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讓我擁抱這個夏天

陌憶

Chapter1

安七摔門而出時，一場暴雨剛好停了，可空氣里依然有炙熱的氣體在流轉(zhuǎn)。

臉上火辣辣地疼，安七忍不住罵了句粗話，死死盯著緊閉的家門，忽然彎腰從地上撿起一塊石頭，放在手里掂了掂重量，然后用力往二樓的陽臺一拋。石頭呈現(xiàn)出一道完美的拋物線，“嘩啦”一聲，陽臺玻璃窗的玻璃應(yīng)聲而落。

“哈。”安七頗為得意地吹了個口哨，心想反正破罐子摔碎再扔一塊石頭時，房門突然被打開，一個女人披頭散發(fā)怒氣沖沖拿著一只拖鞋跑出來。安七見狀，臉色一變，急忙丟了手上的石頭撒腿就跑。

開玩笑，剛被打了一巴掌，嘴角都破了，要是再被那拖鞋打一頓，估計明天都不用上學(xué)了。

“死賤人，你有膽就別跑，偷了家里的錢還敢理直氣壯地砸家里的玻璃，你今天敢回來看我不打斷你的狗腿……”女人的聲音極大，路人紛紛側(cè)目打量，小聲議論著，可能都把她當(dāng)成瘋子了。

安七聽著身后女人氣急敗壞的聲音，心情變得有些愉悅。這種場面不知上演幾回了。不管有沒有吃虧，只要能把那女人氣得直跳腳，安七就覺得被打被罵什么的都值了。

盡管她是她母親，血濃于水的親媽。

安七晃悠悠地走在路邊，有些許擦肩而過的陌生人對她行注目禮，表情或好奇或嘲諷。不過這對她來說都造不成什么影響，她也懶得回視他們。畢竟如果現(xiàn)在路上出現(xiàn)一個頭發(fā)紛亂，左臉腫紅，身著一件肥大的加菲貓卡通襯衫，趿拉著一只人字拖的女孩，她也會目不轉(zhuǎn)睛直盯著那人看的，說不定還會嘲笑一個女孩怎能以如此丟人現(xiàn)眼的形象出現(xiàn)在車水馬龍的街道上。

安七從來就是個沒心沒肺的人。不僅家里的那個女人這樣認(rèn)為，她也常常這樣想自己。

剛下一場暴雨，氣溫沒降反而變得悶熱起來。南方的夏天就是這樣，暴雨過后沒一會兒太陽就會馬不停蹄地出來露面，就像個還沒定性的孩子，有些過分地?zé)o理取鬧。

“同學(xué)，你的錢！”

“……”

“同學(xué)，你掉錢了。”夏一朝著正前面的女生喊了幾聲，可是那個女生連腳步都不曾慢下來，反而越走越快。他的聲音有那么小嗎？有些路人聞言都轉(zhuǎn)身了好吧。

夏一想就做回好人吧。于是快步跟上去，一手搭在女孩肩上，又重復(fù)道：“同學(xué)，你掉錢了！”

本來安七還在想要去哪里消磨這無聊的一天，突然被個人搭上肩膀，于是神經(jīng)反射霍的一轉(zhuǎn)身，差點就與夏一相撞。

“你是沒長眼睛嗎？這么一大人在你前面走著呢，走那么快你是要怎樣？趕著投胎去呀……你……”安七本來就有怨氣的，來一個撞上槍口的，也只能可憐他剛好當(dāng)了炮灰。

