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面不識君

焉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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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先聽見了林七喜囂張的聲音才看見她那張憤世嫉俗的臉。陽光熱烈地灑在她身上，她踩著七公分的高跟鞋叉著腰站在二樓走道上，伸出一只手指著某個人的鼻子罵道：“他娘的季賤人，你給我站?。　?/p>

風(fēng)云突變，妖風(fēng)四起。

本來嘈雜如菜市場的校道霎時安靜下來，大家都屏住呼吸想知道是哪個倒霉蛋又得罪了校長千金。

我猜那個倒霉蛋是季小然，高二六班的學(xué)生，十七歲，常年坐在教室最后一排不見天日的位置。不，他并不是一個壞學(xué)生，這個白色系的男孩品行端正作息規(guī)律，寫一手漂亮的字拿最顯眼的成績，很討老師喜歡。事實上，假如他愿意，他可以坐在教室任何一個位置。

只是他不喜歡前排那些女生，她們總是裝模作樣在頸后噴濃郁的香水，說起話來嗲聲嗲氣，看見帥哥一臉腦癱相，像一群活在泡沫里的人。

天氣有些燥熱，我扯開白襯衫袖口的扣子，繼續(xù)往前走，書包帶子突然被人拽住了。林七喜像只好斗的公雞從我身后鉆出，眼神刀光劍影地殺過來，“季小然，你今天為什么不解釋？”

“解釋什么？”男孩的聲音帶著獨(dú)有的干凈，像新鮮的蘋果一樣脆生生的，我很喜歡。

我知道她說的是黎雪菲事件。黎雪菲是學(xué)校出了名的美女，有一種年少青蔥里呼之欲出的帶些嫵媚的氣質(zhì)。昨天她旁若無人地來到三班，昂著高傲的頭穿過走廊，撞開擋在季小然面前詢問數(shù)學(xué)題目的書呆子，用手理了理頭發(fā)才對上他茫然的眼睛，“晚上有時間嗎，我們一起去看電影吧？”

班上響起了起哄的口哨聲，很多女生為黎雪菲加油助陣，這并不是因為黎雪菲人緣有多好，而是因為林七喜。

這樣說來，林七喜確實是一個討人厭的姑娘。她抽煙喝酒染指甲油，逃課打架玩臺球，往老師茶杯里倒粉筆末的是她。和新同學(xué)打架的也是她，這樣萬夫所指的罪人，卻倚仗著自己校長千金的身份，安然無恙地呆在學(xué)校里橫行霸道，恨得多少人牙癢癢。

大家能做的，無非是費(fèi)盡心機(jī)地孤立她。季小然是林七喜的同桌，也是她唯一的朋友。毫無疑問，假如季小然離開了林七喜，她的星球再華麗，也只剩下她孤單單一個人了。

昨天晚上究竟后況如何沒人知道，但今天班上很多人都看見，黎雪菲的父母替她來辦了退學(xué)手續(xù)。

你看，林七喜就是這樣陰險，斗不過別人就找老爸開除她，呸！同學(xué)們議論紛紛，林七喜路過的地方，猶如病毒入侵，大家自覺呈弧形后退一步。

可此刻的林七喜站在我面前，紅了耳根的樣子單純得像個孩子，她的聲音很輕，只有我們兩個人才能聽見，“黎雪菲為什么退學(xué)你再清楚不過了，你昨天說的話，不算數(shù)了嗎？”

“我說過什么嗎？”

林七喜顯然不敢置信我會說這樣的話，她愣了一下，然后飛速給了我一腳，大聲喊道：“季小然你別再給我寫情書了，我不會喜歡你的，白癡！”

這個愛面子的丫頭，她還不知道我并不是季小然，所以我當(dāng)然不知道季小然對她說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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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逐漸轉(zhuǎn)暖，班長為了抓住春天的尾巴自費(fèi)在周末舉行了一場春游，在郊區(qū)一所森林公園里燒烤。

大家從家里帶來各自喜愛的食材，自由組隊，就在場面熱火朝天其樂融融的時候，一輛價值不菲的白色寶馬車停在了公園門口。車?yán)锩俺鲆粡埢逇獾哪?，正是林七喜?/p>

