惲前程 朱楹
粟裕在1958年軍委擴大會議上曾遭受到無端的批判。1994年,中央軍委副主席劉華清、張震聯(lián)名發(fā)表經時任中共中央總書記、中央軍委主席江澤民審定的文章,指出“1958年,粟裕同志在軍委擴大會議上受到錯誤的批判,并因此長期受到不公正的對待,這是歷史上的一個失誤。這個看法,也是中央軍事委員會的意見”,為1958年粟裕遭受錯誤的批判鄭重地做了結論。然而,近些年有個別人公然否定中央軍委的結論,拋出了所謂“粟裕因三次擅權而在軍委擴大會議上受到批評”的言論。此說法廣泛流傳,造成了惡劣影響,一些不明真相的人感到迷惑不解。我們作為粟裕的老部下和關心那段歷史的人,認為有責任掃除歷史的迷霧,還原事情的真相,以維護中央軍委對粟裕已做的正確結論,維護黨史軍史的嚴肅性,維護粟裕的清白。
所謂“自行布置準備攻占
馬祖列島”
解放金門、馬祖,是中央軍委的決策。1954年8月13日,中央軍委頒發(fā)《關于對臺灣蔣匪軍積極斗爭的軍事計劃與實施步驟》,提出1956年底解放馬祖島、1957年底解放金門的作戰(zhàn)任務。1955年初,浙江沿海一江山、大陳、漁山、披山諸島相繼解放。當時身為總參謀長的粟裕認為,華東沿海軍事斗爭的重心已轉移到福建沿海,解放馬祖、金門的任務有可能提早完成。1955年2月底到3月初,粟裕邀集各總部、??哲婎I導同志一起,聽取南京軍區(qū)領導同志關于視察福建的情況匯報,研究華東沿海島嶼作戰(zhàn)問題,認為“打金門作戰(zhàn)規(guī)模較大,必須有較長時間的準備”,“打馬祖作戰(zhàn)規(guī)模較小,補給容易,戰(zhàn)斗持續(xù)時間不會太長”,因此建議“以解放馬祖島為下一步軍事斗爭目標”,爭取于1955年9月底以前完成一切作戰(zhàn)準備。3月5日,粟裕將討論結果報告主持軍委日常工作的彭德懷副主席并軍委。彭德懷于3月9日批示:“同意先打馬祖部署”。總參謀部隨即將上述報告和批示轉告南京軍區(qū),要他們研究具體部署,進行各項準備工作。
1955年4月15日,南京軍區(qū)作出具體部署,提出:“全面的進行準備,實施時采取逐島攻擊的作戰(zhàn)手段,并準備先攻高登或同時攻占高登與北竿塘,而后再攻占南竿塘”,具體組織指揮工作交由福建軍區(qū)負責。南京軍區(qū)將這一部署,同時上報中央軍委與總參謀部。
粟??吹缴鲜鰣蟾婧?,認為福建軍區(qū)機構不健全,難以擔負此種復雜艱巨的任務,建議南京軍區(qū)派員加強。南京軍區(qū)即派副參謀長王德率參謀人員去福建軍區(qū),參與對馬祖作戰(zhàn)的組織準備工作。時過兩個月,總參謀部一直沒有得到福建軍區(qū)執(zhí)行情況的報告。6月中旬,粟裕從在北京參加集訓的福建軍區(qū)副司令員皮定均那里了解到,攻擊馬祖的準備工作進行得很不充分,預定參戰(zhàn)部隊仍在執(zhí)行一年一度的訓練計劃,所需登陸船只還在400至700余公里以外尚未集中,他們計劃在8月份用一個月時間作兩棲作戰(zhàn)演習,后即投入戰(zhàn)斗。粟裕認為,“對馬祖作戰(zhàn)準備工作確實很差,亟需認真進行”。
