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彬
2009年4月,在第五屆美洲國家首腦會議上,委內(nèi)瑞拉總統(tǒng)查韋斯出其不意地送給美國新任總統(tǒng)奧巴馬一本書,名為《拉丁美洲被切開的血管》,作者是烏拉圭記者與作家愛德華多·加萊亞諾。無疑,這個外交動作不是隨意的而是有意的。而不管用意何在,這部近40年前的新聞力作,不旋踵飆升為全球暢銷書。
這部蘸著血淚而非筆墨寫就的名作,通過一樁樁滅絕人性的事實和慘絕人寰的故事,講述了拉丁美洲近代的苦難歷史及其根源——暴虐的殖民掠奪,貪婪的跨國資本,貌似文明的科技、市場、貿(mào)易,讀來令人窒息,心情難以平靜。不同于《大國崛起》《公司的力量》等熱播節(jié)目,如此“原生態(tài)”的真切敘事展現(xiàn)了一部野蠻兇暴的近代史或“文明史”,即法蘭克福學派理論家本雅明所說的:“沒有一部文明史,不同時也是一部野蠻史?!?/p>
上溯所謂“美洲大發(fā)現(xiàn)”“地理大發(fā)現(xiàn)”時期,個別良知未泯的傳教士與殖民者,就曾以親歷者的見聞記述了這一觸目驚心、曠古未聞的野蠻史,如“漢譯世界名著叢書”的《征服新西班牙信史》《西印度毀滅述略》等:
我們可以確切無誤地說,在上述40年(1492-1541)間,由于西班牙人極其殘酷的血腥統(tǒng)治,有1200萬無辜的印第安人慘遭殺害,實際上,我個人認為足有1500萬人喪生……
古巴島的印第安人與西班牙島的百姓一樣,淪為奴隸,備受折磨,為了不白白送命,人們紛紛逃進山里。有的夫妻沒能逃走,絕望至極,在扼死自己的孩子后,雙雙懸梁自盡……[1]
然而,這部血淋淋、淚漣漣的信史,如今在西方主導的話語中,不是晦暗不明,就是黑白顛倒、是非混淆,就像《最后的莫希干人》等小說描繪的扒人頭皮的印第安人、好萊塢影片反復演繹的除暴安良的牛仔等。用加萊亞諾的說法,“世界史基本上是一部歐洲史”,而且“這些由教科書傳授、經(jīng)人云亦云而流傳的‘文化至今是令思想窒息的磐石”(索颯)?!独∶乐薇磺虚_的血管》旨在掀掉如此泰山壓頂?shù)乃枷肱褪?,把顛倒的歷史再顛倒過來,加萊亞諾曾說過本書就是為了向世人揭示一個事實——“被官方歷史掩蓋和篡改的歷史即戰(zhàn)勝者講述的歷史”。在其近作《鏡子:照出你看不見的世界史》里,他繼續(xù)高揚批判旗幟,為美洲大陸發(fā)出自己的聲音,600個故事就像600面鏡子,照出了歷史的真相或本相。比如,無論中國還是外國,無論歷史書還是新聞書,約翰·洛克都一直被奉若神明,而加萊亞諾告訴我們:寫作《人類理解論》時,洛克也在用積蓄投資一家公司的大宗股票,而這家隸屬于英國王室的公司,其主要業(yè)務是在非洲捕捉奴隸,然后販往美洲,以保證公司的“長期、充足、價格適中的黑奴貨源供應”。
1940年,加萊亞諾出生于烏拉圭首都一個中產(chǎn)階級家庭。早年經(jīng)歷坎坷,當過工人、郵差、打字員和銀行出納,20世紀60年代初從事新聞工作。1964年的《中國》,是他對新中國的禮贊。經(jīng)過4年積累,1971年他完成了《拉丁美洲被切開的血管》。巴拉圭總統(tǒng)盧戈稱他以歷史妙筆,書寫百年孤獨,“發(fā)出的曾經(jīng)是、現(xiàn)在仍是拉丁美洲之聲”。2006年,在《致未來先生的信》中,加萊亞諾直言道:“我怕這世界早晚變成太空中一粒僵死的頑石,沒有田地,沒有水分,沒有空氣,沒有生靈……資本主義是野蠻的體制。它的罪行罄竹難書……”[2]
