每天接觸這些牛鬼蛇神，我感到一陣蛋蛋的疼。

這種感覺我先祖司馬千也曾經(jīng)有過，但只疼了一次，就再沒有機(jī)會疼第二次了。理論上來說我是疼不了的，但我覺得這可能是血液里遺傳的心理性疾病。而趙拓就是我的病因——之一。

對于那個會叫我“笑笑笑”的人，我鄙視而遠(yuǎn)之，對于母親會把我跟那個人聯(lián)想到一起，我視為奇恥大辱。

我只能這么著跟她說了：“娘啊，我跟趙拓真不熟。”

母親說了：“他今天下午還來找你去麻將館?！?/p>

我倒吸一口涼氣，認(rèn)真道：“就不說我跟他如何了，難道你愿意找一個把麻將館當(dāng)家的女婿嗎？”

母親還貌似深思熟慮一番道：“趙將軍是英雄豪杰，兒子也差不到哪里去。趙拓儀表堂堂，最重要的是家里有錢有勢，脾氣溫和，嫁給他沒什么不好?！?/p>

我怒道：“那你還不如讓我直接嫁給趙昀好了。他有錢有勢沒老婆，還連兒子都有了！”

那神出鬼沒的鍋鏟哐當(dāng)一聲蓋上我的腦袋，母親喝道：“有姑娘家這么講話的嗎！”

我撫著額嬌弱無力地說：“我知……知錯了……”

這么敲下去，早晚變得跟劉阿斗一樣……

母親說：“你的嫁妝還差了少許，自己想辦法去，嫁妝少了會影響婆媳關(guān)系?！?/p>

“我知道了……”

“知道了就去睡覺！”

我垂頭喪氣地領(lǐng)著鳳鳳回屋。

鳳鳳是只特立獨(dú)行的山雞，不睡雞窩只睡我的被窩，只在固定的地方排泄方便，我覺得這實(shí)在是異?，F(xiàn)象。有時(shí)候看那些志異小說，我都幻想我的鳳鳳是九重天上的什么帝君帝子，因?yàn)槭芰搜У脑{咒變成了肥雞，只要我溫柔對他，總有一天會變成俊美的天神把我娶回天上當(dāng)仙女。

但是首先，它是一只母雞。

其次，它是一只很沒教養(yǎng)的母雞。

估計(jì)變成人形也是我另一個母親，以后拿一只鍋鏟對我左右開打。

真幻滅?，F(xiàn)實(shí)總是讓人絕望。

我嘆了口氣，走來走去睡不著。忽聽墻那邊傳來一陣幽幽簫聲，如訴如泣，纏綿悱惻。我披上外衣噔噔跑了出去，立在墻角下大喝一聲：“大半夜不睡吹簫干嗎！吵死人了！”

那簫聲破了一個音，然后戛然而止。

鳳鳳不知什么時(shí)候跟了出來，在我身邊咯咯叫了幾聲，然后撲騰翅膀，雞爪子在我肩膀上一借力，又翻過了墻去。

我抓著頭發(fā)號了一聲。

后院傳來一聲咆哮：“大半夜不睡號什么！吵死人了！”

不信仰頭看，蒼天饒過誰……

我無語凝噎，站在墻角下觀望了一陣，悲傷地發(fā)現(xiàn)自己比一只雞還不如，連堵墻都翻不過去，自尊心頓時(shí)受挫。

我壓低了聲音吼道：“對面的，把我的雞扔過來?！?/p>

不聞雞叫聲，唯聞男嘆息。

“你該管管鳳鳳?！?/p>

這聲音是聞人非的。

我捏著嗓子說：“誰讓你像公雞那樣魅力無窮，讓我家鳳鳳對你情有獨(dú)鐘。”

那邊又沉默了。

我說完這句話就后悔了，這么得罪他，他肯定是不會把鳳鳳還過來了。我……大不了爬墻過去！

我扒住旁邊一棵樹，低喝一聲，一鼓作氣爬到樹杈上，然后伸長手臂去夠那堵墻。好不容易左手夠到了，又小心翼翼地挪了過去，右手也扒上。如此這般，兩只手掛在墻上，兩條腿盤在樹枝上。