6月18日,粟裕與副總參謀長陳賡一起,約見福建軍區(qū)副司令員皮定均,指出:解放馬祖的準備工作應從困難處著想,戰(zhàn)斗與戰(zhàn)役實施過程中力求速決,以顯示我軍力量強大,減少美帝干涉的機會。按照南京軍區(qū)4月15日所作的全面準備逐島攻擊的部署,充分準備,確實進行。粟裕當時將3個茶杯擺成梯階隊形說:如果先打高登進展順利,美帝又不出面干涉,則可以接著打北竿塘,再而南竿塘;如果情況不利,應以準備打北竿塘或南竿塘的第二、第三梯隊增援第一梯隊,用以鞏固高登,反擊敵之反撲。請他們詳細研究,具體計算,將研究結果報告軍委最后確定。這次會見談話,工作人員沒有作記錄,結果造成與會者記憶誤差,引來一場風波。
皮定均向南京軍區(qū)和福建軍區(qū)首長傳達的粟裕指示是:“對馬祖列島的作戰(zhàn)方針:應該是全面準備同時連續(xù)攻擊高登、北竿塘、南竿塘,只準打好,不準打壞,以顯示我國力量的強大,戰(zhàn)斗實施應速戰(zhàn)速決,準備工作應細致周到,并向最困難處著想。限今年內完成解放馬祖列島的作戰(zhàn)任務?!蹦暇┸妳^(qū)研究后認為,同時攻擊三島困難很大,沒有一年半以上時間準備無法實施。1955年6月19日,南京軍區(qū)急電中央軍委和總參謀部,報告上述意見。粟裕向彭德懷建議,請福建軍區(qū)司令員葉飛來北京,與在北京的南京軍區(qū)司令員許世友、政委唐亮一起,向彭德懷副主席匯報,研究福建沿海作戰(zhàn)問題。
彭德懷于7月8日召開關于福建沿海作戰(zhàn)方針問題會議。粟裕和陳賡在會上說明,會見皮定均時,只是說要加緊全面準備,并未說3個島同時攻擊。皮定均可能是把“全面準備”誤解為“全面攻擊”。事情到此本已澄清,可是會議紀要不顧粟、陳二人的說明,仍然在注釋中寫上:“粟總長確曾指示,要全面準備,同時攻擊?!边@個會議紀要,經彭德懷審定后報請毛澤東批示。7月13日,毛澤東在這個會議紀要上批示:“六月十八日討論這樣大的問題,不得中央批準,是很錯誤的?!?/p>
1955年8月31日,粟裕寫出《關于六月十八日約福建軍區(qū)副司令員皮定均同志談攻擊馬祖作戰(zhàn)準備工作的檢討》,報彭德懷副主席并毛澤東主席和中央,如實報告了處理馬祖戰(zhàn)備問題的經過,同時說明會議紀要中的“注釋與上述情況是有出入的”。彭德懷閱后批注:“己閱?!泵珴蓶|閱后批示:“已閱,退粟裕同志?!币粓鲲L波,終于了結。
上述事實表明,在對金門馬祖戰(zhàn)備問題上,粟裕完全是執(zhí)行中央軍委的決定和主持軍委日常工作領導的指示,認真負責地履行總參謀長的正當職責,督促和檢查有關軍區(qū)落實中央軍委決策,對于工作中發(fā)生的問題認真總結經驗教訓,主動承擔責任,體現了他嚴以律己寬以待人的一貫作風,既沒有失職,更談不上“擅權”。說他“自行布置準備攻占馬祖列島”,是不符合歷史事實的。
提出所謂“粟裕三次擅權”的人在講到“馬祖戰(zhàn)備”中,還提到一個“空軍入閩”的問題。情況是,1955年5月12日粟裕寫報告給軍委,建議福建軍區(qū)新建機場“竣工后我即應進駐部隊”。5月19日毛澤東批示“退賀(龍)粟(裕)照辦”,但毛澤東未批示部隊進駐的具體時間。6月3日粟裕向剛剛回國的彭德懷匯報近期工作時,彭德懷當面指示:“進駐福建的空軍部隊,以7月中旬4大國首腦會議前后再去為宜。”據此,空軍司令員劉亞樓到南方去組織布置準備空軍入閩一事,被毛澤東發(fā)現后制止。粟裕于7月11日將劉亞樓去南方前的情況如實報告了毛澤東(報告經彭德懷轉呈),毛澤東于8月6日批示:“我已于5月19日批示同意你們的意見,因此你們已無不事先請示報告的責任;只有在后來決定部署時沒有請示的責任?!边@個“后來具體部署時沒有請示的責任”,不在粟裕。