作為拉美的新聞名作以及人文社會科學經(jīng)典,《拉丁美洲被切開的血管》分為兩大部分,第一部分“地球的富有造成人類的貧困”,講述了舊殖民主義如何圍繞拉丁美洲的金銀、農(nóng)作物和其他礦產(chǎn)而展開瘋狂掠奪;第二部分“發(fā)展是遇難者多于航行者的航行”,揭示了新殖民主義如何通過貿(mào)易、貸款、科技等將拉美的民族工業(yè)扼殺于襁褓,揭露了投資、技術、經(jīng)濟援助、合資企業(yè)、金融機構、國際組織等“現(xiàn)代文明”形態(tài),如何不文明地參與了古老的掠奪戰(zhàn)??戳思尤R亞諾鐵證如山的敘事,人們更能理解拉美的那句民諺:“可憐拉美,你距上帝太遠,離魔鬼太近?!保鞲缬芯漕愃泼裰V:“可憐墨西哥,你距上帝太遠,離美國太近?!保?/p>
這部名山之作不僅以豐富、翔實、栩栩如生、歷歷在目的如山事實展現(xiàn)了近代以來拉美的苦難,而且也以新聞記者的生動筆觸印證了國際學界經(jīng)典的“依附理論”,特別是薩米爾·阿明等批判學者的核心思想:現(xiàn)代世界分為“中心”與“邊緣”,中心即歐美的發(fā)達是以邊緣即亞非拉的貧弱為基礎的,亞非拉被切開的血管至今汩汩流淌。正如加萊亞諾寫道的:
拉丁美洲是一個血管被切開的地區(qū)。自從發(fā)現(xiàn)美洲大陸至今,這個地區(qū)的一切先是被轉(zhuǎn)化為歐洲資本,而后又轉(zhuǎn)化為美國資本,并在遙遠的權力中心積累……
血液就這樣通過所有這些渠道流走了,今日的發(fā)達國家過去就是這樣發(fā)展起來的,不發(fā)達國家也就因此變得更不發(fā)達。
這一批判性思想同當下流行的世界觀與歷史觀,如市場經(jīng)濟是全球人類的福祉與歸宿,既有效配置資源又使人類平等共享一路說教格格不入。當然,這些思想在經(jīng)典著述里早有深刻的闡述,包括《共產(chǎn)黨宣言》《資本論》《帝國主義是資本主義的最高階段》等,只是依附理論針對當今世界的新問題、新動向作出了一系列新發(fā)展,給人以感同身受的切膚之見。上世紀末以來,此類新問題、新動向在以新自由主義為說辭、以跨國公司為主體、以拉美化為標志的大轉(zhuǎn)型中進一步顯現(xiàn)出來(記者何清漣的《現(xiàn)代化的陷阱——當代中國的經(jīng)濟社會問題》揭示了類似趨勢),“亞非拉”一詞的變異就是風起青萍之末的征兆:
“亞非拉”這個詞,在20世紀風起云涌的60年代曾盛極一時,對于位處邊緣的力量,“亞非拉”象征著抵抗——抵抗帝國資本主義的猖獗,抵抗其世界秩序的腐朽;它指認著一種新的能動主體——既是被殖民的民族國家擺脫被侵略被掠奪的命運,也是全世界被壓迫者突破民族國家的框架,擺脫資本主義的邏輯,尋求全人類的解放。
可是,在殖民主義的霸權話語中,尤其在八九十年代新自由主義橫行的年代,“亞非拉”幾乎就是“貧窮落后”的代名詞。[3]2~3
在拉丁美洲爭取獨立、自由、民主、解放的艱難進程中,除了“解放者”西蒙·玻利瓦爾,以及切·格瓦拉、薩爾瓦多·阿連德(在英美支持的軍人政變中遇害)、烏戈·拉斐爾·查韋斯等政治領袖,還有一批前赴后繼的批判知識分子——拉美稱作對人民“承諾”的知識分子(comprometido),亦即葛蘭西所謂“有機知識分子”,包括加萊亞諾以及人所熟知的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聶魯達、馬爾克斯等。加萊亞諾曾因《拉丁美洲被切開的血管》,被右翼軍人獨裁政府(此類政府多有美國撐腰)逼迫流亡12年,還被列入死亡名單,而早在少年時代,他已在課堂上遭遇第一次“驅(qū)逐”:當女教師講解西班牙殖民者巴爾沃阿登上巴拿馬一座山峰,于是成為同時看見大西洋和太平洋的第一人時,年幼的加萊亞諾忍不住舉手發(fā)問:“老師小姐,當時印第安人都是瞎子嗎?”結(jié)果聽到一聲斷喝:“出去!”[4]
