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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玉蓮的五個瞬間

      2013-04-29 00:44:03周海洋
      新故事·時尚版 2013年6期
      關(guān)鍵詞:瑪莎楊柳局長

      周海洋

      丈夫周大海躺在床上,氣若游絲。唐玉蓮跪在床邊,以淚洗面。周大海握住了唐玉蓮的手,虛弱地說:“把兒子周哲養(yǎng)大成人,我在九泉之下感謝你。”

      周大海駕鶴西去……

      許多年后,周哲大學(xué)畢業(yè),又幸運地當(dāng)上公務(wù)員。這天,兒子打來電話,讓唐玉蓮散養(yǎng)些雞鴨,不能喂飼料;還讓她種幾畝不用化肥農(nóng)藥的水稻油菜,唐玉蓮高興地答應(yīng)了。兒子成了政府的人,生活上當(dāng)然要講究。

      油菜籽收獲后,唐玉蓮榨了十幾斤菜籽油,又拾掇了兩百個土雞蛋,三只散養(yǎng)的土雞。帶上這些,唐玉蓮踏上了開往省城的班車。

      來到省城,下了車,周哲已經(jīng)在車站等候唐玉蓮。母子出站,周哲叫了一輛出租車,唐玉蓮坐在車?yán)铮粗?xì)皮嫩肉的兒子,知足地笑了,默想:大海在天之靈看到這一幕,也該放心了。

      出租車在一個小區(qū)前停下,望著小區(qū)里氣派的房子,唐玉蓮眼花繚亂,樂不可支:兒子剛畢業(yè)居然住在這么氣派的房子里!

      周哲看出了媽媽的心思,說:“媽,這不是我的家,是我們吳局長的家。我一直沒好意思告訴你,你帶的這些東西,不是給我享用,是給吳局長的。”

      唐玉蓮心里“咯噔”一下,隱隱難受,但很快理解了兒子?,F(xiàn)在都這樣,群眾不和領(lǐng)導(dǎo)搞好關(guān)系,怎么能進步呢?便笑嘻嘻地說:“早說啊,媽媽多準(zhǔn)備些,你和吳局長各一份。”

      周哲敷衍著:“再說吧,媽,咱們快進去吧?!?/p>

      唐玉蓮和兒子走進吳局長家。

      吳局長偌大的家里,只有他和老婆住,局長的女兒在國外留學(xué)。吳局長看見周哲和唐玉蓮,很高興,招呼母子倆落座。

      周哲把東西放好,說:“吳局長,咱農(nóng)村也沒有什么好東西,媽媽專門散養(yǎng)了幾只雞,全部是沒有喂飼料的,雞蛋也是地道的土雞蛋。菜籽油是石磨壓榨的,絕對純天然。咱媽特意送過來給你們嘗嘗?!?/p>

      吳局長笑逐顏開,向唐玉蓮道謝,局長夫人還親自給三人上了茶。周哲還沒等茶涼下來,就站起來,說:“瑪莎呢?它該洗澡了吧?!?/p>

      一旁的局長夫人高聲朝臥室喊道:“瑪莎,快出來,哥哥找你了!”隨即,一只渾身毛茸茸的小狗跑了出來,親熱地在周哲的腳下鉆來鉆去。局長夫人說:“小周,瑪莎和你很親呢,現(xiàn)在誰給它洗澡它都不樂意了,吹胡子瞪眼的?!?/p>

      周哲彎腰抱起瑪莎,揪著它毛茸茸的大耳朵說:“小淘氣,哥哥給你洗澡去?!闭f完,抱著瑪莎進了浴室。

      唐玉蓮心堵堵的,因為兒子受委屈了。雖然兒子早早地沒了父親,可是自己從沒有讓他受委屈。就在去年暑假,自己病了,躺在床上不方便動身,兒子給她打來洗腳水,幫她洗腳。唐玉蓮堅決不從,說:“媽媽怎么能叫你洗腳?你的手是耍筆桿子的,可不能臟了。”硬是強撐著下了床,自己洗了腳。

      可現(xiàn)在,看起來光鮮的兒子,居然為局長家的一只狗洗澡。

      周哲給瑪莎洗完澡后,又拉著媽媽進了廚房,將那幾只母雞殺了,洗剝干凈,放進冰箱里。忙定了,周哲領(lǐng)著媽媽告辭。吳局長對唐玉蓮說:“大姐,你有個勤快懂事的好兒子,好福氣??!”又意味深長地拍了拍周哲的肩膀,說,“小周不錯!”

      出了局長家,唐玉蓮的眼淚忍不住落下來。她轉(zhuǎn)過臉,不想讓兒子看出來,可忽然間母子倆面對面,唐玉蓮看見,周哲也是淚流滿面。她一把摟過兒子,哽咽著說:“周哲,別那么委屈自己。要是活得不開心,就回家,家里的一畝三分地能養(yǎng)活你?!?/p>

      周哲替媽媽擦著淚水,說:“媽,相信你兒子,一定會有那么一天,我們都尊貴地活在這個世界上?!?/p>

      幾年間,唐玉蓮不停地將無公害農(nóng)副產(chǎn)品送到吳局長家,而周哲也變成了周科長。

      這天,唐玉蓮接到電話。周哲說:“媽,和你說個事。吳局長老父親來吳局長身邊了,那老頭老年癡呆,腦血栓,生活不能自理。吳局長的意思是想從農(nóng)村找個干凈麻利的人照顧他老爸。吳局長還說,最好找個女的……”

      唐玉蓮打斷周哲的話,說:“兒子,別往下說了,媽明天就去?!?/p>

      電話那頭,周哲不吭聲了,唐玉蓮連忙安慰他:“兒子,媽媽可是自愿的。再說了,媽媽到了城里不就能經(jīng)常看見你了嗎?”

