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原電影《梅蘭芳》中十三燕的藝術(shù)人生

閆永麗

摘 要：陳凱歌電影《梅蘭芳》中，梅蘭芳的“十三爺爺”給我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熟悉戲曲的人不難看出，十三燕的原型就是譚鑫培。本文欲通過電影中出現(xiàn)的情節(jié)和現(xiàn)實中的事件對比分析，還原一個真實的譚鑫培。文章主要通過五個方面來分析，分別是關(guān)于譚梅二人的關(guān)系、關(guān)于《汾河灣》、關(guān)于打?qū)ε_、關(guān)于翡翠帽正和黃馬褂、關(guān)于譚鑫培的老境。

關(guān)鍵詞：《梅蘭芳》 譚鑫培 十三燕

陳凱歌電影《梅蘭芳》中，不僅展示了梅蘭芳這一個京劇名伶不平凡的一生，同時，還塑造出十三燕這個生動的人物形象，給我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自影片上映以來，針對影片的各個方面引發(fā)了許多爭議。劇中十三燕也是爭議的焦點之一，但是熟悉戲曲的人不難看出，十三燕就是以譚鑫培為原型的。影片中十三燕和梅蘭芳的關(guān)系；十三燕在戲界的地位和影響；梅蘭芳給《汾河灣》加身段，就是和譚鑫培一起演出的；對于劇中著力展現(xiàn)的十三燕和梅蘭芳打擂臺一事，在真實生活中，譚梅二人也有過一次“無意”的對臺，但是絕對沒有電影中的劍拔弩張。十三燕在和梅蘭芳對臺輸了之后，懷抱著提高戲曲藝人地位的希望死去，這也和真實的情形大相徑庭，令眾多的戲迷深深不滿。本文根據(jù)電影中出現(xiàn)的情節(jié)，對比現(xiàn)實中真實的情況，還原一個真實的譚鑫培。

一、關(guān)于譚梅二人的關(guān)系

電影《梅蘭芳》中，十三燕這個角色第一次出場，是在梅宅，劇中梅蘭芳稱呼十三燕“爺爺”，交待了十三燕和梅家是世交。在實際生活中也確實如此。譚鑫培和梅蘭芳的祖父梅巧玲是同輩，所以梅蘭芳一直稱呼譚鑫培為爺爺。早年，譚鑫培曾兼搭四喜班，挑過一些戲的大梁，梅巧玲很是捧譚，鑫培對他的提攜十分感激，梅巧玲去世后，譚鑫培每年春節(jié)必到梅家拜年，兩家關(guān)系非常好。①特別是后來，梅雨田（梅蘭芳的伯父）為譚鑫培操琴將近三十年之久。一九一二年冬天，梨園界發(fā)起為“正樂育化會”募款義演兩日，譚鑫培唱《桑園寄子》，要找一個青衣，譚鑫培想到了梅蘭芳。他這樣做，一是因為懷念故舊，二是為了提攜晚輩。當時的梅蘭芳正值風華年少之時，而此時的譚鑫培已經(jīng)是戲界的泰斗，梅蘭芳有機會給譚鑫培配戲，是十分榮耀的事情。

二、關(guān)于《汾河灣》

在電影《梅蘭芳》中，梅蘭芳要在《汾河灣》這出戲里面加身段，和十三燕產(chǎn)生了極大的分歧，并且這件事直接導(dǎo)致了兩人的對臺打擂，從而造成了十三燕的死亡。電影中的這種情節(jié)設(shè)置，給觀眾造成了極大的誤導(dǎo)。

