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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喜

      2016-08-17 15:05:11張黎艷
      江河文學(xué) 2016年4期
      關(guān)鍵詞:七喜李總小米

      張黎艷

      怎么看,七喜都像一個沒什么文化的男人的名字。甚至可以在看到他名字時想像他粗壯的胳膊,有力的體魄,憨厚質(zhì)樸的笑容與皺紋布滿額頭與嘴角。但事實是,七喜看起來不粗壯,也不男人,面相刮人眼球。嗯,她是個女子,深黑的眼睛像一汪被風(fēng)吹起漣漪的湖面,當(dāng)初她爸給她起這個名字時,七是她家祖輩的排行。喜是因為她上面有兩個哥哥,父母想要一個女兒,結(jié)果老天成全,劉氏夫婦大喜,小姑娘就成了后來的七喜。

      七喜和她的名字一樣,沒有女孩子那么多嬌嬌弱弱的小毛病,小時上樹下河掏鳥窩玩泥巴她干得比男孩子還地道、利索。當(dāng)然,沒少惹禍,更沒少挨打,即使屁股打紅了,出門時手抹眼淚,一見到小伙伴,嘴巴就咧成了喇叭花的形狀。

      時間久了,七喜就成了下街有名的孩子王,她的身后跟著一群流鼻涕的小男生或女生。那樣子儼然像三軍統(tǒng)帥。

      從童年一直到高中畢業(yè),七喜一直是風(fēng)光的。

      風(fēng)光的七喜不但是人群中最受歡迎的女孩子,成績也非常出眾。她熱愛文藝,想考表演專業(yè),最次也是導(dǎo)演或編劇專業(yè)。然而,令七喜想不到的是,她以半分之差被擠掉了人潮洶涌的獨木橋。按正常的人生軌跡,她會復(fù)讀,第二年順利過關(guān),偏偏這時,人生拐了一個意想不到的大彎道,父親劉成龍得了癌癥,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積蓄,大哥劉七朗賣掉了婚房,又借了十幾萬,父親還是沒能好好活下來。

      劉七朗因為賣掉婚房,正準(zhǔn)備結(jié)婚的女友小芬跟他分手了,她默默打掉肚子里的孩子,沒告訴劉七朗。這一場七年的愛情馬拉松戛然而止,令劉七朗難以接受事實。有多少個夜里,他醒來獨自面對黑暗的房間,不知所措,甚至淚流滿面。七年的愛情長跑抵不過一套一百平米的婚房。

      不過當(dāng)初劉七朗賣房時也是迫不得已的選擇。劉成龍是家里的頂梁柱,如果他活著,哪怕就是個植物人,每個月也會有6千多元的收入。這個錢對于有錢人來說不算什么,但對于劉家的確是一筆可觀的收入,加上母親周小榮是個會過日子的女人,所以,劉七朗有了全額付款的婚房。就差擇日辦一個風(fēng)光的婚禮了,如果劉成龍不是得了這個病,他和周小榮正籌劃給二兒子劉七全攢錢買房,首付不成問題,至于七喜那點學(xué)費也就不在話下。

      劉成龍生病的這十年,劉家垮了下來。

      劉成龍說沒就沒了,一家人一夜間回到了解放前,劉七全剛剛交往的女朋友還不知道家里的變故。周小榮是一家醫(yī)院的普通護士,本以為再過幾年可以退休,在家看孫子,頤養(yǎng)天年,劉成龍的死打碎了周小榮心里既定的幸福與安寧。一夜間老了二十歲。

      周小榮是想讓女兒復(fù)讀的,但七喜面對一貧如洗的家,她沒有心情讀書。何況家里也拿不出復(fù)讀的錢,要債的人像正在營業(yè)的超市一樣,每天顧客迎門。堅強的周小榮有些扛不住了,一個雨夜里吃藥自殺,幸好發(fā)現(xiàn)及時揀回一條命。原本有意還想復(fù)讀的七喜放棄了復(fù)讀的想法,她決心找一份可以養(yǎng)活自己的工作,也順便補貼家用。

      七喜的理想是做一名大學(xué)教授,但現(xiàn)實是她連大學(xué)都沒考上,她如何成為一個大學(xué)教授?顯然是白日做夢。七喜還有一個夢想,成為商人,可是,她沒有經(jīng)商的資本,一分錢都沒有。不過,這個夢想在家庭經(jīng)歷了變故以后,更加強烈了,只有賺錢,賺很多錢才能改變一家人的命運。母親剛剛五十出頭,卻格外蒼老。每次看到母親的背影,七喜無法形容內(nèi)心的難過,那一刻,她用力抹掉眼中的淚水。

      七喜很快找到了一份超市營業(yè)員的工作。沒有休息日,每天工作8小時。第一個月試用期,發(fā)了1800塊錢。她把其中的一千塊錢給了母親周小榮,周小榮沒要她的錢。理由很簡單,家里的債她來頂著,七喜的錢周小榮希望她自己攢著。她不能幫女兒支撐遙遠(yuǎn)的夢想和未來,所以,這錢她不能花,攢到一定數(shù)女兒就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這是周小榮目前唯一能為女兒做的事。

      七喜手里的錢一直不肯收回,但周小榮也堅持不要。后來冷靜下來,七喜想想,母親說的不是沒有道理,如果這樣做下去,再過幾年,她想盤個店,自己做老板,她就可以幫母親扛起生活的重?fù)?dān),共同面對困難和挑戰(zhàn)。

      七喜收回錢,說了一句:“媽,你等著。”然后,又忙她的去了。

      七喜發(fā)工資時,她給一起長大的好朋友顧敏打電話,好久沒見面了,從小學(xué)初中一直同學(xué),高中時顧敏只讀一年就不讀了,顧敏學(xué)習(xí)談不上好也談不上壞,其實,她很聰明,什么題都難不倒她,一講就會,后來,顧敏說她要去掙大錢,不想考大學(xué)了,七喜勸她不要這樣沖動,十幾年都堅持了,還差這兩年嗎?如果顧敏參加高考,名校不敢保證,但一本是沒問題的。

      顧敏剛離開學(xué)校時,經(jīng)常給七喜打電話,報告她的行蹤,約她出來吃飯,但那時七喜整天忙于學(xué)習(xí),手機處于關(guān)機狀態(tài),想聯(lián)系上七喜很不容易。漸漸的,兩個人交往得也就不那么頻繁了。此時,顧敏忽然接到七喜的電話有些意外,不知道志向高遠(yuǎn)的七喜怎么有空想起了流浪社會的她?

      顧敏問七喜去哪里。七喜說,樂客城啊。那里的大排檔干凈、便宜,也好吃。

      顧敏哼了一聲:“還是不去了吧。”

      七喜不明白顧敏答應(yīng)了為什么又不去了。正猶豫著,顧敏又說:“還是我請你吧,去吃肥?;疱?,你最愛吃的?!眲傞_始七喜也想請顧敏吃火鍋,但一想到攢錢開店,只好請顧敏吃大排檔。

      兩人好久不見,彼此都驚訝于對方的改變。七喜臉上的灰塵與憔悴令顧敏十分意外,顧敏滿身的珠光寶氣也讓七喜錯愕不已。最后兩個人竟然都“噗哧”一聲笑了,丟給對方一句話:“你變了。”

      七喜眼中的顧敏,完全一副有錢人的派頭。而顧敏眼中那個清高的七喜也落入人間凡塵,一身的煙火氣息。大排檔是上學(xué)時的七喜最不屑一顧的地方,如今,她變得如此實際和現(xiàn)實,令顧敏不解。

      落座后,顧敏從手包里摸出一根女士煙。自顧點了,滿足地吸了一口后,又重新把目光放到七喜的臉上,似乎想從她的表情里讀出什么。七喜呆呆地看著顧敏。顧敏則不徐不驚,放下手包,吸煙的姿勢優(yōu)雅絕倫。她看到七喜臉上的驚訝……

      顧敏彈了一下煙灰,笑了。

      席間兩個人談起了各自的生活,都驚訝于生活這個偉大的魔術(shù)師,讓一切順理成章的事情變得面目全非。而很多事情根本不在她們的想像和意料之中。人生無常就跟這七月的天空一樣,明明此時還晴空萬里,轉(zhuǎn)瞬間便下起滂沱大雨。七喜告訴顧敏,她在超市做理貨員。顧敏好半天沒吱聲,悶頭吃了幾口青菜才抬頭接七喜的話:“這就是你的理想?”

