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佩潭
北京的天氣透著一種無常,教人捉摸不定。暖春三月,已有金黃的迎春花零星綻放,氣候慢慢回暖,只待暖風(fēng)送來更多盎然春意。卻突然凄風(fēng)苦雨,將沒有任何準(zhǔn)備的我淋得精濕。我向來愛雨,淋雨也無妨,只是知曉北京連日灰霾后雨的內(nèi)容,不免懊悶。第二天清晨,拉開窗簾競發(fā)現(xiàn)窗外是一片玉琢銀裝,晶瑩的仙子落滿屋檐、枝頭、小路。雪輕于柳絮重于霜,卻未若柳絮因風(fēng)起,凝成樹掛,靜待消融。恍惚間仿佛回到臘月,沒想到冬天過后還能再次擁抱冰雪。出門買早點(diǎn),碰到慈祥的王奶奶提著書包送孫女上學(xué),依蓮軒門一開,小姑娘看到門外的雪景瞬間愣住,扭頭驚喜地說:“奶奶,咱們生活在童話世界里!”這句稚嫩的童語在我看來,是對雪中的北京最好的形容。
已身在寧謐的幻境中,坐看“春樹”變瓊枝,如何不負(fù)了這三月飛雪的奇異景致?我襄上厚厚的冬裝,與茶友相伴來到茶緣茶城品茗。一路上兩側(cè)玉樹枝椏垂,低矮冬青成雪包,看得讓人好不歡喜。深呼吸一口,讓肺感受干冷空氣的潔凈。感謝這場雨雪,墜下千絲萬縷的天上水,滌蕩了凡塵。
按說雪天當(dāng)飲熟普,溫潤暖身。而朋友和我卻心儀明前春茶,饞著這第一口新綠。這款龍井來自杭州梅家塢。茶藝小妹取出—個玲瓏的小罐,將茶葉倒在茶盤中。我接過來看了一下干茶。并不漂亮。黃綠相間,個別葉片還有些焦黃的邊緣,芽片并非整齊劃一。好茶不一定好看,要用舌頭去品、用心去體會。漂亮的茶藝小妹將四個透明玻璃公杯一字排開,溫潤后在第一個杯中注入沸水,與第二個公杯互相翻倒使水溫降下來,在第三個杯中投入干茶。待水溫降至85℃左右時,沿杯壁緩緩轉(zhuǎn)圈注入,茶葉隨著水面上浮。小妹勾住公杯舉起,纖細(xì)的手腕波浪一般晃蕩幾下,杯中原本鋪在水面上的茶豎了起來,如一粒粒翠綠的懸針,沉落杯底。在第四個公杯中緩緩出湯,茶湯幾近透明,染著淡淡的青。
一泡之后嗅一下葉底,板栗熟香輕騰逸出,細(xì)嗅,又似煮甜玉米剛掀鍋的那股味道,讓我頓時心生喜悅。慣喜歡外形平平其貌不揚(yáng)的茶帶給我的驚喜,這款茶的香氣超出想象。
迫不及待地含一口茶湯,如清泉裹挾著植物的清風(fēng)滑過舌尖的味蕾,頓時清雅滿口。
泡茶小妹用了一個小技巧,每次出湯時都留下半杯茶湯,這樣在下一次沖泡時使?jié)舛绕骄幌?,能出更多泡。二泡三泡時,茶已渾圓輕張,全部沉在杯底。啜飲茶湯,知此時完全展現(xiàn)了茶的本質(zhì),湯色嫩綠明亮,入口清冽鮮爽,細(xì)滑甘活,茶湯微微粘稠,呼吸間都是繞動的清甜。
品著杯中這泡新綠,春水初平的江南意象如畫軸般在我腦海中鋪展開來,我仿佛置身在生機(jī)勃勃的原野,呼吸著田間的氣息,看潺潺的流水、聽鳥兒的歡鳴。此刻,散發(fā)著茶韻的梅家塢是怎樣一幅景象?西湖岸邊是否還有人仙相戀的橋段?這不盈握的一小捧茶,從茂密的茶樹叢間被采茶人小心擇下,經(jīng)歷了怎樣的曲折,來到我的茶杯了結(jié)這冥冥之中注定了的茶客緣?
經(jīng)歷了兩個冬天,這杯茶慰藉了我對春天的期待。外面的雪景和杯中的新綠讓我產(chǎn)生時空交叉的錯覺:三月中旬,時間上已值春分,而我周圍空間銀裝素裹的雪景分明是冬天,春邪?冬邪?
我凝視著眼前的茶杯,突然懂了。
近在咫尺的杯中物,便是春天了。我端起茶杯,將杯中的春天一飲而盡。不似以前喝茶給我的靜悟,這次的茶給我?guī)頍o邊的想象,歡悅的飛升,頓覺軀體也輕盈起來,對春愈加翹首以盼。
雪似仙子,茶為精靈。一日間坐擁這兩樣世間最靈動的恩物,心滿意足。
北京的天畢竟是要暖了,雪來得驚艷走得也匆匆,已是大半消融,殘雪似款款玉蝶停在枝頭。春茶與冰雪的邂逅,不知再逢何時,所幸心能記錄,這交會時互放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