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館子

相裕亭

滿更的兒子在城里做局長。

滿更老人很少到兒子那里去。滿更忙呀！嶺上十幾畝山楂地，家里還喂著三窩老母豬。老兩口從早忙到黑，還有做不完的事。

這回，村會計家的小閨女報考縣城的高級中學還差那么幾分，想省幾個錢，找到滿更，讓滿更賣賣老面子，去城里找他當局長的兒子幫忙說句話。滿更想到嶺上十幾畝掛上紅果的山楂地，是村會計特地批給他的，也就不好推辭了。

轉(zhuǎn)天，滿更背著村會計給的一口袋板栗、山核桃什么的，找到兒子單位，已近晌午了。兒子身邊的人安排到附近一家大賓館里就餐。兒子身邊的人，不讓他們的局長和局長的父親多走一步，下樓的臺階跟前，就有烏黑锃亮的小轎車等著。

來到賓館，門口披紅掛彩的小姐們，全都笑出燦爛的白牙，伸出小白鴿子一樣的白手臂，在前頭為其引路。滿更在電視里看過，這都是國家大干部才享受的待遇。今天，托兒子的福，他滿更也跟著風光一回。

包間里落座以后，小姐領滿更到指定的位置上入座，并小心翼翼地為他理開桌前的一塊潔白的餐巾布，就像哄小孩子一樣，輕輕地幫他搭在胸前，并拖至兩腿間。

滿更想，兒子小的時候，他娘喂他玉米糊糊時，怕孩子小不懂事，吃飯時亂抓騰，吃臟了衣服，才找出這樣一塊圍布子，圍在兒子的胸前。而今，這大飯店里怎么把他一個大老頭子也當成不懂事的孩子了？看看左右的人，尤其是看到坐在他身邊的兒子，全都跟他一樣，當起了不懂事的“大小孩子”。

滿更老人想，也許這大飯店里講衛(wèi)生，怕大伙吃飯時，弄臟了人家東西，一律要圍上圍布子。但，老人感到很不自在。

接下來的事兒，更讓老人家難以接受，兩旁的小姐就像伺候一個個生病的病人一樣，把筷子從一個小紙筒里抽出來，輕輕地遞到你手上，再幫你把跟前的碟子、小碗什么的，一樣一樣地擺放好，并倒上茶水，斟滿酒，這才慢慢地退到一旁，候著。

滿更老人感到很奇怪，做了局長的兒子，手腳都不知道動了，全都像三歲孩子一樣，傻乎乎地坐在那兒，等一幫小丫頭片子們圍候著做這做那。再者，他們連桌上吃的什么東西也不認識了，每上一道菜時，都要聽那些小丫頭片子們告訴他們這是什么什么。尤其是小姐報出一道“蘿卜絲燒粉條”的菜名后，滿更真的有些惱了！他氣恨恨地瞪了那小姐一眼！心想：你滾一邊去吧，一個蘿卜絲燒粉條子，哪個還不認得，可小姐們不懂老人的心思，依舊按照程序，盡心盡責地服務著。

這期間，上來一盤水晶蒸餃，那餃子是用很薄的面皮蒸出來的，里面的蝦仁、肉丁、蟹黃、香菇什么的，全都看得一清二楚，它不是酒桌上正規(guī)的菜，屬于點心之類，讓大伙喝酒的時候，隨便吃一點，墊墊肚子，吃著玩的。但，有數(shù)量限制，一人一個，并且由小姐分給大家吃。滿更坐在上席，自然要從滿更開始。

這時，只看一個漂亮的妹子，笑盈盈的樣子，夾著一個小巧玲瓏的餃子，立在他跟前，好像要等他滿更張口，把那餃子喂到他口里去。其實，人家是想讓他閃開一點，給他放到跟前的小碗里，讓他慢慢地吃。

滿更老人不懂得人家要干什么，誤認為人家要喂他。當下，滿更有些惱了！他覺得，他一個鄉(xiāng)下大老頭子，滿嘴胡子拉茬的，還有兒子坐在跟前，怎么好讓一個城里的妹子喂他呢？這不是老不正經(jīng)嗎？

滿更老人憋出一頭熱汗，突然間，老人家火了！他猛一拍筷子，看著兒子，大聲吼道：“我三歲兩歲，還要你們喂我不成？！”

那小姐，嚇了一大跳，忙退到一邊。在座的諸位，也都傻了一樣，愣愣地看著局長的父親和他們的局長。一時間，誰都不知道局長的父親為什么發(fā)火了！

局長當然知道，他示意左右的小姐全部退下，埋頭為父親倒?jié)M酒，想敬父親一杯?？伤?，酒杯舉到父親跟前，好半天，沒敢抬頭看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