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角天涯未是長

蕭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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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的夏。

初夏的陽光從密密層層的枝葉間透射下來，地上印滿銅錢大小的粼粼光斑?？諝饫飶浡鴿獬淼那煽肆ξ丁Ｄ阍谡n堂上公然吃女生送的東西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你去德育處報到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我知道你的名字，還是從別人那里聽來的。女生們叫你“季敘”。我在燥熱的教室里做作業(yè)的時候，總是能聽到周圍的女生在談?wù)撃?。裝作在寫東西，卻會偷偷豎起耳朵，捕捉關(guān)于你的消息，像過濾網(wǎng)一樣，一點一點地收集。她們喜歡說，“季敘又換發(fā)型了喲。”或者是“季敘今天又逃課了吧”。她們喜歡到你的班上去看你?？茨愦蛲昊@球濕濕的頭發(fā)貼在臉上，趴在桌子上睡覺或是發(fā)呆，露出天然呆的樣子。

17歲第一次認(rèn)識你。卻早在7歲的時候就見到了你。

班主任在眾多老師面前痛心疾首地列舉你的惡行。你不說話，乖張地站在那里，目光飄來飄去，好像蠻不在乎的樣子。我在門口看到這副情景，小心翼翼地打斷他們對你的抨擊。你側(cè)過臉來，目光飄到我身上來，居然無賴地笑了笑。你擅長這么笑，很多人總是不屑地說你是裝的?？墒撬麄円娺^你7歲的時候，也是這么笑的么？

我是來給班主任幫忙改考卷的。我從考卷堆中抬起頭看你，一不小心撞到你飄蕩的視線。我連忙低下頭，紅色的原子筆不安地在試卷上吐著油墨。德育處里什么時候就剩下我們兩個人了？靜得只聽到筆在紙上勾畫的聲音，吞吞吐吐一如我突然卡斷的思緒。

你那個時候是故意的么。故意一直一直看我。

你隔著兩排桌對我說：“喂，你，剛才那老巫婆怎么叫你來著？徐思？”你記著這名字，“你不覺得無聊嗎？一起逃課呀？”

“?。俊蔽姨痤^，莫名其妙地看到你一本正經(jīng)的表情。

筆從手指上滑落，筆尖先著地，緊接著“啪嗒”一聲，整個筆身接觸到地面。那該是一個慢鏡頭。那次的記憶中就是有這么一個畫面。莫名其妙地記得。原來你第一次和我說話，就在鼓舞一場盛夏的逃離。

我為什么要聽你的呢。我從來不曾逃過課，而你又怎么會知道，又怎么會知道我會和你走呢。所以我輕輕地?fù)u搖頭。你站起來，椅子在地上拖出尖銳的長音。

“那我走啦。”你明知道。

“誒！”我突然發(fā)出聲來。

你明知道我會跟你走。你后來說你第一眼看到我就知道了?？墒悄闶冀K沒有告訴我，你知道了多少。

你輕易地翻過那堵幾尺高的墻，而我跑到校門口和執(zhí)勤的老師說肚子痛要回家然后也輕易地溜了出來。你在不遠(yuǎn)處看著我，向我揮手。

我瞇縫著眼睛看不遠(yuǎn)處的你。那時的你穿著純白的襯衫，夏日的陽光透過你頭上盛大的樹冠細(xì)碎地灑在你身上。

17歲的你看上去純真而又美好。

我們?nèi)ゲ贿h(yuǎn)處的公園，百無聊賴地瞎逛。誰也沒有說話。

你逃課出來都做些什么呢？我想問你。

你在湖邊坐了下來。薄薄的青霧浮在浩渺的湖面上。我靜靜地坐在你旁邊，心下緊張，撥弄著青草。

“喝啤酒么？”你問。

你知道我會答應(yīng)的。你一直就知道，盡管你在之后狡猾地加上一句“還是可口可樂吧?！?/p>

我搖了搖頭，“還是啤酒吧。”

