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著名美國詩人惠特曼與狄金森生活在同一時代,但是所作生死主題的詩歌風格與看法卻迥異。惠特曼以豪邁大氣的風格歌唱生死,認為生死是循環(huán)往復的自然進程;而狄金森以內(nèi)省風格見長,她筆下的生死,痛苦與美好并存。
關鍵詞:沃爾特·惠特曼 艾米莉·狄金森 生死主題 風格 看法
中圖分類號:I106.2 文獻標識碼:A
一 引言
沃爾特·惠特曼(Walt Whitman,1819-1892)與艾米莉·狄
金森(Emily Dickinson,1830-1886),是兩位最著名的美國詩人。由于在詩歌創(chuàng)作上的杰出貢獻,他們的名字被一同最先刻在紐約市圣約翰大教堂的“美國詩人之角”。他們是并駕齊驅的美國現(xiàn)代派詩歌先驅,“上承浪漫主義余緒,在部分作品中的表現(xiàn)毋庸諱言;下開現(xiàn)代主義先河,已經(jīng)得到一致公認(江楓譯,譯者序)”。作為蜚聲美國文壇的詩人,他們都不講究押韻,“都好像從不曾有人寫過詩似的(江楓譯,譯者序)”。盡管生活在同一時代,且同為傳統(tǒng)詩歌革新者,惠特曼與狄金森所作生死主題的詩歌風格與看法卻迥異?;萏芈院肋~大氣的風格歌唱生死,認為生死是平等幸福、循環(huán)往復的自然進程;狄金森卻以淺吟低唱的內(nèi)省風格見長,她筆下的生死痛苦卻無限美好,因為唯有經(jīng)歷生之孤獨痛苦,才 能獲得生之豐饒歡樂,唯有經(jīng)歷死亡之痛,才能走向永生。
二 風格篇
美國著名文學史家羅伯特·斯皮勒認為:“到1890年,美國文學未來發(fā)展的兩條道路已明確地標出:一條是朝著接受自然與事物的本來面目,另一條是內(nèi)向探索意識、傳統(tǒng)、克制以及對形式的關注”(斯皮勒,131)。這論斷與惠特曼和狄金森詩歌所展示的風格契合:惠特曼代表第一條道路,狄金森則沿第二條路發(fā)展,二人詩風可謂迥異。
1 惠特曼豪邁壯麗的生死之歌
惠特曼經(jīng)歷坎坷豐富,十一歲即開始做勤雜工、學徒、排字工等。作為時代歌手,他接受自然與事物本真的美,歌唱美國人和美國生活,詩風洋溢蓬勃生機與激情。
惠特曼一貫的風格是豪邁大氣,“歌唱”二字成為《草葉集》的關鍵詞。他是放歌而行的勇士,其詩氣勢磅礴,讀來令人歡欣鼓舞。在《當紫丁香最近在前院開放》中,他說:“走近來吧,強大的解放者,/如果是這樣,你便接受了他們,我高興地歌唱的死者,/讓他們沉默在你那慈愛地浮動的海中,/沐浴在你的,死亡啊,在你的幸福的洪水里?!保ɡ钜肮庾g,463)詩人高興地歌唱死者,也歌唱神圣強大而慈愛的解放者——死亡,因為它帶來幸福歡樂?;萏芈M恫萑~集》,“不能被認為主要是一種智慧的或學術性的作品或詩歌,而要更多地看作出自感情和體魄的激烈的叫喊……”(李野光譯,908)正是通過這樣的激烈叫喊,惠特曼唱出了自我嘹亮的歌曲。
在附編“老年的回聲”中,詩人總結道:“我沒有怎么努力去學小鳥婉轉歌唱,/我倒醉心于高飛,……/我只希望自由地飛呀,飛得愉快、輕松,而又豪放?!保ɡ钜肮庾g,797)的確,醉心放歌高飛的惠特曼做不到婉轉歌唱,他充滿熱情地謳歌美國的民主生活和男男女女。哪怕是在生死這樣永恒的哲學問題面前,也初衷不改,以自己豪放自由的風格,愉快輕松地放聲高歌。
2 狄金森內(nèi)省含蓄的生死思考
狄金森隱居家中三十余年,淡泊名利,所做詩歌基本與時事無關。她的詩“是人類生活體驗和心理狀態(tài)的真實寫照”。里奇認為,在這些方面,“除了莎士比亞以外誰也無法和她媲美”(劉守蘭,166)。她在內(nèi)省中發(fā)掘真善美,以凝練的語言、細致的觀察、對生活和事物的深刻思考與哲理性探索為主。
由于目睹許多親朋死亡,且住所離墓地不遠,常見到送葬場景,生死問題成為狄金森探討的重點。在《因為我不能停步等候死神》中,死亡被賦予人格,化身有禮貌的紳士來接她,死亡之路悠閑又舒適。19世紀的弱女子,以無限睿智與大氣,如此淡定地看待生死,不能不令人嘆服。狄金森也有這樣的思緒:“假如我不再送來玫瑰/在某個歡慶的時節(jié),/那一定是因為,我已被/召往玫瑰之外的世界—/假如我不再說起/我心蕊憶念的名字—/那一定是因為,死神的纖指/輕輕捂住了我唇邊的絮語!”(周建新譯,66)玫瑰是愛與美的化身,詩人表示假如有一天不再送來玫瑰、不再說起憶念的名字,那是因為死神召走了“我”。看似平靜的設想中,隱藏著怎樣熱烈的愛與念?。褐灰钪惶?,就不會停止!