      顧敏問得七喜一愣一愣的。理想談不上,人總要生活下去后才有資格談理想。七喜也不知道如何回答顧敏,現(xiàn)實就是如此,能有這份工作,她已經(jīng)十分滿足了?,F(xiàn)在大學(xué)生遍地的狀態(tài)下,七喜沒有過高的要求,攢錢,開店,她的目的很明確——從零開始。

      顧敏不等七喜回答,又像勵志教母似的扔給她一句話:“你這不是浪費有限的青春和人生嗎?”

      七喜停下夾牛肉的筷子,仰臉看著顧敏。她想向她討教,怎樣才能不浪費人生呢?

      “這個要看你的嘍?!鳖櫭舻淖旖菙D出一絲不真實的笑容,“反正我不會像你一樣活?!?/p>

      如何活好自己是每個人都在思索和做著的事,仍然有絕大部分人為生活辛苦地奔波一輩子,也沒奔波出想要的生活來。

      七喜現(xiàn)在從超市理貨員做起,就想將來跟別人活得不一樣,但還是被顧敏狠狠打擊了一下。就在七喜遲疑時,顧敏再次點了一根煙,吐出一個大煙圈,把臉湊近七喜:“你告訴我,你是不是想過有錢人的生活?”

      七喜點點頭:“是。”

      “你是不是不想像你媽那樣辛苦一輩子還是沒有擺脫貧困?”

      七喜再次點頭。

      “你是不是想活得誰都羨慕?”

      這個七喜沒想過,她只想過自己想要的生活,目前來說,她想掙很多錢,幫母親還債,這是當(dāng)務(wù)之急。至于別人是否羨慕那是別人的事,就像她也從不羨慕別人的生活,她只想過自己想要的生活,僅此而已。

      沒等七喜回答出來,顧敏已經(jīng)替她總結(jié)好了:“總之,就是有很多錢還債、買房、買車。算過這些需要多少錢嗎?一套房子,一套不起眼的房子,在城里也得一百多萬吧?!?/p>

      顧敏沒說謊,城里工資不高,但房價卻高得離譜,要想在前海一線買,一平米好幾萬,一年工資不夠買個衛(wèi)生間。如果不是企業(yè)高管,不拼爹,不是富二代,一輩子別想在海邊買房。

      才到社會上混半年,顧敏居然有了一百多平米的大宅,還開上了寶馬。再看她的包包,LV,是不是真的,七喜不知道,但房子和寶馬車不會是假的。

      顧敏告訴七喜,她現(xiàn)在在一家公司做秘書,老板樸正男是韓國人,五十歲左右。最近,顧敏不打算在公司做下去了,她找了兩個外教學(xué)韓語和英語。學(xué)韓語是為了與樸正男溝通無障礙。學(xué)英語是為了去美國定居時生活所需,她正準(zhǔn)備和樸正男去美國定居,他在那里有分公司,條件成熟時,總部也會移過去。所以顧敏就不在他公司上班了,每個月樸正男給她一萬塊錢的生活費。

      顧敏說起未來的生活,眼睛里滿是無限的憧憬,好像她現(xiàn)在就坐在美國紐約繁華地段的餐館里享受人間美味一樣。

      “你打算嫁給他?”沉默了很久的七喜問了顧敏一句。

      顧敏遲疑了一下說:“他跟老婆離婚了,孩子在美國讀大學(xué),他不娶我,娶誰呢,還怕我不跟他呢?!?/p>

      一想到不久的將來,從小長大的好朋友就要移民美國了,七喜的心沒有來由地剌痛了一下。不過,她克制住了內(nèi)心的失落。以水代酒,與她碰杯:“提前祝你出國順利,愛情甜蜜?!?/p>

      顧敏開心地笑了,她的笑容再次透露出干得好不如嫁得好的自豪感。

      顧敏忽然想起了她認(rèn)識的另外一個韓國老板,也是單身一人,在中國開工廠,有錢得很,她想把這個老男人介紹給七喜,七喜當(dāng)即拒絕。顧敏錯愕地看著七喜,覺得她太傻太天真。顧敏可沒想到七喜面對億萬富翁,想都不想就給拒絕了。之所以覺得七喜合適,人家也有條件,曾公開跟顧敏講,20至25歲,未婚,沒有交過男朋友。

      七喜說,她想靠勞動掙錢。顧敏十分不高興,好像她不勞而獲一樣。她消費的是她最寶貴的財產(chǎn)——青春年華,飽滿的身體,怎么能是不勞而獲呢?青春是無價的,寸金難買寸光陰。

      顧敏說七喜不識人間煙火,老腦筋,這樣下去只能一輩子受窮。七喜埋怨顧敏對人生太輕率。好好的一頓飯吃了一半,兩個人不歡而散。

      七喜去超市上班了。

      這期間她與顧敏沒有聯(lián)系,轉(zhuǎn)眼過了一年,七喜已經(jīng)升為領(lǐng)班,工資也由一千多漲到三千多。不過,當(dāng)領(lǐng)班并不是七喜的目的,她還是想自己開店。七喜為了多掙錢,每天早出晚歸,如果不是她的班,她會去別的地方搞促銷,效果奇好。也讓超市老板眼睛一亮,他把七喜叫到辦公室談話,如果她愿意,可以到成熟社區(qū)找個地段,開分店,她做店長。七喜沒有拒絕,她認(rèn)為機會來了。

      一個月后,金水路分店開業(yè)了。

      七喜是當(dāng)之無愧的店長。當(dāng)然,工資也不是三千多一點,而是與分店的利潤掛鉤。如果每個月的利潤都在十萬以上,她可拿三十萬年薪;虧損則沒有工資。七喜想也沒想就應(yīng)了下來,她不明白,有東西怎么還能虧損呢?

      當(dāng)了店長的七喜每天忙得顧不上回家睡覺,好在她年輕,累了隨便倒在一處就能休息。為了多賣東西,她馬不停蹄地各處促銷,厚著臉皮去找各單位的老板,希望團購時想到她的店。

      一年后,七喜終于實現(xiàn)合同上的承諾,每個月上交10萬利潤,就在她為自己的夢想接近現(xiàn)實而歡呼時,一件突如其來的事情改變了一切。老板找她談話,以她不懂經(jīng)營管理,財務(wù)混亂為由,免除她的店長職務(wù)。七喜多方奔走呼號,事情不但沒有解決,警方還以她無理取鬧為由拘留了半個月。她被開除了。

      七喜又回到了一無所有的狀態(tài)。

      半年后,她才明白自己被開除的內(nèi)幕,集團董事長把她創(chuàng)辦的店給了自己的情人經(jīng)營。之所以對七喜下手是因為她年輕,在集團里沒有任何根基和人脈。

      這時候,七喜想起了她做店長時交往的男朋友周折,她想開一間自己的超市。經(jīng)過如此變故以后,七喜想開一間店的愿望愈發(fā)強烈。不過,這件事她沒有把握,記得當(dāng)時吃飯時她跟顧敏說起這事,顧敏的意思是為什么不找周折幫忙?既考驗了愛情的結(jié)實度,又給周折一次表現(xiàn)男人風(fēng)骨的機會。

      提到男朋友周折,七喜有點猶豫。不是怕周折不能幫她,而是因為她與周折母親的關(guān)系。周折的母親一直不同意七喜與她的獨生兒子發(fā)展成戀人關(guān)系。周折大學(xué)畢業(yè),在電視臺工作,長相帥氣,百里挑一。而七喜才勉強讀完高中。

      七喜管周折的母親一直叫周太。按照周太的理論,就算七喜再美貌如花,她怎么能配得上周折呢?況且,電視臺美女如云,比七喜美貌如花的女子多了,不但臉蛋美,還是高智商的名女,七喜有什么好戀的?她有一萬個不同意的理由。可是,周折和七喜一直戀戀不舍著。七喜知道自己配不上周折,所以,幾次提出分手,周折就是不分,并發(fā)誓非七喜不娶。七喜感動得義無反顧地把自己的第一次給了他。

