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山外的云南古茶

陳勇光

云南古樹普洱今年熱度更大：一是古樹茶因資源稀缺性及相對更天然的品質(zhì)而倍受推崇；二是更多的資金進入這個領域。

上期我們介紹了以老班章、倚邦為、王的版納各茶山茶事及生態(tài)等思考，本期將為大家重點介紹普洱市的景邁古茶山及臨滄邦東、鳳慶等茶山現(xiàn)狀——除了茶、茶價，還有更多民生的變遷。

景邁：萬畝古樹與手工茶

從勐海到景邁，路并不遠，只是彎道特別多。景邁茶山屬于普洱地區(qū)，交通較便利，基本是平坦的塘石路。植被茂密。3月22日這一天，安靜的大寨也變得熱鬧起來了。大寨正遇到趕集日。來自各地的土特產(chǎn)擺滿了大街，各村寨的人們都趁這個時間購足日常用品。

每年山上都會來更多的茶商或愛茶人。人們特別喜歡景邁的茶，因為它獨特的蘭花香與蜜味。傣族和布朗族人崇尚天地，他們的祭拜儀式里充滿了對自然的敬畏。一個對自然視同自己手足的民族。必定有最好的茶。

景邁古茶園就在路邊，今年的茶比去年發(fā)芽略晚一些。茶的產(chǎn)量與品質(zhì)是—個充滿矛盾的話題。既要有產(chǎn)量又要有品質(zhì)，在有限的產(chǎn)量內(nèi)把茶做得最好，或是將來產(chǎn)業(yè)發(fā)展的重要方向。否則盲目發(fā)展茶園數(shù)量，在內(nèi)需不足的經(jīng)濟形勢下，只會令茶農(nóng)更沒信心。

茶農(nóng)巖罕珍的家里，正在炒制今年頭春的古樹茶。他們家正在蓋廠房，準備擴充生產(chǎn)?！安枰龊帽容^難，我們也是盡自己的力量”，巖罕珍說話的時候有點靦腆，“在景邁，收購古樹鮮葉往往要搶準時間，最好能多叫上幾個人，看到誰家的鮮葉快采好了，就馬上打手機叫人開車來收，晚一步就讓別人收走了?！?/p>

手工制茶仍然受追捧，只不過為了產(chǎn)量，人們往往會購買機器用于制作普洱最關鍵的兩道工序——殺青和烘焙。在業(yè)界，普遍的觀點認為值得存放的普洱基于兩個重要條件：一是底子很好的茶；二是茶葉需要手工殺青并用太陽曬青。相對低溫及具備靈氣的手工殺青以及依靠自然的太陽曬青，能最大程度保留住茶葉中酶的活性，其內(nèi)涵物質(zhì)中的茶多酚會繼續(xù)在酶的作用下進行后期轉化，這也是古樹茶在干凈的貯存條件下越存放越有價值的原因。只不過制茶的過程太辛苦，我們試了試，殺青一鍋茶，約三四公斤鮮葉，就覺得腰酸背痛了，一天如果收購上千公斤的鮮葉，手工就炒不完了。

巖罕珍在他家的兩口炒鍋前不停忙碌著。他認為。手工殺青才可以保證茶葉的品質(zhì)和后期轉化的空間，以后即使擴大生產(chǎn)了。還會用這種傳統(tǒng)的制茶方法。手工制茶對鍋溫的要求很高，有一位資深的茶商要求用一個很明晰的數(shù)字：入鍋時的鍋溫控制在170℃左右，下鍋后鍋溫低于90℃，并嚴格控制炒茶的時間。

在景邁大寨村長巖三永的家里，十多個工人正在不停忙碌著，這些天的午飯經(jīng)常要到下午三四點才有空吃。來自重慶的一位小伙子在巖三永家里等著收茶，他說是老板派他來的。他的老板愛喝古樹茶，就派他專門守著景邁大平掌的幾棵大樹來做。價格自然要高一些?！霸俑咭膊慌?，反正我們?nèi)ベI也要花差不多的錢。從頭到尾看著做才是真正的單株古樹。”他認真地說道。我們“慫恿”他試喝一下，開湯的香氣就很幽細，單株茶確實滋味更甜而潤。停留在口腔里的澀感也沒有那么重，茶氣的感覺更加明顯。