《汾河灣》是一出傳統(tǒng)劇目，民國元年，齊如山因為觀看梅蘭芳、譚鑫培合演的《汾河灣》一劇，對梅蘭芳按照傳統(tǒng)演法而卻缺少舞臺交流的“毛病”感到不滿，便寫去一封長信，他在信中為梅蘭芳分析女主人公柳迎春當時的心里活動：“有一個人說他是自己分別十八年的丈夫回來，自己雖不信，當然看著也有點像，所以才命他述說身世，意思那個人說來聽著對便認，倘說的不對是有罪的。在這個時候，那個人說了半天，自己無動于衷，且毫無關(guān)心注意，有是理乎？”接著他針對男主人公薛仁貴的一大段唱詞進行逐一研究，并為梅蘭芳設(shè)計了一系列與之相配合的動作。梅蘭芳接到齊如山的長長來信，十分高興，認為信中的意見切中節(jié)骨眼，建議十分合情合理。他深深感激這位富有學(xué)問的長者的垂青和畫龍點睛的指點，并果敢地根據(jù)齊如山的建議和設(shè)計，重新編排柳迎春的身段、表情和心理活動。十天后，梅蘭芳再次表演《汾河灣》，推出的便是齊如山設(shè)計的新版本。當飾演薛仁貴的譚鑫培唱到那一段時，梅蘭芳忽然站起身來，與譚鑫培的唱段內(nèi)容相配合，身段、表情絲絲入扣。散戲后，譚鑫培對別人講：“窯門一段，我說我唱的有幾句，并非好得很啊，怎么有人叫好呢？留神一看，敢情是蘭芳那孩子在做身段呢！”

譚鑫培對于加身段一事的態(tài)度，也僅僅是說了這樣一句無關(guān)痛癢的話。并且，譚鑫培本身是十分富有創(chuàng)新精神的，堪稱是一位革新家，在唱、念、做、打各個方面都有創(chuàng)新。絕非電影中所演的守舊之人。他具有超高的演唱技巧，善于運氣行腔，在革新創(chuàng)造唱腔上的態(tài)度極為嚴肅，每句唱腔都經(jīng)過深入研究，反復(fù)琢磨。首先是細致分析劇

情，深刻體會人物，同樣的板式，如果人物身份不同，心情不同，唱法也相應(yīng)變化；其次，他還注意引音歸音，即每一個新腔出現(xiàn)，要讓人聽了似乎是昔日舊交，卻又是新朋友初見，既不全是老腔老調(diào)，又不生造與觀眾耳音四面不靠的離奇古怪的腔調(diào)。在表演方面，譚鑫培也是一位革新家。他的眼神極為傳神，水發(fā)功極佳，擅長擊鼓，舞六合刀、耍钅間，反身接劍，許多特技絕活令人嘆為觀止。可以說，譚鑫培渾身是戲，又俱在戲情戲理之中，而無單純賣弄技藝之嫌。

三、關(guān)于打?qū)ε_

電影《梅蘭芳》中，主要是圍繞這梅蘭芳和十三燕打?qū)ε_一事，實際上，梅蘭芳和譚鑫培也確實曾經(jīng)有過一次“打擂”，不過此事是在雙方無意的情況下，由戲班的老板出于票房考慮造成的。梅蘭芳在他的《舞臺生活四十年》一書中自述：

雙慶社是俞振庭的老板，我從民國四年二次由上?；厝?，開始搭他的班唱過一個相當長的時期。大約有三年的光景。有一次他來跟我商量要求我把多時不演的頭二本“孽海波瀾”分為四天演出。每天在新戲頭里加演一出老戲，如“思凡”“鬧學(xué)”、二本“虹霓關(guān)”“樊江關(guān)”等戲。他們開戲館的老板們，為了營業(yè)上競爭的關(guān)系，常喜歡換換新鮮花樣，這無非是一種生意眼，本不算什么稀奇事，我也就不加考慮地接受了他的要求。誰知道正趕上譚老板那幾天也要在丹桂茶園露了，帖的戲碼還是很硬。我在吉祥，他在丹桂，這兩個館子，都在東安市場里面，相離不遠。這大概是俞五老板聽見譚老板在丹桂出演的消息，恐怕他的營業(yè)要受影響，才動了這個新戲老戲同時演雙出的腦筋。就等于上海戲館老板愛用的噱頭，拿這個來跟丹桂打?qū)ε_。這四天的成績，吉祥的觀眾擠不動，丹桂的座兒，掉下去幾成；最后兩天，更不行了。俞五為營業(yè)而競爭，勾心斗角，使出種種噱頭都不成問題。我跟譚老板有三代的交情，是不應(yīng)該這樣做的。？譺？訛