狄金森擅長頗具韻律、簡練老道的表達:“太陽不斷下落,下落,卻仍然/不見午后的色彩—/……雙腳不斷困倦,困倦,卻仍然/有我的手指清醒—/……我現(xiàn)在還能看到—/它正在死去,我也一樣。”(江楓譯,259)詩人冷靜地將死亡到來時清醒、機械的感覺淋漓盡致地體現(xiàn)出來,將寫作的形式與內(nèi)容合二為一——文字的不斷重復與死亡所帶來的機械麻木感得到統(tǒng)一。
有時,狄金森會呈現(xiàn)一幅靜謐的水墨畫:“她躺著仿佛在做游戲/她的生命已一躍而去—……/她歡快的雙臂,半垂—/好像玩累了犯困—……/會跳舞的眼睛,半睜—/好像他們的主人/還在擠弄著/同你,開玩笑——。”(江楓譯,129)一切已靜止,生命已逝去。主人公曾如此活潑可愛,現(xiàn)在卻保持一個姿勢,一動不動。這靜中有動的畫面,令人無限惋惜:死亡帶走鮮活的生命,只留下靜止的軀殼。
狄金森關乎生死的詩篇林林總總,體現(xiàn)多方面的思考與感悟,但核心風格基本不變:詩人總是以沉穩(wěn)的態(tài)度,娓娓道來生生死死那點事。在她眼中,一切無需喧嘩,哪怕關乎生死。
三 生死觀篇
1 惠特曼的生死循環(huán)
惠特曼認為死亡不是結束,而是為重生做準備,死與生是循環(huán)往復的自然進程,其實質是和諧統(tǒng)一的。正所謂:“死為生之續(xù),生為死之繼,生乃死之所倚,死乃生之所伏”(王祖友,86)。
詩人寫道:“我知道我是不死的,我知道我的環(huán)形軌跡不是木匠的圓規(guī)所能畫成!”(李野光譯,67)生死是自然之約,遵循固有的環(huán)形軌跡,不受任何人所制。“啊,我如今明白了,生命就像白天那樣并不能向我展示全體,/我明白了,我還得等待那些將由死亡展示出來的東西。”(李野光譯,616)生命永遠在流動,生非全部,唯有統(tǒng)一生死,才會完滿。
在《自己之歌》中(李野光譯,53),惠特曼寫道:“那些最小的幼芽說明實際上沒有什么死亡,/即使有過,它也只引導生命前進,……/至于你,尸體,我想你是很好的肥料,但這并不叫我厭惡,至于你,/生命,我認為你是許多次死亡的殘余,/在這以前我自己無疑已死過一萬次?!保ɡ钜肮庾g,115)深受愛默生影響的惠特曼篤信個人主義與自然主義,他認為沒有真正的死亡。如果被稱為“死亡”的生命形式出現(xiàn),那是為了引導生命前進。而尸體,為其他生物提供了好肥料。只有對生無限熱愛,才會期待重生而無懼于死,這樣的生死觀反映出詩人對生命的熱愛和對個人生活的熱情。惠特曼也有如下的詩句:“有人認為出生是幸運的事嗎?/我趕快去告訴他或她,死去也一樣幸運……/一切都像我自己一樣是不朽而無窮的?!?(李野光譯,53)他直面一切,接受一切,認為生與死都是幸運、不朽而無窮的。在詩人的生死循環(huán)統(tǒng)一觀中,死與生相依相生,帶來新生命、新循環(huán)?!蹲约褐琛返淖詈螅娙苏f:“我將我自己饋贈給穢土,讓它生長在我所愛的草叢里,/如果你想再得到我,請到你的鞋后跟底下去尋覓?!保ɡ钜肮庾g,118)回歸到泥土中去,再從泥土中生長出來,生命的物質形態(tài)正是如此周而復始地循環(huán)著。
最后,惠特曼在《再見!》中寫道:“請記住我的話,我還會回來的,/我愛你,我告別物質,/我像是脫離了肉體,勝利了,死了?!保ɡ钜肮庾g,694)經(jīng)歷了放歌而行的一生,惠特曼“勝利了,死了”,但是他重申還會回來,因為死亡是再生的開始?;萏芈鼘ι赖纳羁汤斫鈱⒆x者引領到一個自由的世界。無論在美國文學史還是在生死哲學上,惠特曼都是偉大的革新者。
2 狄金森的“朝向永生”
對狄金森來說,生是無盡的孤獨與痛苦,亦是豐富的內(nèi)涵之旅。死帶來傷痛,也帶來安慰與解脫,因為它通向永生。不畏獨生,不懼赴死,是她對生死身體力行的感悟。
