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伴侶“小娘舅”

程逸汝

小時候，我的閱讀生活離不開讀書伴侶、比我大兩歲的小娘舅（寧波人對小舅舅的稱呼）。

我上小學(xué)三年級那年，不知怎的，特別喜歡讀書。我的父親讀過私塾，雖說只有初中文化，但能寫一手文辭優(yōu)美的文言文。當(dāng)年上海小報上，有段時期幾乎每天都登載署名漫郎的文言文，漫郎是父親的筆名。由于全家老小八口負擔(dān)全壓在父親身上，經(jīng)濟十分拮據(jù)，家庭藏書不多，而且大都是《歸有光文集》、《菜根譚》、《古文觀止》之類的古典讀本。除了《古文觀止》中的譯文，我曾試讀過幾篇，其余的則猶如天書，讀著不知所云。于是，唯一為我提供圖書，并陪伴我讀書的便是外婆家的小娘舅。

外婆生了三個女兒，拜求觀世音菩薩，喜從天降，終于盼來了唯一的男孩小娘舅。當(dāng)年，我住在勞苦大眾蝸居的新閘路經(jīng)遠里，小娘舅住在高級職員群居的長樂路法租界。外公是銀行襄理，經(jīng)濟富裕，對晚來的獨子百依百順，偏偏小娘舅喜歡讀書，便有一間小小的書房。至今，我還記得書房里擺放的有圖畫書《王先生》、《小癩痢、》、《白雪公主》、《三毛流浪記》；有連環(huán)畫《人猿泰山》、《封神榜》、《木偶奇遇記》；還有童話故事書《小白船》、《稻草人》、《吹牛男爵歷險記》……那小小的書房成為我心馳神往的地方。每到星期六放學(xué)回家，我就迫不及待地纏住母親，叫嚷著：“明天到外婆家去，去看小娘舅！明天……”

第二天早晨，為了節(jié)省三輪車錢，母親牽著我的手，步行了45分鐘，來到了外婆家。我拜見了外公、外婆，馬上推開小娘舅的書房里，他正捧著書全神貫注地閱讀，連我靠近他的身邊都沒察覺。我輕輕地喊了一聲：“小娘舅！”他微微一笑，閃著睿智的目光，舉起手中的書，說：“這是昨天買來的新書，你快瞧瞧?！蔽铱吹椒饷嫔蠒呼敒I遜漂流記。

小娘舅開始為我口述《魯濱遜漂流記》，聽著聽著，我漸漸地明白：這本書的作者笛福是英國偉大的作家，他筆下的魯濱遜獨自在荒島上生活了整整二十八年，忍受著孤獨、艱辛、病痛和險情，將三個山洞建造成了自己的家。他制作獸皮衣服，捕殺野獸進食，直至單槍匹馬地打敗暴徒，救出船員，奪回大船，這才結(jié)束了漫長的荒島生活。我情不自禁地欽佩魯濱遜的勇敢、堅毅、膽略與智慧。同時，想讀這本書的欲罷不能的欲望猶如一股激流在心中奔騰。

我望著《魯濱遜漂流記》，趁機暗示了借書的愿望，最好讓我借回家?！拔业臅荒茉谶@里看?！毙∧锞擞悬c不高興的樣子，“我喜歡書，書是我的伴侶，我們永遠是難分難舍的?！边@以后，我用了四個星期天到外婆家的時間，才把《魯濱遜漂流記》讀完。

就在這時，意想不到的事情發(fā)生了，小娘舅夜里肚子劇痛，醫(yī)生診斷患急性闌尾炎，立即送進了手術(shù)室。我時刻牽掛著小娘舅，可是媽媽說我年齡太小，不適合進病房。媽媽還說，為小娘舅主刀的是我的表舅舅，他是外科主任，手術(shù)很順利。

今日不知明日事，揪心的悲劇降臨了。就在小娘舅出院的前夕，輸血引發(fā)過敏反應(yīng)，小娘舅竟一命嗚呼。外公外婆將書房里的書當(dāng)作紙幣燒了，燒給了小娘舅，只剩下一本放在病床枕頭邊的《魯濱遜漂流記》。媽媽說這本書是小娘舅特地關(guān)照送給我的，我捧著《魯濱遜漂流記》，默默地說：小娘舅，魯濱遜漂流了二十八年，你要漂流多少年??！竟忍不住“哇”的失聲痛哭，淚水滴落在了書的封面上。

從此，我失去了讀書伴侶小娘舅，卻開始結(jié)交家里藏書的同學(xué)。不久，我讀書伴侶“小娘舅”也就越來越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