從景邁大寨往山里走，不遠處就是糯干老寨。在糯干，有著最傳統(tǒng)的布朗族木屋建筑。在上海奔波的布朗族女孩小米也回來開店。她的打扮已經(jīng)完全“上?；保贿^天生的那種質(zhì)樸還在。在外多年的經(jīng)歷，使她具備更多的人脈資源與商業(yè)的敏感度，她相信，這里的機會不會比外面少。

即使離城市遙遠的老寨，因為茶。每一年都有更大的變化。除了茶。政府主導的旅游開發(fā)將會成為這里重要的民生。

景邁山古樹茶，一口的蘭香與回味的淡澀，讓人印象深刻。臨滄：大山里的茶倉

臨滄，是滇紅之鄉(xiāng)，號稱云南普洱的“第一倉”，古茶園甚多，性價比還算高。我們在3月底終于來到臨滄，大山里的白花開得正濃，正是充滿生機的時刻。臨滄最貴的茶當屬雙江勐庫的冰島古樹茶了。因為是茶季，熱鬧的勐庫鎮(zhèn)上，酒店和賓館幾乎爆滿，我們好不容易找到一個旅社住下，卻因緊挨著K歌廳，直到凌晨還可聽到各種的歡唱聲。

勐庫的茶山可以簡單分為東半山和西半山，兩山個性都不相同，最有名的當數(shù)橫跨兩山的冰島老寨。對于初到勐庫的人們來說，冰島老寨是必定要去的。老寨仍舊如往年一般熱鬧，人們或以“朝圣”的心情，或是尋機更多的商機。冰島古茶越來越有名，有很多茶餅上面寫著冰島的名字，卻并非冰島老寨的茶，往往是附近小戶賽或大戶賽的茶品，其外形略似冰島，滋味偏于柔和淡薄，細細品來，卻沒有冰島老寨茶的醇厚甘甜與后韻。

冰島古樹茶價將來會走到什么程度，沒有人說得清楚。因為資本的進入，這里成為—個經(jīng)典的案例并成為許多人仿效的方式。很多茶商要到這里。到冰島老寨的路更好走些，而附近山頭如南迫、地界等地就難得多。哪怕只隔著一個茶山，因為茶質(zhì)與產(chǎn)量、名氣等原因，價格上的差別就會很大，這兩年冰島古樹茶名聲鵲起，周邊的茶價也跟著漲起來了。除了冰島古寨今年漲價三成多，臨滄地區(qū)有名的古茶山漲價更多，尤其是邦東。

邦東村屬于臨滄市臨翔區(qū)的邦東鄉(xiāng)，著名的昔歸茶就在那兒。資本進^冰島已是不爭的事實，而在邦東，情況也是這樣，越來越多的茶商進入這里，尋找茶價最低又有一些個性的古樹茶。前些年就有臺灣的茶商來到這里，把生態(tài)良好的茶園茶，制成香高甜潤的東方美人，賣出的價格不會輸于有名的古樹茶。邦東村除了昔歸茶山，還有曼崗與那罕寨子，這兩個寨子的茶，香氣高揚滋味尤為細膩。邦東的茶價比別的地方漲得都要快，因為原來的基礎比較低。所以今年的茶價比去年要高一倍。

有許多外地的茶商前來承包茶樹，那罕梁子的茶王樹與一棵紫芽古茶樹被人承包了下來，做成單株，價格比普通的古樹茶竟高了四五倍。古茶樹在這個山梁上生長，滋味特別。前來邦東收茶的老林，找了家熟悉的茶農(nóng)，“今年價格漲得太快，又怕遇到機器炒的茶，就找熟人好—些。”老林也擔心自己有時候分不清楚茶。他在邦東村呆了一天，因為茶價比去年高了一倍，他還沒敢下手。

離曼崗不遠的地方，就是忙萊自然村。忙萊的茶農(nóng)老李，今年做了不少的茶?！霸龠^幾天每天要做幾百公斤的鮮葉了，今年茶價漲了很多了。”他笑的時候，露出潔白的牙齒。他說：“最好的茶還是在海拔與環(huán)境好些的山上，有蘭花香?！苯裢砦医枳≡谒麄兗?，他們家有一口山泉，很適合泡茶。海棠花這時還沒有開謝，夜晚的天色也很明麗，那就用山泉泡一晚上的昔歸古樹茶吧。昔歸茶甜糯而細，又極為醇厚，用蓋碗竟沖泡了30道。喝多了茶，以至這一晚無法入睡，只看深夜里的月色，只聽大山里的潺潺流水聲。