狄金森“對生存的真實情況既抱有懷疑,卻又希望選擇繼續(xù)生存,這些具有存在主義哲學萌芽的思想內(nèi)容在狄金森的許多詩中都有所體現(xiàn),在死亡主題詩歌中表現(xiàn)尤為鮮明”,(劉守蘭,184)她寫道:“靈魂選擇自己的伴侶—/然后,把門緊閉—/對于神圣的多數(shù)—/她再也不理—/……/我曾見她,從一個人口眾多的國家—/選擇一個—/然后—封閉關心的閥門—/像石頭—?!保ㄖ芙ㄐ伦g,131)對狄金森而言,生命不可謂不孤寂,因為她是一生孤獨的隱士,僅選擇一位真正的伴侶——詩歌陪伴,之后便“把門緊閉”。另一方面,有詩歌作陪,一生寫詩1800首之巨,狄金森的生命不可謂不豐富。在世俗世界眼中以一塊“石頭”形式出現(xiàn)的她,其實創(chuàng)造力非凡,并且很敏感。生活對她來說如此豐富,以至于若沒有相匹配的人,她根本無需伴侶。
狄金森認為,“時光從不緩解痛苦—/真實的苦難不斷加強/一如肌肉,日益強健—。”生之痛,真實而長久,不僅不因時光流逝得到緩解,反而不斷加強。她也寫道:“劇痛過后,感覺如?!?神經(jīng)端坐,如同墓碑—/僵硬的心問,是他,承受著,/是昨天,抑或是數(shù)百年前?……/這是鉛的時刻—/如果經(jīng)受住,便會牢記,/一如寒冷中的人,回想著雪—/起初—冰涼—繼而麻木—隨后松手—?!保▌⑹靥m,121)在這首詩中,狄金森凸顯了對死亡的痛苦感受。她提到“劇痛”,之后是“僵硬的心、鉛的時刻、寒冷中的人、冰涼、麻木……” 這些詞確鑿地明示,死亡帶來的痛苦令她十分不愉快。盡管如此,她卻保持冷靜,以特殊的幽默感將死亡描述為漠然且程式化、機械的過程:“起初——冰涼——繼而麻木——隨后松手——?!?/p>
狄金森將死亡看做通向永生的橋梁。在《因為我不能停步等候死神》中,死亡化身殷勤的紳士,與“我”共同駕車緩行到一所地下房屋,幾世紀轉瞬而逝,原來,這架馬車朝向永遠。狄金森如敘述慢節(jié)奏的故事一樣侃侃而談,告訴讀者死神并不可怕,死后即是永生。她也曾寫道:“耶穌說過,我告訴你—/有這樣一種人—/不會嘗到死的滋味—/如果耶穌真誠—/我也就無須論證—/救世主的話語/無可爭辯—/他說過,死亡已死去?!保ń瓧?,155)狄金森熟讀《圣經(jīng)》,對其教義了然于心,卻在對上帝的猶疑中堅定地拒絕宗教。盡管如此,她的詩中卻不乏宗教影響。在此,她拿出救世主的話來佐證:有的人不會死,“死亡已死去”,那么,永生肯定存在。死亡是通往永生的必經(jīng)之路,所以死亡帶來痛苦的同時,也帶來永久幸福的希望。她將死亡與永生相連,以自己的方式找到自我拯救與安慰。
狄金森的死亡詩充滿生死的辯證關系,真實地反映了詩人矛盾的心理:生死之痛真實長久;但詩歌創(chuàng)作為她帶來生之幸福與樂趣;而面對死亡時,永生的信念給她安慰和信心。這樣的矛盾性,正體現(xiàn)狄金森對世界和宇宙的全面認識。
四 結語
惠特曼和狄金森的詩篇膾炙人口,發(fā)人深省?;萏芈鼮樯婧蜌绺吒枰磺?,而狄金森對生死做了極富哲理性的深度思考。惠特曼認為,“最大的詩人并不是寫得最好的人,而是給人啟發(fā)最大的人;不是其意思可以一目了然的人,而是給你留下很大的余地去渴望、去抒發(fā)、去研究,留下很多的東西由你自己去完成的人?!保ɡ钜肮庾g,916)。這一點,惠特曼與狄金森無疑都做到了。他們?yōu)槊绹酥潦澜缥膶W貢獻的詩篇, 將一直引領人們探索生命的意義,生生不息,永無止境。
參考文獻:
[1] 李野光:《草葉集》,北京燕山出版社,2003年版。
[2] 江楓:《暴風雨夜,暴風雨夜》,機械工業(yè)出版社,2010年版。
[3] 羅伯特·斯皮勒,王長榮譯:《美國文學的周期》,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1990年版。
[4] 劉守蘭:《狄金森研究》,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
[5] 王祖友:《惠特曼宇宙中的死亡》,《山東外語教學》,2002 年第2 期。
[6] 周建新:《艾米莉·狄金森詩選》,華南理工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
作者簡介:皮英,女,1974—,重慶人,碩士,講師,研究方向:跨文化交流與美國文學,工作單位:西南林業(yè)大學外國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