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本文以日本大正時期《萬朝報》的“周日漫畫”欄中所刊登的動物擬人漫畫為研究對象,分析了日本早期兒童漫畫中動物擬人化手法的運用及發(fā)展情況。擬人化的動物形象首先可以分為“未著裝的動物”和“著裝的動物”兩類,后者又可分為三種手法:第一,動物的頭部加人的身體;第二,動物的全身像作為頭部加人的身體;第三,動物全身像。特別是第三種手法,由于其擬人化程度較高而被廣泛使用。日本的動物擬人化形象一方面繼承了日本傳統(tǒng)的繪畫技巧及審美觀,另一方面也受到了歐美漫畫的影響。
關(guān)鍵詞:兒童漫畫 動物擬人化手法 發(fā)展變遷
中圖分類號:J605 文獻標識碼:A
一 引言
近年來,日本的漫畫作為一種極具代表性的文化迅速發(fā)展起來,在世界上享有盛譽。在以漫畫為代表的視覺藝術(shù)作品中,特別是面向兒童的繪畫藝術(shù)作品中,擬人化的動物形象比比皆是。例如,穿著衣服的小豬,會說話的小狗等,讀者已對這種擬人化的動物形象習(xí)以為常。
然而,這種擬人化的表現(xiàn)方式最早并非出現(xiàn)于兒童的作品當中,而是出現(xiàn)于成年人的作品中。例如,在被稱為現(xiàn)代漫畫之源起的“鳥獸人物戲畫”(平安時代末期,12世紀)中,描寫民眾游戲玩耍、貴族宗教儀式等場面時就借用了動物的形象。在江戶時代的大眾讀物——草雙紙以及讀本插圖中都能夠見到貓、老鼠、妖怪等以擬人的形象出現(xiàn)。另外,明治初期創(chuàng)刊發(fā)行的時事諷刺雜志《團團珍聞》、《驥尾團子》等中也有許多利用動物擬人化手法創(chuàng)作的政治諷刺漫畫。
以兒童為讀者對象的繪畫最早出現(xiàn)于民間故事畫書的插圖當中?!皬哪荒┑暮牖谇昂笃穑霈F(xiàn)了為兒童而創(chuàng)作的浮世繪,其中有用故事畫的手法描畫的擬人化的動物以及鬼怪等。”進入明治時期(19世紀六七十年代)之后,隨著兒童就學(xué)率以及識字率的逐漸提高,兒童開始閱讀當時為數(shù)不多的大眾媒體——報紙。報社也為了吸引兒童讀者特意開設(shè)兒童專欄,刊登適合兒童閱讀的內(nèi)容。1902年,《時事新報》的“時事漫畫”欄中開始連載以兒童作為主人公的漫畫,自此正式出現(xiàn)了報紙連載兒童漫畫。因此,在兒童漫畫的發(fā)展過程中,報紙先于雜志和單行本,邁出了第一步。而動物擬人化漫畫作為兒童漫畫中不可或缺的一種類型開始發(fā)展起來。
這種最初在面向成年人的繪畫作品中出現(xiàn)的表現(xiàn)手法,當它被運用于兒童漫畫作品中時發(fā)生了怎樣的變化?日本漫畫中的動物形象是如何發(fā)展變遷的?為了探明這些問題,本文選取在兒童漫畫發(fā)展的初級階段大量刊登了擬人化漫畫的《萬朝報》的“周日漫畫”欄,進而展開分析和論述。
二 《萬朝報》的“周日漫畫”欄與擬人化漫畫
在兒童漫畫的發(fā)展過程中,特別是漫畫雜志書籍等尚未普及的早期階段,擁有廣泛讀者的報紙媒體為漫畫提供了登載的空間,促進了漫畫的發(fā)展。
日本最早開設(shè)的報紙漫畫專欄是從1902年1月12日起每周日在《時事新報》上刊登的“時事漫畫”欄(北澤樂天主筆)?!皶r事漫畫”欄中多為尖銳辛辣的時政諷刺漫畫,但也不乏用輕松的筆觸幽默地描繪民眾日常生活的漫畫。其中以男孩“凸坊”為主人公的漫畫成為日本第一部長期在報紙上連載的兒童漫畫。
