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惡之蠱

詩秀

咯米努力拼接記憶的碎片，一幕幕往事在腦海中如同電影快退般閃回，她覺得頭痛難忍，嘶啞著聲音大聲呼喚：醫(yī)生，救我。

病房門口，醫(yī)生冰冷的聲音清晰可辨，他揮手示意從另一頭匆匆趕來的護(hù)士：“不用管她，這種間歇性失憶癥無藥可醫(yī)，也沒有任何辦法緩解?！?/p>

護(hù)士的腳步聲停止了，散發(fā)著消毒水味道的病房走廊，又重新回到一片靜謐。

方才那痛苦的呻吟聲中斷了，死一般的靜謐在持續(xù)著。

“她割脈了！”隨著的一聲斷喝，方才安靜得有些詭異的病房走廊頃刻間響起了凌亂的腳步聲，隔壁病房的護(hù)士，午休驚醒的醫(yī)生，病人的家屬，各種混雜的聲響打破了這個平靜的午后。

咯米在一片混亂中，合上了沉重的眼皮。

15歲那年，我被江城中學(xué)錄取了。江城中學(xué)是一所集初中部和高中部為一體的私立學(xué)校，為江城市最有錢的家族——江氏集團(tuán)所有，聽人說，江氏集團(tuán)的董事長江朝華的女兒和我一般大，也在江城中學(xué)讀書。

錄取通知書到來的那天，我所住的大雜院沸騰了，沒有人想到15歲的我沒有憑借任何關(guān)系，竟通過了江城中學(xué)高中部針對普通平民嚴(yán)苛的入學(xué)考試，我成為了唯一一個得到江城中學(xué)減免學(xué)費待遇的特等生，還未進(jìn)校，就已經(jīng)掀起風(fēng)云。

開學(xué)那天，是一個烈日當(dāng)空的夏日，我騎著父親獎勵的淡藍(lán)色自行車歪歪斜斜地前行，因為不是很嫻熟，好幾次我的新自行車險些側(cè)翻，不過迎面而來的涼風(fēng)讓我覺得愜意極了，我記得書里說過，這種感覺叫自由。

當(dāng)時和我一樣興致勃勃踩著單車奔馳在前往江城中學(xué)的街道上的，還有一個騎著粉色自行車的少女，有著和我一樣的發(fā)型，一樣清亮和充滿希望的眼睛，但是她的嘴巴微微噘起，仿佛有一絲不高興。

待到兩輛單車差不多并行了，我才猛然看清，那個少女是隔壁家的耳麥！

耳麥！我很興奮地叫她的名字，但她仿佛沒聽見一般，單車反而加快了速度，一下子就超過了我的藍(lán)色坐騎。

我興奮地追著耳麥，高高的馬尾因為車速過快在空氣中揚起一道漂亮的弧線，耳麥終于注意到我，詫異地瞪起圓溜溜的眼睛，金色的陽光在她的眸子里打轉(zhuǎn)。

有一瞬間，我竟產(chǎn)生了錯覺，隱隱覺得耳麥的眸子里閃過一絲奇異的火紅。我想，大概是陽光太刺眼了吧。

她向我眨眨眼，“聽說你也考上了江城中學(xué)？”

我微笑著點點頭。

耳麥眨了眨漂亮的眼睛，然后用右手小指勾起我的左手小指， “我們要一起努力，絕不能被那些貴族家的小孩看扁！”

說著，她微微抬起下顎，驕傲的眼神掃過我的臉頰。 那一天，我踩著藍(lán)色單車，耳麥踩著粉色單車，一路飛馳，陽光下滾燙的地面，勾勒出我們小小的追逐的影子。耳麥沒有直接去學(xué)校報到，而是飛速回家，推開房門，砰地一聲合上，然后小小的木板房里就傳來耳麥一家激烈的爭吵聲。

“憑什么我最后一個知道？”這是耳麥氣急敗壞的聲音。

“我都是為了你好，去江城中學(xué)讀書，成為江米珠那樣的公主，不是你最大的夢想么？”耳阿姨狠狠地斥責(zé)了耳麥。 “那也不能瞞著我！我在第一關(guān)筆試時就被淘汰了，你到底用了什么手段讓我進(jìn)去！”耳麥差不多是咆哮著吼她的母親。