你笑著站起來，還是那樣痞痞的笑，映襯著背景深藍(lán)色的天空。

是耀眼的藍(lán)。是耀眼的你。我仰頭看著你。

“你啊，還是可口可樂吧?！?/p>

你一定料準(zhǔn)了我喜歡你。我覺得這一切都很荒唐。我開始有些生氣有些不安，開始掛念學(xué)校，開始擔(dān)心逃課的后果?？墒钱?dāng)初跟著你跑出來的時候怎么就不記得了？你坐在我身邊的時候心下就如大海般平靜?，F(xiàn)在你一走我就覺得焦躁不安。等你的時候，我拔了一根根細(xì)草纏繞在十指，感受那份羞愧的痛在他處。你走過來，把可樂伸到我的面前，好看的手指一根根貼在罐子的邊緣。我盯著你粉紅色的指尖，心下失望，因為真的是可樂。你往前走幾步，撿起地上的石子，孩子氣地往湖里扔。石子在水面上彈了好遠(yuǎn)，終歸要落入湖底。

我對著你的背影，賭氣似的說我要回去了。

你沒有回頭地舉起手揮了揮。我看到你的手勢。

OK。

[?]

那一次之后我們并沒有再來往。周圍的女生依舊經(jīng)常談?wù)撃?。日子波瀾不驚，我依然常常在德育處看到你，卻再也沒有像那天那樣剩下我們兩個人單獨在一起的機(jī)會。

你卻還是趁我經(jīng)過你的身邊的時候輕輕叫我的名字。我固執(zhí)地裝作沒有聽到，看都不看你一眼。卻常常在下課的時候，經(jīng)過你的教室，偷偷看你一眼。我開始喜歡德育處。

有一天想到和同桌的對話。她問我是不是常在德育處看到你。得到我肯定的答案后，她又問我覺得你怎么樣。問了我很多事情你的事。我卻不愛談你，卻言不由衷地說我多討厭你，多看不慣你。然后我看到她理解的神情，她斬釘截鐵地說，“畢竟嘛，你們是兩個世界的人?！?/p>

我想著想著淚水就模糊了視線。等到發(fā)現(xiàn)的時候已經(jīng)來不及了，你突然蹭過來，拍拍我的肩膀。

“怎么了？”你關(guān)切地問。

我搖搖頭，想擠出家里早對著鏡子訓(xùn)練好的表情，好看的，精致的，漫不經(jīng)心，自然的微笑。我想笑，卻笑不出來。你這么一問，眼淚終于掉下來了，比什么都厲害。我不知道為什么非常地委屈，非常地討厭你，又非常地想把淚水和鼻涕擦到你的胸口上。你翻遍了口袋也找不到紙巾，于是就把外套脫下來遞給我。我沒有接?！跋优K嗎？”你問我。我連忙搖搖頭，卻還是不敢接。

“站那里去！就知道和女生講話。”校長在門口指著你，“站好了，不許動啊?！蹦憔桶淹馓咨w在我的臉上，不讓別人看到我哭了。外套里有你的味道，你的味道夾雜著煙味，淡淡的。我討厭煙味，卻喜歡你衣服上的味道。

我也說不清為什么要喜歡你?；丶易鲎鳂I(yè)的時候，我在草稿紙上漫不經(jīng)心地寫你的名字。

你真的不好。你愛蹺課，成績很難看，還總愛頂撞老師。你談過好幾次戀愛。你會打架。你會抽煙，會喝酒。

我一步步地推導(dǎo)，試圖像做數(shù)學(xué)題一樣，說服自己不再想你。

你一點也不好。

所以呢？我不知道答案是什么。

我不敢寫下去。

或許我知道。

你一點也不好。反正我就是喜歡你。

我就是喜歡你，怎么樣？

[?]

