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式女人

連城

她炒了三個菜，燒了一個湯，擺在桌上。電視機開著，她百無聊賴地看著電視。

每個盤子上又扣了一個盤子，是怕等他回來后菜涼了。電視里放的是新聞，記者問路人，你幸福嗎？

她似乎很認真地看。她覺得她挺幸福的。一個丈夫，一個小家。工作清閑，當然工資也不會太高但也餓不死，每天按時回家做飯，等待丈夫回來吃飯。沒網(wǎng)友，沒不良愛好。她是活在上個世紀的女人。她停下來按了下手機屏幕，看了看時間。

18點30分。丈夫每天會在這個時間回來。

丈夫果然準時到達。她奔過去開了門，給他拿了拖鞋，拿了包。丈夫氣鼓鼓的，她想，估計是工作不順利。

的確是工作不順利。他們吃飯的時候，那個記者還在問“你幸福嗎”。她從來不問丈夫工作的內(nèi)容，反正解釋了也不懂，她只能在那里說“吃菜吃菜”，像一個不識字的母親安慰上學(xué)的兒子一般，心理上的安慰她無法滿足，只能從胃去安慰他。

是誰說來著，抓住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男人的胃？

她是秉承這條圭臬的傳統(tǒng)女性——她唯一值得驕傲的長處。

“今天那個程序就是少了個S，要是當時按照我的意思——”丈夫的話還沒說完，她就忙不迭地往丈夫的碗里夾肉夾菜。“多吃點肉，很新鮮的?！彼俏目瞥錾?，電腦技術(shù)，對她來說仿佛天書。丈夫的這些牢騷，她完全無能為力。只能從胃上去彌補。

丈夫就著菜把嘴邊的話全都噎了下去。味道很好，但是他的心思全都不在味蕾上。三口兩口扒拉，飯菜全都落了肚。丈夫把碗一推，起身回到了房間。

丈夫擦過她身邊的時候，她捏捏丈夫的手，投給他一個安慰的笑容。

收拾碗筷，洗碗，拖地，一氣呵成。

丈夫坐在電腦前聊天，她開始東家長西家短。哪個高中同學(xué)生孩子了，哪個大學(xué)同學(xué)結(jié)婚了，離婚了。丈夫偶爾回過頭來答她的話，但手指仍不離開電腦。

丈夫在工作，她不該多問對方的工作內(nèi)容，問了也白問，她也聽不懂。

她過去按住丈夫的肩膀，給他按摩。丈夫的手似乎抖了一下，迅速關(guān)掉了QQ對話框，又沉穩(wěn)地開了一個同事的對話框。

“我以為你在工作呢！白天還和XX沒聊完啊？”她笑著說。標準的中國十全十美好妻子的表情。

“沒什么?；ハ嗤虏蹎h?！闭煞蛘Z氣看似輕松。

她似乎察覺了點什么。接下來該怎么辦？去查剛才丈夫那個匆忙關(guān)掉的QQ么？她心里有些慌亂，但并沒有歇斯底里要爆發(fā)。不知她在哪本書里面看到過，歇斯底里爆發(fā)是婚姻破裂的開始。當作什么都沒看到，以后對丈夫更加好一點，丈夫就回心轉(zhuǎn)意了。

她天真地想著。

輕柔地捏著丈夫的肩膀——她前幾天剛剛學(xué)的手勢。

選自《羊城晚報》2013年2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