就在這時(shí)，一個白影從前方躍起，嚇得我尖叫一聲，撒開了手，松開了腿，人豎直下落。眼看就要著地，一只手抓住我的后腰帶，將我攔腰抱住，免去我的滅頂之災(zāi)。

“你這是做什么？”聞人非聲音低沉。

我驚魂未定，喘著氣說：“謝……謝……你能不能把我放正了……”

我這樣倒立著看他的腳，血液往臉部洶涌，很是煎熬。

他手在我后腰上轉(zhuǎn)了一下，把我擺正了，腳踏實(shí)地，我終于有了底氣。

聞人非默然掃了我一眼，然后別過眼，把鳳鳳塞在我懷里。

我這才意識到自己衣冠不整，都是因?yàn)閯偛潘业难鼛?，害我前襟都松開了。

我拉了拉前襟，干咳兩聲，說：“謝謝，你可以走了。”

他二話不說就要離開。我又下意識地抓住他的袖口，他低下頭來，掃了一眼我的手，又抬眼看我，用眼神詢問。

我說：“你干嗎大半夜吹那么蛋疼的調(diào)調(diào)？”

他抿了下唇，眉心微皺了一下：“與你無關(guān)。”

“當(dāng)然是與我無關(guān)。”我嘿嘿笑了一聲，“與我有關(guān)就是我蛋疼了?？偛荒芪沂悄愕乃缴?？”

他深吸一口氣，輕而堅(jiān)決地掰開我的手，然后縱身翻過墻去。

切，會輕功了不起啊。我們家鳳鳳也會。

好吧，我不如雞，他也就和雞差不多。

如此一想，吾心甚慰……

對聞人非這個人，我向來是沒什么好感的，因?yàn)檫@個人油鹽不進(jìn)，滴水不漏。

我是說，一滴油水也撈不到。

按理說他是蜀都的攝政王，劉阿斗都得聽他的，他才是蜀都第一人。但是這個人吃穿用度也沒比我們好多少。有時(shí)候我勸導(dǎo)劉阿斗學(xué)好，他也欣慰地對我表示贊賞，但從來都是口頭贊揚(yáng)，不見實(shí)惠。

劉阿斗就不一樣了，對我可就慷慨，我要什么他給什么。按照我母親的擇婿標(biāo)準(zhǔn)，阿斗簡直是最符合的。他那張臉跟太后是比較像的，瘦下來估計(jì)也是瓜子臉桃花眼的俊秀少年，儀表堂堂，論有錢有勢，蜀都什么都是他的，論脾氣好，沒人比他更好了。

如此這般一想，我看劉阿斗的眼神都有點(diǎn)調(diào)整不過來了，隱隱約約像看到一只閃閃發(fā)光的金龜婿……

可惜，就是他年紀(jì)比我小，還比我傻。本來比我聰明的人也不多，但比我傻那么多的，也真是不好找。

我看劉阿斗就仿佛看天上地下僅有一只的稀世珍寶。

“笑笑……”劉阿斗憂郁地望著窗外。事實(shí)證明，胖子還真不太適合憂郁的表情，他一憂郁，我就想笑，“我們出宮去玩好不好？”

我掩面道：“哎呀，陛下你要出宮就自己偷溜出去，別讓我知道就好了?！?/p>

他回過頭來，扯著我的袖子，可憐兮兮看著我：“笑笑，你陪我出去，不然我會走丟的?！?/p>

說他不傻吧，真傻，出宮都會走丟。

說他傻吧，也算聰明，知道會走丟，所以拉上我。知道我心軟，所以還用那種淚汪汪的眼神讓我屈服，而且還半是威脅——他要丟了，我也得丟腦袋了。

但他還是傻。

“陛下，既然這樣您就更不能出宮了，微臣會看緊陛下的?！眲偙涣P了三個月薪俸，可不能再出錯了，否則下次就沒那么容易過關(guān)了。

劉阿斗很受傷地縮回手，蜷起膝蓋，尖下巴擱在膝蓋上，垂下眸子哀怨地悶哼一聲，長長的睫毛扇了扇：“悶得難受……”