誰也沒想到這姑娘臉皮刀槍不入。就在周三，體育老師要求每位同學(xué)都必須跑接力賽，四人一組，班上三十七個人，林七喜當(dāng)仁不讓地成了多出來的那一個。體育老師在操場上喊了三遍誰愿意和林七喜一組，甚至把條件降到出來的人可以少跑兩百米，也沒有一個人肯舉手。

最后自強(qiáng)不息的林七喜同學(xué)一個人咬牙跑完了四個人的任務(wù)，不負(fù)眾望地暈倒在跑道上，被人抬進(jìn)了醫(yī)務(wù)室打了三天吊瓶。

大家紛紛猜測這次又是哪個混蛋泄露了消息，讓她來折磨大家。

我無語地望望天，這個林七喜，來就來了，居然兩手空空，你以為你是來打醬油的嗎？

事實上我們都想錯了，這座森林公園的另一側(cè)正在舉行一場盛大的婚禮，林七喜不過是搞錯了方向而已。告訴我這些的時候，林七喜正在奮力與掛住她高貴禮服的樹樁抗衡，果然不出我所料，“嗞啦”一聲，禮服的裙擺被勾爛了一大塊。

她索性撩起裙擺坐在樹樁上，露出一截光滑筆直的小腿。又奪過我千辛萬苦烤好還咬過一口的玉米，理所當(dāng)然地吃起來。

我們已經(jīng)走出了同學(xué)們的視線，周遭靜謐，一束束陽光穿過枝繁葉茂的間隙射下來，光影婆娑。

林七喜邊啃玉米邊問我：“季小然，你發(fā)短信告訴我今天野炊，就不怕被他們孤立?。俊?/p>

“季小然，你是不是喜歡我??？”

“好吧，季小然，你不說話我就當(dāng)你默認(rèn)了哦?？丛谀氵@么勇敢的份上，我就允許你親我一下吧！”

說罷，她揚(yáng)起頭，有光落在她臉上，顯得唇角那抹笑更隱約了。

“林七喜，沒有人會喜歡吻邋遢的女生，特別是當(dāng)她嘴邊還粘著黑不溜秋的玉米粒的時候?！蔽姨统黾埥韼退磷欤┛┑匦ζ饋?，聲音在空曠的森林里此起彼伏地傳出好遠(yuǎn)。

我該怎么說呢，林七喜，你喜歡的男孩把這張臉給了我，我怎么敢無恥地代替他去吻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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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過，林七喜一直是個討人厭的姑娘。

前年雪災(zāi)的時候，道路結(jié)冰車輛被困，林七喜去青海旅游后回來被擱在路上。附近有生意頭腦的村民在公路兩旁賣泡面，坐地起價從五塊漲到三十。饑腸轆轆的林七喜湊到路邊，罵那個賣面的中年男人：“你良心被狗吃了嗎？盡賺黑心錢！”周圍司機(jī)和乘客們一涌而上，林七喜趁機(jī)扛起一箱泡面，利索地鉆進(jìn)車?yán)铩?/p>

市里沃爾瑪超市開業(yè)那一天，人潮擁擠進(jìn)退兩難，所有的營業(yè)員都記得有一個叫做林七喜的孕婦快生了，她們叫來了警察，打了120，層層護(hù)送下林七喜是第一個走出沃爾瑪?shù)娜?。而親眼看見她將兩條圍巾和一個包塞進(jìn)肚子里的保安也為她捏了一把冷汗。

還有去年冬天最冷的那個時候，林七喜抱著一只臟兮兮的狗坐在地下通道里，一共騙取了路過的好心人的十七塊錢。最后給她錢的那個胖子還好心地幫她將那只狗送到了動物救助站。而林七喜同學(xué)，她樂顛顛地拿著人生賺到的第一筆錢去買了一桶劣質(zhì)油漆，然后在開學(xué)的時候，將油漆涂在了她新同桌的椅子上。