凌晨四點多鐘，老李就開始炒茶，一直到七點鐘結束。新買的起亞越野車裝了滿滿的一車古樹毛茶，他要將它們運到臨滄市區(qū)，給廣州和昆明的老客戶，順便送我下山。精明能干的老李這兩年把茶生意做到了大江南北。聽老李介紹，邦東原來也有一棵很大的古樹茶，當年科技^員說是古樹茶沒有營養(yǎng)了讓茶農(nóng)加施尿素，結果把茶樹弄死了?？菟赖牟铇淇诚聛淼臅r候，裝了滿滿的一卡車。

香竹箐的茶祖母

鳳慶是滇紅之鄉(xiāng)，抗日戰(zhàn)爭期間，鳳慶滇紅的出口創(chuàng)匯為積貧積弱的中國帶來一線希望，人們永遠記住了當年制紅茶的馮紹襲先生。

鳳慶縣歷史悠久，民風質(zhì)樸。隔壁的云縣也非常漂亮，怪不得兩縣都出那么好的滇紅茶。只是沿途山路難行，近年山里多植橡膠樹，崎嶇的山路兩側又都是枯而未死的飛機草。繼續(xù)前往鳳慶小灣鎮(zhèn)的香竹箐自然村，準備再訪茶祖母——那棵被認定為3200年樹齡的古茶樹。快要到小灣鎮(zhèn)的途中，就可以看到溪流與水庫，此處變得草木豐茂，綠意盎然。

香竹箐自然村，溫差大，早晚清冷，白天就曬得很。這里的天氣瞬息萬變，我們來的第二天下午。剛剛還是艷陽高照，一會兒就陰云翳日，雷聲陣陣，居然下起小粒的冰雹來了。雨歇。天空有兩道一深一淺的彩虹橫跨大山南北，在藍色的天空中蔚為壯觀，大山如洗，深翠清新。至晚上，雨也下得忽然，半夜就會聽到滴滴答答的雨聲，然后茶農(nóng)呼叫，腳步聲，忙著收茶，抱竹筐，鋪雨布……

在這里，茶葉既拿來制作滇紅又可以拿來制作普洱。其滋味都有明顯的地域氣息，略帶果酸味。我見過很多滇紅基本以小樹或臺地茶芽制成，追求外觀之美。這兩年，云南不少地方以古樹茶制成滇紅，滋味更加甜醇有喉韻，因為底質(zhì)好，往往能沖泡20道以上。滇紅的制作工藝也很講究，萎凋足夠時需聞到蘋果香，發(fā)酵時間的掌控特別重要，打堆不能太厚也不能太薄。發(fā)酵時間長了湯色易褐，香氣不清爽。短了又會出青味。最后一道的烘干程序，除了機器烘干，往往還要拿到太陽下曬至足夠干，這樣出來的茶更有天然氣息。

除了滇紅，當?shù)乩喜柁r(nóng)還喜歡以陶罐烤茶，或者邊抽水煙邊烤茶，茶香煙味也香，看著滿山青翠。哪還會羨慕別處的生活？李姓老人家說。自己祖上從清朝就從江西—代遷來此地，算來也有兩百多年了。

前年我也來過香竹箐，與當時相比，今年這個時間段的香竹箐茶祖母顯得生機盎然，枝葉茂密而濃翠。這棵被國內(nèi)外諸多專家認定為樹齡3200年的古樹，特別有王者之氣，茶樹周遭幾百米，皆以磚墻圈起，所以少被人打擾。香竹箐茶祖母剛發(fā)芽的時候長的是芽孢狀，當?shù)厝朔Q的山茶也多是這種形態(tài)，其茶成熟的葉片偏小，并不是典型的大葉種，在地上，那些枯黃的老葉則呈現(xiàn)出獨有的金黃色。這是一棵充滿靈氣的茶樹。只需要靠近它。你就能感受到它那頑強而寬宏的生命氣息。