看得我心肝麻癢麻癢的，想蹂躪他一番。他說得倒是真的，自從搬來蜀都，他就沒出過幾次宮門，唯一一次偷溜出宮是半年前我?guī)鋈サ?。結(jié)果是太后要打我板子，他死死抱著我的腰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像是要閹掉他的小弟弟似的。于是太后無奈了，改成閉門思過半個月，罰俸祿半年……這么一算，剛好一到期，她就又給我加了三個月！掀桌！那個死老太婆！想讓我給他們劉家白干活嗎！

還是劉阿斗好，私底下塞了不少好東西給我，真沒白疼他……

我忍不住摸摸他的腦袋，說：“陛下，外面也沒什么好玩的?！?/p>

這句話擱半年前說他還信，出去了一回他食髓知味了，有了獨(dú)立意識，不再輕易被我忽悠了。我說外面如何不好，他都堅(jiān)持一個好字。

外面通報(bào)說趙昀之子趙拓求見，劉阿斗眼睛一亮，瞬間變臉，擺脫憂郁狀態(tài)，從席子上蹦了起來說：“快請快請！”

趙拓手持他夏暖冬涼的扇子一路款款而來，好不風(fēng)騷。

“陛下……”他裝模作樣地朝劉阿斗行禮，眼角余光朝我一瞥。我撇撇嘴，眼觀鼻鼻觀心，懶得理他。

劉阿斗見了他跟見了失散多年的兄弟似的，說著“免禮免禮”就上前扶他。

“趙拓，你今天又帶了什么好玩的東西來了？”

我無力撫額。奸佞小人侍君側(cè)，我有心殺賊，無力回天?。?/p>

趙拓對阿斗露出慈祥友愛的笑容，像誘拐有錢人家少爺?shù)幕旎炷菢樱f：“陛下，今日功課做完了嗎？”

劉阿斗用力點(diǎn)頭。

趙拓又說：“那陛下應(yīng)該去民間體察民情。”

好虛偽好無恥好陰險(xiǎn)??！

劉阿斗連連點(diǎn)頭說：“甚是甚是！父皇也說要體察民情才知道民間疾苦，愛惜百姓。”

“所以陛下不如隨臣出宮？”

我上前兩步扯住趙拓的袖子，咬牙切齒：“你好大膽子，竟敢誘拐陛下。”

趙拓笑得很是淫賤：“陛下已然十三有余，自能分辨是非對錯，小笑笑你這么說是想說陛下是昏君嗎？”

這句話要讓其他主公聽了，估計(jì)是臉色一沉，拂袖冷哼道：“司馬笑，你覺得寡人是昏君？”

然后我要瑟瑟發(fā)抖跪下求饒說：“微臣絕無此意！”

但是劉阿斗卻是委屈地低下頭，對手指，眨了眨眼睛，自下而上抬起眼來看我，弱弱道：“笑笑……你覺得我是昏君嗎……”

我覺得我都快要哭出來了……

“微臣……絕無此意！”

他粲然一笑：“那我們走吧！”

我扶墻哀嘆：“你們?nèi)グ桑揖彤?dāng)什么都沒看到。”

這情景，感覺就像趙拓要帶劉阿斗遠(yuǎn)走高飛似的……

劉阿斗說：“笑笑，你跟我們一起去吧?！?/p>

我無語望天，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趙拓賤兮兮地慫恿他：“陛下，你命令她。”

劉阿斗被慫恿了，說：“笑笑，我命令你?！?/p>

我商量著跟趙拓說：“趙白臉，你怎么不去死一死?。俊?/p>

趙拓笑瞇瞇地回答我：“死亡不是一件急于求成的事，小笑笑，你就從了陛下吧……”

我憤然把筆往發(fā)冠上一插，怒道：“早晚讓聞人非把你剮了！”

趙拓毫無壓力地說：“哈哈，哈哈哈！”

第四章

渾蛋趙拓不是人！

果然從來紈绔少偉男，這些官二代就沒幾個好玩意，慫恿皇帝花天酒地，什么東西嘛！

趙拓帶我出來的目的也昭然若揭了。他和劉阿斗在前面一路游玩，劉阿斗看到什么喜歡什么，喜歡什么買什么，買什么我提什么。

我咬牙說：“趙白臉，你就不能幫我提個包裹什么的嗎？”

趙拓弱不禁風(fēng)地說：“我要牽著陛下的手以防他走丟。你覺得你手中的東西比較重，還是我手中的東西比較重？”