從這段話中，我們可以知道譚梅二人打?qū)ε_，實屬戲館老板的刻意安排，是為了盈利而故意使出的噱頭，并不是像影片中所演的，十三燕守舊，梅蘭芳革新，要座兒來評判，要新舊碰撞，拼出你死我活。當時，梅蘭芳和譚鑫培的對臺，結(jié)果也是梅蘭芳的座兒多過譚鑫培很多，那主要是因為“內(nèi)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的緣故。譚鑫培的藝術(shù)造詣，可以說是登峰造極，到他那邊看戲的，多是懂戲的，是所謂看門道的；但是去吉祥看梅蘭芳戲的，多是沖著老板使出的噱頭，新戲舊戲唱雙出。所謂的看熱鬧的，不論在什么時代，哪家戲館，總比看門道的要多。后來，梅蘭芳回憶起此事的時候，還常常自責：

按說我跟譚老板都是舞臺上的演員，各唱各的戲，本來談不到要什么你躲我躲的。可是這一次的情況有點兩樣。因為他在晚年，是不常出臺了的。我正在壯年，唱的日子多得很。當他偶然露幾天，我不應(yīng)該順著俞振庭的意思，用新戲老戲夾著唱的新花樣，來跟他打?qū)ε_的。我不錯在答應(yīng)俞振庭要求的時候，我是錯在譚老板在丹桂貼演重頭碼以后，沒跟俞五交涉，變更我們預(yù)定的計劃。我當時的確只顧了吉祥的營業(yè)，忽略了丹桂會受這樣大的影響。后來的事實已經(jīng)告訴我們，他那邊座兒不好，我還是咄咄逼人，不肯讓步。使這位久負盛名的老藝人，在快要結(jié)束他的舞臺生活以前，還遇到這樣的一個不痛快。這無論如何是說不過去的。我今天承認這件事是我年輕無知，做得冒失了。③

從上面的兩段梅蘭芳自述中，我們也能夠得知一些當時譚梅二人打?qū)ε_的真實情況，也可以看出梅蘭芳對此事深深的自責。譚鑫培自己積極革新、改良戲曲，絕對不會因為一個晚輩改戲而大動干戈。

四、關(guān)于譚鑫培和齊如山的關(guān)系

電影《梅蘭芳》中，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人物，就是以齊如山為原型的邱如白。影片中，作為司法局長的邱如白應(yīng)邀做一次關(guān)于戲曲的演講，十三燕也來到現(xiàn)場，在邱如白演講的過程中，和十三燕、費二爺?shù)热水a(chǎn)生了極大的分歧。邱如白所代表的革新和十三燕所維護的舊制，在影片中一直是對立的。

齊如山是中國近現(xiàn)代戲曲史上一位卓有成就的京劇理論家、劇作家、導(dǎo)演和活動家。他早年在北平同文館學(xué)習(xí)德文和法文，曾經(jīng)三次游歷西歐，對西方的戲劇文化有著一定的了解。1912年清帝制推翻以后，戲劇界也開始了維新之路，想要學(xué)習(xí)新的知識，提高從業(yè)者的文化水準，就由田際云、余玉琴等發(fā)起組織了“正樂育化會”，會長一席就由譚鑫培來擔任。這個機構(gòu)跟外界不斷保持適當?shù)穆?lián)系，常常請一些文藝界的朋友前來演講，齊如山先生就曾應(yīng)邀來去演講，他那時剛從法國歸國，所講的內(nèi)容是有關(guān)外國戲劇的情形。齊如山對譚鑫培本人是十分尊重的，而絕非像電影中所展示，當十三燕出現(xiàn)在會場，別人引薦邱如白和十三燕認識時，邱如白躲在臺后，只伸出一只手，表示拒絕；另一方面，齊如山對譚鑫培的技藝也是十分贊賞。齊如山在他的《京劇之變遷》中，稱贊譚鑫培在《珠簾寨》一戲中的身段、表情，認為譚鑫培在塑造人物的精神氣質(zhì)上有著自己的獨到之處。④在齊如山的另一本著作《談四腳》中，還專門對譚鑫培等四位京劇名伶進行了藝術(shù)探討與研究。