在鳳慶縣附近，還有云縣的二嘎子茶和本山茶，都是制作普洱的好原料，但當?shù)厝硕己苌僦溃以诳h城問了幾家茶葉店。都說沒賣這些茶。在云縣。賣得最多的還是滇紅。

相對于勐海而言，這里看起來更加原始，誰能說這里不會有更多的資本進入呢？這在未來幾年，會是一個普遍性的話題。

所幸云南的古茶山還有很多。所幸生態(tài)的重要性已經(jīng)越來越為人所認知，而云南那么多山頭的古樹茶，也不是哪一家都能炒得完的。

問茶，靠資本還是技術？

這幾年，有越來越多的企業(yè)介入知名的茶山，如冰島、昔歸、景邁、易武等。與我們同行的老白分析。幾千萬就可以把茶山做得風生水起，許多原來從事房地產(chǎn)行業(yè)的人士，或是因為喜歡茶，或是看中古樹茶的保值與升值的潛力，一旦這些資本進入茶山，就對整個古茶山有很大的影響。

而資本進入茶行業(yè)，就能保證盈利嗎？茶行業(yè)與別的行業(yè)不同，因為是農(nóng)產(chǎn)品，所以很大眾；而另—個層面，高端的茶卻需要具備深厚底蘊的茶文化，才可能把品牌做好。這是一個很有意思的話題，我們看到的是，有的企業(yè)選擇某個茶山，有的企業(yè)選擇某個技術含量特別高的產(chǎn)品如茶粉茶膏，有的干脆只做銷售渠道。

央視曾經(jīng)做了一期“資本問茶”的節(jié)目，采訪了老班章寨子的陳升號。陳升號的掌門人是61歲的陳升河。我們來云南之前，就聽說陳升號與勐宋那卡寨的茶農(nóng)全部簽訂了收購合同?，F(xiàn)在，陳升號除了老班章、還有南糯山、易武的福元昌號以及那卡。

3月9底，我們來到勐海陳升茶廠的時候，“陳升號”全國經(jīng)銷商的大會剛剛結束。很多經(jīng)銷商為了追求某一款茶，都要想方設法找到掌門人陳升河，不過廠里卻是—碗水端平。很多人對于陳升號的了解源于老班章，而實際上。掌門人陳升河原來是地道的烏龍茶人。他曾與潮汕、安溪及武夷山許多老茶人熟識。

做茶的季節(jié)，他常常一個人關在審評室里，不讓別人進來打擾。一旦有人與他聊起茶，話匣子就會源源不斷。茶的拼配和炒制大有功夫，他說年輕時在拼配的程序上學了六七年，“拼配時好茶像一張白紙，低檔茶像一張黑紙，而如果像老班章這種茶拼配不好的茶進去，會把茶拼死?！?/p>

與那么多茶商相比，他是一個成功的商人，重要的是，他的“點石成金”術源于對茶的認知。他講到，“茶的香氣從空氣中來，水份不同香氣就不同，東北風的時候制茶最好?！彼麖臑觚埐铇O為講究的工藝中汲取營養(yǎng)，讓普洱在萎凋、炒青、揉捻等程序上更到位，全程不落地生產(chǎn)，曬青環(huán)節(jié)利用雨棚。很多年前，武夷巖茶的權威姚月明和他聊茶時談到，若人做茶，就活，茶做人，就死了，所以要懂得駕馭茶。他總結道：“若人馭茶，則無所不能；若茶馭人，則束手無策?！?/p>

陳升河感慨，普洱茶最容易做，也是最難做的茶，就像炒青，簡單到只需要炒得正正好，不出臭青味就好。但就是“正正好”三個字，要掌握住也是最難的。他說，一個地區(qū)要做好茶，要很多人來，東西南北都可以來。把經(jīng)驗拿來交流。

央視報道的主題是資本問茶。資本并非全部。茶的核心在于品質(zhì)，品質(zhì)可以通過管理與技術實現(xiàn)。

在茶山，我常常在想，我們從未停止過對這片土地的索取，但我們給過它什么？

在火熱的古樹茶市場之后，我們最需要留住一片清涼的山林。在路途中，令我感動的，是遠遠的藍色群山，滿披深綠，那里靜謐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