然后屋子里就沉默了。

耳麥終于被她神通廣大的母親說服，第二天，她歡快地向我跑來，拉著我的手要和我一起上學(xué)，我用擔(dān)憂的眼神望著耳麥：“你和你母親和好了？”

“是的！“耳麥光滑的臉上洋溢著笑意，“早就和好了，而且我還知道了一個秘密！”

“什么？”

“原來我的母親會巫術(shù)，她親口告訴我的！她能完成我的一切心愿，只要我乖乖的，就可以。你看，這是不是很神奇？我母親還答應(yīng)把她的巫術(shù)教給我?！?/p>

我冷冷地看著興奮的耳麥，“會巫術(shù)什么的謊言，騙騙三歲小孩子還差不多?！?/p>

耳麥氣憤地瞪大了眼睛，那一刻，我看見紅色的火焰在她的瞳孔里跳舞，幻化成各種動物的形狀，耳麥的聲音在那一瞬間變得飄渺而遙遠(yuǎn)，“這團(tuán)紅色的火焰，是能吃掉記憶的蠱，昨天晚上我用附近人家圈養(yǎng)的寵物做了試驗，它們的記憶被吞噬之后，蠱就幻化成它們的形狀?！?/p>

一陣寒意從脊背上傳來，我覺得眼前兒時的玩伴是如此陌生。

“那你的母親，她也會用蠱吃掉別人的記憶嗎？”

“她從不輕易這么做，但是這一次，為了讓在筆試中就被淘汰的我考上江城中學(xué)，她在考官的腦子里植入了我通過考試的記憶。”

“天哪，有一天，你不會也在我的腦子里植入記憶吧？”我張大了嘴巴。

“不會的?！倍溒届o地說，“你是我的好朋友，我既不會在你的腦子里植入不好的記憶，也不會吃掉你的記憶?！?/p>

“一言為定？”

“嗯，一言為定！”

懸著的心終于放下。對于15歲的少女來說，知道好朋友能吃掉記憶這樣的事情，比起驚嚇，更多的是驚喜才對。

親密無間的友情，通常都是從分享秘密的那一刻開始，我和耳麥，毫無疑問成為了比之前還要好很多的朋友。

在我眼里，耳麥不但神秘，還是個異常美麗的女孩子，出生在江城市城郊結(jié)合區(qū)不怎樣的一個破敗的大雜院里，肯定是上帝一個美麗的錯誤，怎么看，耳麥都是高貴的，和我這種天生安于平凡的小破孩是不一樣的。

但直到那一天，我看到了江米珠，才明白什么叫做真正的高貴——江米珠奢華的純白蕾絲公主裙一塵不染，大大的眼睛，小巧的鼻子，粉紅的嘴唇，挎著一個鑲鉆的花朵小挎包，安靜地坐在教室最前排最中央的位置，旁邊跟著一個同樣耀眼的小王子——江城中學(xué)所有女生夢中的“白馬王子”童宇樓。

他們的光芒讓我眼前一片眩暈。

穿著考究的藍(lán)色小西服，頸前有一個優(yōu)雅的白色蝴蝶結(jié)的童宇樓就像一個真正的騎士，目不斜視的漂亮眸子里透出一股不食人間煙火的清涼和聰慧，嘴唇微微噘起，仿佛下一秒，就要從他嘴里吐出一個全世界最美麗的童話。

耳麥在那一刻徹底被宇樓吸引了，隔著一只手臂的距離，我清楚地聽到了耳麥的胸腔里緊張而激烈的心跳。我的手心被耳麥的指甲掐出了一道深深的痕跡，我低低地呻吟，耳麥，我疼。

耳麥并沒有注意到我，只是目不轉(zhuǎn)睛地注視著她的王子，用低得只有我和她能聽到的聲音小聲重復(fù)，“我發(fā)誓要得到他的愛，我發(fā)誓……”