受到北澤樂天兒童漫畫的影響,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之后兒童漫畫迅速發(fā)展起來。1919年6月29日,《萬朝報》上創(chuàng)建了“周日漫畫”欄。顧名思義,該欄每周日出現(xiàn)于報紙上,直至1923年6月24日為止連續(xù)四年登載漫畫作品。與《時事新報》的“時事漫畫”欄不同,它沒有時政諷刺漫畫,也沒有描寫成年人生活的故事漫畫,而是僅刊登以兒童為主人公的兒童漫畫,如描寫兒童的惡作劇、小聰明、日常生活等內(nèi)容的故事漫畫,以及通過童話傳說故事改編的漫畫等。因此,《萬朝報》的“周日漫畫”欄是一個專門面向兒童的報紙漫畫專欄。
從主人公的設(shè)定方面來看,該欄中登載的漫畫大致可以分為兩類,即以兒童為主人公的漫畫和以動植物等為主人公的漫畫。前者完全繼承了北澤樂天的兒童漫畫,直接沿用了上述《時事新報》的“時事漫畫”欄中出現(xiàn)的兒童形象及名稱。而后者則是“周日漫畫”欄的創(chuàng)新之舉,每周刊登一幅擬人漫畫,特別是以動物為主人公的擬人漫畫。這些漫畫不僅僅是寫實地描寫動物,而是在動物身上賦予了人的特征,使其與人一樣具有感知性、思考力,并能夠穿衣講話。1920年之后,隨著漫畫登載數(shù)量的增多,擬人化的種類也豐富起來,除了動物以外還有植物、日常用品、甚至神靈鬼怪等都被用作漫畫主人公。正是這些漫畫作品,在報紙漫畫欄中開啟了多彩的擬人漫畫世界。
那么,擬人化的動物形象為什么會從大正時期(20世紀10年代)在報紙兒童漫畫中大量出現(xiàn)呢?眾所周知,日本的現(xiàn)代漫畫在起源之初深受歐美漫畫的影響。清水勛在記述被稱為日本現(xiàn)代報紙漫畫之鼻祖的北澤樂天時這樣寫道:“北澤樂天的《東京波克》是參照在紐約發(fā)行的‘PUCK’雜志編輯的,而《少年波克》則受到英國的兒童漫畫周報‘PUCK’的影響。我們必須承認,日本的兒童漫畫受到了英國漫畫的影響?!北睗蓸诽斓穆?,不論是面向成年人的政治諷刺漫畫還是面向兒童的故事漫畫,在故事結(jié)構(gòu)和繪畫手法上都受到了歐美的影響。
這樣的影響關(guān)系也同樣適用于動物擬人漫畫。1841年創(chuàng)刊的英國諷刺漫畫雜志“PUNCH”在創(chuàng)刊初始就出現(xiàn)了許多穿著衣服的擬人動物形象。坂井妙子指出,“19世紀中期以前,在諷刺作品中有許多具有英國式幽默的著裝擬人動物形象。這種描繪手法完全可以利用到面向兒童的作品當中。從廣義上講,19世紀中期以前出版了大量的刺激兒童想象力的作品,這為著裝的擬人動物形象提供了可能的環(huán)境?!?/p>
在日本,從明治末期到大正時期(20世紀初期)這一段漫畫發(fā)展的初期階段,在深受英美漫畫文化影響的北澤樂天創(chuàng)作的作品當中也有很多借用動物形態(tài)來諷刺人類社會的作品以及利用了動物擬人化手法的兒童漫畫。而這種擬人漫畫在《萬朝報》的“周日漫畫”欄中開始定期登載,得到了更多自由發(fā)展的空間。這對于日本的兒童漫畫的發(fā)展具有重大意義。因為從明治末期到大正前期,報紙上的兒童漫畫大多為描寫現(xiàn)實生活的作品,很少有在非現(xiàn)實空間內(nèi)展開的故事。而進入大正后期以來首次在“周日漫畫”欄中大量刊登動物擬人漫畫,為報紙兒童漫畫加入了非現(xiàn)實的幻想內(nèi)容。
從1919年6月29日到1923年6月24日,“周日漫畫”欄中刊登的擬人漫畫作品共計258篇。其中動物擬人化作品最多,為210篇,占了80%以上。本文就以這些動物擬人漫畫為研究對象,著重探討在兒童漫畫的發(fā)展初期擬人化表現(xiàn)是如何運用的,它是怎樣繼承了日本傳統(tǒng)的審美觀,并且又是如何吸收西方的擬人繪畫手法的。
三 出場動物的特征