我之所以知道那么多，是因為我曾經(jīng)是那個賣泡面的中年男人，也曾經(jīng)是那個看見她偷東西的保安，還曾經(jīng)是給她五塊錢的那個胖子。不過那都是曾經(jīng)了，現(xiàn)在我是季小然，林七喜的同桌，會和她用一副耳機(jī)聽歌陪她聊天的人。

這個世界上很多人相信童話，卻不相信神話，可沒辦法，我就是這個世界多余的神話。

千面君，無顏。

作為這個世界荒誕的存在，從我有記憶起我頂著一張光禿禿的臉流浪在濃稠的黑夜里，在荒無人煙的地界，孤獨(dú)地遠(yuǎn)離人群。

白天我只能瑟縮起來遠(yuǎn)遠(yuǎn)觀望孩子們嬉戲打鬧，人群擁擠繁忙，這個世界如此熱鬧，卻不容我添一分笑。

這樣過了多久呢，或許一千年，或許更久的時間，記憶已經(jīng)單薄到我忘了自己的存在。在某個星光暗淡的夜晚，寒風(fēng)嗚咽，我孤零零站在廣袤的田野里，溫暖的橘色燈光突然就點(diǎn)燃了我枯竭的心。

是用橘子皮做的小燈，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提著它在田野歡快地奔跑，然后唐突撞進(jìn)了我懷里。我下意識地捂住臉。她卻天真而興奮仰著頭，贊嘆，“哇，我終于找到比我還可怕的面具啦！”

這個無所畏懼的孩子，她將手里的小橘燈遞給我，讓我在田野里等她回家取彩筆，她說她要幫我把面具畫得更恐怖，她要帶著我去嚇唬山那邊常欺負(fù)她的壞孩子。

她的眼睛里搖曳著小橘燈灼熱的光，我第一次知道，原來人類的眼睛在黑夜里也有如此璀璨的光芒。

心底的某個地方輕輕塌陷了一塊，我突然很羨慕人類的世界，羨慕她們肆無忌憚地活躍在陽光下，羨慕她們能遵守約定，我卻不能，我狼狽地拿著女孩的小橘燈，按住心底洶涌的渴望，倉皇重復(fù)我唯一擅長的事——逃離。

后來，我開始努力尋找那些不懂得珍惜自己的人，在他們心臟跳動的最后一秒與他們達(dá)成協(xié)議，然后換上他們的臉。雖然是以別人的身份活在這個世界上，但我卻前所未有的滿足，因為這世上沒人比我更渴望陽光，渴望交談。就這樣，我實現(xiàn)他們的遺愿，他們賜我容顏。

很詭異不是嗎？

但對我來說，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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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再暖一些的時候，林七喜同學(xué)終于不負(fù)眾望地談戀愛了，她開始逃課，耳朵后面的頭發(fā)挑染了一撮紫色，抽煙的樣子很熟稔。

高二六班的同學(xué)終于有了盼頭，他們?nèi)宄扇旱刈h論，林七喜以這樣突飛猛進(jìn)的速度變壞，等到她的家人也厭煩她的時候，她收拾東西滾蛋的日子就指日可待了。

所有人都希望這個劣跡斑斑的女生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至少也得讓她吃點(diǎn)苦頭。

但林七喜好命地讓人嫉妒，她男朋友并不是大家期待的那樣，文身、滿口臟話的低素質(zhì)流氓，相反，他家境優(yōu)渥、舉止優(yōu)雅，就讀于名牌大學(xué)，剛成年就在家族企業(yè)里幫忙打理生意。

于是，又有很多好事的同學(xué)磨蹭到我身邊，苦口婆心地慫恿我加入他們：“季小然，有人看見你和林七喜偷偷約會，是真的嗎？”

我含蓄地笑了笑，又有人迫不及待地叫道：“季小然，你有點(diǎn)節(jié)操好不好？！人家林七喜很明顯都沒把你當(dāng)盤菜，她已經(jīng)有男朋友啦！”