后來有一次我成績退步了被老師叫到辦公室。一進(jìn)門就看到你站在角落，頭上墊著書，看到我你的頭上的書嘩啦啦全落了下來，你對著我無拘無束地笑。

“再加十分鐘，撿起來！”班主任呵斥你，你聳聳肩，無所謂的樣子。

如果成績退步了，我會哭的吧。因為對于那時的我來說，成績就是一切。可是當(dāng)時聽著老師嚴(yán)厲的，第一次的批評，我居然走神了。忘記了哭，也忘記了難過。這樣我們就是同一個世界的人嗎？我也會因為成績退步而被批評，被老師嚴(yán)厲地斥責(zé)。我看到老師背后的你做著鬼臉，頂著書做各種高難度的動作。我拼命忍住笑，拼命忍住不去看你。

走出辦公室的時候，我聽到你從后面走上來的腳步聲。

你走到我旁邊說，“哎喲永遠(yuǎn)的年段第一名徐思，不就是退步了幾名嘛，老巫婆把你罵得這么久。不過是為什么?。磕悴粫窍胂蛭覍W(xué)習(xí)吧？”你眉宇間竟蕩漾著笑，是最厲害的武器。又加了一句，“還是太思念我？”

我多想自然地“切”的一聲，學(xué)著不屑地笑笑。努力想把這最后一句當(dāng)做是一個玩笑，卻在那一瞬間慌了情緒，心卻像展翅欲飛的小鳥，收不回也喚不回。

我一時無言以對，只能加快腳步。你趕上來，突然伸過手來輕輕地捏了一下我的肩膀，很快地收回?！坝肋h(yuǎn)的年段第一。沒問題的?！蹦汔嵵仄涫碌卣f。

我看著你深邃的眼眸，你眼里有笑意，你說：“放學(xué)后在湖邊等我。”

然后你飛快地轉(zhuǎn)身，跑遠(yuǎn)。

那天你在湖邊寫生。我坐在你身旁不遠(yuǎn)處，有時看你畫畫有時做作業(yè)。有時湖面上層層鱗浪隨風(fēng)而起，伴著跳躍的陽光，伴著我的心，在追逐，在嬉戲。

我們不說話，卻能一起坐到暮色降臨，有夜者的聲音在廣袤的天空中像云一樣漂浮。

那以后放學(xué)的時候，我常常繞道到公園。透過公園外圍起的白色的矮矮的柵欄，遠(yuǎn)遠(yuǎn)的看到坐在湖邊的你。弓著身子，把畫板靠在膝蓋上。倔強(qiáng)又孤單。

你是學(xué)美術(shù)的藝術(shù)生。我想起來。

一直到暮色降臨，夕陽染紅了你的頭發(fā)，你的畫板。你背起畫板，和落寞的晚霞一起離開。

可是我卻再也不敢過去。我記得7歲的時候第一次見到你。你在我家后院的墻壁上涂鴉，我生氣地對著你的背影說，“不可以畫！”你轉(zhuǎn)過來看到是我，漫不經(jīng)心地笑了，對，就是和17歲的笑容一模一樣。17歲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認(rèn)出來了。你回過頭用右手繼續(xù)畫完最后幾筆，左手舉起來朝我做了一個，OK的手勢。

你畫的是一個大人牽著一個小孩。歲月流逝，風(fēng)吹雨淋，畫早已經(jīng)模糊不清了。我卻深深記了下來。

[?]

冬天到了以后，天暗得很快，那天你突然提議要帶我去你的秘密基地。隨你穿過大街小巷，昏黃的路燈，飛蛾發(fā)出嗡嗡的響聲。

你走得很快，人又多，我拼命追上你的腳步，抓住了你的衣角。你扯掉我抓在你衣角上的手，緊緊地握在掌心。是像走迷宮一樣穿過一條條偏僻的胡同，這樣來到了一棟破舊的居民樓。

爬了好久的樓梯才知道所謂的秘密基地就是你的家了。木質(zhì)的地板，很小但是很溫馨。你的家很干凈，即使地上灑滿了畫紙與畫冊。有一扇明凈的窗，窗臺養(yǎng)了一盆觀音竹。這樣就夠了。我沒想到你家是這樣的。很意外，也很高興。

那個冬天一放學(xué)我就穿過一條條胡同去你家找你。晴天，誰家的三角梅開得那么繁盛，探出了墻外。打開門一眼就看到你坐在窗口，陽光穿過你的頭發(fā)，改變了顏色。