那一刻的耳麥讓我感到恐懼。因為恐懼，我忽略了，自己在見到宇樓的那一刻，小小的胸腔里漏跳的半拍。

沒想到江米珠和傳說中完全不一樣。

為了幫助耳麥打敗江米珠，我向江米珠下了“戰(zhàn)書”——請在中午午飯后，到一號樓天臺決戰(zhàn)。

江米珠如期而至，優(yōu)雅的黃色小卷發(fā)讓她顯得越發(fā)高貴。傳說她是混血兒，我很好奇，到底是怎樣美麗的女人，才能生出像江米珠這樣優(yōu)雅高貴的公主。

但是江米珠說，她沒有母親，她的母親在她出生后不久，便不知所蹤了。

我的嘴巴張得老大，“騙人是什么？”“是小狗！”江米珠迫不及待地回答。

“就算是這樣，我也不能放過你！放學(xué)后，我要和你比賽騎自行車，你要是輸了，以后就不能纏著宇樓！”幾乎是一口氣，多管閑事的我終于向江米珠發(fā)出了挑戰(zhàn)。

放學(xué)以后，高中部的操場上擠滿了人，我的藍(lán)色自行車和江米珠的公主車并排停在百米跑道的白線后，隨著耳麥一聲“比賽開始”，我和江米珠便像兩條靈巧的魚，滑了出去。我的藍(lán)色單車在身下嘎吱作響，黃昏的風(fēng)帶著夏日殘留的熱氣拂過面頰，我偷偷看一眼江米珠，她竟然早就不在我的身側(cè)。

我疑惑地回頭，終于發(fā)現(xiàn)一個嬌小的身軀倒在我的后面，我一驚，竟也從我的藍(lán)色單車上摔下來。人群中發(fā)出幾聲倒彩，看熱鬧的人陸續(xù)散去，江米珠家前來接送她的保鏢飛快地抱起她，消失在黃昏的光線里。

我分明看到被抱走的江米珠，俏皮地朝我眨眨眼睛，那一刻，我以為我眼花了。

但是第二天的第一堂課，我就接到了江米珠的小紙條：“不打不相識，我根本就不喜歡那個宇樓，他太悶了。作為和你交朋友的見面禮，我把他送給你好了?！?/p>

撲哧一聲，我笑了，語文老師的粉筆頭砸過來，我靈巧地躲開了。

那一天，是我進(jìn)入江城中學(xué)最高興的一天，下課后，江米珠和我手拉手，在操場上奔跑，江米珠在急速奔跑的風(fēng)中告訴我，我是她有生之年的第一個朋友，在此之前，她只有保鏢和保姆，沒有朋友。

江米珠是個孤獨的孩子，傳說中的江米珠霸道，刁蠻，只因為沒有一個朋友幫她澄清流言。

因為江米珠的關(guān)系，耳麥和我賭氣了三天。三天后，耳麥揚著手中的塔羅牌，興沖沖地跑來拉我和江米珠的手，“塔羅牌告訴我，我們?nèi)齻€人的守護(hù)星呈現(xiàn)最完美的角度，我們一定會是這個世界上最鐵的好朋友！”

和那天一樣，耳麥伸出右手的小指，和我還有江米珠拉鉤，“有福同享，有難同當(dāng)，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我們?nèi)齻€像電視里的俠客一樣，立下了小小的誓言。

江米珠沒有食言，我們拉鉤的第二天，她就把“見面禮”送來了，優(yōu)雅的小王子童宇樓就像一件做工精致的禮品，被江米珠牽著，一路朝我和耳麥小跑。

宇樓的額頭沁出了細(xì)密的汗珠，笑得彎彎的眉眼如星月般璀璨，修長的彈鋼琴的手指微微并攏，向我和耳麥伸過來，耳麥搶先一步握住宇樓的手， “很高興認(rèn)識你，我是耳麥！” 宇樓沒有應(yīng)答，轉(zhuǎn)向我，目光灼灼。

我低下頭去。

每晚睡前，我都會拿起江米珠送我的一本童話繪本閱讀，然后墜入沉沉的夢鄉(xiāng)。夢里，沒有童年的憂郁，沒有身份的懸殊，沒有遺憾，沒有對成長的焦慮，只有小小的我們——我、耳麥、江米珠、宇樓，小小的我們，守著小小的誓言，扮演故事里的人。