所謂“忽略外事紀律”
中國人民解放軍是在中國共產黨絕對領導下的人民軍隊,中央軍事委員會是在中共中央領導下處理軍事問題的最高領導和指揮機關,通過各個總部實施對全軍的領導和指揮。這個領導和指揮體制,是在戰(zhàn)爭年代經過考驗并證明是正確的。新中國成立初期,在周恩來副主席主持軍委日常工作期間,這個領導和指揮體制也是運行順暢的。
1954年全國人民代表大會決定在國務院設立國防部以后,也沒有改變這個領導和指揮體制,總參謀部等各總部仍然直接接受中共中央軍委的領導和指揮。但是也出現了新情況、新問題,當時國防部沒有專設辦公機構,軍委辦公廳同時也是總參辦公廳、國防部辦公廳,一個機構3塊牌子。此時主持軍委日常工作的領導又擔任國防部部長,為了體現國防部的領導作用,要求有些文電用國防部名義發(fā)出。但是,究竟哪些文電用國防部名義發(fā)出,哪些文電用中央軍委或總參謀部名義發(fā)出,沒有明確規(guī)定??倕⒅\部起草的文電,常常因署名問題受到主持軍委日常工作領導的批評。有的文件沒有用國防部名義,被批評說:“這么大的事,為什么不用國防部名義?”有的文件建議用國防部名義發(fā)出,又批評說:“屁大的事,還用國防部名義!”總部機關部門感到難以適從,紛紛要求有明確規(guī)定。因此,中央軍委1955年3月16日會議決定,責成總參謀部起草國防部與總參謀部職責條例。
從1955年到1957年下半年,總參謀部先后5次拿出條例草案,送主持軍委日常工作的領導審定,都一次次被打回來了。主持軍委日常工作的領導多次對粟裕說:“你們問問人家是怎么分工的嘛!”當時的總參辦公室工作人員張劍和鞠開,都親耳聽到粟裕講過這個情況。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強調以蘇軍為榜樣,這個“人家”不言自明,就是指蘇聯(lián)軍隊。
不久,這個機會來了。1957年11月,粟裕參加彭德懷率領的軍事代表團訪問蘇聯(lián)。粟裕利用拜會蘇軍總參謀長索科洛夫斯基的機會,向他提出希望提供一份關于國防部與總參謀部職責的資料作參考。索科洛夫斯基說沒有現成的資料,簡要介紹了蘇聯(lián)國防部和總參謀部的職責和關系,說他們的總參謀部隸屬于國防部,沒有什么分工問題。幾個月之后,1958年3月,蘇軍向我軍提供了有關的書面材料。據隨行翻譯說:“這是一場禮節(jié)性的拜會,談話很短,時間不長,前后加上翻譯時間在內,大約20來分鐘,雙方主要談友誼、友好?!?/p>
這件事,在1958年的軍委擴大會議上,被批判為“告洋狀”、“爭權奪利,跑到外國去找點根據”。后來又被無限上綱為“里通外國”。這些大帽子早已被掀掉了,現在有人卻又要給粟??凵稀昂雎酝馐录o律”的帽子,并且生拉硬拽為“三次擅權”之一,既不符合事實,更不合乎情理。
所謂“越權調兵”
中央軍委關于調動軍隊權限的規(guī)定,粟裕是十分清楚的。1951年12月關于調動部隊權限的規(guī)定,就是以總參謀部名義發(fā)出的。那時,粟裕已到總參工作,并先后擔任副總參謀長、總參謀長達7年之久。調動部隊,是總參謀部的一項經常性工作,哪一級領導有權調動哪一級部隊,在粟裕頭腦里是十分清晰的。