五、關(guān)于翡翠帽正和黃馬褂

電影中的十三燕有兩件寶物，就是前朝皇太后賞賜的翡翠帽正和黃馬褂，是他最為珍視的。在十三燕和梅蘭芳打?qū)ε_輸了之后，十三燕把這兩件寶物給了牛二。跟隨他多年的費二爺痛惜地說：“沒有了這兩樣?xùn)|西，十三燕還是十三燕嗎？”由此看見這兩件東西對十三燕的重要性。

現(xiàn)實中的譚鑫培在光緒十六年，即1890年，四十四歲時，被選入清宮內(nèi)廷戲班“升平署”，開始享受“內(nèi)廷供奉”的殊遇。慈禧太后最愛點他的戲，“無譚不歡”。演畢，常賞以重金，還曾“親賜黃馬褂”。譚鑫培的身價也驟漲，戲份也跟著猛漲。在那家花園劉宅堂會唱《武家坡》時，票價竟提到七百二十元。當時有句流行語就是“無譚不成戲”“無調(diào)不學(xué)譚”?？梢姰敃r譚鑫培在戲曲界獨占鰲頭、大紅大紫的情景。至于慈禧太后賞賜給譚鑫培的寶物更是不計其數(shù)了。

慈禧太后看過多少戲，賞賜過多少皮黃藝人，這個說不清，但是這些藝人中，譚鑫培最受恩寵，入宮承應(yīng)時間最長，他的小女兒出嫁，慈禧太后還特地贈送妝奩，這種恩寵是其他藝人所沒有的。慈禧還授予他六品頂戴，允許人們稱他為“譚貝勒”“譚大王”等等。譚鑫培可以自由出入大內(nèi)，和王公大臣稱兄道弟。甚至域外的人士也聽說了譚鑫培的名氣，法國藝人來到北京，也要和譚鑫培交流聲律研究心得。？譽？訛

六、關(guān)于譚鑫培的老境

譚鑫培在藝術(shù)上取得了卓越的成就，可以說是紅了大半輩子。梁啟超有詩道“四海一人譚鑫培，名聲廿載轟如雷”。盡管如此，他的老境卻是悲慘的。清末民初時，北京特別盛行堂會，那些達官貴人都有“非譚莫樂”之勢。民國六年（1917），譚鑫培臥病，當時大總統(tǒng)黎元洪在金魚胡同家里辦堂會，硬要譚鑫培參加。出于無奈，譚鑫培只能抱病登臺，身心都收到極大的傷害。這次演出結(jié)束一周后，含恨而亡。

在京劇發(fā)展史上，譚鑫培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是開創(chuàng)老生新一代表演藝術(shù)的宗師。在唱腔上，他把京劇老生唱腔“花腔化”，注重揭示人物內(nèi)心；在唱念上，譚鑫培對統(tǒng)一京劇聲韻，并使之規(guī)范化等方面，做出了很大的貢獻；在表演方面，他“揚長避短”，如《賣馬》《定軍山》《寧武關(guān)》等戲中力求發(fā)揮自己的絕活，從而完成了一批“譚派”看家戲的劇目；？譾？訛在京劇史上，譚派是影響最大的一個京劇流派，譚鑫培所演的劇目有一百多出，為京劇藝術(shù)留下了寶貴的遺產(chǎn)。電影《梅蘭芳》中一些夸張的演義，會影響觀眾對譚派藝術(shù)正確認識。

①⑤ 周傳家：《譚鑫培傳》，河北教育出版社1996年版，293頁，第281頁。

？譺？訛③ 《梅蘭芳舞臺生活四十年》，中國戲劇出版社1987年版，216頁，第219頁。

④ 梁燕：《齊如山劇學(xué)研究》，學(xué)苑出版社2008年版，第90頁。

⑥ 馬少波：《中國京劇史》，中國戲劇出版社2005年版，419頁。

參考文獻：

[1] 齊如山.齊如山全集（第四卷）[M].臺北：聯(lián)經(jīng)出版事業(yè)公司，1979.

[2] 崔偉.粉墨王侯[M].北京：人民音樂出版社，2002.

[3] 北京市政協(xié)文史資料委員會選編.梨園往事[M].北京：北京出版社，1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