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青松
1982年,我14歲,是個已經(jīng)偷看過父親書柜里的天書《紅樓夢》、喜歡寫作并渴望將來成為作家的自閉少年,跟周遭的關系很緊張。因為班主任老師的一次錯誤處罰,我制造了一起“自殺”事件并離家出走。從那以后,我就害怕進教室,害怕上課,學校后面的桃樹林里,我經(jīng)常一待就是一整天,不知道這憂傷漫長虛空的青春期該如何度過。
電影院是我的另一個去處。在黑暗中,一道光投向銀幕,我看見龔雪。銀幕上的她,宛如女神,美麗多情,目光溫柔而堅定,她似乎了解我全部的困苦,了解我全部的憂傷,能給我全部的安慰。
相遇之后,就期待每天都可以相見。電影院一有新電影上映,我就第一時間去看她主演的那一部,會反復看好多遍,直到電影下線。我還從各種電影雜志上將她的照片剪下來貼在筆記本上。地攤上的照片,書店里賣的掛歷、電影連環(huán)畫甚至糖果盒,只要是關于她的一切,我都會去收集。我還從《上影畫報》中找到了上海電影制片廠的通訊地址,給她寫信,向她訴說我的少年心事。很多年之后我才知道,各地影迷給寫給龔雪的信,幾乎每天都是一麻袋一麻袋地裝著送到上影廠的傳達室,她根本看不過來。
1983到1985年是我的高中時代,也是龔雪事業(yè)的巔峰時期,她成為這3年登上中國電影雜志封面頻率最高的女明星。她主演的《石榴花》《快樂的單身漢》《大橋下面》都在當時產(chǎn)生了很大的反響,她也在1984年獲得了“金雞獎”和“百花獎”兩個影后獎。在這3年里,我的作文《好日子還在后頭呢》在《中學生》雜志獲獎,我的影評也第一次登上了《大眾電影》,這在一個小縣城成為很轟動的事情。學校老師安排我去低年級做講座,試圖把我樹立成新的典型,可是,我還是不愿意按照他們所設計的人生軌跡去走我的路。我相信,我終究會離開這個小城,我會等到龔雪的回信,或者說我能在某天某地見到她。
1986年,我參加了工作,到電影院當上了放映員。我不知道我和電影的緣分是不是與龔雪有關。而這一年,龔雪赴美留學,與丈夫團聚。她從大銀幕上消失,也淡出了公眾的視野。對我而言,這意味著青春期的結束。人在年少的時候有很多的郁悶與無奈,必須尋找一個“偶像”來見證自己存在的價值,直到讓這個價值成為自己的信仰。有時候,一首歌,一本書,一部電影,都有可能讓感覺空虛的生命充盈。
1995年,我考上了北京電影學院電影文學系。
2003年,我第一次見到龔雪,距離我第一次給她寫信已過去整整20年。龔雪從美國飛到北京參加CCTV6《流金歲月》節(jié)目的錄制,電影頻道的領導請龔雪和著名演員向梅、張良到全聚德吃烤鴨,我有幸出席了這頓晚宴,還特意帶上了我的書《我的攝影機不撒謊——先鋒電影人檔案》送給她。
2006年10月,我接到龔雪從上海打來的電話。又3年過去,龔雪舉家從美國遷回上海。她告訴我,聽朋友說,在我寫的一系列回顧百花獎的文章中看到關于她的那一篇了,她非常感謝。我告訴龔雪,10月底百花獎將在杭州舉辦,我邀請她出席。她說,她先生就是杭州人。這也是龔雪20年后第一次出席中國電影界的活動。
還記得年少時的夢嗎?龔雪,我少年時光的永恒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