高三藝術(shù)生都走了，你也很少來學(xué)校，只是天天在家里畫畫。有時候忘記了吃飯，我一來你才記起來。于是拉著我去樓下的大排檔吃餛飩。熱騰騰的餛飩朦朧了你好看的眼睛，一天我問你，“為什么不去培訓(xùn)班呢？這樣怎么參加高考？”

你不回答。

7歲的時候第一次見到你。后來知道了你是不遠(yuǎn)處哪戶人家的小孩，也聽左鄰右舍談過你。知道你是單親家庭，知道你的媽媽有一種很奇怪的病，常常住院。你沒有錢，又餓，會偷拿食物。但是鄰里人可憐你年紀(jì)尚小、孤苦無依，就裝作視而不見。

我突然覺得我那個問題很殘忍。第二天我把積攢來的錢加上獎學(xué)金放在你的桌面上，羞愧不安地請求你收下。你那時正在畫畫，停下筆，盯著厚厚的牛皮信封默然不語。我多么怕你生氣。還好你只是點點頭說，“家里也正在湊錢?！蹦銢]再說了，只是低下頭繼續(xù)畫畫，筆尖斷了，我不敢看你顫抖的手，轉(zhuǎn)過身去收拾地板上的畫稿。

一堆又一堆的畫稿，油畫，素描，水粉。全是風(fēng)景，沒有一張是人物的。我驀地想起你七歲的時候，畫在墻上的那幅人像。她牽著你，一定像你牽著我一樣的緊。

[?]

春天觀音竹躥高了許多，綠油油地吐露著生命的氣息。你要搬家了，就把那盆觀音竹送給了我，只因為我常常站在窗口給它澆水，看著它發(fā)呆。我把它放在書桌上，一看到它就想到了你。

我們都忙起來，我也沒去過你的新家。很少找你。你已經(jīng)不來學(xué)校了。一個周末我去書店買書的時候，看到隔壁文具店的你，和一個女生在一起。女生我認(rèn)識，是?；?，林文。也是你的女朋友。她先看到我，然后是你。你笑著和我打招呼，手上提著一袋顏料朝我稚氣地?fù)P了揚。那時你的頭發(fā)已經(jīng)很長了，很像藝術(shù)家，臉色也十分憔悴。

我抱著書走在回家的路上，眼睛紅紅的，不敢眨眼。即使幾千年幾萬年前就早都知道了，知道她是你的女朋友，可是親眼看到你們在一起還是會難受。回家以后，我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把頭埋在你的外套里大哭了一場。我記得那次我把外套還你，你說“送給你，以后你要哭的話千萬不要讓人看見。我的外套有一種魔力，可以把眼淚吸走的?！蔽蚁胫阏f的話，悶聲悶氣地重復(fù)著那句話。當(dāng)時聽得時候明明是很想笑的，現(xiàn)在卻淚不停。外套里有熟稔的你的氣息，是可以引來眼淚的，卻又能夠令我安心。

即使你有女朋友，反正我喜歡你。

但是后來，聽說你們分手了。有一次，林文在自習(xí)課的時候和我的同桌說你的種種。她說，你拿了她的PSP，手機(jī)，向她借了很多錢。她說這話的時候我正坐在她的對面，雖然她是和我同桌說的，可是我卻感覺她的眼睛是在看著我。她說，“真傻啊?！焙孟窬褪窃谡f我。

是啊，真傻啊。

我也這么覺得。

我不后悔。只心疼。

我們好久沒有聯(lián)系。有一天你突然在校門口等我，帽子壓得低低的，套著黑色的外套。即使是這樣，我也一眼就看到了你。在人群中多么突兀，因為有一張落寞的臉。我走得很快，你亦步亦趨，滔滔不絕地說你近日的生活。你那天難得的多話。你看我總是不回應(yīng)，一時不知道再講些什么。最后你說，“怎么了？不說話。”

我反而問你，“你打扮成這樣在校門口等我，是怕被人認(rèn)出來嗎？”

你笑了笑，泛著溫情，“嗯，想重新開始，消失在大家的面前啊?！?/p>

“重新開始？”