“那又怎樣？”我無所謂地繼續(xù)笑，運(yùn)籌帷幄的神情讓同學(xué)驚得下巴都脫臼了，他們啰啰嗦嗦叫起來，“季小然，你怎么笑得這么……陰險！”

他們都不知道，我和林七喜已經(jīng)喜結(jié)連理，不，是喜結(jié)拍檔，林七喜為我們這個組合取了一個牛逼哄哄的名字——雌雄雙煞！

我們無數(shù)次在月黑風(fēng)高的晚上偷偷摸摸地跟蹤小富二代李涼，披星戴月地研究人家的興趣愛好、人格缺陷。我們甚至為了他的一顆痣長在左眼角還是右眼角大打出手。

最終終于確定李涼屬于重口味，那些賢良淑德的女孩子根本吸引不了他的注意。這沒什么好奇怪的，大凡活得太規(guī)矩的男生都欣賞灑脫自由的女生。于是林七喜同學(xué)義無反顧地演起了叛逆女生的角色，或許是她表演太有天賦，順利將李涼一舉拿下。

而我之所以這么勤勤懇懇兢兢業(yè)業(yè)，因為我知道林七喜不會喜歡李涼，她要的不過是挽回父親的一點(diǎn)憐憫而已。

壞小孩林七喜，她已經(jīng)窮途末路了。那天在森林公園另一側(cè)的婚禮，是林七喜的父親和另一個女人。林七喜判給了母親，以林父的手腕，她和母親幾乎凈身出戶。那個時候林七喜才終于明白，就算她在學(xué)校再折騰也已經(jīng)于事無補(bǔ)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為自己和母親爭取更多的生活保障。林七喜第一時間想到父親常常送禮的那家人，兩家雖有生意往來，可每次見面，林父總是唯唯諾諾的，像是有求于人。

那家人只有一個兒子，李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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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七喜上課的時間屈指可數(shù)，晚自修下了后，我有幸在校門口看見她。她正從李涼的豪車下來，戴著夸張的復(fù)古耳環(huán)，涂著艷紅的唇彩，老遠(yuǎn)都能聞見她身上濃烈的香水味。

她渾身上下散發(fā)出一種紙醉金迷的感覺，頹廢卻誘惑，很對李涼這種禽獸的胃口。

我站在校保衛(wèi)處的轉(zhuǎn)角等了一會兒，看見李涼紳士地在她額頭上印下一個晚安吻，林七喜的表情隱在廣告牌上閃爍的霓虹燈里，看不真切。

一股莫名的煩躁從心底涌起，我轉(zhuǎn)頭就走。

身后響起高跟鞋叩擊地面的清脆聲音，不疾不徐地跟著，過了兩站路、一個十字路口后我終于停下來，轉(zhuǎn)身，林七喜陰魂不散的臉映入我眼簾，她嬉皮笑臉地嘲笑我：“季小然，你就作吧你，有種你不要回頭?。俊?/p>

我利落地反擊：“某些人的眼神都快把我的后背灼穿了，我再不回頭說不準(zhǔn)會橫尸街頭！”

她笑得花枝亂顫，不忘興奮地向我形容今天的收獲：“今天我爸爸看見我坐在李涼的車?yán)?，笑得眼睛都看不見了。他居然問起我和媽媽過得好不好，你知道，他娶了那個女人后就沒管過我的死活?！?/p>

“然后呢？”路過自動售貨機(jī)，我順便買了兩罐啤酒，她很自然地從我的手里接過一罐。

她的手指劃過我的掌心，蔓延開一絲涼意，我突然很想握住她的手，在她假裝堅強(qiáng)的時候給她最真實的溫暖。但我卻下意識地縮了回去，就像很多年以前，我渴望拉著那個小女孩的手，可最后只能可恥地拐走她的小橘燈一樣。

逃離似乎成了我的本能。即使我現(xiàn)在是季小然，會收到情書能陪心愛的女孩子一起逛街喝啤酒的季小然，骨子里的卑微仍緊緊扼住我的喉嚨。

“不管怎樣，等他愿意支付贍養(yǎng)費(fèi)，我就拿著錢和母親去另一個城市?！绷制呦病芭尽钡乩_易拉罐，仰頭灌了一口，然后問我：“到時候你會和我一起走嗎？”