“同學(xué)，我只是想跟你說，這錢是你掉的！”夏一語氣有些無奈，揚了揚手上的兩張粉紅色人民幣。

“錢……”安七這才停住嘮叨，右手往褲兜一揣。呃，原來破了個洞，手指頭有些滑稽地露了出來。

安七和夏一對望一眼，男生默默把頭轉(zhuǎn)向一邊，很體貼地假裝沒看見。

安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他手中的錢抽回，轉(zhuǎn)身走人。

夏一看到安七有些落荒而逃的背影，低頭笑了笑，而后又喊住她：“同學(xué)，你是A中的學(xué)生吧？我認(rèn)識你?！?/p>

安七覺得這次真是丟臉丟到姥姥家去了，回頭瞪了男生一眼轉(zhuǎn)身就跑。

不過這一天安七出門應(yīng)該忘了看黃歷。她因為只穿一只鞋，又跑得太快，結(jié)果絆倒了，鞋子落在了后面。安七不禁捶地痛斥老天弄人吶，低著頭把鞋子撿起，轉(zhuǎn)頭剛好看到男孩還站在原地，距離有些遠(yuǎn)，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輪廓，也許是因為雨后光線的問題，安七覺得從正面看去男生的身后好像有一團橘黃色的光圈慢慢暈開。

夏一一直站在原地，直到安七的身影變成一個小黑點消失在街道的拐角處，他還是保持著原來的姿態(tài)。

他知道那個叫安七的女孩，可是安七卻不認(rèn)識他！明明是同班同學(xué)呢。

Chapter2

今早一到校，同桌莫然拉著安七的手興奮喊道：“喂喂，你昨晚是怎么進家門的？”

安七特鄙視地看了她一眼，打了個哈欠，“如果不是我們相處了那么多年，就你這神情這語氣，尼瑪我肯定說你是來幸災(zāi)樂禍的，看我死了沒？”

莫然嘿嘿笑，又湊近她，大大的眼睛眨呀眨，語氣迅速變得哀怨起來，“死相啦～人家還不是為你擔(dān)憂嗎？又不能把這種擔(dān)心溢于言表。不是說雌性動物都是口是心非的嗎～哎呦，難道還要我說那些甜蜜蜜的話嗎？快說快說快說啦～”

安七翻了幾個白眼給她，又抖掉身上的幾層雞皮疙瘩，“還能怎樣？只能半夜三更順著家里的那根水管爬上二樓唄。也幸虧那一樓的玻璃被我砸掉了，不然我得露宿街頭?！彼龥]告訴莫然，其實她爬進去時那女人正站在陽臺上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她，月光打在她臉上有一種說不出的詭異。幸虧她定力夠強，不然她不保證她會不會被嚇到摔到一樓。她以為又會被揍，不過讓她驚訝的是，那女人只是看了看她，一言不發(fā)便離開了。

“傻瓜，你不會來找我嗎？”莫然突然抱住她，聲音有些哽咽，“你這樣硬撐著有什么好處？遲早得被你那么一點兒死自尊心給害死?！?/p>

“喂，莫然同學(xué)，思維活躍也不帶像你這么跳躍的，你還是讓我惡心一點吧，別跟我打溫情牌，我招架不住呀！”安七好笑地拍了拍好友莫然的頭，幸好身邊有這么一位損友。

“真是塊臭木頭?！蹦粦崙嵢?，作勢要來掐她，安七先一步抓住她的軟肋，搔癢癢。

夏一一進教室門就看到兩個扭打成一團的女生。剛好看到安七笑起來嘴角有個深深的酒窩，臉頰也被從窗口灑進來的陽光照得紅撲撲的，有點可愛，還有點調(diào)皮。很少能看她笑得那么開心。

莫然第一個發(fā)現(xiàn)了站在門口的夏一，扯了扯安七的袖子，“形象，注意你的形象?！?/p>

安七撇嘴，抬頭望向教室門口。愣了愣。

這世界果真小呀。這男生，不就是昨天那個撿到她錢看到她的糗樣又被她莫名其妙發(fā)了一通脾氣的男生嗎？難道他們是同班同學(xué)，為毛她半點印象都沒有。

這樣想著，男生已經(jīng)在她的桌前站定，男生只是從包里拿出一瓶藥膏，說：“這是治皮外傷的，很有效，女孩都不愿意留疤痕的?！彼白吡藥撞?，安七看到他的球鞋停在離她幾步遠(yuǎn)的地方，“還有，我叫夏一?！?/p>