“周日漫畫”欄中出場的擬人化動物,從被人飼養(yǎng)的小貓小狗到深山老林里的黑熊,從天上飛的小鳥到海里游的魚,種類非常豐富。按照出場次數(shù)多少排列,最多的是狗和貓,分別為50次和48次。其次是青蛙26次,兔子22次。而出場次數(shù)在10次到20次之間的為鴨子、雞、小鳥、烏龜、老鼠、猴子、貍、魚,10次以下的為大象、鵜鶘、蝸牛、狐貍、馬、長頸鹿、熊、螃蟹、蝴蝶、河馬、仙鶴、豬、螞蟻、烏鴉、章魚、蚊子、蟬、毛蟲、牛、天鵝、鳩、花蛤、蛇、金龜子、蒼蠅、蜻蜓、大雁、蟋蟀、狼、鼴鼠、螢火蟲、蝙蝠、松鼠、鹿、金魚、蝌蚪。
出場次數(shù)較多的小狗和小貓大多作為寵物與兒童主人公一起出現(xiàn)。而鴨子和雞也多以家禽的形象出現(xiàn)。這些動物因為與人的距離近、關(guān)系密切,對兒童來說在日常生活當中接觸較多,從而頻繁地出現(xiàn)于漫畫作品中。
而青蛙和兔子的頻繁出現(xiàn)則與日本美術(shù)史上占有重要地位的、被譽為日本的國寶的《鳥獸人物戲畫》有著密切的關(guān)系。《鳥獸人物戲畫》是平安時代末期到鐮倉時代初期(12世紀至13世紀)由鳥羽僧正覺猶主筆的畫卷,被認為是日本現(xiàn)代漫畫的原點。在其最為著名的甲卷中擔任主角的動物是青蛙、兔子和猴子,它們模擬人的姿態(tài)來表現(xiàn)人類游戲或儀式的場面。據(jù)辻惟雄的研究結(jié)果顯示,《日本書記》、《古事記》、《日本靈異記》等從古代到中世的文獻中都有關(guān)于這三種動物的記述,青蛙是田間之神的使者,兔子是吉祥的象征,猴子是擅長模仿人之神的使者。因此可以說,《鳥獸人物戲畫》甲卷中的主角都是被神圣化的動物。
“周日漫畫”欄中出場的這些動物從形態(tài)上看與《鳥獸人物戲畫》中的十分相似。以兔子為例,《鳥獸人物戲畫》中描繪的兔子全身白色皮毛,只有耳朵尖部呈黑色。這種兔子叫作冬毛東北野兔,“冬天全身變得純白,而耳朵尖部一年四季都是黑色”。這個明顯的特征在“周日漫畫”欄里出場的兔子身上也可以見到。而同一時期在英國的報紙《The Daily Mirror》上連載的兒童漫畫“Pip,Squeak and Wilfred”中出現(xiàn)的兔子身體則是為灰色,耳朵為純白色,耳朵尖部也沒有黑色標記。
除了《鳥獸人物戲畫》以外,幕末至明治初期活躍在畫壇的著名戲畫、漫畫家河鍋曉齋也對日后漫畫的發(fā)展產(chǎn)生了巨大的影響。在曉齋的畫稿中可以看到大量擬人化的青蛙。與兔子一樣,青蛙的擬人化形象在一定程度上也繼承了傳統(tǒng)作品中的審美觀。另外,烏龜自古就常常出現(xiàn)于日本的神話傳說當中,然而在“周日漫畫”欄中有烏龜出場的漫畫,有幾近一半都是以伊索寓言中的“龜兔賽跑”的故事為模板而創(chuàng)作的。兔子總是在賽跑的半途中因遇到各種各樣的事而分心,最終輸給一貫堅持的烏龜。伊索寓言在明治時期被翻譯成日語在日本普及開來,這也對漫畫中的擬人化動物形象產(chǎn)生了一定的影響。
由此可見,在“周日漫畫”欄中頻繁出場的動物主要具有以下幾個特征:第一,它們是兒童熟知的并且有親近感的動物;第二,繼承了日本傳統(tǒng)繪畫的畫風和形象設(shè)定;第三,受到海外寓言故事的影響。
四 動物擬人化的表現(xiàn)方式
“周日漫畫”欄中的動物是以怎樣的形象出現(xiàn)的呢。首先,最基本的擬人化手法是讓動物能夠講話、具有感情和思考能力等。體現(xiàn)在漫畫中即是賦予動物們語言、表情等人類能夠理解的符號。而比這些符號更進一步地提高了擬人化程度的手法則是讓動物穿上人的服裝。隨著人類社會的發(fā)展,衣服除了御寒功能以外,還具有顯示階級、地位、身份等社會屬性,以及引發(fā)時尚潮流等作用。因此,只有當動物穿上了僅存在于人類世界的衣服之后才能脫離動物的本性,達到與人類平等的高擬人化程度。因此,本文首先從“著裝”的視角將擬人化動物的形象分為兩大類,從而進一步分析“周日漫畫”欄中擬人化動物形象的表現(xiàn)方式。
