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夫

孫昊

2003年的寒假，我和同鄉(xiāng)準備從武校回去過春節(jié)。我們就讀的武校就在嵩山少林寺的山腳下。

我從小就好動，喜歡舞刀弄棒，父親見我對學(xué)習(xí)不太上心，于是花錢把我送進了武校。很快我就從同齡人中脫穎而出，在各種比賽中拿到了好的名次。我的兩個宿遷老鄉(xiāng)，分別叫阿德、阿劍，他倆平時以我為榜樣，不僅羨慕我的好身手，對我更是言聽計從，尊稱我為“峰哥”

這天下午，去徐州的火車票賣完了，我們提前訂了汽車票，決定在登封縣城先落腳，第二天再回宿遷。晚上，我和阿德、阿劍在一家靠近長途車站的封城旅館開了個房間。

房間不大，但是很干凈，不少東西都是新購置的。旅館開的時間不長。

因為平時大手大腳慣了，這次回去，我們仨都只剩下了不多的鈔票。夜里閑得無聊，我們?nèi)齻€在外頭的大排檔簡單地吃了幾碗拉面，便回到房間打牌。我們?nèi)齻€同鄉(xiāng)好不容易聚在一起玩玩牌，大家樂而忘形，一不小心把煙頭扔得到處都是。

突然，我聞到一股嗆人的焦煳味，定睛一看，原來地毯被扔下的煙頭燃著了。

好巧不巧，外面還傳來“篤篤”的敲門聲，老板娘在外面叫門。

我趕緊跳下床心急火燎地把火踩滅。阿劍連忙拖了把椅子擋在被燒壞的地毯上，若無其事地坐了上去，阿德這才去把門打開了。

老板娘鳳眼圓睜，用鼻子使勁嗅了幾下：“是誰在房間里抽煙了吧？好像還燒壞了什么東西！”

“沒！沒！”阿德有些言不由衷地說。

老板娘從地下?lián)炱饚讉€煙頭，指著墻上“禁止吸煙”的警示牌說：“沒看見墻上的牌子嗎！明知故犯！非要被抓個現(xiàn)行？”

“我們是花了錢住宿的，在房間里抽煙你管不著?！蔽倚U橫地說。

老板娘被我的語氣激怒了，拍拍阿劍的椅背：“麻煩讓一下！”

阿劍翻了翻白眼，把臉別了過去，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表情。老板娘伸出細長的手掌，在阿劍腦后玉枕穴的部位輕輕一按，阿劍頓時像被火燎了屁股的猴子“哎喲”一聲跳到一旁，面如土灰。

我和阿德面面相覷，一時間心亂如麻：看起來弱不禁風(fēng)的老板娘竟然是個高手！在武校時，師傅告誡我們，遇到那些深藏不露的高手，尤其要小心，因為他們在舉手投足間，便能讓你生不如死。老板娘把椅子騰開，眼前的地毯上赫然出現(xiàn)一個被燒的破洞。

“這塊地毯剛買的，一千多，才用了不到—個月！”老板娘氣得花枝亂顫。

很快，我們的爭執(zhí)聲驚動了老板，老板抱著膀子出現(xiàn)在了門口，不動聲色地看著我們。我想其他的房客也一定聽到了這里的動靜，只不過誰也不想多事，沒人敢出頭。

“我們是在里面抽煙沒錯，但地毯不一定是我們燒壞的，說不定是上一撥住客弄壞的。”心知沒錢賠付，我顯得有些強詞奪理。

因為意氣用事，我更是把阿德和阿劍擋在后面，滿臉不服氣，老大可不是白當?shù)?。阿德和阿劍梗著脖子站我身后，像兩只好斗的公雞。

“還挺橫！”老板點點頭：“看來你們幾個是練家子，得陪你們耍耍，讓你們幾個心服口服。”

打架的事我最喜歡！平時在擂臺上打慣了，一上場就興奮。我跨出過道，—個“黑虎掏心”快速沖了過去。

出乎意料，我撲了個空。老板身形一動，慢悠悠地躲開了。

我吃了一驚，趕緊一個“側(cè)鞭腿”往老板的腰上踢去。老板眼疾手快，用手一擋，順勢將我猛推過去。我一屁股跌坐在墻根，又羞又惱。

阿德和阿劍見我招架不住，一左一右沖過來夾擊老板。我們?nèi)齻€如臨大敵，使盡了氣力，一心想要全身而退。老板不急不躁，從容應(yīng)對。

老板像是故意和我們玩鬧，有時攻守自如套路嚴謹；有時又慌慌張張，全然不避讓，任由我們的拳腳如雨點般落在他身上。可我感覺用盡全力打在他身上的拳頭竟然像碰上了一堆棉花，如泥牛入海無聲無息。

不到兩分鐘，我們弟兄仨全趴在了地上。武林規(guī)矩，愿賭服輸。我們從地上爬起來，并肩站著，面紅耳赤。

原本理虧，如今又碰到了高人，只得乖乖掏錢。我們幾個把兜翻了個底朝天，只湊了三百多塊錢，實在掏不出來了。遇到我們這幾個窮鬼，老板娘嘆了口氣，只得自認倒霉。

大家再也無心思打牌，相互埋怨了幾句，各自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三人背起背包，動身回宿遷。臨走時老板娘倒像個沒事人一樣，笑瞇瞇地看著我們，還拍了拍阿劍。

十幾個小時的汽車實在難熬，走到半路時，我們幾個餓得眼睛里直冒青光了，離校時本來還留了點錢買零食的，如今全賠給了別人。

我們幾個小心嘀咕著：實在不行，下車吃頓“霸王餐”拍拍屁股就溜，看誰敢阻攔哥幾個，砸不扁他。可一想想之前在旅館的遭遇，大家又泄氣了。

阿劍心情低落，無聊地在背包里亂翻，意外發(fā)現(xiàn)了用信紙裹著的一百元錢。

阿劍、我和阿德很意外，擠在一起看那封信。

親愛的三位小兄弟：

出門在外，要學(xué)會照顧自己。年紀輕輕就學(xué)會抽煙是不對的，燒壞了地毯更應(yīng)該賠償。作為男子漢要勇于承擔(dān)責(zé)任。錯而能改，是一個人必備的品質(zhì)。

試試你們的身手，是想讓你們知道學(xué)武不是用來恃強凌弱的。

讓你們?nèi)齻€男孩掏錢，也是我和老婆不愿意看到的。怕你們在路上餓肚子，更擔(dān)心你們少不更事會犯錯誤，老婆心細，準備退還一百元給你們。

祝你們一路順風(fēng)！

你們的朋友：盛輝 李麗

讀了這封信，我和阿德、阿劍既羞愧又感動。

真不知老板娘是如何悄悄把錢放入阿劍的背包的。只是那么輕輕地一拍，電光石火般快捷。

強中自有強中手，十八歲那一年的經(jīng)歷后，我再也沒仗著自己是個練家子就橫行天下了，我學(xué)會了什么是尊重與擔(dān)當。

選自《新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