安七是真愣了，不是在拍什么電影吧？是不是有人在某個角落藏了攝像頭整他們玩兒的？

莫然也很好奇，這兩人平時都沒交集的。夏一她就不清楚了，不過安七這木頭怎么想也不會和男生有半點關(guān)聯(lián)吶。

“有貓膩哦～”莫然特意把“哦”字音拖長，“老實交代，你是不是背著我在外頭勾三搭四，你對得起我們這些年的伉儷情深嗎？”

安七被“伉儷”這兩字雷得里外透焦，而莫然的音量又沒控制好，于是離她們有幾行遠(yuǎn)座位的某個男生嘴角不由自主地抽了抽。

有這樣一塊活寶在身邊，任誰都無法淡定吧。

“喂，你不會想讓許遠(yuǎn)看到這一幕吧？”安七拋出了殺手锏。

果然，“許遠(yuǎn)”二字是莫然的死穴，她安靜了下來，不過還是不死心拉著她問夏一的事。

安七總不能把他們的遇見全盤脫出吧。說不定這小妮子又來一句什么“有緣千里來相會”“千里姻緣一線牽”……

“他們的遇見？”安七想，多讓人浮想聯(lián)翩的一句話。

不過想象總是太過美好。

安七轉(zhuǎn)頭，男生和她們隔了五張桌子。此時他正在翻書，不知道為什么隔那么遠(yuǎn)，她好像都能看到他翻書時修長的手指。

她又輕輕握住那瓶藥膏，雖然她不知道他為什么對她這么關(guān)心，不過，又有個人對她好，她該覺得滿足和感恩的吧。

畢竟她是那么渴望有一些人在她背后默默支撐她，等到有一天她累了，哭了，害怕了，還能有個依靠，讓她回頭，不至于撞到頭破血流還硬把淚水當(dāng)成米飯咽，一個勁兒地只能往前沖。

Chapter3

下課時安七從書里抽出了兩百塊錢，今天是交資料費的最后一天，昨天她就是在床頭柜拿兩百塊錢時被那女人發(fā)現(xiàn)才被打的。

她還記得那女人說不準(zhǔn)她繼續(xù)在學(xué)校呆下去時惡狠狠的模樣。嗤，想把她綁得緊緊困在家里被她折磨嗎？真好笑，她偏偏要努力讀，往死里讀，總有一天她要離開這里，離開那個女人。

有哪對母女相處成這樣真是奇葩。母不慈，女不孝，罪孽啊。

班主任似乎了解她們家里的一點狀況，不過也以為是家里窮不讓她讀書而已，畢竟，安七在學(xué)校的表現(xiàn)就如普通學(xué)生一般，雖然和同學(xué)的相處不是那么熱絡(luò)。

班主任把錢放在抽屜里，然后拍了拍她的肩膀，對她說了句“好好照顧自己”就讓她走了。

安七點頭想說句謝謝，不知道為什么會突然哽咽，她就是這樣，被人冷漠久了，見不得別人對她好。

出辦公室門時看到夏一，在門口他朝她微微一笑，她對他點了一下頭，然后就看到夏一站在班主任面前不知在說什么。

“嘿?！蹦话缌藗€鬼臉，“看什么這么入神呢？叫你那么久都沒不理我?！?/p>

安七微怔，碰了碰自己的右耳，扯住莫然就往教室走。

“剛才那個是夏一吧，他也是今天才交錢，班主任催他好久了呢？都兩次沒交了……”莫然念叨著。

“原來都是一樣的?！卑财哙止镜?，“都是一樣在現(xiàn)實與夢想邊緣苦苦掙扎的人?！?/p>

好像就這樣慢慢留意起一個人。

知道他也是喜歡一個人獨來獨往，會跑去操場，不過不會和男生們一起打籃球，而是一個人圍著操場的軌道一圈一圈地跑，有時跑累了就直接倒在草地上。安七不知道青春期的男生看起來是不是都是那樣高高瘦瘦的，只是夏一實在太瘦了，她看他在操場迎風(fēng)跑時都唯恐他會被風(fēng)吹走，可能一不小心就會飛遠(yuǎn)，不見了。

