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原英雄 鐘情世俗

馬衛(wèi)剛

《與周瑜相遇》是一篇對歷史改寫的佳作。小說圍繞“如何看待英雄”展開情節(jié)，得出不倒的英雄是神，神不配稱英雄，英雄就該倒下的結(jié)論，最后表達(dá)了鐘情于世俗生活的觀點(diǎn)。

小說成功地運(yùn)用了對比的手法。首先，將“我”的著裝和周瑜的著裝做了對比。“我”身著白色睡袍、烏發(fā)披垂、赤著足。周瑜身披鎧甲，劍眉如飛，雙目炯炯。著裝的對比暗示了“我”是遠(yuǎn)離周瑜時代的局外人，擁有那種“平?！毙膽B(tài)。也許正是這種角度，“我”才能更客觀地表達(dá)自己對“英雄”的理解。

其次，將“我”和周瑜對英雄的理解作對比。小說通過“我”面對周瑜時的一番話，表達(dá)出“我”喜歡他成為一個平凡的布衣。“我”聽到鼓角聲（戰(zhàn)爭）就心煩，唯有“流水聲、鳥聲、孩子的吵鬧聲、女人的洗衣聲、男人的飲酒聲”才是動聽的。這些情節(jié)的敘述折射出“我”不喜歡戰(zhàn)爭中的“英雄”，“我”只鐘情于平淡樸實、和諧自然的生活和平凡的人生，即便是瑣碎的日常生活也會有詩意。然而，身披鎧甲的周瑜卻不能理解。當(dāng)“我”說“我不喜歡你身披的鎧甲，你穿布衣會更英俊”時，周瑜疑惑了，“我不披鎧甲，怎有英雄氣概？”周瑜周身散發(fā)出的不可抗拒的英雄氣息正是在不斷的戰(zhàn)爭中鑄煉的。在周瑜的心中，沒有戰(zhàn)爭便沒有英雄，英雄的價值只有放在戰(zhàn)爭中才能顯露。然而當(dāng)“我”對周瑜說“該回去奶孩子了，豬和雞也需要喂食了”時，周瑜盡管動也不動，但他看著“我”，已經(jīng)暗示出他對“我”的看法有所觸動。

小說的末尾，作者設(shè)置了一個耐人尋味的鏡頭：周瑜穿著一件白粗布的長袍，將寒光閃爍的刀插在曠野上；戰(zhàn)馬安閑地吃著夜草，不再有鼓角聲，只有淡淡的艾草（愛草）味飄來。這是一個“放下屠刀”的英雄，也是一個布衣英雄，這樣的英雄站在明月染白的曠野上，讓“我”傾心了，同時也讓我們讀者傾心了。遲子建將筆觸直抵歷史深層和人性深處，將我們對英雄的理解完全顛覆。作者巧妙的安排和寄予理想的愿望，終于讓我們看到，人真正需要的不是戰(zhàn)爭中的英雄，而是一山一水、一屋一瓦間的世俗生活。

[作者單位：陜西省漢中市西鄉(xiāng)縣第二中學(xué)]

【附】

與周瑜相遇

遲子建

一個司空見慣、平淡無奇的夜晚，我枕著一片蘆葦見到了周瑜。那個縱馬馳騁、英氣逼人的三國時的周瑜。

因為月亮很好，又是在曠野上，空氣的透明度很高，所以即使是夜晚，我還是一眼認(rèn)出了他。當(dāng)時我穿著一件白色的睡袍，烏發(fā)披垂，赤著并不秀氣的雙足，正漫無目的地行走在河岸上。涼而濕的水汽朝我襲來，我不知怎地聞到了一股燒艾草的氣息，接著是鼓角相聞，我便離開河岸，尋著艾草的味兒和凜凜的鼓角聲而去，結(jié)果我見到了一片荒涼的曠野，那里的帳篷像蘑菇一樣四處皆是，帳篷前篝火點(diǎn)點(diǎn)，軍馬安閑地垂頭吃著夜草，隱隱的鼾聲在大地上沉浮。就在這種時刻，我見到了獨(dú)自立在曠野上的周瑜。