同加萊亞諾一樣,文學名著《百年孤獨》的作者加西亞·馬爾克斯,最初也是以左翼記者著稱,也以“鐵肩擔道義,妙手著文章”馳名。他們的新聞生涯,不僅賦予他們關注政治、研究歷史、把握現(xiàn)實的深切體驗,而且成為他們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源泉,這在第三世界知識分子中尤其難能可貴。因為當下越來越多的“東方”精英,越來越習慣“西方”話語,仿佛離開這套據(jù)說是普世的理論及其邏輯就無法弄明白自己從哪里來、往哪里去。比如,有人著書立說,為19世紀傳教士及其辦報活動評功擺好,什么科學、文明、啟蒙、現(xiàn)代化等,而全然不顧種種載著史冊的劣跡斑斑的惡行,見識反不如蔣夢麟先生的印象:“如來佛是騎著白象到中國的,耶穌基督卻是騎在炮彈上飛過來的?!盵5]再如,中國的新聞學與新聞界對貌似不講政治的“專業(yè)主義”情有獨鐘,而“講政治”則日益成為一種“政治不正確”。某個據(jù)稱“這個時代的思想英雄”,索性將新聞的核心歸結(jié)為一個字——“知”,“記者只是觀察、記錄、認識這個世界,而不是去干預世界。出發(fā)點和目的都不是”云云。針對20年目睹之怪現(xiàn)狀,我常征引兩位大家的直言,一則來自我國新聞理論泰斗甘惜分,一則來自哥倫比亞小說家馬爾克斯:
經(jīng)過幾十年的反復思索,我認為我與王中同志的根本分歧是怎樣看待新聞與政治的關系。王中竭力想使新聞與政治分離,或者說,在新聞工作中淡化政治。我則認為新聞與政治是分離不了的……問題是什么樣的政治,是資產(chǎn)階級政治,還是馬克思主義政治;是先進的政治,還是保守落后的政治,報紙總是與某一政治立場相聯(lián)系。不為這種政治服務就為另一種政治服務。報紙的董事會、董事長、總經(jīng)理、總編輯,甚至每個編輯記者,都是搞政治的。如果他們說自己只是編輯,不懂政治,那他們不是裝蒜,就是傻瓜。(甘惜分《一個新聞學者的自白》)
作為小說家,我最美好的東西是來自我對新聞工作的愛好、我作為新聞工作者的修養(yǎng)和我作為新聞工作者的經(jīng)驗。這為我培養(yǎng)了對現(xiàn)實的感受力。當然,我最美好的東西即政治覺悟,也是來自新聞工作。而政治覺悟,眾所周知,是對現(xiàn)實的感受能力的最高表現(xiàn)。(《加西亞·馬爾克斯論加西亞·馬爾克斯》)
近代以來,中國同拉美以及其他亞非國家一樣,都曾飽受殖民掠奪、列強侵凌、資本壓榨的悲慘命運。然而,這些伏尸千萬、流血萬里的苦難,如今仿佛消弭于“現(xiàn)代化”的曼妙敘事與消費文化的光鮮符號中,包括上海的咖啡民國的范兒以及拉美的足球、拳擊、探戈、亞馬孫涌潮、瑪雅人預言……這一光怪陸離的景觀,即使不是扭曲的,至少也是膚淺的。清華大學國際關系學者涂華忠在《漠視亞非拉研究,中國將自食其果》一文里,提到一組“趨炎附勢”的數(shù)據(jù),令人驚異,更令人深思:2012年國內(nèi)研究美國的論文達到105731篇、研究日本的論文有51154篇、研究歐洲的為39254篇,而研究亞非拉的論文則不足10篇!與之相應,香港學者劉健芝2009年在《抵抗的全球化》一書里,提到另一組同樣沉重的數(shù)據(jù):
今天,資本主義許諾的發(fā)達國家?guī)ьI欠發(fā)達國家逐步前進的神話,在亞非拉廣大的貧困、戰(zhàn)亂、死亡的土地上,成為極為殘酷的反諷。在科技如此“昌明”的年代,在資金、商品、勞動力、生產(chǎn)資料全部“過?!钡哪甏陱鸵荒?,日復一日,每天超過三萬兒童因貧苦死去,全球五分之一人口……在貧苦的死亡線上。只要我們不把這個數(shù)字看成是一個數(shù)字,只要我們眼睜睜直面數(shù)字后面一個又一個家庭的苦難掙扎,只要我們把這些死亡貧苦與亞非拉幾百年來延續(xù)至今未息的被掠奪殘害的歷史扣連起來,我們便無法欣賞資本主義的神話,無法接受歐美中心主義的各種詭辯,無法稱慶亞非拉部分國家的少數(shù)人群得以躋身中產(chǎn)階級享受小康生活以及極少數(shù)人得以大富大貴、奢華揮霍。[3]5