他們也鮮少說話，不過又好像總會遇見。早上會在等紅燈時看見他騎著自行車站在旁邊，互相打個招呼后他先走，她看他的背影，看他的校服被風(fēng)吹起一個大大的弧度。有一次他問她要不要載她一起去，她搖頭，于是他就陪她一起步行；在食堂吃飯都是他幫她打的，因為他人高又瘦，有時擠一擠就到前面了，速度也快；或者會一起呆在教室里做題直到值日生來關(guān)門才離開。莫然說：“要不是看你們平時都不怎么搭話，不知道多少人以為你們是情侶呢？不過夏一看起來雖然有些悶騷，但是長得蠻好的，而且對你也挺不錯的，要不你們在一起得了?！?/p>

安七似笑非笑盯著她，“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什么算盤呀？你不就是占著夏一人高又瘦，可以擠到前面幫你打份肉多點的飯盒。為了一頓飯就準(zhǔn)備把我推銷出去，你也好意思說‘伉儷情深？！”

莫然被猜中心思，眼睛咕溜咕溜地轉(zhuǎn)假裝沒聽見。

安七其實有時挺羨慕莫然的，可能她是有個幸福的家庭吧，讓她可以做個無憂無慮的女孩，笑起來讓人有種陽光明媚般的溫暖，這也許是她為什么會那么靠近她的原因之一，因為安七想，如果愛她的人幸福了，那么她也會慢慢幸福的。一點，哪怕一點點也好。

有天放學(xué)后夏一和安七兩人照例一起呆在教室做題，安七在筆袋拿筆時剛好看到那瓶藥膏，她輕輕摩擦著藥膏瓶身，嘴角勾起一絲小小的弧度，又悄悄嘆了口氣，站起身，往夏一的座位走去。

夏一正在做幾何題，或許是他認(rèn)真的緣故，也許是她腳步輕的關(guān)系，走到他桌邊他都沒發(fā)覺。他一直低斂著眼，在草稿紙上寫寫劃劃，長長的睫毛在他的臉上落下淡淡的陰影。

“你的藥膏，還沒開封，因為那次摔倒并沒傷到哪里，謝謝?！卑财咂鋵嵰辉缇拖脒€給他了，只是有時也會自私地想貪戀那種被關(guān)心的感覺，只是這始終不是她的，她明白得不是太晚。

夏一這才抬眼，女孩嘴唇微抿。有些倔強，也有些孩子氣。

“為什么要還給我？留著以后用也可以的?！毕囊徽f。

“不用了?！卑财呔芙^道。

“怕我是因為可憐你才送給你的嗎？還是……”夏一背靠椅微微向后仰，安七齊肩的碎發(fā)遮住了她的臉龐，全身都散發(fā)著一種疏離感，他不知道心里怎么會慢慢泛起一股苦澀，“還是你覺得我明明和你一樣，連資料費都交不起，有什么資格來同情你？”

安七猛地看向夏一。是嗎？他原來是這樣想的。也許吧，可是又覺得哪里不正確。

“安七，”夏一說道，“你要多點自信，多點信任，去相信別人會喜歡你。世上可憐的人有那么多，而我們能這樣面對面交談，縱然不美滿，不也是挺好的么。既然這樣，你又怎么會可憐？我又如何要同情？”