      周折堅持搬到一起住,這個問題七喜也想過,不是不可以,但她有個條件,不住在周家,在外面租房住。周折不同意,自己家200平米的復(fù)式房,為什么要到外面過那種流浪生活?七喜不愿意見周太。兩個人為這個問題一直沒有答成協(xié)議。

      七喜去周家都是周太不在家的時間。有次,她和周折正躺在床上,周太回來了,七喜一個小時以后從周折的臥室里走出來,周太上上下下足足打量她有一分鐘。七喜永遠(yuǎn)也不會忘記周太不屑一顧的目光。那凌厲的目光是挑釁,是恥辱!她逃也似地離開了周家。自那次以后,她很少去周家。

      周折參加工作以后,每月工資全都交給他母親打理。他的零花錢、獎金以及額外收入,這些錢時多時少,周太也不過問,不過剛好夠周折花銷,偶有結(jié)余,也不多。如果讓他幫忙十萬塊的話,不是個小數(shù)目,周太不可能不知道,如果知道十有八九會落空。所以,只可能周折向朋友借一下。周折會為她向朋友張這個口么?這是七喜內(nèi)心隱隱的擔(dān)憂。顧敏的意思是,如果他喜歡你,這點事還算是難事嗎?何況,周折的朋友哪一個不是家財萬貫?如果他幫不上這個忙,說明他不是真心喜歡你!七喜討厭顧敏這張烏鴉嘴,喜歡和錢有什么關(guān)系呢?錢會讓純潔的愛蒙上污垢的!她一直這樣認(rèn)為。但如果不向周折開口,又能向誰開口呢?

      七喜打電話給周折時,正好是五一節(jié)前,周折在北京接受業(yè)務(wù)培訓(xùn)。七喜讓他五一假期速回,有事相商!周折讓她去北京,不過,他沒告訴七喜要帶她一起去游覽長城、雞鳴寺這些她早就想看的景點,他想給她一個驚喜??墒?,此時,七喜沒心情去北京。七喜把顧敏的話照搬過來,說,就是去香港也沒心情,她要做一件讓他刮目相看的大事,此事必成就自己的未來!至于是什么事回來以后再說。

      周折只好回來。在他們兩人經(jīng)常約會的公園里,曾經(jīng)坐過的長椅上,當(dāng)七喜把自己的計劃全盤說出時,周折那張帥相十足的臉頓時陰云密布。周折本來就對七喜沒去北京,心有不快,認(rèn)為七喜沒情調(diào),破壞了他的計劃,又聽說主意是顧敏給出的,心里就窩了火。他大聲對七喜說:“你以后少跟這種女人來往!”

      七喜一愣,怎么也想不到這話是從周折的嘴里說出來的。

      周折一臉不耐煩地說:“就這破事也叫什么刮目相看的大事?我明確地告訴你七喜,我不同意!你去開店還不夠丟我的臉呢!我媽本來就對你有看法,你又去做個小販子,你叫我怎么對她解釋這一切?”

      七喜還沒有提到錢的事,周折就發(fā)這么大的火,這是七喜意想不到的結(jié)果。周折從來沒對她發(fā)過火,他突然槍林彈雨的表情,讓七喜受不了。開店是光明正大的事情,怎么就丟了周家的臉?七喜覺得委屈極了,眼淚包在眼里,咬緊嘴唇,不肯讓它往外掉。

      “我的事是破事,不值得一提,我不用你管!但是,周折,你給我說明白,我七喜怎么丟了你們周家的臉?”七喜騰地從長椅上站起來,當(dāng)仁不讓,她要為自己的理想據(jù)理力爭。

      “不用我管,那你還跟我商量什么?”周折說完一轉(zhuǎn)身,給了七喜一個冷漠而生氣的后背。那是另外一個周折,七喜如此陌生、如此遙遠(yuǎn)的周折。

      七喜的心也因此像突然遭遇寒流的襲擊。

      “周折!”七喜已經(jīng)忍了又忍??墒?,此刻,她不想再這樣委曲求全下去了,“你算什么男人?當(dāng)你的女人需要幫助時,你只會指責(zé),袖手旁觀。你媽還不如我呢,她曾經(jīng)不也擺過地攤嗎?不也被城管攆得東跑西顛嗎?她就不丟你們周家的臉嗎?我告訴你,從現(xiàn)在開始,你們周家的臉不值得我丟!”說完,她奪路而逃。

      周折在后面扯住她的胳膊,使她無法脫身,猛的一個趔趄,把她拽了回來:“七喜!我就是不讓你當(dāng)小販子!”

      七喜憤怒地看著周折:“你管得著嗎?”

      “啪!”一個耳光清脆地響在空中。七喜一點準(zhǔn)備都沒有,捂著生疼的臉,看著周折。然后,不說一句話,再次奪路而逃。周折呆怔了片刻,緊追上去。但是,七喜已經(jīng)跑遠(yuǎn)了。

      這件事以后,七喜給顧敏打電話。如果她不主動聯(lián)系,以顧敏的性格是不會主動聯(lián)系七喜的,她忽然理解了顧敏對金錢的極度熱愛。

      見面是在餐館里,顧敏請她吃飯。那一刻,顧敏笑了。一年多來,兩個人以這樣的方式和解了。顧敏問起開店的事,不問還好,一問,七喜已經(jīng)平靜的心情再次波瀾起伏。眼淚忍不住從臉頰蜿蜒而下。氣得顧敏當(dāng)即就要給周折打電話,想好好教訓(xùn)他一頓。

      七喜含著眼淚說:“你說得沒錯,一個男人肯為你花錢未必是真心喜歡你,但是,一個不肯為你花錢的男人一定不會喜歡上你!”

      聽到七喜這樣說,顧敏竟然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怔怔地望著七喜,好像眼前站著的不是七喜,而是另外一個人,一個她不曾了解的人。

      “那么,你還愛著他嗎?”

      “不知道!”

      “你不后悔?”

      “不知道!”

      創(chuàng)業(yè)不成,只有上班。其實,七喜也不知道要做什么,所有的路都成了死路。顧敏這些天里一直為七喜工作的事情奔忙。有一家廣告公司的老板是顧敏的朋友,電話打過去,老板胸脯拍得山響,只等七喜過去上班了。

      七喜敬佩又感激地看著顧敏:“噯,那個男人不是一直暗戀你吧?”

      “他戀我沒用,得我戀他才算戀?!蓖A似?,顧敏又說,“就他那點錢想愛我?也不拿鏡子照照自己是誰?”

      七喜自顧吃菜,不知道如何接顧敏的話。自從七喜和周折分手以后,七喜一直住在顧敏的房子里,20層的218門,全部朝南且是360度的觀海景觀。150平米的空間,當(dāng)然,價格也是高得令人驚嘆,反正普通工薪階層對于這樣的價位只能望樓興嘆。但對于顧敏來說,也不過是幾年的時間。幾年,于人生幾十年的辛苦勞作相比,也不過是眨眼一瞬。

      顧敏用了“眨眼一瞬”的時間給自己一個家,不得不令人佩服她的能量。

      而七喜,從小和她一起長大,一起上學(xué),不同的是,七喜讀完了高中,而顧敏因為家貧,只讀了一年高中,走向社會??墒?,顧敏的人生,顧敏的青春歲月、花樣年華,不知道比七喜光鮮多少倍。人活著,不管是上名牌大學(xué)還是當(dāng)企業(yè)家,殊途同歸,都是為了讓自己過得好一點,不再受貧困的干擾。

      七喜一無所有,唯一被她視為驕傲的愛情在金錢面前不堪一擊。顧敏呢?她有過愛情,雖然也失去了,但是,后來她又有了更為昂貴的愛情。曾經(jīng)讓七喜反感的顧敏,現(xiàn)在成了她的人生偶像。

      顧敏望著七喜復(fù)雜的表情,笑了起來。

      人啊,不經(jīng)歷頭破血出不會有徹底的改變,眼前的七喜就是。她一夜之間不再相信世間有純潔的愛情。她只相信金錢可以擺平一切,就像她清楚地知道她做店長的那間超市打著正義的幌子,把正義顛倒,還要給她扣上一個不光彩的帽子,七喜知白守黑,但又能怎么樣呢?胳膊扭不過大腿才是真理。

      七喜徹底與過去的自己告別,她告別的方式很簡單,把清湯掛面式的長發(fā)燙成了波浪式的,瞬間,成熟與風(fēng)塵的感覺交織在一起。顧敏衣櫥里最亮眼的衣服,她想穿就穿,顧敏一邊心疼得滋洼亂叫,一邊也覺得七喜穿上她的衣服亮眼得很。七喜這身打扮去了那家有名的時代廣告公司。這家廣告公司之所以有名,主要是電視臺晚上黃金時段的廣告都是他們承攬。

      楊總喜歡顧敏是事實,顧敏的朋友來這里求職自然受到楊總的另眼相看,更準(zhǔn)確地說是刮目相看。楊總為七喜舉行了盛大的接風(fēng)洗塵宴。公司全體員工參加,七喜哪里見過這樣隆重的場面?受寵若驚。接風(fēng)宴上,顧敏也在。顧敏把酒杯對準(zhǔn)了老板:“楊總,七喜以后就靠你栽培了,我替七喜敬你一杯!”