      “謝謝你,媽!”周哲憋不住了,“吭哧吭哧”地哽咽起來。

      唐玉蓮來到吳局長家,當(dāng)起了免費保姆。

      這天,周哲來到吳局長家,陪局長下棋。唐玉蓮在屋里服侍著局長老爹,擦背、翻身、倒尿盆,忙個不停。這時,老爺子“咿咿呀呀”地喊著,示意要坐起來。唐玉蓮摟著他的后背,拉他起來。老爺子忽然抱住了唐玉蓮,嘴里模糊不清地喊著:“花姑娘——花姑娘?!?/p>

      唐玉蓮嚇得大叫一聲,從屋里跑出來。這下驚動了周哲和吳局長,兩人吃驚地望著唐玉蓮,問怎么了。唐玉蓮一下冷靜下來,笑說:“一只蟑螂!看我大驚小怪的,不像樣!”說完,又轉(zhuǎn)身回到了臥室里。

      下午五點,周哲告辭,唐玉蓮送兒子出門。走到小區(qū)門口,周哲哭了:“媽,你受委屈了,要不你離開那個家吧。大不了兒子不想副處長那個職位了?!?/p>

      唐玉蓮笑道:“傻兒子,說什么呢?不就做個保姆嗎?吃好的喝好的,受什么委屈?”

      “媽,你從來沒有怕過蟑螂!”周哲說。

      唐玉蓮愣了一會兒,說:“沒事的。那老頭快康復(fù)了,等他好了,媽就解放了?!?img src="https://cimg.fx361.com/images/2024/07/06/qkimagesxgssxgss201306xgss20130603-2-l.jpg"/>

      周哲緊緊地?fù)е鴭寢?,說:“媽,對不起。我保證,不遠(yuǎn)的將來,我會給你最好的生活?!?/p>

      一晃,幾年過去了,周科長成了周處長。此時的周處長,娶了嬌妻,有了虎子,住上了大房子,而唐玉蓮也真的過上了好日子。

      這天,周哲的家里來了一位年輕的女孩。她叫楊柳,大學(xué)剛畢業(yè),托關(guān)系進了處里。楊柳進屋后,笑吟吟地將大包小包的禮物放好,對周哲的老婆朱琳說:“朱姐,瑪莎呢?它該洗澡了吧?!?/p>

      朱琳笑吟吟地喊過來一條毛茸茸的小哈巴狗,說:“瑪莎,姐姐來了,讓姐姐給你洗個澡?!?/p>

      瑪莎跑到楊柳腳下,打著轉(zhuǎn),楊柳彎腰抱起它,撥弄著它毛茸茸的耳朵說:“小搗蛋鬼,姐姐給你洗澡去。”

      周哲靠在沙發(fā)上,笑吟吟地望著“姐妹倆”。唐玉蓮也癡癡地望著,等楊柳進了浴室,唐玉蓮再看兒子,發(fā)現(xiàn)他的眼睛濕漉漉亮晶晶的。

      楊柳給瑪莎洗好了澡,抱著它出來,放它下地。楊柳又從手提袋里取出一雙手工做的布鞋,走到唐玉蓮面前說:“嬸,這鞋是我媽一針一線做的,純天然,穿著養(yǎng)腳,我給你穿上吧?!闭f著,蹲下身子,幫唐玉蓮脫鞋。

      唐玉蓮不落忍,說自己來。周哲說:“媽,你就讓楊柳獻一回愛心吧?!?/p>

      “就是!”楊柳說著,白嫩的小手已經(jīng)脫下了唐玉蓮的鞋。

      楊柳告辭時,周哲捏著楊柳的小手不松,慈祥地說:“小楊不錯,小楊不錯。”

      這一幕拉著唐玉蓮回到了過去,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周哲趕緊跑到媽媽身邊,緊張地問:“媽,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唐玉蓮搖搖頭,周哲又說:“媽,你想要什么,千萬要告訴我,要不我給你請個保姆吧。”

      唐玉蓮又搖搖頭,她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也不知道,這是不是兒子當(dāng)初說的好日子。

      唐玉蓮再也撐不住了,她倒下了。她臥在骯臟的床上,不能翻身,不能動彈。她多想有個人幫她洗個腳,翻個身。

      可是,沒有人!

      兒子周哲進了監(jiān)獄,罪名是貪污受賄瀆職和生活作風(fēng)敗壞。兒媳帶著孫子理直氣壯地遠(yuǎn)在他鄉(xiāng),唐玉蓮成了孤家寡人。

      掙扎了好久,唐玉蓮終于下了床,打了一盆水,她的腳扎下水去,卻發(fā)現(xiàn),是冰涼的冷水。冷水像一把把尖銳的小刀,割著唐玉蓮。疼痛從腳下躥到全身……

      (編輯/楊世忠插圖/卡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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