劉阿斗這回說了句人話：“趙拓，你不能這么比，我不是東西?！?/p>

“對?！蔽腋胶停澳銈兌疾皇菛|西。”

劉阿斗說：“笑笑，我?guī)湍隳冒伞！?/p>

我受寵若驚，不勝惶恐。

他拿了一個紙包，拆開來遞了一個肉包給趙拓，說：“吃嗎？”

于是他們一人一個肉包走了……

我是一個史官，但我不只是一個史官。大內(nèi)總管、大內(nèi)侍衛(wèi)在這一刻靈魂附體，我不是一個人，我不是一個人哈哈哈哈——

好不容易，他們兩位大爺走累了，上了茶館歇息，我這才能歇一口氣。

但事實(shí)上，茶館乃天下是非之地，茶館走多了，總會出事的。

我一般不怎么上這種地方，但趙拓那種自命風(fēng)流的人顯然是此間?？?，一路上來熟人無數(shù)，見面紛紛打招呼。

“哎，這是你弟弟?。俊边@是說劉阿斗的。

“哎，你又換了個小廝啊？”這除了說我沒別人了。

直到我們上了二樓雅座，挑了個僻靜的角落坐下，才算安生。

我猛灌茶水，狂吃點(diǎn)心，越想越覺得命苦，又是一陣悲從中來。

劉阿斗津津有味地看著四周，一邊喝茶一邊聽曲一邊聽評書，說的正是三英戰(zhàn)呂不韋的故事，聽著有點(diǎn)穿越。

“哎，這不是司馬笑嗎？”

總算，有一個人認(rèn)識我了。

我無力地抬眼瞄了一下，被曬得頭暈?zāi)X漲，一時(shí)沒認(rèn)出是誰。

“司馬笑，聽說你要嫁了？”那人呵呵一笑，往旁邊掃了一眼，愣了一下，隨即綿長地哦了一聲，說，“原來你要嫁的是趙拓啊！”

我差點(diǎn)被口水嗆到，急忙澄清：“不是不是，我只是……”不能暴露陛下行蹤。這家伙我認(rèn)出來了，貌似是我家對面的王管家的表侄子的鄰居——為什么他都知道我要嫁了？

趙拓合起折扇，對來人抱拳一笑：“未請教大名?！?/p>

“路人，路人?！甭啡诉€要名做什么。我對路人瞪了一眼：“滾你的，我和趙拓是奉命出來辦公。”

“哦……”他意味深長地又哦了一聲，掃了一眼雜七雜八的雜貨，笑著說，“奉命出來游山玩水逛大街？”

趙拓笑而不語，也不澄清。

劉阿斗默默飲茶觀望，這么白白胖胖一坨，竟然就這么被路人兄給忽略了……

路人兄一副“我知道了你們的秘密”的淫賤表情，然后說：“我會保密的?！弊詈鬄t灑離去。

我知道，自己算是完了。

劉阿斗這時(shí)方才開口問道：“笑笑，你要嫁人了嗎？”

我很懷疑他懂不懂得什么叫嫁人：“沒，他亂說的?！?/p>

劉阿斗松了口氣，拍拍胸口道：“那就好。嫁人都會去很遠(yuǎn)的地方，那我以后就見不到笑笑了。”

我鼻酸眼熱，道：“我一輩子服侍陛下?！?/p>

趙拓嗤笑一聲，我抬眼怒瞪他。

劉阿斗說：“不用一輩子。我們劉家的人都不長命，你服侍我個十幾年也就差不多了。”

我聽得愣了一下，趙拓也側(cè)眼看他。他渾然未覺地飲茶，看似專注地聽著評書。

他這么說其實(shí)有道理也不算有道理。劉家這幾代人都是死于非命，因?yàn)橥馄莼鹿賮y政，后來劉背又過勞而死，死的時(shí)候四五十歲，算是很長命的一個了。

劉阿斗這樣吃好喝好，估計(jì)沒活個一百歲都對不起養(yǎng)他的民脂民膏。

不過他用這么淡然的態(tài)度說出這么虐心的話，我一時(shí)之間還真是不太承受得住啊……

趙拓清咳兩聲，道：“陛下還想去哪里體察民情？”

劉阿斗說：“聽說有座百樂宮……”