      當(dāng)天,七喜就被楊總?cè)蚊鼮楣P(guān)部經(jīng)理。七喜不習(xí)慣什么事也沒干就當(dāng)經(jīng)理,受之有愧,所以堅決拒絕。從公司回到家里,她不但不為這件事高興,還覺得這經(jīng)理職務(wù)壓在身上是莫大的負(fù)擔(dān)。

      顧敏不解。多少人想爭都爭不來,她死活不要。不論顧敏怎么勸解,七喜就是不接受。第二天上班,七喜徑直走向楊總的房間,直截了當(dāng)?shù)卣f出來。

      楊總處變不驚地望著七喜,好一個烈火女子。

      “那好,我等你從業(yè)務(wù)員拼成經(jīng)理的那一天!”

      七喜決心在廣告公司大展宏圖,好好干一場。她天真地以為,有汗水,就會有收獲,所以,七喜快樂地走向了廣告二部業(yè)務(wù)員的工作崗位。她們出去跑業(yè)務(wù),一般都會打著電視臺的牌子。樹大招風(fēng),牌子大,說話自信,價碼也高。省臺的牌子給了七喜很多優(yōu)越感,七喜死去的理想再次在體內(nèi)燃燒,她忽然想起周折,說不定哪天她也會成為電視臺的一員呢。世上不可能的事多著呢,最后變成了可能的事也多著呢。

      一個月,好比半生那般豐富。一個月以前,七喜要憑汗水干出一個經(jīng)理,送給自己。一個月以后,七喜想:那得猴年馬月,那個看似不大的部門經(jīng)理,不是你付出了汗水就可以得到的。她忽然對主動辭去公關(guān)部經(jīng)理的職位懊惱不已。想反悔,但是為時已晚。那個職位,已經(jīng)另有人選。

      更讓七喜傻眼的是,她的這個業(yè)務(wù),主要和各大公司的總裁打交道。說白了就是讓他們痛快掏錢做廣告。因為是黃金時段,一般的小公司有心沒力,出不起這個錢,所以,七喜想把業(yè)務(wù)做得風(fēng)生水起,就得有一大幫總裁級的朋友支持她??墒?,舉目四望,這個普通工人家的孩子,哪里有一個總裁級的朋友呢?有一段日子,她是瞧不起顧敏的,可是,后來,她不得不向現(xiàn)實屈服,只有顧敏才可以幫她。

      再看看周圍的同事,手里一把一把總裁級的人物,同事小姜上半年就完成了全年的額度,獎金和提成瞬間就把她的信用卡充爆了!自然也就把那個成績平平的二部經(jīng)理的位置輕松拿下。經(jīng)理的奧迪Q5SUV成了她的坐騎。

      26歲的女子,房車俱全,誰不羨慕呢?

      轉(zhuǎn)眼三個月就要過去了,七喜沒有一份業(yè)績。公司的規(guī)則是第三個月沒有業(yè)績自動走人。七喜如熱鍋上的螞蟻,心急如焚,不停地?fù)u著顧敏的胳膊問:“我該怎么辦呀?”顧敏看著她笑。七喜隨手把抱枕打在她的臉上,顧敏一閃頭,抱枕打在墻上,就是不理她。七喜急不過,顧敏不幫,她就死定了。

      “現(xiàn)在才知我好?你不是瞧不起我這等膚淺女子嗎?”

      “我也想膚淺一下。”七喜嘻嘻地笑。

      被逼無奈的顧敏只好給自己總裁級的朋友打電話,要他們多多照顧一下七喜。但效果不好,顧敏也不知道問題出在哪兒,按她的預(yù)想,不會出現(xiàn)問題,但事實并非想象。顧敏只有陪七喜去見自己的總裁朋友。這一見不要緊,顧敏差點兒氣死過去。見客的七喜,不茍言笑,問一句答一句,不會K歌,跳舞,也不會喝酒。

      談廣告,那也是談人生啊,會談出一個人的修養(yǎng)、學(xué)識、情趣,能談出許多人生的際遇和況味來,更能談出很多的美好和情誼來。

      廣告公司的二十幾名員工,多數(shù)是女孩子和外地人,她們年輕、熱情、積極向上、不甘寂寞,幾乎都有著本科以上學(xué)歷。高中畢業(yè)的只有七喜和另外一個女孩子。她們當(dāng)中的絕大多數(shù)業(yè)績非常好,最次的獎金也在三十萬左右。最高的多達一千多萬,那個小姑娘從一無所有到一千多萬只用了七年時間,簡直就像神話一樣。七喜不明白,為啥自己一個廣告也拉不來呢?她為這件事深深苦惱著。想跟同事探討一下,但大家都忙得見不著人影,就算見了面也不愿意多說一句,保持著客氣的距離。

      七喜是在下班的路上被周折高大的身體擋住的。他凝望著七喜,夕陽從他的頭上一直照射在他的全身,金色的光暈,籠罩著他的身體。七喜也靜靜地凝視著他,這一刻,太突然,所以七喜的目光沒有來由地潮潤,但她很快忍住了內(nèi)心涌起的感情。

      果然,七喜看到周折的表情帶著一絲藏在深情背后不易覺察的冷漠和疏離。一陣強烈的酸楚涌上七喜的心頭,她突然想哭。然后,七喜像沒看到一樣,徑直往前走。周折一步跨到她前面,展開雙臂,攔住她的去路。七喜停下來,雙手抱在胸前,神情冷艷地看著眼前的行人,就是不看周折一眼。

      周折有些憤然地說:“你到底要我怎么樣?”

      七喜冷著臉,繃著神情。身子一側(cè),想從旁邊走掉,就像從不認(rèn)識一樣。周折沒想到七喜會這樣對他,讓他有種自尊掃地的感覺,但又不得不硬著頭皮說:“七喜,算我錯了還不行嗎?”

      七喜把目光從行人那邊移了過來,輕蔑地看了一眼周折:“什么叫算?你一句算就把你的不是全都打發(fā)了?”七喜說完,從他身邊快步走掉。

      周折在她背后喊了一聲。七喜的身體在聽到喊聲之后,顫抖了一下。但她沒有回頭,也沒有停下來,繼續(xù)朝前跑去。周折的喊聲也就沒有了聲息,一切歸于平靜。走了沒多遠(yuǎn),七喜停下來,回過頭,他站立的地方空空蕩蕩,偶爾有幾個行人經(jīng)過也是步履匆匆,很快消失在車流中。

      顧敏去學(xué)外語,路上堵車,再過半個小時才能到家。她的男人最近在美國,所以,她有時間和七喜粘在一起。七喜回來后,沒做飯,也沒胃口,一個人躺在沙發(fā)上看電視,遙控器在手里不停地摁來摁去。這時門鈴響了,七喜從沙發(fā)上懶懶地起來開門,她以為是顧敏回來了。

      開門后一個男人立在眼前,她定睛一看,是周折。周折到底尋到顧敏的住處來了。七喜強行關(guān)門,周折從門縫里擠進來。他面對著七喜,怒視了半秒,突然摟緊她的肩膀,親吻她的嘴唇。七喜正心有不快,一肚子火,新仇舊恨一起涌來,她順勢狠狠地咬住了他的舌頭,頓時,一股咸澀的液體流進她的嘴里,周折“啊”的一聲,松開了她。

      周折輕蔑地看了七喜一眼,轉(zhuǎn)身離去,與正好開門的顧敏撞個滿懷。周折沒打算搭理顧敏。他準(zhǔn)備沖出顧敏的包圍。但顧敏顯然沒有讓他這么痛快離開的意思,她笑著對周折說:“周大記者,怎么屈尊跟我這種人有瓜葛呢?”

