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擇這家小旅館是我不得已而為之。
三輪車?yán)?,在小城里兜了好幾個圈,賓館旅店都說“客滿”。原來小城這幾天剛好有慶典活動,還請來了香港歌星。
人擠得象螞蟻包一樣。師傅說。
我開始焦慮起來。我的襯衣已被汗水濡濕,貼在脊背上,特別難受。我手里的皮包里,裝著三萬元現(xiàn)金。
驀地,我想起了那家小旅館。小旅館位于城邊一條幽暗的街道旁,是一位善良的大媽利用自家空閑的住宅樓開起來的。條件簡陋,但收費便宜。在城里賓館住一晚的錢,在小旅館可以輕松住一個禮拜。
五年前,還相當(dāng)落魄的我曾在那里住過一個晚上。兩間窄窄的單人床。一個搖搖欲墜的小吊扇,“哐哐”地轉(zhuǎn)。一位來小城找活干的農(nóng)民大哥跟我住一間。天氣熱,睡不著,我倆湊了錢,到夜市買來烤肉和幾瓶冰凍啤酒,回到房間,只穿一條小褲衩,聽著田野里的蛙聲,開懷痛飲。喝高了,暈乎乎地倒在床上,馬上呼呼地睡著了。
謝天謝地,小旅館還在。當(dāng)時的泥沙路,變成了水泥路。街角的水泥電桿上,高掛著一盞路燈,小旅館浴在了一層昏黃朦朧的燈影里。
那位和藹的大媽身形比幾年前越發(fā)臃腫了,但臉上的笑容,仍然讓人感覺溫暖。
還有房間嗎?我問。
她笑著說,算你運氣好,205房間還剩最后一個床位。
辦好入住手續(xù),給我鑰匙的時候,大媽說,早來的客人忘記要驅(qū)蚊香了,你順便帶一盤上去吧。
我踏著嘎嘎作響的木樓梯爬上二樓,旋轉(zhuǎn)鑰匙打開了房門。
靠窗的床上,斜躺著一個高大壯實的中年男子,正心不在焉地翻看一本厚厚的書。聽到門響,他警惕地將銳利的目光射向我。我向他點頭,說,我也住這里。
我將包放在空著的床上,蹲下身子,用火機將驅(qū)蚊香點燃。一股濃郁的香味在房間里彌漫開來。
中年男子瞄了一眼我壯實的手臂,目光顯得閃爍而緊張。
我遞了根煙過去,問,先生也是出差辦事,找不到賓館,才住這里的吧?
他搖手,沒有接我的煙。自己從衣兜里掏出盒香煙來,說,我只抽這個牌子的煙,別的,抽不慣。吸了幾口煙之后,中年男子說,你說錯了,我可不是什么出差的,我是出門打工的,明天,我就要搭火車出省。
哦,我莫名地緊張起來。我把包包從床上拿起,緊緊地壓在大腿上。尷尬地笑了笑,說,其實,我也是來這里找工作的。如果有錢,誰會住這種小旅館?
中年男子的目光更加閃爍和游移不定。他擠出一臉不自然的笑,干干地說,就是,就是,有錢的話,肯定住高檔酒店了。
我的肚子咕咕地叫起來。我問他,吃過晚飯了嗎?他說,早吃了。沒吃的話,快點出去吃,晚了,怕沒有吃的了。
我拎著皮包出了門。路邊的一堆廢磚塊,差點絆了我一跤。
一絲莫名的恐懼爬上心頭。我想,今晚,真是不能有半點大意。那個自稱出門打工的男子,長得那么壯實,萬一我包里的錢被他發(fā)現(xiàn),就危險了!
轉(zhuǎn)過幾條街,找到一家粉攤,我點了碗熱騰騰的牛肉粉。吃的時候,趁店主不注意,我用餐巾紙,裝了一小包辣椒面。他家的辣椒面特別辛辣嗆人。
回到旅館房間,閉著眼打盹的中年男子一骨碌爬起來。他問我,吃好啦?不出去了?見我肯定的點頭,他拿著書出了門,說,去樓下解個大手。
我將辣椒包和皮包一起放在枕頭邊靠墻的地方。然后脫衣上床。我閉著眼睛,卻警惕地豎起兩只耳朵。
聽到腳步聲,我將臉側(cè)過來。中年男子用張報紙裹著剛才的書進屋來了。
他又悶悶地抽了兩根煙,之后,問我,確定不出去了?聽到我肯定的回答,他熄了燈。開著燈,睡不著覺。他咕噥著說。
房間變得昏暗起來。
我很疲倦,但我不敢輕易入睡。我將手搭在皮包上,注意著對面床的動靜。
我聽見中年男子在床上翻來覆去,弄得小床吱吱地響,好象也難以睡著。
不遠(yuǎn)處的田野里,傳來陣陣蛙鳴。但以前起催眠作用的蛙聲,此時卻變成了危險的信號。我聽著對面床的動靜,心想,夜越深,越要小心。
窗外,小城璀璨的燈火漸漸熄滅殆盡。青蛙們似乎也累了,蛙鳴聲已然變得有氣無力。夜已深。畢竟太疲倦了,我雖警惕著,但不覺間,已迷迷糊糊地睡去。
再睜開眼時,已是次日早晨。枕邊的皮包還壓在手下。我長長地出了口氣。
對面床,已是空空蕩蕩。那本報紙包著的書卻還醒目地擱在枕頭邊。我過去,掀開報紙,頓時嚇得張大了嘴――報紙包著的,不是書,是一塊堅硬的磚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