“不過，”夏一語鋒一轉(zhuǎn)，看著安七露齒一笑，“我那也是先賄賂你的，因為你數(shù)學(xué)成績一直名列前茅，所以要向你討教幾招?！?/p>

安七微微一怔，隨即菀爾。

謝謝你，夏一，謝謝你以這種方式，保護我那一點小小的可憐的自尊心。

Chapter4

安七剛打開家門，一個花瓶就迎面向她砸來，還好她對這種情況已經(jīng)形成了條件反射，身子一偏，花瓶砸在門上，四分五裂。

“你還滾回來干什么？不是喜歡學(xué)校嗎？不是喜歡讀書嗎？那你干嗎還要回到這里？干脆死在外面好了！”女人的聲音尖銳刺耳，咄咄逼人。

安七連看都沒看她一眼，默默把門關(guān)上，換鞋，走到玄關(guān)處把燈打開。

“真可憐?！卑财呃淅淇粗鵁艄庀?，面部有些猙獰的母親，語氣譏諷，“你現(xiàn)在這個樣子就跟個瘋子一樣，又亂發(fā)脾氣又撒潑。我想，那個男人可能早就受不了你了，而我只是做了一根導(dǎo)火線促使他早點離開而已。所以，憑什么要我賠罪這么多年？！”安七說到最后，語音不斷上揚，有幾分質(zhì)問的意味。

女人愣在原地，安七提著書包走進房間，門剛關(guān)上，一只鞋就砸上了門板，伴隨著女人有些刺骨的聲音，“你逃不掉的，你背著一條人命。安七，你罪孽深重?！?/p>

女人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尖銳，只是傳到安七耳里只剩下淡淡的尾音，可是她還是聽清楚女人的話了。

她倚在門邊，抱住自己，明明是七月盛夏，不知道為什么她會覺得全身一陣陣發(fā)冷，她想哭，可是一口氣哽在喉嚨里，咽不下，吐不出。

是不是要死了？安七閉著眼睛倒在地板上。這樣也好，順了那女人的意，她剛好也可以解脫。是的，不管她付出什么代價，她都是罪孽深重，她這種人應(yīng)該早點死了才好。

可是，安七的眼角漸漸濕潤，她想起那個總會損她卻溫暖她的女孩，想起那個明明陌生卻總默默關(guān)心她的男孩，想起她還有好多好多未完成的事，她不想死，她舍不得。

那個晚上安七睡得很不安穩(wěn)，一直有夢魘糾纏著她。一下子是回到小時候看到母親和父親爭吵，父親一怒之下砸掉了整張飯桌，碎掉的飯碗扎傷了她的腳底；又好像夢見母親溫柔撫著肚子對她說著話，她還沒聽懂母親的話語，場景又換到了醫(yī)院，她父親狠狠抬手扇了她一巴掌，她在夢里好像叫了媽媽救我，又好像沒有……夢境零零碎碎，拼湊不成一幅完整的畫面。最后讓她驚醒的是突然看到有人向她靠近，一雙沉默的眼睛在黑暗中散發(fā)著幽幽的光，她來不及尖叫，就從床上坐了起來。

月光剛好溫柔地爬過窗欞落在她的被子上，她剛想松口氣，就看到女人站在床邊，靜靜地看著她，安七借著月光看清她的臉，不悲不喜。

安七不知道為什么在那一刻就哭了，也許是害怕，也許是累了，她不顧一切地向那女人嚷道：“你到底要把我折磨到哪個地步？我是錯了，可我已經(jīng)付出了應(yīng)有的代價，你是不是真的要讓我死了才甘心？那你拿去好了，反正這條命都是你的，還給你好了……”她抽噎著，淚光在月光的照耀下泛著銀白色的光芒。

女人向她靠近，突然伸出雙臂輕輕抱住安七，安七愣愣地直掉眼淚，不敢置信地睜著眼睛。

“小七，不哭，咱以后好好過……”

黑夜瞬間歸于永恒。

Chapter5

也許是因為學(xué)期末的原因，學(xué)生老師都變得忙碌起來。老師不停地講重點，學(xué)生不停地做題做筆記。仿佛是一臺機器，周而復(fù)始地重復(fù)著施令者的每個號召。

安七正在做一道數(shù)學(xué)題，自從那天過后夏一真的時不時拿一些幾何題或者函數(shù)題向她請教。她去成績欄看過他的分?jǐn)?shù)，雖然總是在及格線徘徊，但他的努力也是不可抹滅的。世上不完美的事那么多，一份耕耘不一定就有一份收獲。