她的眼睛很亮，光芒四射地讓人不忍逼視，我錯開臉，訕訕的：“可是我還有家人吶?！?/p>

林七喜陡然跳起來猛戳我的腦袋，咆哮：“你有個狗屁家人啊，季小然，你父母在你小學(xué)的時候就已經(jīng)出車禍死掉了！”

我的記憶一下子就復(fù)蘇了，時光恍然回到一個月前。年輕的男孩子蹲在地上抱住自己的頭，哭得撕心裂肺，他的聲音因痛苦而扭曲，他說：“我沒想到我和黎雪菲看電影她會生氣，其實她不生氣才好，那樣我就不會因失去她而遺憾。人不能太貪心是不是，不，你怎么會懂呢……”

我的心因為他那句“你怎么會懂呢”驟然收縮了一下。

季小然的父母在一場交通事故里喪生，眼睜睜看著父母離他而去卻無能為力的男孩，在那一刻格外憎恨自己的渺小，現(xiàn)在，他把束縛他已久的仇恨同他的容貌一起交給我，由我來替他手刃兇手。

昏黃的路燈垂頭喪氣矗立著，像蘊(yùn)藏著悲傷的童話。我不知不覺就把嘰嘰喳喳的林七喜送到了家門口，在她說了“再見”轉(zhuǎn)身的那一瞬間，我不由自主扳過她的肩，我想我此刻的眼神是我這漫長人生中最認(rèn)真的一次了，我問她：“林七喜，假如我……不是季小然，你會舍不得我嗎？”

或許林七喜這輩子也不會意識到，在她面前的，是一個卑微到連自己的容貌都沒有的怪物，無比希望給她溫暖的千面君。

林七喜再次用她的超長反射弧擊潰了我，她茫然地看著我：“你剛說什么，我沒聽清。”

“……”我嘴角抽搐，無力地松開她，往回走。

“季小然！”林七喜突然喊住我，“假如你不是季小然，我也不會和你分開，我們是永遠(yuǎn)的雌雄雙煞！”

她最后那句話威懾力太大，我踉蹌了一下，差點(diǎn)沒栽進(jìn)下水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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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風(fēng)雨來臨的前兆，風(fēng)嗚咽地劃破校園的寧靜，鉛灰色的云塊不知疲倦地堆積，整座學(xué)校都籠罩在一片昏暗之中。

物理老師正站在講臺上細(xì)致地講解蝴蝶效應(yīng)，我騰地站起來，因為用力過猛帶倒椅子，“哐當(dāng)”一聲巨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我趕忙解釋：“老師，我想上廁所。”

老頭瞟了一眼我緊握的手機(jī)，怒斥道：“你拿手機(jī)當(dāng)手紙？！”

我顧不了那么多，驚慌地奔出教學(xué)樓。林七喜的短信只有一個字母，像是危急時打出的：“H?！?/p>

H，HELP，救命。

出了校門就看見李涼的車停在路邊，我心中總縈繞著不好的預(yù)感，我問門衛(wèi)車?yán)锏娜巳ツ睦锪恕?/p>

門衛(wèi)打著哈欠指指小巷那邊，他愛答不理的，卻讓我頓時放松下來，這說明應(yīng)該沒多大事。

可事情遠(yuǎn)遠(yuǎn)沒我想象的那么簡單，我趕到的時候，林七喜正狼狽地跪坐在地上，被一個打扮妖嬈的紅皮衣女人揪著頭發(fā)扇耳光，周圍還站在好些個氣勢洶洶的女人，像是一伙的。

林七喜臉腫得像個包子，嘴角還滲出了血，我知道她此刻一定很無助，可不服輸?shù)乃垡廊涣栀?，緊抿著唇一聲不吭。緊接著那女人又一腳踹在她肚子上，她痛得蜷下身子，然后就看見了站在巷口的我。

