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叫悟空的男孩

呂海濤

“悟空，說一說三角形判定定理?！睌祵W老師是個“眼鏡”，隔著鏡片練就一雙火眼金睛。他看出悟空心不在焉的樣子。

“老師，我……我……”悟空很口吃，抓耳撓腮，這是他的標準動作。

“大考在即，你卻掉了鏈子。悟空，你父母的電話給我，我要和家長談談。”

“老師，我……我……我無父無母?！蔽蚩沾缶剑劬Χ⒆∧_面，希望找條地縫出來。

“你這么囂張？”老師的聲音提高了八度，如果不是在課堂，他簡直要咆哮起來了?！半y道你是石頭縫里蹦出來的嗎？難道你不是人生父母養(yǎng)嗎？”

“老師，別說下去了。你給我姑姑打電話吧，我姑姑是觀音菩薩。這是她的手機號碼?！蔽蚩招⌒囊硪?，畢恭畢敬遞過一張紙條。

“嗯，”老師鼻子哼了哼，“觀音倒是認識的，人緣不錯?？赡氵@孩子也太不聽話了?！?/p>

悟空被姑姑送到這所重點中學后，感覺生活全變了。變得枯燥無味，變得壓力重重。生活如玉，溫潤光滑，幾可下咽，要牙齒的碰觸才會感到它的硬度。他想起在花果山小學，自己如何的無憂無慮，如何的歡暢開懷。

他好懷念風入松老師啊。那是一個和藹良善的老師，他教給他們辨別麥苗韭菜的知識，告訴他們如何在羊群里識別公羊和母羊。有時候，風入松老師會帶他們走出課堂，爬爬花果山的頂峰，在水簾洞前的水泉里洗洗澡。天上白云飄蕩，樹上山果累累，他高興地一聲接著一聲長嘯。

后來，觀音姑姑就來接他了。觀音姑姑開著轎車來的，她收拾得一塵不染，聲音甜美，她說悟空那么聰明，該有個好的前途?；ü礁F鄉(xiāng)僻壤，金鳳凰也能養(yǎng)成老母雞。姑姑還說：“悟空長大了，只有去省城里闖蕩闖蕩，方能成才?！?/p>

悟空孤苦伶仃慣了，他的印象里，姑姑就是母親。他想和姑姑在一起，會很幸福的吧，世上哪有不渴望母愛的孩子呢！悟空收拾收拾就跟姑姑走。他記得小伙伴們依依不舍地和他揮手，風入松老師眼圈紅紅的，說再見的聲音都有點打顫。

姑姑回來就把他送到這座“籠子”里。

這里的老師真多啊?？墒俏蚩沼X得他們都很兇，如果不把成績弄上去，他們是不會施舍自己的笑容的。那次，悟空偷偷和同學溜出去上了會網，回來后被老師發(fā)現了。哎喲！可了不得，班主任臉都氣青了。

班主任是個女老師，典型的女高音。在全班同學面前，他們幾個“隆重”亮相。老師的每一句話，都好像在房梁上打了個炸雷?！拔蚩蘸镄噪y改，一點教養(yǎng)都沒有。我要給你家打電話！”悟空的小臉變得煞白。

姑姑還是很有影響的，也還算有面子?？墒牵驗槲蚩盏摹霸杰墶?，姑姑的面子多多少少受到了影響。跟老師陪笑臉、說軟話姑姑當然很不開心。姑姑數落悟空一大通，最后說：“下不為例？”悟空看看姑姑的臉，感到了氣氛的嚴肅，不禁輕輕說了聲：“下不為例。”

今天，悟空課堂上忽然想起一個很深刻的問題：風塵迢迢，舍鄉(xiāng)離土，到底來這里值不值？

城市比之花果山，當然是繁華多了。姑姑給他買了新衣服，悟空有時看看鏡子都會發(fā)笑，悟空長大了，長漂亮了。還有教室也比他那風雨無遮的土坯房強多了。電棒雪亮，多媒體設施齊全。雖然電視是被老師禁止使用的，可是擦得干凈地安放在那里，也給教室多點裝扮。

老師也都仿佛很有學問，衣著光鮮，講課頭頭是道。三天兩頭，學校就要組織老師聽課評課，教研活動搞得轟轟烈烈。是的，學校每年都要從教育局那里領回來一大堆名譽，每年都會有很多老師得了榮譽，胸佩大紅花，被上級領導表彰。可是，這些跟他，跟一個土兒吧唧的小猴兒有什么關系呢？

悟空也喜歡看《西游記》。那是自己的英雄夢啊。他真想當面感謝吳承恩老先生，如何把他的英雄夢演繹得千古流芳。悟空覺得那似乎不是自己，現實中的自己膽小、貪玩甚至胸無大志，他在用玩耍驅逐內心的孤獨。如果生活中真的有八戒和沙師弟，那個婆婆媽媽的師父嘮叨幾句又有什么關系呢？

悟空忽然很討厭起城市來。腳板踏在水泥地面上，心里莫名空落落。沒有花香，沒有芳草，沒有潺潺的流水。城市的美虛光浮影，城市的美矯揉造作，城市的美遙不可及。

整整一節(jié)數學課，悟空的思想很活躍，天馬行空，翻著筋斗云?？墒牵稽c心思也沒有用到xy上去。下課了，同學們有氣無力地說老師再見。悟空這才把自己的那扇門悄悄地關閉了，他甚至有點遺憾：數學課怎么這么短暫呢？

悟空在走出教室的一剎那，有個很強烈的沖動。他想回花果山一趟?；ü绞撬母?，是他的魂。城市的空氣已經變腐朽，城市的天空太喧囂。他想在水簾洞前的那一汪清泉里洗去風塵，做回一只自由的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