“安七，你知不知道夏一在這學(xué)期末就要走了耶?！蹦桓街财叩淖蠖f道。

“嗯？走？去哪里？”安七皺眉問道。

“我也是剛才路過辦公室聽到老師說的，好像是家里有事要離開吧。哦，你可能不知道，夏一的家不是在這邊，他是借讀生，高考還是要去他們那個地方的?！?/p>

安七握緊筆身，隨即又松開，沒有再說什么。

中午在食堂吃飯時，莫然看著夏一為安七打的飯盒，不由嚷嚷道：“夏一你老實交代好了，是不是對我家七七有所企圖，老是打那么豐盛的飯菜。不行不行，你這樣再喂下去她會變成豬的。”

“吃你的吧！”安七夾了一塊紅燒肉塞進莫然嘴里，“安靜吃飯好吧大小姐?！?/p>

莫然一邊吃一邊還不死心地八卦著：“說！把七七喂成豬你要負(fù)責(zé)把她收購嗎？”

夏一看了看低頭默默吃飯徹底把他們無視的安七，語氣甚是認(rèn)真地說道：“女孩太瘦，不好看?！?/p>

安七差點兒噎著，莫然揮著手大笑起來。突然“砰”的一聲，莫然的大幅度動作把一個剛好經(jīng)過她們身旁的學(xué)生的飯盒打翻了。

“對不起?！蹦贿B忙幫忙收拾，“不好意思，我再幫你打一份吧。”

“沒關(guān)系?！迸⒌穆曇舻?，莫然抬頭被她臉上的傷疤嚇了一跳 。不過，還是蠻清秀的一個女孩子。

“陳小年！”一個男孩走近，伸手把女孩拉起來，“笨手笨腳的，你去阿浩那邊吧，我去再幫你打一份?！?/p>

莫然愣愣地看他們走遠(yuǎn)，轉(zhuǎn)頭向夏一和安七說道：“剛才那個女孩就是陳小年？A中有段時間總在討論她，那男孩應(yīng)該是林哲，許遠(yuǎn)說他們現(xiàn)在好像在一起了，真好?！?/p>

安七對那女孩也不陌生，雖然她不清楚為什么那個女孩總是那么無所畏懼地讓傷疤暴露在陽光下。不過她想，至少陳小年是勇敢的，敢于直視自己的不完美，生活才會少點怨言，多點漂亮。

Chapter6

放學(xué)后，安七和莫然坐在草地上聊天，夏一依然一個人沿著操場跑步。

莫然躺在草地上聽MP3，一句一句跟著哼，有時唱著唱著就跑了調(diào)。夏一說：“莫然同學(xué)，別唱了，今晚會做噩夢的?！边呎f邊在她們身旁坐下。

莫然撇嘴，朝夏一做了個鄙視的動作，繼續(xù)閉著眼哼著歌。

“聽莫然說你要回家了。是準(zhǔn)備回那邊高考嗎？”安七問道。

夏一愣了愣，似乎沒想到她會關(guān)心這事，隨即點頭：“嗯。當(dāng)初我爸也是抱著‘望子成龍的心把我送進這所重點高中的，不過在這邊生活學(xué)費生活費什么的都不少，而且遲早都得離開，高三回老家那邊讀會便宜些，父母的壓力就不用那么大了?！?/p>

“你和父母關(guān)系應(yīng)該很好吧？”安七淡淡說道，語氣聽不出喜怒哀樂。

“一般。家里又不止我一個孩子，不過他們很好，沒有因為家庭的原因而剝奪我們的夢想。不過也許是因為常年都不陪在我們身邊的緣故吧，我們幾個孩子跟父母都不親?！?/p>

“聽起來你比我幸運多了。我和我母親現(xiàn)在見面就像是仇人。因為我曾讓她失去了一個孩子?！?/p>

“安七，”莫然突然翻身抱住她，臉埋在她的腰部，她說，“你別說，會難過的。”