“嗯，重新開始。全新的。更好的我才配的上更好的你。”最后一句話你是以一種開玩笑的語調(diào)說的。我卻一點都不覺得好笑。

“對了，錢沒那么快還你。”你原來還記得要還我錢。

“你先還給別人吧?！蔽业椭^，看到三角梅的花瓣被路人的腳印弄臟。

你沒聽明白，“嗯，家里確實也借了不少?！?/p>

“那你呢？你欠了別人多少？不是你的，不應(yīng)該亂拿的?！蔽野l(fā)現(xiàn)說話的聲音都不像我?！案呷?，我很忙。以后別來找我了?！?/p>

我說完，不敢看你，半跑似的走了。你沒有追上來，追上來你就會發(fā)現(xiàn)我哭了。我很難過，比那天看到你和你女朋友在一起還要難過。

你一點兒也不好?？墒遣辉撃敲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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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果然沒再來找過我。但是會給我寄畫。有的時候是很簡單的隨筆畫，隨意地畫在餐卡上或明信片后面。有的時候是很大的精致的油畫，像莫奈的風(fēng)景畫，美極了。我買了很多畫框，一張張裱起來。和那盆觀音竹一起，懷念你。

高考最后一科考完，下了一場蒙蒙細(xì)雨。六月的雨，格外的輕柔，像你花瓣一樣的手指。我撐著傘，走在去你家的那條巷子里。輕車熟路地就找到了你家。不知道為什么，第一次去你家就記住了路。我仰著頭看著你家的窗口，想起那個冬天，你有時捧著咖啡站在窗口往下看。有時我不經(jīng)意間抬起頭看到你，你目光如水。四目相接，地角天涯未是長。那個場景，我們就真得很像身在兩個世界的人。好像一場輕薄的雨簾就可以輕而易舉地隔開我們。但是你的目光告訴我，冥冥之中已經(jīng)有一條無形的橋，通向了你，也通向了我。

回來在車站等車回家，遇到了林文。她剪了短發(fā)，神色淡然。我站在她旁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她說話。

“高考完要做什么？”她突然問我。

“我不知道?！蹦且凰查g我只是想起了你?！澳隳?？”

漫長的沉默中，慢慢傳來她的抽噎聲。她抽著肩膀，以令人心痛的姿勢，把臉埋在手心里。我靜靜地等待。

“我看過他的畫。他從不畫人，即使我央求過他好幾次。有一個畫冊，他是不讓人碰的。那天我趁他不注意，翻了他的相冊……”她的淚水無聲地從眼睛里掉下來，不再掩面。 “他沒有要我的任何一樣?xùn)|西。哪怕是錢?！?/p>

“高考完我知道要做什么了。”我的車來了。“學(xué)畫畫?！?/p>

這時我突然想起你開玩笑地說，“嗯，重新開始。全新的。更好的我才配的上更好的你?！?/p>

我考上了這座城市的一所大學(xué)。不想離家，這樣也可以收到你的畫。偶爾會在時間的空隙里想起你來。我不知道你后來過得好不好，考到了哪里。但你從來沒有停止過給我寄你的畫，從你的畫里，我看得出來你過得應(yīng)該還不錯。

有一天清晨坐在桌前拆你寄來的包裹。你的觀音竹我養(yǎng)的很好，我很想告訴你。打開包裹，看到一本厚厚的相冊。我的心跳加速，按捺不住的激動。我想我知道是什么了。我撫摸著畫冊的封面，封面是你最喜歡的莫奈的《睡蓮》。我記起那個夏天，你常常在湖邊觀察那一朵朵睡蓮。我把它抱在胸前，希望你也能感受到我此刻的心跳。

或許我們很快就要相見。

我依然常常穿梭在那條巷子里，看著昏黃的路燈，在婆娑的樹葉后時隱時現(xiàn)。那天，我在我們常去的那個大排檔吃餛飩，不遠(yuǎn)處一個男生朝我走來。

盛大的時光掩埋一切。

他走來，覆蓋著你的影。

“你好，請問你旁邊的位子有人么？”他細(xì)長的手指上透明的指甲，像螢火蟲一樣閃耀。

“哦，沒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