1 未著裝的動物
在共計210篇的動物擬人漫畫當中,沒有穿著人類的服裝,而是以動物原本姿態(tài)出現(xiàn)的漫畫作品有150多篇,占總數(shù)的70%以上。這樣的動物們雖然具有人類的語言、感情和表情,但仍保留著濃厚的動物本性特征。
例如,1920年3月7日刊登了這樣一篇漫畫,兩只老鼠白吉和黑吉在夜間去偷吃菱餅,突然屋里的鬧鐘響了,慌忙逃竄時看到窗戶上映出一個巨大的貓影子,嚇得魂飛魄散。其中,老鼠從洞中偷偷地進入客廳,透過窗紙上的洞偷窺菱餅,以及看到貓的影子嚇得張大嘴的表情等都加入了擬人的手法,但長長的尾巴、四足行走、未著裝的形態(tài)仍然保留動物原本的模樣。
“周日漫畫”欄以老鼠為主人公的14篇漫畫中,未著裝的老鼠出場的漫畫有10篇,其中7篇描寫的是偷吃東西等老鼠的本性特征。然而與此相對,雙腿直立行走且著裝的老鼠出場的4篇漫畫中,它們無一例外地都被描寫為既善良又可愛的小動物。例如,1923年5月27日刊登的漫畫描寫的是曾經(jīng)幫助了兩只螞蟻的老鼠后來得到了螞蟻報恩的故事。這里通過著裝提高了擬人化的程度,從而使老鼠擺脫了其本性特征,成為一個與其它動物甚至人類同樣的存在。
在“周日漫畫”欄中,最常出現(xiàn)的未著裝的擬人化動物是寵物類的小狗小貓或者家禽類的鴨子和雞。這樣的動物大多是作為人類的附屬物出現(xiàn)的。也就是說,雖然它們是以擬人化的形態(tài)出現(xiàn)的,但相對于人來說它們?nèi)匀恢皇莿游?,無法達到與人平等的層面。
這在同時期的其它漫畫中也有所體現(xiàn)。例如,1918年2月起在雜志《良友》上連載的“鎮(zhèn)定的平太郎”中的狐貍、蟒蛇、鸚鵡、獅子都是主人公平太郎的隨從。1923年10月起在《東京朝日新聞》上連載且大受歡迎的《小正的冒險》中的松鼠,次年6月起在《國民新聞》上連載的《波琦的生活》中的小狗等,雖然都具有人類的語言和感情,但卻作為人類的寵物或隨從,被描畫為未著裝的動物原本的形象。
然而另一方面,著裝的動物卻顯示出不同的屬性。例如,1922年3月12日至4月9日在“周日漫畫”欄連載的漫畫描寫了一匹馬去城里參觀博覽會的故事。他穿著衣服,戴著帽子,拿著行李和雨傘,第一天晚上在旅館住下,洗澡更衣,第二天參觀完博覽會之后買了紀念品返回鄉(xiāng)下。這里出場的馬的特征是身著服裝,手拿行李。就像服裝給人賦予了社會屬性一樣,動物通過著裝在屬性上進一步接近人類,可以說服裝是動物轉(zhuǎn)換到人類社會的通行證,著裝的動物可以過著與人類同樣的生活。
由此可見,著裝與否直接關(guān)系到被擬人化的動物是否還具有其原本特性。換言之,動物身上的服裝具有去除動物自身的本性,縮短與人類的距離之功能,是擬人化程度的一個指標。因此,未著裝的動物擬人化手法是一種較多地保留了動物本性的、擬人化程度較低的手法。
2 著裝的動物
著裝可以使擬人表象的意味更加濃厚,而具體來看,著裝也分為幾種方式。那么著裝的動物是如何被刻畫的呢?首先可以肯定的是,著裝的動物都是雙腿直立行走的。他們的著裝方式大致可以分為三類:第一,動物的頭部加人的身體;第二,動物的全身像作為頭部加人的身體;第三,動物全身像。這三種著裝方式各自所占的比例分別為36%、11%、53%。
第一,動物的頭部加人的身體是指,頭部為動物的頭部,而頭部以下的部分為人的身體,服裝未遮蓋的部分,即手、足等均與人相似。以這種形態(tài)出現(xiàn)的動物有麻雀、兔子、狗、貓、雞等。實際上這種擬人化的表現(xiàn)手法在日本的繪畫歷史上自古有之。例如,室町時代到江戶時代創(chuàng)作的“御伽草子”中的杰作“十二類繪卷”中出場的動物們大多就是這樣的。金橋理子的研究也表明,“使用擬人化手法時強調(diào)著裝,并描畫人類的手、足等,這顯然是強調(diào)人類的存在和姿態(tài),并將其投影至動物身上”。