如果說所有的悲劇都會有微小的預(yù)兆，那么江米珠送給我的這本繪本正是我們四個人成長故事的一場預(yù)演。人生就像一場圓舞，沒有人能陪我從開始一直跳到最后，只是我沒有想到，舞伴的更換，會來得如此之快。

那天我和耳麥發(fā)生了激烈的爭吵，因為耳麥堅持認(rèn)為住在大雜院是件很丟臉的事，如果我要把江米珠和宇樓帶來大雜院玩，她就要和我絕交。

我沒有說話，沉默是我一貫的武器。

但我是如此倔強的孩子，我相信江米珠和宇樓都不是那樣的人。我瞞著耳麥，像一個小小的偵查士兵，把他們帶到了我和耳麥的“秘密基地”。

唔！江米珠發(fā)出一聲尖叫。

“咯米你太壞了，這么好的地方以前都不告訴我們！“江米珠興奮地在一堆破罐子和斷壁殘垣間跳舞，抱怨我不夠意思?！拔野l(fā)誓，我長這么大還從來沒見過這么好玩的地方！”

宇樓安靜地看著得意忘形的我們，臉上始終帶著優(yōu)雅而淡定的笑，這個人，仿佛永遠(yuǎn)都與周遭的人和事刻意保持一種適當(dāng)?shù)木嚯x，但正是這種距離感，讓年少懵懂的我對他頂禮膜拜，他是高高在上并且高深莫測的神，是遙遠(yuǎn)的王子，是騎著白馬的騎士。

江米珠和宇樓這種一生下來就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公主王子，雖然處處受人尊敬，寵愛，但他們絕對享受不到大雜院野孩子的自由。比如說，他們就沒見過一座廢棄的工廠，他們沒捉過一條泥鰍，他們沒觀察過一棵野草的成長和衰敗，他們是水晶城堡里孤獨的貴族，自己和自己玩。

我想，這就是江米珠和宇樓之所以與我走得近的原因。

我撿起一根樹枝，“我們來玩游戲?！?/p>

“這是耳麥發(fā)現(xiàn)的，你們看那邊——“我指著一排斑駁的白色塑料桶，”誰用樹枝燙死螞蟻最多，誰就贏了?！?/p>

江米珠和宇樓面面相覷，疑惑地?fù)u搖頭，他們用眼神向我求助。那一刻，我的自尊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看，貴族也是需要向貧民請教的。

“一、二、三……比賽開始！“我迫不及待地發(fā)號施令，然后用最快的速度表演了一出大雜院野孩子的拿手好戲——用樹枝咻地一下掀起白色塑料桶的蓋子，迅速蘸上里面的液體，對準(zhǔn)墻角的螞蟻，然后一陣奇異的“嗤嗤嗤”的聲音響起，江米珠和宇樓都用無比崇拜的眼神看著我，我挺直了腰板，像一個真正的將軍一樣看著我的戰(zhàn)利品——一堆被燙得焦黑的螞蟻?！澳銈冊诟墒裁矗俊?/p>

我和江米珠，宇樓同時被突如其來的質(zhì)問嚇得跳了起來。耳麥穿著白色的連衣裙，叉著腰氣勢洶洶瞪著我。

我一時心虛，但又不得不收拾殘局，只得硬著頭皮走上前，拉著耳麥的衣角輕輕說，“只是在試驗‘仙女棒而已，你看，耳麥，還是你最厲害，你發(fā)明的‘仙女棒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魔法！”

江米珠和宇樓望著我，用比剛才還圓的眼睛瞪著我和耳麥，“什么‘仙女棒？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魔法！”

我不甘心，用乞求的眼神看著耳麥，“耳麥，去證明給他們看，你是這個世界上最厲害的小巫女！“我用眼神向耳麥傳遞著這樣的訊息。

耳麥經(jīng)不住宇樓的懷疑和我的乞求，終于敗下陣來，臉色由憤怒的青轉(zhuǎn)為窘迫的紅，“好吧，我一定會證明給你們看，耳麥不是騙子，耳麥?zhǔn)亲盍瞬黄鸬男∥着　?/p>