尤其值得我們深思的是,亞非拉地區(qū)與人民曾經(jīng)構成新中國聯(lián)系世界與想象世界的主要面向,借用習近平的說法就是同屬一個“命運共同體”。想當年,“四海翻騰云水怒,五洲震蕩風雷激”“我們的朋友遍天下”“窮朋友把我們抬入聯(lián)合國”等,更是激蕩了一個時代的心聲。而眼下頗有媒體與記者動輒將如此世道人心蔑稱為“閉關鎖國”,而將融入“國際社會”即西方社會想象為“國際化”“全球化”。殊不知,基于共產(chǎn)主義的天下大同理想以及白求恩大夫似的國際主義精神——“英特納雄耐爾”(international),即使窮鄉(xiāng)僻壤,哪怕目不識丁,也曾與那個占世界大多數(shù)面積人口的亞非拉息息相通,再簡陋的教室也總是并排張掛著中國地圖和世界地圖——“胸懷祖國,放眼世界”。而成功人士及其媒體心儀的國際化、全球化,無非嫌貧愛富地聚焦于紐約、倫敦、巴黎——且不說這一貧富關系本屬因果關系。新華社記者熊蕾(熊向暉之女),在紀念改革開放30年之際,發(fā)表了一篇長文《報,還是不報?——近三十年中國媒體新聞價值觀的變遷》,一針見血地談及此類問題:
回顧近30年中國媒體新聞價值觀的變遷,歷史觀的改變是不能忽視的一個方面。這種改變是全方位的,滲透到很多新聞人的潛意識中。
比如,把人民共和國的歷史人為割斷,用1978年后近30年的歷史否定以前的30年……共和國的歷史,似乎也是從1978年以后開始的,那之前的中國只有封閉,好像是中國自己在“閉關鎖國”;完全不顧美國主導的巴黎統(tǒng)籌委員會對新中國封鎖禁運的歷史事實,不顧毛澤東﹑周恩來那一代的中國領導人為了打破這封鎖禁運所做過的努力,包括保留香港作為中國對外交往的窗口。
還有媒體傾向于拿現(xiàn)代的尺子卡前人,為否定殖民地半殖民地國家人民武裝斗爭暴力革命合法性的觀點提供版面。同時,以“開拓貿(mào)易”淡化帝國主義和殖民主義在世界擴張侵略的血腥和暴力的電視“政論片”,從《河殤》到《大國崛起》,為晚清“洋務派”翻案的《走向共和》等電視劇,都受到新聞媒體的高調(diào)贊揚。[6]
英國考文垂大學一位國際新聞教授說得好:“許多發(fā)展中國家的記者,特別是其中的精英,不僅以西方媒體作為自己文章的來源,而且還模仿西方媒體的語言和語氣,全然不顧這些說辭是否不利于,甚至有害于他們自己的、正在發(fā)展的社會?!逼鋵崳独∶乐薇磺虚_的血管》在十多年前就被列入“貓頭鷹學術譯叢”由人民文學出版社付梓,但在“千禧年”的喧鬧中,在“入世”的歡騰中,卻如桃花流水窅然去。因為,作品主旨及其血污文字,顯然有?!皣H接軌”的時尚話題,就像叢書主編汪暉教授在“總序”里指出的:
在過去二十年中,南亞、南美、非洲和其他邊緣地區(qū),幾乎在主流的思想視野中消失了……至少從知識的角度說,中國的改革開放主要是面向西方的開放,從而我們有關“全球”的知識其實只是關于全球某些中心地區(qū)的知識罷了。
早在上個世紀的初葉,當中國知識分子急切地從歐洲的經(jīng)驗中尋找變革的資源的時候,魯迅和他的同伴們就曾經(jīng)倡導過翻譯和介紹那些被壓迫民族的文學,他們把這看作是更為完整的世界圖景的一個部分,一個對于中國社會變革、中國知識分子的思考極為重要的部分。在從事這類翻譯和介紹工作的過程中,這些先行者們形成了一種新的國際主義視野,反思地看待在世界范圍和中國范圍內(nèi)發(fā)生的變化。這個被逐漸淡忘的傳統(tǒng)仍然具有重要的意義。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面對世紀末的“全球化”“歷史終結(jié)”“新自由主義”高歌猛進,批判的意識一直不絕如縷,抵抗的呼聲更是此起彼伏,正義的旗幟始終獵獵招展。黃紀蘇編劇、張廣天導演的話劇《切·格瓦拉》(2000),劉健芝、阿明等主編的《抵抗的全球化》(2009),中國社會科學院拉丁美洲研究所研究員索颯及其著述等,均屬新世紀以來的風向標。1998年,索颯《豐饒的苦難——拉丁美洲筆記》問世,更成為我們體味拉美以及亞非拉苦難,反思中國與世界、歷史與未來的一部上乘之作。這部一版再版的著述,猶如中國版的《拉丁美洲被切開的血管》,既有高屋建瓴、縱橫捭闔的宏大視野,又有酣暢淋漓、有聲有色的生動敘事,既有學術書的厚重嚴謹,又有散文體的鮮活清通:
歐洲為了攫取財富,不僅制造了一場種族滅絕,扼殺了一個成長中的年輕文化,培植了一個奴隸制度,用罪惡埋葬了道義,而且破壞了美洲廣大地區(qū)的自然經(jīng)濟結(jié)構,斷送了那些未來獨立國家正常發(fā)展的可能性,在這塊得到大自然恩惠的土地上,犯下了不可饒恕的——原罪。
一個叫雷依納爾的歐洲教士居然這樣譴責美洲的“無序”,他說美洲的山脈怪誕地呈南北走向,而不像歐洲的山脈整齊地由東向西排列。
何塞·馬蒂在一次宴會上,看見一個農(nóng)民代表無知地喝了面前的洗手水而引起全場嘩然,立即也端起面前的洗手水平靜地喝了下去,他保護的是人的自尊。[7]
作為《讀書》雜志的常見作者,索颯的文章不僅內(nèi)涵深厚、思想犀利、文字練達,而且有種撲面而來的正義感與責任感,如同張承志的“以筆為旗”。如果說清末民初的特定時代涌現(xiàn)了一批學貫中西的飽學之士,那么索颯也屬一代“殆天數(shù)、非人力”的知識分子。他們具有同樣的出身背景,同樣的精神烙印,同樣的時代氣質(zhì),特別是同樣被時代潮流卷入民間,與黎民百姓相依為命,同艱難時世水乳交融,觸摸大地的脈搏,聆聽人民的心聲。這樣的背景、經(jīng)歷與氣質(zhì),便使他們將自己的志業(yè)自然同普天下人民的命運融為一體,決絕地反抗形形色色的壓迫、剝削、奴役、欺凌,向往《共產(chǎn)黨宣言》所昭示的:“代替那存在著階級和階級對立的資產(chǎn)階級舊社會的,將是這樣一個聯(lián)合體,在那里,每個人的自由發(fā)展是一切人的自由發(fā)展的條件?!盵8]同樣,這樣的背景、經(jīng)歷與氣質(zhì),也使他們的治學為文不同于中規(guī)中矩的學院派,少了蒼白與貧血,多了野性與元氣,正如張承志在世紀之交滿含深意的呼喚:
舊的時代該結(jié)束了,泥巴汗水的學問剛剛登場。我們只是呼喚真知實學,我們只是呼吁,一種不同的知識分子的出現(xiàn)。(《人文地理概念之下的方法論思考》)[9]
參考文獻:
[1]巴托洛梅·德拉斯卡薩斯.西印度毀滅述略[M].孫家堃,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8:19-29.
[2]陳眾議.加萊亞諾——發(fā)出拉丁美洲之聲[N].人民日報,2009-05-19.
[3]劉健芝,薩米爾·阿明,弗朗索瓦·浩達.抵抗的全球化[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9.
[4]愛德華多·加萊亞諾.鏡子:照出你看不見的世界史[M].張偉劼,譯.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2:1.
[5]蔣夢麟.西潮[M].沈陽:遼寧教育出版社,1997:2.
[6]http://blog.voc.com.cn/blog.php?do=showone&type=blog&itemid=424283.
[7]索颯.豐饒的苦難——拉丁美洲筆記[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8:16,19,399.
[8]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53.
[9]張承志.常識的求知:張承志學術散文集[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12:7-8.
(作者為清華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教授)
編校:鄭 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