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老亭上千年過 閱盡春風(fēng)石亭綠

陳勇光

那塊刻著“蓮花荼襟太丙元子”的摩崖石刻。足以使人無限牽念。一直以來我就有這樣的心愿，親手觸摸并感知那些時間的滄桑，這一次終于成行。

其實蓮花峰離城市并不遠，雖然在行政上劃歸于泉州南安，實際上離古老的泉州城更近一些。蓮花峰至今仍盛產(chǎn)石亭綠茶，二月的春風(fēng)，桃李已俏枝頭，茶香應(yīng)該也近了。從福州到泉州。乘坐飛馳的動車，一個多小時就可以到達。南安豐州鎮(zhèn)上桃源故間，物事皆見古風(fēng)，古鎮(zhèn)又以桃源村遺風(fēng)為濃，古跡繁多，入村可見城隍廟、關(guān)帝廟、宗祠，甚至有供奉唐太宗李世民的廟宇。曾經(jīng)的世外之所，也開發(fā)迅速，古跡與現(xiàn)代建筑共存，只是一半猶抱琵琶。

蓮花峰上的故事已經(jīng)沉睡。人們或可從石刻中猜想些許的繁華浪漫。宋時茶事興盛，此地有著很濃的斗茶之風(fēng)，石碑記載：“嘉泰辛酉（公元1201年）十有一月庚申，郡守倪思正甫，遵令典祈風(fēng)于昭惠廟，既事，登九日山憩懷古堂，回謁唐相姜公墓，至蓮花巖斗茶而歸。”惜今人不知如何斗茶，唯以茶貴為斗。

桃源石亭茶果場的小傅用摩托車載我上山，山高僅百多米，車子十分鐘就可到山頂，即使步行也很快。九日山，因“邑人以重九日登高于此”而得名。九日山的山腳就有茶樹，實際上，以蓮花峰為中心，附近的烏石山、石坑等山均有石亭綠茶。當(dāng)然，蓮花峰上的茶是最上等的，有土壤也有氣候的成因。小傅津津樂道于1954年周恩來總理參加“萬隆會議”時，以石亭綠招待亞非各國記者和友人。

二月的春風(fēng)拂面，已經(jīng)有溫煦的氣息。半山腰有些老茶樹，茶農(nóng)正在修整。因為過兩天就是驚蟄，正是“桃始華，倉庚鳴，鷹化鳩”的時節(jié)。此時黃鶯啼叫，燕子飛來，春耕開始，驚醒了蟄伏在泥土中的蟲兒，正是勞作的時節(jié)了。此地盛產(chǎn)花崗巖，山上的土壤多以爛石為主，植被茂密。上山，慶幸還不是滿山的光頭，也不是動輒萬畝茶園的“豐功偉績”。龍眼樹是前些年種就的，當(dāng)時茶樹不能賣錢，讓農(nóng)民多種龍眼樹。這幾年龍眼也不值錢了，就又種上了茶樹，因此這里有明顯的兩類茶園，一類是老樹茂盛，一類是新茶錯落有致。

很多歷史上成名的茶山，卻惜無老茶，令人惋嘆。臺刈，是產(chǎn)業(yè)上常見的增產(chǎn)技術(shù)，系將老樹從根頸處剪去全部枝條，保使抽生新枝。臺刈于此地并不適宜，云南的古樹茶如果都臺刈了，也就不到現(xiàn)在價格的兩成了。古樹茶已越來越為人重視，著名茶山如冰島或老班章古樹茶，其價是新茶的十幾二十倍。可惜很多人并沒有用心了解到老茶的真實滋味與前景，又不重視歷史文化的價值，片面追求產(chǎn)量，讓精華之茶讓位于急功近利，以致反覆無常。