另外,16世紀的“鳥歌合繪卷”、江戶時代之后面向平民的“草雙紙”里的動物擬人化的插圖等也是這種形態(tài)。進入明治時期以后,這種擬人化手法在《團團珍聞》、《驥尾團子》等時事諷刺畫,以及河鍋曉齋、本多錦吉郎的漫畫、諷刺畫作品中也很多見。
上述這種擬人化手法在面向兒童的漫畫作品中有一個特點,那就是動物的著裝兒童化。明治、大正時期西式服裝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普及,但兒童仍然多穿條紋式的和服上衣和日式褲裙,腳上穿草鞋,上學(xué)的孩子背單肩斜跨的書包。而此時的擬人化動物的裝扮幾乎與孩童一致,這樣的服裝打扮成為獲得兒童親近感的要素之一。
“周日漫畫”欄中以這種姿態(tài)出現(xiàn)的擬人化動物獨立于人類,脫離了低人一等的人類的附屬物的立場。這不是從人類高級于動物的立場觀察動物,而是從人與動物平等的視角來看,麻雀生活在森林里,魚兒生活在池塘中,它們像人類一樣有自己的生活,這種視角因此也更接近于兒童的心性。
第二,動物的全身像作為頭部加人的身體是指,動物的整個身體作為頭部,下面接上人類身體的描繪手法。采取這中擬人化手法描繪的動物有蝴蝶、螢火蟲、螞蟻、螃蟹、蛤蜊等昆蟲及海里的動物。他們通常身體較小,頭部與身體區(qū)分不明顯,因此采取了將全身像作為頭部的擬人化方法。江戶時期的五大民間故事之一的“猿蟹合戰(zhàn)”中的插圖就是這種手法的例子,而“周日漫畫”欄中出現(xiàn)的螃蟹的擬人像也沿承了同樣的手法。這種手法與第一中手法一樣,在自古以來的繪草子等面向成人的繪畫作品中也很常見。
需要注意的是,這種手法在海外的作品中幾乎很少出現(xiàn),可以說是日本獨具特色的一種手法。而且用這種手法描繪的動物多為蛤蜊這樣的海洋生物,或是蟬這樣的昆蟲。這與日本被海環(huán)繞的自然環(huán)境以及日本自古以來的“聽蟲”文化息息相關(guān)。
第三,動物全身像是指,代替了人的身體、手、足,毫無隱藏地描繪動物身體本身,再在其上使其著裝、帶帽,或使用拐杖、手帕等工具的手法。用這種擬人化手法描繪的動物有猴子、馬、豬、貓、長頸鹿等,種類繁多。他們并不是人與動物的混合體,看起來明顯是動物的形象。
只有用這種手法描繪動物時,才第一次形成了多種不同的動物同時登場的動物大集合式的幻想世界。例如,大正1920年10月3日刊登的“動物的棒球”中描述了運動場上大象、兔子、猴子、長頸鹿等動物玩棒球,雞、鶴、鵜鶘、河馬、老鼠等在場外觀看的場面。在這種情形下一般被視為天敵的動物之間也可以像朋友般相處,換言之,這種擬人化的手法完全去除了動物身上的本性特征。
不僅如此,甚至人也可以參與其中。例如,1922年10月22日刊登的漫畫就描繪了兩個孩子與河馬、大象、鴨子、雞等14只動物一起遠足的情景。其中孩子與動物的身、著裝及形態(tài)都基本相似,可以說孩子與動物都處于同一層面之上,他們的存在完全平等,甚至可以互換。
由此看來,第三種手法擬人化程度最高,動物因此而變成與孩子等同的存在,從而引起孩子的共鳴,同時通過在漫畫中創(chuàng)建一個與孩子的視角相平行的動物世界,而使孩子更加樂于看漫畫。
但是上述第一種手法和第二種手法都在日本傳統(tǒng)的繪畫作品或諷刺畫中常見,而第三種手法卻不那么常見。然而,在動物擬人漫畫的發(fā)展過程中,第三種手法卻是最為成功的。那么這種手法到底是怎樣發(fā)展起來的呢?