我松了一口氣，屏氣凝神，等待耳麥表演。

耳麥猛地掀翻桶蓋，一股透明的淡黃色液體飛濺而起，撲上耳麥光滑的臉頰，“啊——”一聲驚悚的尖叫沖破屋頂，我和江米珠、宇樓同時被嚇傻了。

救護(hù)車帶著急促的轟鳴趕到的時候，我依然愣愣地看著耳麥已經(jīng)面目全非的左邊臉頰，眼淚不受控制地順著面頰滑行而下，那一刻，我感覺自己像是一尾濕潤的魚，瞬間墮入無邊的暗海，無邊無際的罪孽感，從四面八方向我涌來。

耳麥被帶走了，遠(yuǎn)去的救護(hù)車帶著死亡和腐爛的氣息，聲響漸漸虛弱。

我的耳畔依然回響著耳麥痛苦的呻吟，“你是冥王星來的不祥的人，我詛咒你永遠(yuǎn)被身邊的人背叛，永遠(yuǎn)得不到救贖。這是你背叛我的下場?！?/p>

耳麥毀容了，出院后的她，左臉頰留下一個蝴蝶狀疤痕。耳麥的眼神也變了，美麗的大眼睛里再也沒有快樂，而是充滿了敵意。沒過多久，耳麥就轉(zhuǎn)學(xué)了，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耳麥?zhǔn)悄菢域湴恋纳倥蚁?，她肯定寧愿死，也不愿接受別人的嘲笑。寧為玉碎，不為瓦全，這才是美麗而驕傲的耳麥。我的心裝滿了失落，愧疚，幾次在夢里，我都會對耳麥說著對不起。

耳麥的出走，是我厄運的開始。

那個夏天過完，我患上了嚴(yán)重的疾病，所有跟母親有關(guān)的記憶倏忽不見，仿佛夏日過后退卻的燥熱一般，消遁得無影無形。父親帶我去醫(yī)院，我只聽見醫(yī)生干澀的嘴里不斷重復(fù)著一個陌生的詞：間歇性失憶癥。

醫(yī)生說，我會漸漸喪失對所有傷痛過往的回憶。

嗡的一聲，我的腦袋開始轟鳴，母親，耳麥，宇樓，江米珠……這些曾經(jīng)刻骨銘心的稱呼變得陌生，并且遙遠(yuǎn)。

我的記憶，被耳麥吃掉了。

更糟糕的是，我的母親出走了。她只留下了一句話：我不愛你們，我愛的人在另一個遙遠(yuǎn)的城市，我要找尋我的幸福。

剛過完17歲生日的我，把母親的行為認(rèn)定為一種背叛。

是的，肯定是背叛，因為我背叛了和耳麥的約定，所以母親背叛了我，這是一個詛咒。

在等待高考成績揭曉的日子里，時光因為病痛的折磨變得非常難熬。

我甚至漸漸忘記了父親的名字，忘記了許多曾經(jīng)心心念念的人。

“冥王星女孩”、“不祥的，被詛咒的人”我的腦子充斥著這樣的字眼，頭部變得沉重?zé)o比。

因為恐懼，父親把我送進(jìn)了醫(yī)院，卻沒對我的治療抱有任何希望。

“讓護(hù)士看住她，由她自生自滅好了?！备赣H冷冷地說。 從此我再也沒有見到過父親。

一個月后，有兩個人來看我，他們一個叫宇樓，一個叫江米珠。

我茫然地?fù)u搖頭，“我們曾經(jīng)是朋友嗎？你們不怕我會給你們帶來噩運嗎？”

清亮的淚從他們的眼角溢出，尤其是那個叫江米珠的女孩子，漸漸抽泣起來，而叫宇樓的男孩，只是一味沉默地削蘋果。

我能感受到，宇樓被壓抑著的蓬勃的感情。

良久，宇樓開口了，“咯米，想聽故事嗎？”