      周折不說話,還是想走。他知道顧敏是羞辱他。這時,只聽屋里七喜大聲說:“我不想見到他!”

      顧敏依舊熱情,把頭扭向周折:“七喜不懂事,別跟她一般見識。”說著,往屋里拉周折。周折想走也走不掉了,他被顧敏強行拉進屋里。

      顧敏放下包,對站在那里的周折繼續(xù)說:“給七喜借到十萬塊錢了?”

      周折轉(zhuǎn)過頭,嗤的一聲笑:“她這是明搶!”

      這話讓顧敏和七喜聽著十分不順耳,本來就在氣頭上的七喜哪能和顏悅色:“周折,我知道你媽瞧不起我,你也瞧不起我,既然這樣,還來找我干嘛?”

      “七喜,算我瞎了眼!”說完,周折趁顧敏不注意,轉(zhuǎn)身出了房間,在樓道里一陣狂奔之后來到車水馬龍的大街上,陽光白嘩嘩的剌眼,一時頭暈?zāi)垦?,不知道要去哪里?/p>

      周折走了以后,顧敏關(guān)上門,踢掉鞋子,歪倒在沙發(fā)上,雙手抱肩,望著天花板,沉默了好半天,見七喜不說話,只好主動開口問她:“你跟周折是什么打算?”

      不問還好,一問,七喜的眼淚掉得稀里嘩啦。七喜放聲大哭:“我能有什么打算?他扛得住他媽嗎?到頭來,一有風(fēng)吹草動,周折還會選擇他媽!”

      “原來,你還是愛著周折的,可惜,他不愛你!”顧敏再次戳痛了七喜的內(nèi)心。

      第二天,七喜照舊去上班,眼睛分明是紅腫著。她今天要給巴比侖公司老總王瑞新打電話商談“四季之韻”廣告一事。這是她到時代廣告公司以來談的第一筆業(yè)務(wù),盡管周折把她的情緒搞得很糟,但是,她今天不會把這種糟糕的情緒帶到工作中去。幾天前,王總已經(jīng)初步答應(yīng)她。這個初步給了七喜無限的精神動力與希望。

      七喜看了一眼窗外的天空,蒼藍色的天穹遼闊高遠(yuǎn)。她努力讓自己的心情也跟隨天氣一點點地燦爛起來。小鳥在樹上嘰嘰喳喳地叫,看它們?nèi)绱藷崃业谋砬?,大概是在談情說愛吧。到處鳥語花香。春天已經(jīng)不知不覺地來了。

      七喜把顧敏的化妝品全都拿出來了。她要給自己好好化一個妝,把疲憊和不快全部化掉。七點鐘,她出了家門,比平日要早半個小時。

      這個名為“四季之韻”的大型廣告畫冊,是七喜花了兩個多月的時間才跑下來的。兩個月,她整整去了三十幾趟。王總一開始是不肯見七喜的,理由是他們不做,就是做,他們有合作過的公司,不必把業(yè)務(wù)轉(zhuǎn)給不熟悉的公司。而且他們公司準(zhǔn)備和央視合作,舉行一個全國性的模特大賽。顯然,覺得七喜服務(wù)的省臺不夠檔次,但據(jù)七喜了解,巴比侖公司在省臺并沒有投放廣告,這是最好的機會。

      七喜不管王總?cè)绾尉芙^,一有時間就去他的公司,趕上飯點兒,七喜就會叫著王總辦公室的李秘書一起吃大排檔或夜宵,大概年齡相仿,也聊得來,加之七喜也經(jīng)常送一些女孩子用的小禮物給她,兩人很快熟悉起來。李秘書透露給七喜一個大好消息,他們公司目前還沒有把這個廣告給其他公司。

      那么,為什么王總一口咬定廣告已經(jīng)交給了另外的公司了呢?七喜一直思索這個問題,是不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

      王總是輕易見不到的,有時人家剛上班,七喜就坐到了他們的辦公室,卻是滿臉的無奈。七喜后來跟顧敏說起了這件事。

      顧敏鼓勵七喜:“成功就是九十九次失敗后的第一百次堅持?!?/p>

      七喜大叫:“我真的快要崩潰了,那個王老板,冷冰冰的像是一塊鐵?!?/p>

      七喜和顧敏設(shè)計了十幾個方案,對方都不滿意。不是太直白了,就是太俗氣了。一個星期之后,七喜又去巴比侖公司,這回辦公室里只有打字小姐,她問李秘書為什么沒來?打字員告訴七喜,她辭職了。李秘書之前并沒有向七喜流露過一絲辭職的事,七喜失去了一個合作內(nèi)線。她靈機一動,約打字小姑娘去喝茶、逛街、吃飯,感情剎那間拉近了許多。七喜自然得到王總的一些內(nèi)幕新聞。比如說:他喜歡名著,喜歡美國電影。七喜很難相信,冷漠如石的王總還是一個如此有情調(diào)的人。趕的巧,七喜的一個朋友是電影院的,她就給他打電話,問近期有沒有美國片。這個不愁,各大影院多的是美國片呢!

      七喜從來不關(guān)注別人的隱私,但辦公室太小了,都是不大的寫字間,盡管壓低聲音,別人的喘息聲也一樣聽得清清楚楚。有時,你根本不想聽,也不想關(guān)心別人的私生活。但是,空間的狹小,使得這一切都變得透明起來。

      這天早晨,七喜化了精致的淡妝,穿了一件灰色套裙。一番精心打扮的七喜,職場女性的優(yōu)雅盡顯其中。她興沖沖來到辦公室,因為她有個重要的約會,當(dāng)然是有關(guān)廣告事宜的,努力了這么久,總算有了一點希望。想不到,同事們比她來得還早,小米正在聚精會神地打電話,不過,她看得見七喜推門進來。七喜給了她一個禮貌的微笑,只是這微笑,在嘴角綻開幾秒鐘后,就漸漸地枯萎了,煙消云散了。

      經(jīng)過小米身邊時,她本能地愣了一下。

      王總?好熟悉的稱呼,就在七喜有一搭沒一搭地想著這件事時,她再一次聽到了那三個字:王瑞新。

      小米怎么知道王瑞新?她這么早打電話給他……七喜一下子意識到了什么,朝小米走去,在她面前停下來,怒瞪著小米的臉。她以前很是喜歡這張明媚十足的臉,但是現(xiàn)在她對這張臉充滿了憤怒、鄙視、不屑一顧。

      小米在七喜的臉上輕描淡寫地掃了一眼,仍舊旁若無人打她的電話,如此甜蜜地一口一個“王總”稱呼。

      七喜一直站在她身邊,她有百倍的耐心陪她打完這個長長的電話。小米的眼神越是顧盼生輝,聲音越是甜蜜無比,七喜的火氣越是噴薄而出,忍無可忍。小米終于戀戀不舍地放下電話,看了一眼比直站在面前的七喜,她并沒有打算同七喜說什么,正收拾桌子上的一堆雜亂東西,準(zhǔn)備離開。

      七喜要當(dāng)著同事的面揭穿她的陰謀,只可惜,小米沒有時間奉陪,她像說著別人的事情一樣輕描淡寫。

      不管七喜什么表情,小米從包里拿出化妝盒,對著鏡子,在臉上、眼上、眉毛上、嘴唇上不停地描抹著,而且居然抹得旁若無人,心安理得。一會兒功夫,她又唇紅齒白,光彩奪目了。她站起來,挎上精致的小包,走出座位。

      憤怒的七喜一把扯住小米的胳膊:“你……憑什么?”