五 擬人化動物形象的發(fā)展與海外的影響
動物擬人化作為一種繪畫手法誕生以來,一直在不斷地發(fā)展完善。上文中提到的動物未著裝及動物著裝的總共有四種擬人化手法在兒童漫畫的發(fā)展過程中也經(jīng)歷了自然淘汰的變化過程。首先,第一種,動物的頭部加人的身體;第二種,動物的全身像作為頭部加人的身體的手法,由于描繪的角色是混雜了半人半動物的不完全的形象,所以在之后的發(fā)展過程中逐漸被淘汰了。而未著裝的擬人化動物和著裝的手法,第三種,動物全身像則完全保留了動物的形象特征,特別是手法。第三種由于其擬人化程度最高,對讀者來說最能引起親近感而一直沿用到現(xiàn)在。
將日本的擬人化動物形象發(fā)生的變遷與英國相比較,可以發(fā)現(xiàn)一個有趣的現(xiàn)象。坂本妙子在《童話王國的模式——非現(xiàn)實的著裝的動物們》一書中說到,英國動物角色的形象在從面向成人的繪畫作品導(dǎo)入面向兒童的作品時發(fā)生了以下變化。1840年代,英國的畫家從法國畫家Grandville的代表作中獲取了靈感,畫出了許多頭部是動物,手足及身體是人,并且著裝的半人半獸的怪物。這種模仿甚至在兒童畫書中也可以見到,但最終只不過成為二流的兒童畫。為了使動物形象更加適合兒童,畫家想了一個很好的辦法,那就是放棄人的身體和手足,取而代之的是毫無隱藏地畫出動物的身體、四肢,并使其著裝,也就是讓他一眼看上去就是動物。
同樣的變化也發(fā)生在約20世紀80年后的《萬朝報》“周日漫畫”欄以及此后的面向兒童的動物擬人化漫畫中。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結(jié)束之后,由于接觸海外繪畫、漫畫作品的機會增多,日本的動物擬人化漫畫開始接受國外漫畫的影響。國外的漫畫成為日本擬人化動物形象變遷中不可或缺的因素之一。例如,1923年10月20日起在《東京朝日新聞》上連載并風靡日本的少年漫畫《小正的冒險》就是當時《朝日畫報》的編輯鈴木文史郎在看到英國報紙The Daily Mirror上連載的以小狗、企鵝和兔子為主人公的兒童漫畫“Pip, Squeak and Wilfred”后得到靈感而創(chuàng)作的。
此外,動物形象在很大程度上也受到美國漫畫的影響。20世紀20年代至30年代是美國動漫蓬勃發(fā)展的時期,期間出現(xiàn)了大量以老鼠、兔子、貓等動物為主人公的漫畫及動畫作品,報紙上的連載漫畫也有很多是以動物為主人公的。而在日本昭和初期,即20世紀30年代初,日本的漫畫正反映了這種海外漫畫的動向。
該時期隨著兒童漫畫在報紙上連載的增多,各報紙開始轉(zhuǎn)載國外的漫畫作品。例如,大正1923年《國民新聞》的“Little Jimmy”、同年《東京朝日新聞》的“Bringing Up Father”、1925年《時事新報》的“Happy Hooligan”、1930年《時事新報》的“Felix the Cat”等。這些海外漫畫作品不斷被轉(zhuǎn)載于日本報紙上,在給當時讀者帶來新鮮感受的同時,對日本漫畫界也帶來了強烈的沖擊。
僅以動物擬人漫畫為例來說,例如,1931年1月至1941年10月在《少年俱樂部》雜志上連載的“野犬黑吉”,描述了一只野犬在進入軍隊后逐級晉升的故事,這部有名的漫畫其實模仿的是美國連載漫畫“Krazy Kat”(1931)和“Felix the Cat”(1921)。而且“野犬黑吉”的作者田河水泡的多部動物漫畫的靈感都來源于海外漫畫。另外,1939年1月5日至次年8月30日在《東京日日新聞》上連載的“貓七先生”也深受“Felix the Cat”的影響。這部漫畫中不僅貓七先生的形象設(shè)計與Felix如出一轍,而且還有當時美國著名漫畫角色大力水手(Popeye)出場的情節(jié)。