安七微笑著拍了拍莫然的頭，“其實現(xiàn)在想起都覺得那時真的是個孩子。小時候我就知道父母不疼我，也許因為奶奶重男輕女的思想根深蒂固，漸漸的父母的關(guān)系也出現(xiàn)了裂痕。我8歲那年，我媽突然滿臉笑容地對我說我就要有個弟弟了，他們都很高興，連從沒對我微笑過的父親都給我買了一包糖?？晌乙稽c兒也不開心，甚至有些怨恨。憑什么？我留在他們身邊這么久了，可他們從來不疼我，而那個還未來到這世上的弟弟，憑什么就如此的好運？其實他們不知道，我那時一直害怕，害怕他們會不要我，害怕他們會因為弟弟而拋棄我。所以有天我假裝從衣柜上摔下來，我只是想嚇嚇?biāo)麄儯屗麄儼l(fā)現(xiàn)我的存在。沒想到我媽一聽到我的叫聲就急忙跑了過來，跑得太快，踩到了地上的迷你維尼熊，那是他們給未來的寶貝準(zhǔn)備的……”

安七沉默幾秒，籃球場的加油聲震耳欲聾，可是安七只聽到類似火車過隧道的聲音——“轟隆隆——”像是從很遠(yuǎn)的地方傳來，有些不真切。她繼續(xù)說道：“當(dāng)時在醫(yī)院時我向父親坦白，我說媽媽是因為我的緣故才摔倒的，我還想說對不起我錯了，可是剛發(fā)出一個音節(jié)，他雙目赤紅抬手就扇了我一巴掌，我被他打得有些回不過神，坐在地上直到口腔有了一股血腥味才知道被打了，可我當(dāng)時都忘了哭，只是愣愣地?fù)P著頭看我爸。我知道他一定在罵我，可我爸的那一巴掌手勁可真大，把我的右耳給打殘廢了，我沒聽懂他在說什么?！?/p>

安七知道莫然在害怕，因為她是那么緊地抱著她，讓她有些喘不過氣。不過還好，日子久了她發(fā)現(xiàn)其實是能聽到一些聲音的，雖然零碎，不過沒有完全失聰，還是很幸運的。

夏一至從至終都在看著安七，她的表情一直很平淡，只是講到她母親摔倒時，他明顯感到她不易察覺地顫抖了一下。

“你的母親是愛你的，可她又不太會愛你?！毕囊徽f道。

安七的眼眶慢慢泛起濕意，“其實有時我會覺得一切都是因我而起，就像她說的，我是罪人。這么多年了，我們都是依靠著對彼此的恨來維持這段岌岌可危的親情，我和她針鋒相對，我想逃離她，可是我明白的，不管怎樣，我都希望我們可以好好地生活在一起。”

“也許，當(dāng)一個人走到絕望的盡頭時，應(yīng)該像蛹一樣，學(xué)著過遺忘的日子，等待有一天，破繭成蝶。有些事總會隨著時間被忘記的，時光給我們的最大慰藉就是原諒和諒解?！毕囊煌蝗簧焓峙牧伺陌财叩暮竽X勺。

莫然抬頭，露出兩只紅紅的眼睛，“夏一，原來你是哲學(xué)家！”

安七和夏一相視一笑。轉(zhuǎn)頭，眼淚打濕了臉頰。

還好有你們，陪我到最后。我以為這會是個講不完的故事，可是原來只要那么幾分鐘而已。

那天傍晚的晚霞很美，云朵透著絢爛的光芒，連空中的最后一抹落霞，也美得讓人窒息。

明天，又是晴朗的一天吧。

安七回到家已經(jīng)是華燈初上。她打開家門，漆黑一片，摸黑把燈打開，安七看見她正坐在沙發(fā)里，眼神空洞洞的。安七只覺得鼻子泛酸，走過去想問她要吃什么，陡然看見茶幾上有張“離婚協(xié)議書”。由最初的愕然到冷笑，最后，還是剩下她和她了。

女人有些茫然地抬頭，也許剛哭過的原因，她的聲音有些沙啞，她說：“你也要走的吧？等你高三畢業(yè)，就會填一個很遠(yuǎn)的大學(xué)，離開這里離開我的吧？其實我一直不讓你上學(xué)，就是怕你會一走了之。其實，我沒有那么恨你的，畢竟，你是我唯一的女兒，是我們給你的疼愛太少了。而且，我們像一對普通母女相處的時光那么短……”