      小米很有一股大將風(fēng)度,對七喜的歇斯底里毫不理會,笑著對她說:“競爭!你懂嗎?”說完,快速轉(zhuǎn)身從七喜的身邊走掉了。屋子里其它人都不知道兩人發(fā)生了什么,大眼瞪小眼地看著她們。

      七喜有許多話要說,但是,都沒來得及說,小米的身影風(fēng)一樣在她眼前消失,只有高跟鞋的聲音在辦公室的走廊里有節(jié)奏地回蕩著,一聲一聲,不是踩在水泥地板上,而是踩在七喜的心上。她在被人無情的踐踏、忽視,像一只微不足道的螞蟻。她不明白,難道競爭就不講原則,把做人最基本的道德丟掉了嗎?

      小米進公司比七喜早,她只用了三年多的時間掙了三百多萬,不過,這些錢還不夠支撐她買別墅的夢想。本來,她今年就要離開,去另外一家公司做執(zhí)行總裁。李總誓死留她,也準(zhǔn)備給她執(zhí)行總裁的位置,可是,她不希罕,答應(yīng)李總,最多做半年。

      小米一個人一年能做上千萬的業(yè)務(wù)。這樣能給李總生財?shù)呐?,他討好還來不及呢!七喜想把這件事弄明白,只有找李總。基于這種情況,七喜自知,如果去找李總,也不會有她滿意的結(jié)果。但她的性格本來就是這樣,就算死也要死得明白。

      這天早上,七喜的心情本來是很好的,但是經(jīng)過這么一折騰,她就什么心情都沒有了。所有的不愉快一股腦都涌上了心頭。

      這個世界到底是怎么了?道德觀在衰退,價值觀在發(fā)霉。人與人之間看著很親密,其實兩顆心隔得十萬八千里。朋友在某些時候,已成了互相交易的代名詞。

      一番如此痛悟的七喜已經(jīng)沒有了哭的沖動。她忽然覺得自己已經(jīng)不適應(yīng)這個競爭的社會了,已經(jīng)被這個社會淘汰了。也許,還是顧敏說得對,她是這個社會的修女。她不懂開墾自己美麗的資源,美麗在她身上是一種浪費。

      七喜給王總打了一個電話。新來的秘書說,去市政府開會了。她要等王總回來親自問個明白。

      二哥劉七全是在父親病故半年后舉行婚禮的。算是閃婚,二嫂家在東北農(nóng)村。大哥劉七朗原來那套婚房賣了,一家四口住在以前周小榮分的50平米的老房子里。原本這個房子是想賣掉的,再換套新房,自從父親生病直到病故以后,這個夢想只能束之高閣了。雖然七喜最近一直住在顧敏那里,但也只是暫時,七喜遲早還得回到家里住。但家里大大小小的角落都被二哥二嫂占去了,還嫌空間不夠,索性把廚房隔出來一小間,做了母親的臥室。那么,七喜的床無論怎么安排都沒有地方,后來還是按照二嫂的意思重新買了一張很小的折疊床放到了陽臺上。七喜看到陽臺上的床,一股強烈的酸楚從內(nèi)心慢慢地涌上來。只覺得自己在這個家里越來越多余,二嫂皇后一樣頤指氣使,在房間里踢踢踏踏地走來走去。

      終于,七喜對著正在指揮二哥干這干那的二嫂開口了。她笑著說:“是不是準(zhǔn)備把我的床放到衛(wèi)生間里去呀?”

      二嫂是個敏感的人,聞聽此言,立即臉色大變。

      七喜才不管這些呢。把母親的床放在鳥籠一樣背陰的小屋子,母親有風(fēng)濕病,天一冷,屋子一潮,保準(zhǔn)犯病。至于自己的床放哪里無所謂,但母親畢竟年齡大了,身體也不是很好,二嫂這樣做,根本沒把母親放在眼里,用意獨占這個房子。七喜和大哥劉七朗的床都是臨時折疊的,劉七朗見此情景,什么也沒說,就搬到同事的宿舍去了,眼不見心不煩,省得爭執(zhí)。

      劉七全在一邊看不下七喜這個樣子,他可是費盡口舌才把老婆說動的,不然人家一聽沒房子也早就攀高枝去了。劉七全知道家里買不上房子,又不能不娶老婆,只好委曲求全,讓七喜少說話,他的意思是老婆懷孕就好了。

      七喜看不習(xí)慣劉七全的軟弱。劉七全討厭七喜凡事跟著亂攪和。他在一堆雜亂的家什中抬起臉,不高興地頂了七喜一句:“就你多事!”

      七喜看到劉七全那樣的表情就血脈噴張。

      母親從廚房出來,狠狠地瞪了一眼七喜,沒有原則地罵了她一通。七喜沒料到母親會罵她,孤立無援地站在中央,說不出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只覺得眼睛一片潮濕。

      二嫂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一眼七喜,轉(zhuǎn)身走了。

      七喜覺得自己好沒自尊,對她媽說:“好好!好好!你愛住哪兒是你自己的事!”

      那一刻,七喜只想立刻從這個家走掉。她是多余的人。女兒總歸有一天是潑出去的水,既然往外潑,晚潑不如早潑。七喜極力維護母親的權(quán)益、權(quán)威。但是,每次都是以失敗告終。當(dāng)她經(jīng)過劉七全身邊時,她多么希望二哥能對她說幾句安慰的話呀,哪怕就一句。有那么一刻,她充滿期待的目光一直落在劉七全的臉上,畢竟那是他們共同的母親,她不希望勞累了一生的母親在兒子結(jié)婚時住在鳥籠一樣的小屋里。但是,七喜卻什么也沒等到,她看見劉七全在她求助的一瞬間,低下了頭。

      七喜想不到二哥怎么會變得那么沒有骨氣,令她大失所望。最后,她不得不收回乞求的目光,拉開門,大步流星地走了。

      七喜沖出樓梯,一陣風(fēng)樣刮到大街上。已近下午,太陽仍舊不肯回家,白嘩嘩的刺眼。七喜在街口的轉(zhuǎn)彎處,無所適從,陽光刺得人眼生疼,她摸了一把臉,濕乎乎的。原來,她一直沒發(fā)現(xiàn)自己在哭,是那種無聲的哭。

      車流在眼前水一樣穿梭,擋住了七喜的去路。她停下了腳步。轉(zhuǎn)頭看看四周,一切依舊,市聲喧嘩,音箱里正放著百年情歌,令人心動如水:“就像一場游戲一場夢,不要讓殘缺的愛留在這里……”

      七喜忽然感覺到從未有過的孤獨,好像被人拋棄了一樣,無處可去,又沒人疼愛!她想哭,想流淚。因為那首歌,驀地,她想起了周折,那個她又愛又氣又恨的男人。此刻,她有點想他。他在哪里,做著什么?為什么不來找她?如果他現(xiàn)在來找她,她不但不會跟他慪氣,還會在他懷里痛哭一場??墒?,四周人流熙熙攘攘,都是陌生面孔。哪里都沒有他!

      七喜只好把顧敏那里當(dāng)成家。

      人是自由了,心情一直很壞。公司里的人都知道七喜跟小米之間為廣告的事情鬧得不太好。后來七喜又給王總打過電話。王總朗聲大笑,笑過之后,說:“我還以為小米是你派來的呢。不過,不管怎么著,都是你們公司做,一樣的。”

      七喜一字一句地說:“不一樣,同樣是巴比侖,現(xiàn)在老板是王瑞新,如果是李瑞新,張瑞新當(dāng)總經(jīng)理,對你來說一樣嗎?”

      王總在電話那端沉默了幾秒,再次開口時的語氣凝重了許多:“七喜,你很幽默,我不明白你跟我說這話是什么意思?是取消這次合作還是……”

      “要么與我合作,要么取消這次合作!”七喜說。

      王總再次朗聲大笑。他越是在別人嚴(yán)肅時,越能輕松地笑出來:“你在命令我?”

      七喜說:“我不是在命令你,也無權(quán)命令你!我是在提醒我們雙方,要尊重彼此的勞動,要講究職業(yè)道德!”

      “那你說,我該怎么處理小米?”