大部分的茶只是發(fā)了一點點芽孢，正是“蠢蠢欲動”之時。唯獨山體左側(cè)一棵老樹早已抽芽，芽形甚好看。采摘一枚新芽入口，香甜有內(nèi)質(zhì)。

石亭綠有黃型的“三綠三香”之說?！叭G”系茶綠、湯綠、葉底綠；“三香”系綠豆香、蘭花香、杏仁香。其實最好的香是自然的香，不矯飾，不漂浮。

在滿山坡游走，有幸還可以看到較多的老茶樹與松樹、龍眼，楊梅樹等植物同在。老叢茶樹也有數(shù)十年的歷史了，只是因為疏于修剪，現(xiàn)在高已過人。生生不息的文化，和生生不息的茶根，茶籽落了又生，生了又長……

看到這些茶樹，自然歡喜。我與小傅大談特談如何將這些老叢半獨采制、單獨銷售之道，希望他們能留住此地一片好茶。

從茶園回頭轉(zhuǎn)上，就是蓮花峰頂。蓮花峰，古稱蓮花巖，因裂石八瓣。狀似蓮花而得名。此處碑聯(lián)石刻眾多，記載著文士的情懷以及令人感慨的歷史。宋代傅宗教游蓮花峰時留下了“天朗氣清，惠風(fēng)和暢，男女?dāng)y筐，采摘新茶”；北宋大中祥符四年（公元1011年）泉州太守高惠蓮題刻“巖縫茶香”；清道光皇帝御賜的“上品蓮花”，皆刻于蓮花峰上。最著名的石刻還屬朱熹的《詠石蓮花》，“八石天開勢絕攀，算來未擬此心頑。已吞繞白縈青外，依舊個中云夢寬”。蓮花峰頂，山勢開闊，而四野并非茫茫，極目所及，卻是泉州新城環(huán)繞。宋代詩人戴忱的石刻“此石非頑石，成因浩劫塵，一蓮花不老，過盡世間春?！被ㄎ丛?，卻閱盡人世的春秋。人類的足跡早已使山林的夢想越來越小。

背面的石刻，在陰林里，茶樹因為缺少陽光而已經(jīng)衰微。石崖上刻有“蓮花茶襟太元丙子”漆紅小字。巖上一棵大榕敞日，根須皆長。緊緊包裹著這塊“蓮花茶襟”的心形巖石。太元是晉孝武帝司馬耀的年號，太元丙子即公元376年，可謂千年一嘆了?！拜苯蟆被蚴侵覆鑸@如襟如帶，層層疊疊吧，抑或是指茶的情懷？

因戴忱的詩而有不老亭。山頂?shù)牟焕贤がF(xiàn)在是泉州開元寺的下院，比原寺更顯氣度。亭子以石頭砌成，石柱石屋頂，其貌甚好，聯(lián)上寫著“峰開八瓣蓮。亭臥三生石”，又有“佛根蓮瓣凈滄桑飽閱石常新，仙境柳城開云物護持亭自在”。那些僧人在久遠的時間里，植茶自煎，滿坡云霧，明惠和尚刻下的“蓮花巖”，復(fù)本和尚重建募捐的艱辛，許多人事已經(jīng)湮滅，茶會訴說嗎？

征得小傅的同意，我特地采摘那棵老叢樹上的新芽，忍不住在蓮花峰上賴了又賴，采焙寸芽，為識茶香，也就勉強學(xué)一個古人的情懷吧。

采摘之時，天空開始落些小雨，“四序有花常見雨，一冬無雪卻聞雷”。這是唐代詩人韓僵詠九日山的詩句，也是此山氣候的真實寫照。雨越下大，來到古鎮(zhèn)上，可以品嘗到去年的秋茶，其產(chǎn)量不大，過了年，去年的春茶也就找不到了。秋茶甚香，當(dāng)?shù)仫嫴枞苏J為有綠豆香最是難得。而實際上老叢雖無明顯的綠豆香，滋味卻相當(dāng)不錯。與其他地方的綠茶相比，石亭綠顯得溫潤醇雅，滋味悠長，回甘明顯。石亭綠茶的價格并不是很高，市場上從兩三百到上千皆有，如果市場運作得當(dāng)。很有前景，當(dāng)然也不宜過量開發(fā)。

采回的蓮花峰的石亭茶，我在后來以古老的蒸青法試制了兩泡，滋味清香甘甜，另有一絲溫潤，心想，莫非茶中還帶著不老峰上的云霧，在我杯中纏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