“沒有！”我打斷他，咬牙切齒，“陛下哪里聽來的？”

為什么陳國歷代皇帝不論男女都喜歡逛窯子！劉阿斗你已經(jīng)夠傻了不能再學(xué)壞了！

劉阿斗眨了下眼睛看我：“聽侍衛(wèi)們說，那里是人間極樂。”

我嘆了口氣，說：“陛下，那種地方，害得人妻離子散，家破人亡，哪里是人間極樂。一個好皇帝是不能去那種地方的?！?/p>

趙拓意識到問題的嚴(yán)重性，難得地附和我：“陛下，那里確實(shí)不是什么好地方。”

要讓太后知道我和趙拓帶著小皇帝逛青樓，那我的嫁妝就會變成我的遺產(chǎn)了。希望我去之后，母親會善待鳳鳳，鳳鳳枕在聞人非膝上的時(shí)候，不知道會不會想起我……

看緊鳳鳳！不能讓聞人非搶了去！

“那就不去了?！?/p>

“陛下英明?！壁w拓也松了口氣，為免節(jié)外生枝，趙拓說，“陛下，天色不早了，不如我們回去吧?！?/p>

劉阿斗戀戀不舍，趙拓又說：“改天再出來?！?/p>

劉阿斗這才開心了。

難得他們迷途知返，但是有時(shí)候屠刀放下得太晚，回頭無岸，只有懸崖了。

回到宮里，一絲聲音也沒有，一個宮人也沒看到。

趙拓只送我們到宮門口，我?guī)е鴦⒍坊氐綄媽m，一進(jìn)門，就看到太后那張美艷中帶著一絲陰狠的臉。

“司馬笑！”

我撲通一聲跪下。

“你好大膽子！竟敢?guī)П菹鲁鰧m！”

雖然求饒沒什么用，但除了求饒我什么也做不成了。哪個天殺的通風(fēng)報(bào)信，不是說今天太后去萬佛寺嗎！

“母后，是兒臣命令笑笑帶兒臣出宮的?！眲⒍芬补蛄讼聛?，淚眼汪汪地說，“母后別責(zé)罰笑笑。”

唉……他也算仗義了。可是馬后炮有個屁用啊，我還不是要受罰。

“陛下，你是九五之尊，是蜀國唯一的希望，怎么這么不知自愛。一個護(hù)衛(wèi)都沒有帶就這么出去，要是出了事怎么辦！”

“母后，蜀都太平，不會有事的?！眲⒍氛f。

“萬一呢！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啊！”太后一拍桌子，我心猛地顫了一下，“上一次就說了下不為例，你們是當(dāng)哀家開玩笑嗎！”

“母后！”劉阿斗急了。

“將司馬笑拖出去！打五十棍！”

五十棍！這是要打殘我了！

劉阿斗也意識到事態(tài)嚴(yán)重了，轉(zhuǎn)過身就撲到我身上，幾個宮人要拉開他又怕傷了他，猶猶豫豫徘徊不前。

太后鳳眼一瞪：“拉開陛下！”

劉阿斗兩只手緊緊抱著我的腰，宮人又上來扯他，我只覺得……腰被他抓得好疼啊……

疼得我眼淚都流下來了。

劉阿斗終于力氣不敵，被他們抓到一邊去，兩個侍衛(wèi)上來一左一右抓著我的手臂就要抬出去。劉阿斗狠狠一掙，大聲道：“母后，你不能打笑笑！”

太后冷笑一聲：“為人臣者，不知盡忠，諂媚阿諛，帶陛下出宮，難道不該打嗎！”

“是兒臣命令她的！母后你說了，兒臣是九五之尊，誰都要聽兒臣的，她不能不聽兒臣的，不聽就是抗旨！”劉阿斗喘了口氣說，轉(zhuǎn)頭對兩個侍衛(wèi)喝道，“我說不能打笑笑，你們就不能打，不然也是抗旨！”