1957年12月,中共中央決定撤回在朝鮮的中國人民志愿軍,并提出在1958年內分三批撤回。1958年2月,粟裕提出志愿軍撤回國內及回國后具體部署的兩個方案,經軍委第143次會議討論,基本同意第二方案。根據軍委會議的決議,總參謀部著手進行一系列準備工作,包括起草部隊調動的命令??倕⒅\部作戰(zhàn)部先是起草了以軍委名義調志愿軍回國的命令,但上送主持軍委日常工作的領導后被打回來了,這位領導同志說:“軍委是黨中央的一個委員會,委員會怎能下命令?”還說“用軍委名義下命令就是以黨代政,黨政混淆”,“要用國防部名義,因國防部就是軍委”。命令改用國防部名義草擬后,他又不同意,說:“國防部只是政府的一個部,怎能指揮軍隊?”說這個命令要用總參謀部或總參謀長名義下達。作戰(zhàn)部只好重新起草了以總參名義下達的調志愿軍回國的命令送給粟裕。粟裕認為用總參謀部或總參謀長名義下達這樣的命令不妥,但是己經幾次反復,就在電報稿上寫上“請彭總閱后發(fā)”,意在給彭德懷思考審定的空間。彭德懷接到電報稿后直接拿到軍委會議上討論,結果被否定。最后調志愿軍回國的命令還是以中央軍委名義發(fā)出的。就是說,這個以總參名義調志愿軍回國的電報,是根據軍委領導指示起草的,這個電報既未上報中央,也未下達部隊,是一份沒有發(fā)出的電報草稿。這樣一份沒有發(fā)出的電報,今天竟然成了粟?!霸綑嗾{兵”的證據。提出所謂“粟裕三次擅權”的人還捏造了毛澤東看到總參署名的電報后表示“詫異”,而該電報在軍委會上就被否定了,根本未上報中央和毛澤東,毛澤東何來“詫異”?
提出所謂“粟裕三次擅權”的人,在敘述粟?!叭紊脵唷钡氖聲r,顯然缺乏鐵一般的事實佐證,故在文內用“或許”、“大概”、“可能是”這些含糊其辭的字眼,主觀推測,歪曲真相,最后得出這“可能是”促使毛澤東在成都會議上決定批粟裕的結論。這種用含糊其辭的字眼敘述事實,并由此主觀臆斷的結論,完全不是歷史研究者應持守的原則,更不是對歷史負責的科學態(tài)度。其實毛澤東并沒有在成都會議上決定批評粟裕。成都會議,即1958年3月毛澤東在成都主持召開的中共中央工作會議,會議開了19天,毛澤東先后講話6次,只字未提“批評粟?!薄T诔啥紩h期間,彭德懷和周恩來、鄧小平商定,決定召開軍委擴大會議,“確定的主題一是整風,一是進一步整編”。
但是1958年軍委擴大會議偏離了原定的主題,批所謂的“教條主義”和“個人主義”,對劉伯承、粟裕、蕭克等進行了錯誤的批判。這是在黨內政治生活不正常的特定歷史條件下發(fā)生的,不僅是他們個人的悲劇,也是黨和軍隊的悲劇。在《彭門風雨》里有這樣一段記載:1959年彭德懷曾說:“1958年春夏的全軍反教條主義,就是一個錯誤,開了兩個月的軍委擴大會,開始會議的方向不是反教條主義,后來主席講了話我才轉向?,F在回想起來,對劉伯承、粟裕、蕭克等一批同志的批判和處理太過火,言過其實,使他們受了委屈。雖然不是我的本意,但我是會議主持人,我有錯誤啊?!边@些肺腑之言,表明彭德懷不失共產黨人的品德風范。
歷史研究首重真實,采取實事求是的科學態(tài)度,才能得出正確的結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