她堅韌如石的眼神在觸到我的那一剎那分崩離析，飽滿的淚珠滾落如雨。被同學(xué)嫌棄的時候她沒有哭，被父親掃地出門的時候她沒有哭，被打得傷痕累累的時候她沒有哭，卻在看見我的那一剎那她哭了。

是啊，我們是永遠(yuǎn)的雌雄雙煞，我此刻像個英雄一樣即將披荊斬棘地帶她脫離困苦，給她冰冷痛苦的生活以救贖，如此偉大，就連那些囂張的女人們也停下手來，怔愣地看著我。

我深吸一口氣，看著林七喜，她朝我緩緩綻開一個笑容，但很快那個笑容就僵住了。

她眼睜睜地看見我佝僂著腰，灰溜溜地轉(zhuǎn)身走掉了，決絕地消失在她的視線中。

就在轉(zhuǎn)身的一瞬間，我看見紅皮衣嗤笑一聲，然后更重的拳頭落在她身上。

真疼啊，我感覺很多東西在一瞬間都碎裂開來，溫?zé)岬囊后w一下子模糊了視線，連腳步也凌亂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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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七喜一直沒料到李涼是一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李涼的未婚妻是某銀行行長的獨(dú)生女，為他公司解決了不少財務(wù)問題，不同于林七喜的小打小鬧，這個女人囂張跋扈到了可怕的地步，因為前些天去馬爾代夫度假才讓林七喜鉆了空子，現(xiàn)在回來自然不會放過她。

當(dāng)然，她也沒料到我很早就知曉一切，卻未透露一星半點(diǎn)，甚至在那么危險的時刻，像個孬種一樣棄她而去。

我想她永遠(yuǎn)也不會原諒我了。

我也曾卑鄙地想，在她心中背叛她的是季小然，不是無顏，不是我?？赡怯钟惺裁匆饬x，她根本不知道我的存在，我連一個替代品都算不上。

至少林七喜一直以為是季小然陪她走過了這段荒草叢生的時光，是季小然充當(dāng)了雌雄雙煞不可分割的另一半，也是季小然在最后給了她最懦弱且沉重的一擊，他于她如此重要，我又怎么揭開事實——季小然已經(jīng)死掉了，你喜歡的男孩子在很早以前就成了空缺。

讓季小然失去雙親的肇事者，正是林七喜的母親。這個在仇恨中掙扎的男孩，最初選擇與她做同桌的真正目的，也是為了讓她體會到同樣的痛苦。

他在愛恨中難以抉擇，我卻早有了答案。

林七喜與母親相依為命，現(xiàn)在奪走她唯一的親人，無疑是將她推入地獄。如此渴望溫暖的女孩，為了挽留父母岌岌可危的感情將自己的青春放空，最那些連自己也嫌棄的幼稚的事情來吸引他們的注意力；為了引起父親的重視，不惜違心去與不喜歡的富二代交往，在所有女孩嬌嫩欲滴的時候，她將自己煉得如磐石般堅硬。

我又怎么忍心去傷害你。

所以，我不救你，讓你恨我，然后忘了我。這樣我的消失就不會讓你覺得孤單了。

林七喜，我也要離開了，你知道嗎？

這就是違約的代價，不履行契約的千面君，將會遭到容顏的反噬，整個靈魂都會被吞噬掉。

我感覺身體越來越輕，最后居然像只氫氣球一樣扶搖直上，我飛過曾經(jīng)和你一起走過的林蔭道、買過啤酒的自動售貨機(jī)，最后從你房間的窗戶縫里溜了進(jìn)去。我將一盞風(fēng)干的小橘燈放在林七喜的書桌上。當(dāng)初莽撞撲進(jìn)我懷里的小女孩，如今我真想擁你入懷。

假如林七喜看見這盞燈，在她腦海中浮起的，會是一個帶著空白面具的怪物，還是一片空白？

我看見她書桌上攤著一本日記本，上面昭然的幾個大字：季小然，你這個混蛋！?。∨淹剑。?！孬種?。?！我再也不要看見你?。?！

真好，林七喜，我現(xiàn)在唯一能為你做的事情，就是如你所愿，再也不見。 [小說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