綻放在油菜花上哲思

陳新

一個煦陽暖照的春天周末，攜一腔閑情，徜徉在一片金黃的油菜花海之中，但見穿紅著綠裊裊娜娜賞花的城市女子，戴上油菜花編織的花冠之后，仿佛游在九天金錦之上，美麗如仙，也頓成景中之景。

你喜歡油菜花的美，用油菜花妝扮自己，那它便給你帶來美，讓你美；你喜歡花謝之后結(jié)出的果實，那么那一片一片的油菜花兒便自顧自地花開花落，待到春華秋實之時，又誠實地結(jié)出菜籽，產(chǎn)出食油，讓你的生活充滿人間煙火的芳香。

許是熟悉的地方看不見風(fēng)景吧。農(nóng)村長大的自己只知道菜油是油菜花的圓滿，卻未曾想這種司空見慣的農(nóng)業(yè)花兒，除了長滿農(nóng)人豐碩的希冀以外，還蘊含著令人賞心悅目的美。希冀和美不同芳齡的綻放，全憑愛者心中對它們的互感和欣賞，抑或靈犀的互通。

人間四月，花事漸了。塵煙過處，這銘心的一幕景致卻一直青春地定格在我的腦海之中，未曾在嘀嗒的時間濯洗中褪去半點芬芳。

有這樣一個故事：很久很久以前，印度神話中世界萬物的創(chuàng)造者，大梵天王（地位相當(dāng)于中國的盤古）在西方極樂世界靈鷲山上請佛祖釋迦牟尼說法。大梵天王率眾人把一朵仙界極品之花——金婆羅花——獻給佛祖，隆重行禮之后大家退坐一旁，靜觀佛祖有何開示。

但佛祖并不言語，只拈起一朵金婆羅花，意態(tài)安詳。大家都不明白佛祖此舉是何意，更揣度不透佛祖是否在暗傳佛法，因而面面相覷，不知所以。

時間流逝，就在眾人正竭盡所能地參悟之時，佛祖的大

弟子，后成為印度禪宗初祖（至第二十八代達摩時傳入中國，中國奉達摩為禪宗始祖）的摩訶迦葉破顏輕輕一笑。佛祖當(dāng)即宣布：“我有普照宇宙、包含萬有的精深佛法，熄滅生死、超脫輪回的奧妙心法，能夠擺脫一切虛假表相修成正果，其中妙處難以言說。我不立文字，以心傳心，于教外別傳一宗，現(xiàn)在傳給摩訶迦葉?！毖援?，便把平素所用的金縷袈裟和缽盂授與迦葉。

這就是禪宗“拈花一笑”和“衣缽真?zhèn)鳌钡牡涔省?/p>

這個故事在宋代的《五燈會元》一書中有記載：“世尊在靈山會上，拈花示眾，是時眾皆默然，唯迦葉尊者破顏微笑……”

佛祖所傳的，其實是一種至為祥和寧靜、安閑美妙的心境，這種心境純凈無染、淡然豁達、無欲無貪、坦然超脫，是一種人生追求的最高境界。這種境界只能感悟和領(lǐng)會，只能靈犀互通，卻不能用言語表達。而摩訶迦葉微微的一笑，正是因為他領(lǐng)悟到了這種境界，所以佛祖把衣缽傳給了他。

一日網(wǎng)上閑逛，忽然讀到著名詩人梁平新近創(chuàng)作的《潼南，潼南》一詩，往昔的花事頓然重現(xiàn)，讓我油然而想起了鮮花與佛教、鮮花與道教的一些故事來。

“菜花就這樣泛濫了。三月的躁動，在陳摶的道法里歸于太極。

陰的柔，陽的剛，集結(jié)在崇龕古鎮(zhèn)，五代宋初的一粒種籽，

燦爛至今?！?/p>

一代宗師陳摶，據(jù)傳是西蜀崇龕縣人（今重慶潼南縣崇龕鎮(zhèn)），繼承了漢代以來的象數(shù)學(xué)傳統(tǒng)，并把黃老清靜無為思想、道教修煉方術(shù)和儒家修養(yǎng)、佛教禪觀會歸一流，對宋代理學(xué)有較大影響，后人稱其為“陳摶老祖”。