      “如果你不是沖著她的臉蛋去的話,那么,處理她就是很簡單的一件小事!你知道怎么做!”七喜窩著一肚子氣,管它是哪種結(jié)局,她就是想把心里的火發(fā)泄出來,她要為自己討一個公道。她不想做沉默的羔羊。

      七喜跟王總在電話里不歡而散。王總在臨摔電話之前說了一句讓七喜肺都要氣炸的話:“七喜,除非你現(xiàn)在愿意陪我一晚,否則,一切都無法更改了。”那句話讓七喜一生都無法忘記,讓她有一種恥辱的感覺。

      七喜憤怒的眼淚奪眶而出。

      七喜終于原諒了周折,確切地說是她主動給周折打了電話。因為顧敏的男人從美國回來了,她不能住在顧敏那里,家也不能回。想來想去,她還是給周折打了電話,周折也沒說什么,兩個人又像什么事沒發(fā)生一樣呆在了一起。他們在外面租了房子,過起了居家生活。自從同居以來,七喜心情一改往日的郁悶,好像已經(jīng)做了周折法律許可的新娘,盡管她知道周折母親永遠(yuǎn)也不會認(rèn)可她這個兒媳婦。但只要有周折在身邊,她也顧不得周折母親是如何想的了。

      那是一段七喜生命中最甜蜜的時光。

      周折倒是越來越忙了。七喜頗有怨言,周折總是說:“男人應(yīng)該以事業(yè)第一?!彼@么一說,七喜就煩得要命,大聲對他說:“事業(yè)!事業(yè)!你有事業(yè)!你有本事!給我找一份體面的工作啊,你把我也弄到電視臺才算本事!”

      “你,越來越胡攪蠻纏了!”

      “對!是我胡攪蠻纏!是我不好!你看誰不胡攪蠻纏你找誰去!”

      七喜經(jīng)常為一點小事與周折鬧得不歡而散。主要是七喜心情不好。一個人時,特別盼望周折來陪她。但是兩個人在一起時,又都無法克制自己的脾氣。七喜一直希望周折從中努力,把她弄到電視臺去,前些日子,他們電視臺就招聘記者。

      周折對七喜去電視臺不感興趣:“人家要的都是大學(xué)本科畢業(yè),會英語,懂計算機,發(fā)表一定數(shù)量的文章,你說,你有什么?你又會什么?”

      七喜有淚只能咽到肚子里去??墒牵匀荒菢酉矚g周折。

      一個星期后的早上,七喜去上班,在辦公室的樓梯口,她遇見了春風(fēng)得意的小米。在公司里,七喜最不愿意碰見的人就是小米。她一直記著王總最后對她說過的話,一切都是小米的預(yù)謀。而此刻她們的相遇,大有冤家路窄的勁頭。七喜就是看不得小米那一副春風(fēng)得意的樣子,小米也好像是有意在七喜面前抬頭挺胸,灑脫自如,燦爛如花。這時候,七喜更生氣了,王總那句恥辱的話一直響在耳邊。瞬間,憤怒的血液呼呼地涌上了腦門。兩人在接近對方的瞬間,都有了要殺殺對方威風(fēng)的意思。小米搶先了一步:“嗨,七喜,這么早啊?!?/p>

      七喜“哼”了一聲,算是回答。最近聽同事說,小米已經(jīng)跟王總開始合作了,而且是兩份廣告,合約期兩年。七喜一路走一路想,小米憑什么享受她的戰(zhàn)果?她要跟李總說個明白。那個廣告是她談成的,小米橫刀奪愛。如果不是她今天早上看見小米如此春風(fēng)得意的樣子,她還不會有這么大的決心和勇氣。她進了李總的辦公室,肚子早已鼓成了氣球。李總正埋頭看一本剛剛做成的畫報,日理萬機的樣子。他沒時間理會七喜的到來。七喜也無需他理會,她從來不是主角,也就從來都被人忽視。七喜沒等李總說什么,就毫不客氣地坐到了他對面的椅子上。李總從畫報上抽出目光,抬起頭,望著七喜。七喜開門見山,李總就仰著臉,一副莊嚴(yán)而又洗耳恭聽的神情。

      七喜說:“就是巴比侖公司那個廣告的事……”

      小米趁她不注意,竊取了商業(yè)機密,就成了小米的。小米這是不公平競爭!七喜因為生氣,情緒很激動。

      李總皺了一下眉頭,雙手抱在胸前,往靠椅上一仰,滿臉表情只有一個意思:“我不明白你在說什么?”

      “事情很簡單,就是我談成的廣告被小米給搶去了,她不是已經(jīng)要拿提成了嗎?我的意思是她不能拿,那提成如果拿,也應(yīng)該是我拿!而不是小米?!?/p>

      李總抽出一只手,往腦后撫了撫頭發(fā),閉了一下眼,又用另外那只手在太陽穴上輕輕地揉著,眉毛皺成一個倒寫的S型,嘴里發(fā)出咝咝的聲音。他這是什么意思?后來,七喜走出他的辦公室才明白他是在懷疑自己,但當(dāng)時,七喜沒有明白過來。好一會兒,他說:“這件事我需要調(diào)查,才能下結(jié)論?!?/p>

      “你根本就不需要調(diào)查,全公司的人都知道。”七喜說這話時“嚯”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聲音提高了八度。

      “可我不知道。不知道的事就不能亂說。”

      “好,李總,你不知道!如果你不知道,財務(wù)會把公司的錢給小米嗎?如果我給你時間調(diào)查,可以,恐怕你還沒調(diào)查時,小米已經(jīng)拿到了提成,你還調(diào)查什么?”

      “好吧,我說過,這事我要核實一下?!崩羁傉f完,站起身,在一堆文件中翻著什么。他不再理會七喜。

      七喜看得出,其實李總什么也沒找,他純粹是在亂翻一氣。她對李總的態(tài)度很不滿。七喜說:“李總,你不要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如果你不能公正客觀地處理這件事,也行!但有一點我得告訴你,提成,我得不到,別人也休想得到!不信咱們走著瞧!”

      李總在文件堆中抬起頭:“你說這個廣告是你談的,你怎么證明啊?你總不至于空口無憑,說什么是什么吧?”

      七喜可沒想到李總會這么說。她很生氣。七喜突然揮手拍了一下桌子,大聲吼道:“你明明知道小米在干什么!你在袒護她,縱容她搞不公平競爭!”

      李總哪里見過這樣對他發(fā)火的下屬?從公司成立那天起,還沒有人敢跟他這樣理論。七喜是第一個。

      剎那間,李總的辦公室一片歇斯底里的聲音,烏煙瘴氣。

      寫字間的人紛紛探出腦袋觀看七喜與李總之間的這場戰(zhàn)爭,幸災(zāi)樂禍地笑。

      只見李總一臉的怒相,抱著肩膀,在地上來來回回地走。這時,秘書通知,有客人要見李總,七喜只得回自己的辦公室。房間里已經(jīng)聚集了很多同事,顯然,她們是想探聽這次交戰(zhàn)的結(jié)果。

      七喜咬著嘴唇不說話,大家就明白十有八九沒有結(jié)果,又不好太深問七喜,她畢竟生著氣,便不深不淺地安慰她幾句。大家聽見走廊里傳來李總的說話聲,就悄悄地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七喜一個人坐在椅子上生氣。一上午就在生氣中過去了。

      兩天之后,七喜照常去上班。剛坐定,人事部的張先生就叫她過去,說著很多不著邊際的客套話。誰都知道,平日里,張先生可是公司里最不愛說話的人。不管他怎么熱情,總還要言歸正傳:“公司不太景氣,準(zhǔn)備精減人員,你看……”他說到這兒就有意停了下來,看著七喜。

      七喜有那么幾秒鐘是發(fā)愣的。但是,很快她就明白張先生同她說什么了。張先生從抽屜里拿出一個信封,遞給七喜。七喜點完工資時笑容沒了。一個月底薪是800塊,三個月要2400元才對,而不是1200元。

      “你明白,我也是在執(zhí)行公司的命令?!?/p>

      七喜站起來,經(jīng)過她的辦公室門口時,她看見兩天前還對她表示同情的同事,現(xiàn)在卻像不認(rèn)識她一樣用陌生的眼神看著她。七喜還是對她們笑了笑,那笑容里卻藏著一絲苦澀。