周瑜身披鎧甲，劍眉如飛，雙目炯炯，一股逼人的英氣令我顫抖不已。

“戰(zhàn)事還未起來，你為何而發(fā)抖？”周瑜說。我想告訴他，他的英氣令我發(fā)抖，只有人的不可抗拒的魅力才令我發(fā)抖，可我說不出話。

周瑜轉(zhuǎn)身走向帳篷時我見到了支在地上的一面鼓，號角則掛在帳篷上。他拿起鼓槌，抑揚(yáng)頓挫地敲了起來，然后又吹起了號角。他陶醉著，為這戰(zhàn)爭之音而沉迷，他身上的鎧甲閃閃發(fā)光。

我說：“這鼓角聲令我心煩?！?/p>

周瑜笑了起來，他的笑像雪山前的回音。他放下鼓槌和號角，朝我走來。他說：“什么聲音不令你心煩？”

我說：“流水聲、鳥聲、孩子的吵鬧聲、女人的洗衣聲、男人的飲酒聲?！?/p>

周瑜又一次笑了起來。我見月光照亮了他的牙齒。

我說：“我還不喜歡你身披的鎧甲，你穿布衣會更英俊?！?/p>

周瑜說：“我不披鎧甲，怎有英雄氣概？”

我說：“你不披鎧甲，才是真正的英雄?！?/p>

我們不再對話了。月亮緩緩西行，篝火微明，艾草味由濃而淡，晚風(fēng)將帳篷前的軍旗刮得飄揚(yáng)起來。我坐在曠野上，周瑜也盤腿而坐。

我們相對著。

他說：“你來自何方？為何在我出征前出現(xiàn)？”

我說：“我是一個村婦，我收割完蘆葦后到河岸散步，聞到艾草和鼓角的氣息，才來到這里，沒想到與你相遇?！?/p>

“你不希望與我相遇？”

“與你相遇，是我最大的心愿?！蔽艺f。

“難道你不愿意與諸葛孔明相遇？”

“不?！蔽艺f，“諸葛孔明是神，我不與神交往，我只與人交往?！?/p>

“你說諸葛孔明是神，分明是嘲笑我英雄氣短?！敝荑ぜ恿?。

“英雄氣短有何不好？”我說，“我喜歡氣短的英雄，我不喜歡永遠(yuǎn)不倒的神。英雄就該倒下?！?/p>

周瑜不再發(fā)笑了，他又將一把艾草丟進(jìn)篝火里。我見月亮微微泛白，奶乳般的光澤使曠野顯得格外柔和安詳。

我說：“我該回去了，天快明了，該回去奶孩子了，豬和雞也需要喂食了?！?/p>

周瑜動也不動，他看著我。

我站了起來，重復(fù)了一遍剛才說過的話，然后慢慢轉(zhuǎn)身，戀戀不舍地離開周瑜。走前我打著哆嗦，我在離開親密的人時會有這種舉動。

我走了很久，不敢回頭，我怕再看見月光下周瑜的影子。快走到河岸的時候，卻忍不住還是回了一下頭，我突然發(fā)現(xiàn)周瑜不再身披鎧甲，他穿著一件白粗布的長袍，他將一把寒光閃爍的刀插在曠野上，刀刃上跳躍著銀白的月光。戰(zhàn)馬仍然安閑地吃著夜草，不再有鼓角聲，只有淡淡的艾草味飄來。一個存活了無數(shù)世紀(jì)的最令我傾心的人的影子就這樣烙印在我的記憶深處。

我伸出一雙女人的手，想抓住他的手，無奈那距離太遙遠(yuǎn)了，我抓到的只是曠野上拂動的風(fēng)。

一個司空見慣、平淡無奇的夜晚，我枕著一片蘆葦見到了周瑜。那片蘆葦已被我的淚水打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