1928年,Walter Disney創(chuàng)作出美國漫畫史上具有重要意義的“米老鼠”(Mickey Mouse)形象。米老鼠漫畫以著裝的可愛主人公形象及趣味十足的故事情節(jié)迅速風靡全球。日本也受其影響,創(chuàng)作出《小熊頃助》(1935)、《小象的日記》(1939)、《動物學(xué)?!罚?939)、《動物防空隊》(1940)等動物擬人漫畫作品。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之后,例如,1949年《少年俱樂部》連載的《獵公的冒險》也深受美國漫畫的影響,特別是主人公的形象與米老鼠十分相似。以上列舉的這些漫畫作品中出場的動物形象,無一例外都使用了上述動物全身像這種擬人化手法。
由此可見,日本早期的兒童動物擬人化漫畫一方面繼承了日本傳統(tǒng)的繪畫技術(shù)及審美觀,另一方面也吸收了歐美漫畫或動畫的新鮮要素。就擬人化手法來說,半人半獸的混合式擬人化手法逐漸被淘汰,而不隱藏動物身體的手法一直保留下來。特別是著裝的動物擬人像,從大正末期(1920年代)到昭和初期(1930年代)多受歐美的影響,從而日本的動物擬人形象也存在模仿歐美的傾向。
六 結(jié)語
本文以日本大正時期《萬朝報》的“周日漫畫”欄中刊登的動物擬人漫畫為研究對象,分析了日本早期兒童漫畫中動物擬人化手法的運用及發(fā)展情況。擬人化的動物形象首先可分為“未著裝的動物”和“著裝的動物”兩類。前者的擬人化程度較低,這種手法保留動物的本性特征,以這種手法描繪的動物常被排除在人類世界之外,生活在動物自身的世界或是作為人類的附屬而存在。后者由于使動物著裝從而提高了擬人化的程度,細分又可分為三種手法。其中第三種手法動物全身像已經(jīng)達到了動物與人的角色可以相互置換的程度,由于擬人化程度較高而被廣泛使用。另外,日本的動物擬人化形象一方面繼承了日本傳統(tǒng)的繪畫技巧及審美觀,另一方面也受到了歐美漫畫的強烈影響。
本文分析的《萬朝報》的“周日漫畫”欄中刊登的日本早期報紙連載兒童漫畫的動物擬人化作品在日本漫畫史中具有舉足輕重的作用。在擬人化漫畫的發(fā)展初期,“周日漫畫”欄刊登了大量動物擬人作品,為擬人化手法的發(fā)展提供了平臺。而且從漫畫史的角度來看,在擬人化手法從傳統(tǒng)的繪畫作品向兒童漫畫過渡并不斷發(fā)展完善的過程中,該欄也起到了承前啟后的作用?!爸苋章嫛睓谥杏涊d的動物擬人化手法的各種摸索與嘗試是日本漫畫史上極具價值的重要一筆。
注:本文系中國人民大學(xué)外國語學(xué)院“985工程”科學(xué)研究基金項目,編號:2011H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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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徐園,講師,工作單位:中國人民大學(xué)外國語學(xué)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