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喬紅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一首《赤壁懷古》,如驚天駭人之巨浪,便橫空出世了千古之絕唱。清人詞論家徐釚稱之為“自有橫槊氣概,固是英雄本色”。蘇軾詩詞,在宏大的意境之中寄寓了他超曠的襟懷、明達的識度。詞圣蘇軾用他激昂悲涼的心靈培育了震撼人心的篇章,又將生命的感悟傾注筆端,演繹出了獨特的生命美學。
蘇軾的詞作正如他的人生經(jīng)歷一樣,雄渾開闊的詩意與人生“百年第一”的映照。一首《赤壁懷古》,正如蘇軾的人生寫照。詞詩一開始,以一瀉千里、日夜東流的長江著筆,給人以突兀崢嶸、震驚耳目的感覺。廣闊而悠久的空間時間背景,既使人看到了大江的洶涌奔騰,又使人想見風流人物的卓犖氣概,更可體味到作者兀立江岸憑吊勝地才人所誘發(fā)的起伏激蕩的心潮,氣魄極大,筆力非凡。意境高視闊步,氣勢渾雄,高度凝煉地寫出歷史人物在歷史長河中所處的地位,真是“高屋建瓴”,先聲奪人,令人不能不驚嘆。
文若其人,詩如人生。細讀蘇軾詩詞,給人予洶涌澎湃的驚嘆;翻閱蘇子經(jīng)歷,讓人有回腸蕩氣的感慨。其瑰麗的詩文與跌宕的人生真可謂“若合一契”了。
蘇軾的人生起步,用他超凡的才能橫空出世,驚世賅俗,一鳴驚人,一出場來就不同凡響。虛歲二十一首次出川赴京,參加朝廷的科舉考試,翌年,他參加了禮部的考試,以一篇《刑賞忠厚之至論》獲得主考官歐陽修的賞識,為“百年第一”,授大理評事、簽書鳳翔府判官,真可謂少年得志了。
一個改變詞壇的偉人以他獨有的風度和氣勢入世,正如一個孩子的出生,他用撼動母親的哭聲證實了作為一個成熟生命的誕生。詩文出爐,便有穿越千年的恒久。詩詞、人生合二為一,橫空出世,使得他的人生有了少年得志的才氣與氣勢渾雄的詞風渾然天成的默契。
然而,榮耀的背后亦隱藏著艱險。他入朝為官之時,正是北宋開始出現(xiàn)政治危機的時候,繁榮的背后隱藏著危機。此時神宗即位,任用王安石變法,蘇軾見到新法對普通老百姓的損害,又因其政治思想保守,很不同意參知政事王安石的做法,認為新法不能便民,便上書反對。蘇軾的許多師友,包括當初賞識他的恩師歐陽修在內(nèi),因在新法的施行上與新任宰相王安石政見不合,被迫離京,接二連三的打擊緊隨其后,家庭的不幸又接踵而來:29歲時妻喪,30歲時父喪。喪父,喪妻,離京,真是禍不單行,有的是天災,有的是人禍。真可謂是“亂石崩云,驚濤裂岸”了,這正是他人生中的“風起云涌”。
人生道路上是悲創(chuàng)的,愛情生活也是充滿憂傷。王弗與他生活了十一年后病逝,在他的悼亡詞中,我們看到了英雄的似水柔情。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xiāng)。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詩詞寫得真摯樸素,沉痛感人?!安凰剂俊眳s“自難忘”,矛盾之中卻體現(xiàn)了情感的真實?!翱v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爆F(xiàn)實與夢幻的混同,讓他肝腸寸斷。死者孤墳凄涼,生者鬢已如霜。夢境與現(xiàn)實,凄清幽獨,孤獨憂傷。
蘇軾是剛強的,然而,剛強的漢子也有似水的柔情。一代詞圣,將自己真摯的內(nèi)心表達得震撼詞壇。
后又娶王閏之(王弗之堂妹),又妻喪,最后跟比他小二十六歲妾王朝云生活。這個紅顏知己,給他激情,讓蘇軾為她寫的詩歌最多。但不幸的是,王朝云也先于蘇軾在惠州病逝。三個美麗的女子都沒有伴他走完一生;然而他又是幸運的,三個女子都溫柔賢慧。
蘇軾在近半百之時,因烏臺詩案入獄。政敵說他“玩弄朝廷,譏嘲國家大事”,認定他膽敢譏諷皇上和宰相,罪大惡極,應該處死刑。幸虧北宋在太祖趙匡胤年間即定下不殺士大夫的國策,蘇軾才算躲過一劫。還好,青年時的蘇軾,用自己的聰明才智換得了一個“士大夫”的頭盔,在人生大浪襲來時,這個頭盔保住了他的命。蘇軾坐牢103天,幾近被砍頭的境地。
出獄以后,蘇軾被降職為黃州團練副使。此時蘇軾經(jīng)此一役已變得心灰意懶。
“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杰”,此如秀美的江山,于驚濤駭浪的詩意又漸舒緩,死而復生的人生,亦讓后人長長舒了一口氣。面對長江、赤壁,豈能不引起懷古的幽情?于是,由此便逗引出下面一大段感情的抒發(fā)了。
“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fā)”,周瑜的風流俊雅極有精神地描畫出來,真像在兩座懸崖之間,橫架一道獨木小橋,是險絕的事,又是使人嘆絕的事。那風逸神搖之處,決不是用別的句子能夠飽滿地表現(xiàn)的。
“搖曳多姿”詩句中亦見人生的坎坷。
四十七歲的蘇軾奉詔赴汝州就任,由于長途跋涉,旅途勞頓,蘇軾的幼兒不幸夭折。政治上也是一路風塵。當蘇軾看到新興勢力拼命壓制王安石集團的人物及盡廢新法后,認為其與所謂“王黨”不過一丘之貉,再次向皇帝提出諫議。蘇軾至此是既不能容于新黨,又不能見諒于舊黨,因而再度自求外調(diào)。他以龍圖閣學士的身份,再次到闊別了十六年的杭州當太守。
人們常說,人生坎坷的經(jīng)歷是一筆財富,但這樣的財富不可以兌換成白花花的現(xiàn)金。穿山車上翻江倒海,我們可以作為一種娛樂,但人生中的這種顛簸,有多少人能夠承受?也難怪蘇軾對個人身世的感慨了——“故國神游,多情應笑我,早生華發(fā)”。在這里,作者對自己無從建立功業(yè),年紀又大了。對比起周瑜破曹時只有三十四歲,而年近半百的蘇軾卻官越當越小,如何實現(xiàn)抱負,只能在赤壁磯頭懷古高歌,不能不很有感慨了。
“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人生如此,只好曠達一番。反正,過去“如夢”,現(xiàn)在也是“如夢”,還是拿起酒杯,向江上明月澆奠,表示對它的敬意,也就算了。人間不過“如夢”,又何必不曠達,又何必過分執(zhí)著呢!這是蘇軾思想上長期潛伏著的、同現(xiàn)實世界表現(xiàn)離心傾向的一道暗流,詩意寄寓江月,人生無可奈何。
“一蓑煙雨任平生”,那是醒醉全無、無喜無悲、勝敗兩忘的人生哲學和處世態(tài)度。人生的打擊使他更加坦蕩,內(nèi)心更加強悍。
蘇軾,用人生的百般況味成就了他的偉大詩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