兩個侍衛(wèi)僵在原地，轉(zhuǎn)頭去看太后。

太后臉色頓時(shí)變得煞白。

劉阿斗言者無心，太后聽者有意。

陳國末年，外戚霸權(quán)，太后攝政，母強(qiáng)子弱，王威有所不振，天子雖為九五之尊，天子圣旨卻不如太后懿旨。

如今劉阿斗年紀(jì)雖小，腦子雖不靈活，卻好歹是一言九鼎的皇帝，一句無心之話，登時(shí)讓太后下不來臺。

便在此時(shí)，小宦官來報(bào)，丞相求見。

聞人非在這皇宮出入，哪里還需要求見，沒等召見，便聽到耳后生風(fēng)。聞人非來了，得救了……

不知道為什么我突然會這么想，但是聞人非的到來確實(shí)讓我松了一口氣，包括太后和劉阿斗。

聞人非邁了進(jìn)來，衣角大幅擺動，自我身側(cè)而過，與太后和劉阿斗見禮。

“發(fā)生什么事了？”聞人非這是明知故問。

太后冷哼一聲：“司馬笑竟敢將陛下帶出宮去，哀家正打算懲治懲治她?！?/p>

我緊緊低著頭，但是可以察覺到他的視線自我頭頂掃過。

“是嘛?！甭勅朔浅谅曊f，“是該罰。陛下玩心重，也有錯。罰司馬笑和陛下跪祠堂，各抄高祖語錄五十遍。司馬笑罰俸半年?！?/p>

我沒什么壓力，罰我一輩子吧，老娘不干了！

太后看上去不太滿意，但是也不能說什么了，繃著張臉拂袖而去。想必劉阿斗的那幾句話傷了她，讓她有些不知所措了。

劉阿斗見她走了這才奔到我身前，淚眼汪汪地說：“笑笑，都是我不好……”

唉……

我心說，他原來也還是有王霸之氣的嘛……

聞人非等太后走了之后，終于發(fā)作了。

“阿斗，司馬笑！”他低喝一聲，氣得不輕，都直呼陛下小名了！

我和劉阿斗登時(shí)繃直了身子。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劉阿斗，無奈嘆了口氣：“陛下……以后若想出宮，跟微臣說一聲，派侍衛(wèi)跟隨即可。”

這算是他退讓了一步了。

但劉阿斗看上去依然悶悶不樂。

我想大概是因?yàn)槌瓡氖掳伞?/p>

其實(shí)，我和他，都抄熟練了吧。所謂熟能生巧，如今我們已經(jīng)能五支筆一起抄。

聞人非無視劉阿斗，把我拎到一邊單獨(dú)談話。

“陛下不懂事難道你還不懂嗎？”聞人非沉聲嚴(yán)肅道，“縱然陛下安然歸來，此事若讓太后知曉，你一樣逃不過責(zé)罰！”

我往大腿上一掐，淚水奪眶而出，扯著聞人非的衣袖，哽咽抽泣道：“大人，下官冤枉??！六月飄雪啊！都是那個趙白……趙拓，進(jìn)讒言，誘拐陛下，實(shí)在不干下官的事啊！”我邊哭邊訴，將趙拓批判得體無完膚，奸邪無恥，曠古奇葩??！

聞人非眉頭越皺越緊，最后一嘆：“罷了！”

罷了？哪能就這樣罷了！我擔(dān)驚受怕還要被罰抄高祖語錄，都是趙白臉惹的禍，不報(bào)此仇鳳鳳都會鄙視我！

我嚴(yán)肅地說：“丞相大人您可不能包庇了真正的奸佞小人??！難道就因?yàn)樗谴髮④姡业莻€死人，所以他不用受罰，我就罰得給宮里白干活還倒貼錢嗎？”

聞人非聽了這話，眼神一暗。片刻之后，我倆才同時(shí)反應(yīng)過來，他的手似乎是在……揉我的腦袋？

我僵硬著脖子，眼睛往上吊，看到他的手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縮了回去。

“喀……”他別過臉，以手掩口，神色有些尷尬地輕咳一聲，說，“我知道該怎么做，你回去吧?！?/p>

我愣愣地看著他幾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心想，回個球啊！我還要去祠堂抄太祖語錄呢！

不過話說回來……

我抬手摸摸自己的腦袋。

這顆破腦袋，很少有人碰過，除了母親的鍋鏟，記憶中連父親都很少那樣揉我的腦袋，記憶中……其實(shí)我也不太記得父親是什么樣的了……

聞人非的掌心，還挺溫暖的。

難怪鳳鳳那么愛爬上他的大腿讓他撫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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