      七喜走出辦公樓,外面的陽光一如既往的燦爛,街市繁華依舊,她剛才的笑容在臉上還沒有消失,上面卻早已經(jīng)蒙滿了冰涼的淚水,一點一點把那年輕的笑容淹沒、吞噬。

      十一

      再次失業(yè)的七喜因為找不到事做,想念周折就成了她的職業(yè)。

      心情不好時,七喜就格外地想念周折,想念他們的愛情,一波三折的愛情。那是她在超市做分店長時,因為廣告的事她與周折有了接觸,她用一見鐘情形容了他們的相遇。第二天,周折便打電話給她。初夏夜晚的棧橋人來人往,他們似乎沒說幾句話,椅在欄桿的一瞬,周折摟緊了她。待她明白過來時,人已經(jīng)在周折懷里。

      月光皎潔。星星閃耀。

      呼吸都停止了,七喜的嘴唇已經(jīng)被周折吮吸在嘴里,動不得。愛情就像山洪暴發(fā)一樣,一發(fā)不可收拾,來得迅急、突然,毫無準(zhǔn)備。那天晚上,他們自始自終沒說一句話。那天晚上,他們始終在親吻,仿佛分別太久的戀人,已經(jīng)不需要語言一樣的熾熱。

      周折不止一次對七喜說,這一輩子,非她不愛,君不娶,卿不嫁。后來,七喜跟顧敏說起與周折的愛情,顧敏對這樣的愛情向來不屑一顧。顧敏的意思是七喜看似聰明,實則很傻。

      七喜認(rèn)為顧敏對待愛情太偏激,只用金錢來衡量男人。

      顧敏驚駭?shù)匦Γ骸爸芴磺€不同意你和她的兒子在一起。”

      “可他兒子有一千個喜歡我的理由?!?/p>

      十二

      除了想念周折,七喜就是呼呼大睡。

      失業(yè)的這些天,七喜特別愛睡覺,睡得連飯也不想吃,煩躁不安,甚至連炒菜的味道也聞不得。顧敏用疑惑的目光在七喜身上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幾秒,然后,說了句石破天驚的話:“你懷孕了!”

      “???”七喜騰地從床上跳了起來,“不會吧?!?/p>

      “鐵定!”

      七喜訥訥半晌說不出話來,臉?biāo)⒌丶t了。不過,聽到這個消息,她除了初始愣怔的幾秒以后,接著就是竊喜。她要把這個消息告訴周折,不如奉子成婚。再說了,早結(jié)婚,早完成一項任務(wù),趁她現(xiàn)在失業(yè),把孩子生出來,送到幼兒園,然后再出去找工作,到那時,也不過二十五六歲,大學(xué)剛畢業(yè)的年紀(jì),但在職場上卻有絕對的競爭力,不再有生育之煩。那么,該如何把這一千秋偉業(yè)般的大喜,浪漫而幸福地通知給事情的主人呢?

      顧敏歪著腦袋調(diào)皮地說:“你容我想想。在想出好主意之前,七喜,我們一起逛街,然后,去吃風(fēng)味小吃?!?/p>

      “那你請客?”七喜也喜上眉梢。

      “不!周折請客?!?/p>

      兩個小女子稍事打扮,走出了家門。

      這些天以來,七喜如陰云一般沉重的心情一掃而光,人逢喜事精神爽。七喜樂得眉眼彎彎,恨不得對天下所有人宣布,她有了周折,那個最浪漫男人的孩子。

      以往最討厭的婦兒用品區(qū),七喜逛得戀戀不舍,拉著顧敏走了一家又一家,還買了幾套小衣服,若不是兜里的銀子告急,她還會興致不減。肚子已經(jīng)不止一次抗議,她們才去吃飯。

      那是著名的風(fēng)味小吃街,是許多美食愛好者最喜歡光顧的地方。

      只是,她們還走在路上,興奮還一直處于高潮之中,然后,那高潮之后的深淵,那興奮之后的悲傷,突然而至。

      幾乎是同時,她們看到了那一幕——

      一個年輕的女子,落入七喜無比熟悉的那個男人的懷抱,就在一個星期以前,還是七喜最溫暖的依靠。可是,他懷中的年輕女子,令七喜眼前一陣霧氣般的發(fā)黑和模糊。

      七喜從來不相信這是真的。

      可是,眼睛告訴她,這是真的。

      顧敏甩開七喜的手,沖進了人群中。

      七喜驚呼,但瞬間,就沒有了顧敏的影子。直到半個小時以后,顧敏垂頭喪氣地出現(xiàn)在七喜的眼前。飯還是要吃的。她們已經(jīng)沒有了興致和情調(diào),匆匆吃了一點,回到了住處。顧敏不想傷七喜的心,但現(xiàn)實就是現(xiàn)實。顧敏希望七喜能夠正視現(xiàn)實。這是一段沒有希望也沒有結(jié)局的愛。如果繼續(xù)堅持,受傷的只能是自己。

      七喜不說話,只是以淚洗面。

      “不管怎么樣,我都要生下這個孩子!”七喜擲地有聲的聲音,打破了黑夜的寂靜。這句話,差一點嚇傻顧敏。顧敏疑惑地望著七喜,好像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一樣。七喜又重復(fù)了一遍。

      “如果他不認(rèn)賬呢?”

      “那我也依然會生下這個孩子!”

      “這意味著你是一個單身母親!”

      “不是!是紀(jì)念,愛的紀(jì)念!”

      顧敏堅決不同意七喜的決定,兩個人再次不歡而散。

      十三

      顧敏再次見到七喜是在三年后的一家西餐廳里和一個男人用餐。此時,她剛從美國回來,一個熟悉的身影映入她的眼簾,盡管那個身影穿著樸素的工作裝,正埋頭打掃衛(wèi)生??墒?,顧敏還是一眼認(rèn)出了她。

      顧敏覺得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三年前,自從因為腹中孩子的去留問題,兩個人產(chǎn)生了激烈的分歧。七喜從此杳無音信。上帝卻讓她三年后,重新遇到了七喜,遇到了已經(jīng)不是她印象中的七喜了。

      顧敏努力尋找她心目中那個少女的七喜,那個清純?nèi)缢钠呦玻莻€把愛情當(dāng)泡飯吃的七喜,那個愛幻想也愛浪漫的七喜。

      眼前的七喜儼然一個蒼老的婦人,盡心盡職地勞作著,生怕哪一點做不好,被領(lǐng)班訓(xùn)斥。

      顧敏在不遠(yuǎn)處怔怔地凝望著她,凝望著她眼角細(xì)細(xì)的魚尾紋,凝望著她布滿滄桑的臉頰,凝望著她辛苦勞作的姿勢。

      顧敏一直這樣凝望著她,仿佛有千萬只螞蟻在咬噬她的心臟,疼痛蔓延至五臟六腑。好像吸進身體的空氣,都帶有一種痛苦的氣息。同樣是人生,同樣是青春,同樣是人面桃花。可是,結(jié)果卻是千差萬別。

      “你在看什么?”剛剛認(rèn)識的男人既紳士又關(guān)切地問。

      “我……”顧敏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微微一笑,若有所思地凝望著男人:“若一個男人不喜歡這個女人,但是,為什么還要她的身體?”

      男人尷尬地望著顧敏:“什么意思?”

      “請解釋。”

      “我解釋不出來,因為,我不是這樣的男人?!?/p>

      “那么,你是哪一類男人呢?”

      “顧敏,你……一直不相信我對你的感情……”

      “……”

      顧敏和男人在經(jīng)過服務(wù)臺時,把一個鼓鼓的信封交給了服務(wù)臺。

      “麻煩您交給一個叫劉七喜的女士好么?”

      “好的?!?/p>

      “謝謝。”說完,顧敏離開了那家西餐廳。男人不解地看著她,為什么要給一位素不相識的人留下一萬塊錢?

      顧敏望著人流如水的街市,沒有任何解釋。因為,這是兩個女孩子心中的秘密,她不想說給他聽,美國的三年,讓她明白了許多。

      責(zé)任編輯:鄧雯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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