我疑惑地點點頭。

宇樓從角落拉來一個小凳子，在我床邊坐下，然后便有好聽的聲音傳進(jìn)我的耳朵，像初夏四月的泉水，清澈而冰涼。 有個女孩子叫做耳欣，她是一個心理治療師。她長得很美，只是有的時候，眼睛會變成奇異的火紅色，她很善良，她能治愈人內(nèi)心的傷痛，江城市的很多人都得到過她的幫助。 直到有一天，有人泄露了一個秘密，耳欣其實從來不曾進(jìn)行什么心理治療，她只是一個蠱師，她利用火紅的眼睛下蠱，植入或者吃掉人的記憶，讓心靈的傷痛或者被遺忘，或者被另一個新的想法所代替。

于是有人提議將耳欣趕出江城市，但這個時候，她已經(jīng)懷上了一個孩子，這個孩子屬于一個有妻子的男人，他是江城市最大的家族的長子江朝華。江朝華的妻子在知道耳欣和她丈夫的關(guān)系后，懷著一腔怨憤一走了之，只留下了唯一的女兒江米珠。

而耳欣也因為得不到江氏家族的承認(rèn)，只得隱姓埋名，帶著肚子里的孩子另嫁他人。那個肚子里的孩子，就是耳麥。耳麥遺傳了母親火紅色的眼睛，在知道母親的故事后，她把所有的怨恨，都放在了無辜的江米珠身上，她發(fā)誓要在江米珠的身上下蠱，但是吃掉記憶的蠱，只能種在自愿被詛咒的人身上，于是她利用了另外一個女孩子，故意讓自己被硫酸毀容，讓那個女孩心懷愧疚，然后趁機侵入她的意識，在她的大腦里植入了吃掉記憶的蠱，并且還同時在她母親的大腦里，植入了另一個意識：她不愛她的丈夫和女兒，她愛的人在另一個遙遠(yuǎn)的城市，她必須去找尋她的幸福。

“我就是那個被利用的女孩？”突如其來的真相讓我眩暈，沉睡的記憶，一點點蘇醒。

“是的?！庇顦禽p輕地嘆氣。

“你怎么知道這些的？”江米珠抓住了他的一只手臂。 “是耳麥讓我轉(zhuǎn)告你們。我想，她覺得已經(jīng)到了找你復(fù)仇的那一刻?！?/p>

“到底怎樣才能解除這個蠱？”江米珠的聲音在發(fā)抖。 “只有讓你代替咯米，成為被詛咒的那個人。耳麥就是要通過這個蠱讓你們彼此分裂，彼此憤恨。她說，背叛才是這個世界上最大的蠱……”我們?nèi)齻€人都沉默了。

突然蘇醒的記憶讓我的頭疼痛難忍，我大聲地呼喚，“醫(yī)生，救我！”

沒有任何回應(yīng)。

于是，我搶過宇樓用來削蘋果的小刀，對準(zhǔn)我的動脈。溫?zé)岬孽r血從手腕滴落，我的眼里盈滿了淚水。反正我已是一個病重之人，我不愿意讓最好的朋友代我赴死。

醒來的時候我的記憶已經(jīng)完全復(fù)蘇，我看到了流淚的耳麥。

我的割脈沒有成功，代替我躺在病床上的，是宇樓。 “他說既然一定要找個人替代咯米受蠱的話，他愿意成為那個人，他騙了耳麥，說我已經(jīng)心甘情愿，她可以對我動手了。但耳麥轉(zhuǎn)移了蠱之后，才發(fā)覺被下蠱的那個人，竟然是宇樓?！苯字榈穆曇魩е煅?。

我發(fā)瘋一般地?fù)u著耳麥，“把宇樓還給我，你這個充滿仇恨的巫女！”耳麥的眼神空洞而悲傷，“宇樓再也不會回來了，蠱會慢慢吃光他所有的記憶，直到他變成一個植物人。” 我無力地倒在地上，咸咸的眼淚不住地流到嘴里，我大聲地咳嗽起來。

耳麥深深地望了宇樓最后一眼，絕望地轉(zhuǎn)過身去，我看不到她的臉，只有悲傷的聲音，在安靜的病房里回響，“他愛上了你，從見到你的第一眼開始，一眼萬年。”

不久后，我聽到了耳麥的死訊。

一年以后，我在一本書上見到這樣的文字： “得不到真愛的下蠱的女子，最終都會被自己種下的蠱吃掉?！?[小說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