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心
跟在趙剛屁股后面的日子是痛苦而漫長的,但洪濤一點也不后悔。他一向認為無論對于誰,有些事情是遲早都會發(fā)生的,你無從逃避,也無法抵擋,你所能做的只是,接受它。
當然現(xiàn)在他已很少去想以前的事。就像該來的他總是揮手讓它來一樣,該去的他也總是揮手讓它去。
他寧愿想些美好的東西?,F(xiàn)在他就在想一雙手,趙剛女人的手。這雙手遞給他一杯葡萄酒,為他沐浴。他呷了一口,閉上眼睛,愜意極了。人生于他,不正如這杯美酒一樣,等著他慢慢享受?
手指很細,也很靈活。其中一根手指,忽地戳在他的腦門,女人嬌笑道:“既然來找人家,為何又不肯多看人家一眼?”手指下移,經(jīng)過耳根,滑向胸膛:“三天前有個男人,也是這樣。他風塵仆仆的,像是從很遠的地方來。他熏香沐浴,齋戒了三天,像是要做很神圣的事一樣。他讓姑娘們給他換的衣服,從內(nèi)衣到襪子,全是白的,雪一樣的白。他沒有碰過她們,連看都沒多看一眼,然后他就走了……”
奇怪的人,奇怪的事。是不是每個人的一生中或多或少都會碰見的呢?他洪濤自己,是不是個奇怪的人?他邊走邊想。他還沒接到手下的稟報。但他居然比他們先聽說,先……先看見他了。不錯,他看見他了!就在此刻!西風中!西門外!他冷冷地看著他。他顯然在等他。他劍墜的紅綢很耀眼。他一襲白衣,“從內(nèi)衣到襪子,全是白的,雪一樣的白”!
白衣人的話很少,事實上他一共只說了四個字。洪濤問他的來意時他只說了兩個字“殺你”。洪濤再問他為什么時他又說了兩個字“趙剛”。洪濤問:“閣下是趙剛的朋友?”他只搖搖頭。他非但不認得趙剛,連見都沒見過。他只知道趙剛是個很正直很義氣的人,也是條真正的好漢。這也是江湖中誰都知道的。
洪濤問:“閣下為了個不認得的人,就不遠千里來殺我?”他只點點頭。他不愿再開口。他本就是來殺人的,不是來說話的。
任何人為了趙剛來殺洪濤,洪濤都不會覺得意外,倘若這人是趙剛的親人或朋友,倘若趙剛沒在兩年前死去。而替一個從未見過面的陌生人復仇,去殺死另一個從未見過面的陌生人,這種事他連聽都沒聽說過。
他簡直不相信世上會有這樣的人,會做這樣的事。
但他相信:現(xiàn)在自己已沒有退路!
白衣人在靜靜地看著他,靜靜地等著他拔刀。
西風吹過長街,樹葉蕭蕭落下。高墻內(nèi)的庭院里突然有一群昏鴉驚起,飛入了西天的晚霞。洪濤突然拔刀,閃電般攻出八刀。刀刀劈向要害,一刀快比一刀。這兩年并不太平,他的月也并沒老。
白衣人不動,不躲,刀風襲至眼前,忽地一劍刺出。
因為他早已看出他的破綻,一點破綻。
所以他只刺出了一劍,就洞穿了洪濤的咽喉。
沒人能形容那一劍的速度和力量!
樹葉蕭蕭落下,洪濤轟然倒地。
他臉上的表情很復雜,說不清是痛苦、憤怒還是驚訝、恐懼,但跟臨死的趙剛并沒有兩樣,就是都不相信這是他們生命中遲早會發(fā)生的事。
劍拔出來的時候,還帶著血。
白衣人輕輕吹了吹,鮮血就一連串從劍尖滴落,恰巧落在一片黃葉上。
黃葉被西風舞起時,人已消失在殘霞外消失在西風里……
后來有人說他是神,誰也無法抗拒他的力量。有人說他也是人,因為劍術(shù)之高,無人能及,所以人們叫他“劍神”。他是一個很奇怪的人,常常做一些很奇怪的事。
他是誰已經(jīng)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世上為什么會有他那樣的人,正如你要問世上為什么
會有洪濤那樣的人。
誰也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也許正因世上有洪濤那樣的人,才會有他那樣的人。
選自《小小說選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