女人還在碎碎念，安七彎下身子抱住她，她明顯地感覺她在顫抖，她們有好久好久沒這樣親昵的動作，像一對普通的母女那樣。不過還好，她們還有好長的以后，她們可以在往后的日子里，相依為命，就算是互相折磨也沒關(guān)系，因為她們只有彼此了。

“媽，我陪著你，以后我們好好過。”

有冰涼的液體順著她的脖頸往下掉，冰涼冰涼的。安七想起那天晚上她也是這樣抱著她，叫她小七，親昵如同一個疼愛她的母親。安七覺得她好像做了一個夢，一個冗長的夢。而現(xiàn)在，夢醒了，她也終于長大了。

Chapter7

夏一離開的日子是在7月5號，離高二期末統(tǒng)考只有兩天。

因為不是客運高峰期，所以火車站顯得有些冷清。清晨的陽光照在月臺上，泛著白花花的光。

夏一提著簡單的行李，穿著一件黑色套頭衫，整個人瘦削挺拔，他的臉上一直帶著淡淡的微笑，沒有一點離別的愁緒。

“莫然沒來嗎？真不夠朋友，連句再見都不說?！毕囊淮蛉さ?。

“她說認(rèn)真說再見的人也許會再也見不到，所以讓我跟你說句好好加油。”安七知道莫然一向不喜歡分別的場面，因為她是個愛哭鬼。

“也讓她好好加油。哦，對了，安七，我可以抱抱你嗎？”夏一突然說道。

“??？”安七不由睜大眼，然后鬼使神差地點了一下頭。

這個擁抱不是情侶之間的擁抱，可是他們卻擁有比情侶更深的情誼。

安七覺得夏一身上一定沾滿了陽光，不然為什么當(dāng)她靠上去的時候，會有一股暖流直襲心頭，暖到她想不停地落淚呢？

“安七，好好長大，希望下次見面，會看到一個和莫然一樣笑得張牙舞爪的女孩，像那次你丟錢時一樣無理取鬧也可以?！?/p>

安七想起那次的糗樣，“噗哧”一聲笑了，可還是有淚水爭先恐后從她眼眶流出。

火車已經(jīng)快要出發(fā)了，夏一向她揮手，微笑著轉(zhuǎn)身。

他其實很容易就想起那一次在街道旁看見安七的時候，那時她應(yīng)該是和她媽媽吵架了，可還是倔強地站在門口，硬要把自己偽裝成一個冷漠無理的人，明明就很想哭。

就像第一次看見她，他忘了東西在教室里，跑回教室拿時，看她匐在課桌上，把頭埋成一小団，雙肩顫動，可是空無一人的教室，絲毫沒有聽到她半點哭聲。該是個隱忍多久的人，連哭都要那么小心翼翼。

安七，其實我剛才還對你說了一句話，不過是對著你的右耳說的，所以你可能聽不到吧。

安七一直站在原地，直到夏一走進火車廂里，她才轉(zhuǎn)身。

那天天空很藍(lán)，幾乎看不到一朵白云，暖暖的陽光從天邊傾斜的照在大地上。安七抬頭，洋洋灑灑的光芒落了她滿身。

夏一，我可能沒告訴你，我右耳雖然殘廢了，但沒有完全失聰，還能聽到一些細(xì)碎的聲響，所以，我知道你說什么。

很抱歉不能給你一個明確的答案，很感謝你能喜歡一個這樣的我。

夏一，如果，我是說如果，等某天我可以揚著最美的微笑跟你打個完美招呼的時候，我一定會告訴你，我喜歡你。

莫然不知道什么時候也跑出來了，在她幾步遠(yuǎn)的地方對她揮手，臉上笑意盈盈。

夏一，莫然，這個夏天，遇見你們，似乎耗盡了我半生的幸運。

安七終于揚起微笑，快步向莫然跑去。張開雙臂，擁抱陽光，擁抱溫暖。這一刻開始，她要努力讓自己幸福。 [小說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