梁平踩著陳摶思想的后塵，在一片油菜花海的風(fēng)景里，看到了秘而不宣的氣韻。這種氣韻便是道的靈、道的氣。

這首詩，能讓人從像珠璣錦句的一朵朵油菜花中，讀到“道法”的前世今生，以及“朝代更替，一茬一茬地生長”的過程，原始而樸素的愿望，浩蕩地從水而遠、從山而高，結(jié)成了思想的“黃金甲”。

佛教也好，道教也罷，都開著無華而又高遠的哲學(xué)花朵，都認同無論花草樹木、鳥獸蟲魚，還是山川大地，莫不含氣，莫不有靈，都值得人類愛護、尊重和敬畏；參禪悟道，也莫不是以讓自己心靈虛寂、去卻妄念、堅守清靜的無為之人性根本。

坐如磐石的金佛寺，

微啟雙唇，念誦滿腹經(jīng)綸普度眾生。在三月，佛也金身，道也金身，

我在佛道融匯的菜花地里，

一個來回，就干凈了。

“在三月，佛也金身，道也金身”，意即油菜花是黃色的，百姓的生活給佛與道鍍了金；佛與道雖然表面緲遠，但其高大的形象卻來自塵煙繚繞的民間，其令人仰望的信念，不過是眾生的追捧、虔誠的守望。

而鍍金后的佛與道，反過來又對紅塵之人進行身心的洗煉，所以才能“在佛道融匯的菜花地里，一個來回，就干凈了”。

有時候想想，信仰的高遠，追求的艱深，真也脫不了紅塵的滋養(yǎng)。真正的佛家與道家的修為，歸根結(jié)底就是百姓的衣與食。這是佛學(xué)與道學(xué)哲理的發(fā)散，又是佛學(xué)與道學(xué)哲理的回歸。也就是說，人們所崇拜的、信仰的、祈禱的，歸根結(jié)底就是自己能夠把握得住的幸福生活。這既是禪意，又是觸手可及的溫暖！

誰敢否認？你燒香拜佛也好，求道問仙也罷，所欲所求，均是為一己幸福？無論今生，或者來世？

如果你是有心人，一朵花的綻放，不僅會讓你看到如詩面的華美，而且能看到詩意的深遠；你所擁有的不僅是視覺上強烈的觀感愉悅，更有心靈上強烈的開悟共鳴。這種開悟，能讓人久久咀嚼，難以釋懷。樸實無華的生活本真，其實就跟一朵油菜花一樣，看似不勝高妙卻又最為高妙；看似小詩般輕巧，卻又意韻連連，耐人尋味。

春暖踏青之際，鄰家小孩所在學(xué)校舉辦“春風(fēng)中的小天使”攝影比賽。鄰家大哥在油菜花海中為女兒拍了一組笑靨如花的照片，用以參賽。說實在的，此丫頭容顏并不精致，因而她對憑此照片參賽能否得獎也了無奢望。但昨天晚上，小女孩卻興奮地告訴我說，她竟然憑這組照片中的一張，奪得了該校“春風(fēng)中的小天使”攝影大賽一等獎，成了春風(fēng)中最美的小天使。我很是替她高興?？此凉M面桃花的樣子，我猜她心里一定很感激油菜花吧，因為是油菜花給了她的美，把她襯托成為最美天的使！

今晨早起，天色熹微，我便打開電腦寫起了這篇小文，想將腦海中對油菜花兒的一些感悟記述下來。正在酣暢地打字之時，屋外傳來了一聲接一聲的吆喝：“買菜籽油，買菜籽油，正宗噴香的鮮榨菜籽油！”這是穿街走巷的賣菜油的小販的聲音，高亢洪亮，絕無嬌鶯弱啼的婉約，卻也讓人備覺蓬勃和親切。婉約是一種情調(diào)，洪亮則是一種生存，應(yīng)該說二者皆不可少。看到屏幕上與油菜花相關(guān)的一些跳蕩的思緒，不由啞然、怡然而笑。想必，這也是一種我與油菜花的機緣？

《紅樓夢》第六十三回“壽怡紅群芳開夜宴”中，引有一句詩云：“開到荼蘼花事了”，雖然這不過是女仆麝月抽到的一支花簽上的字，以花喻人，意即“韶華勝極”，暗示麝月的命運。但人生既已如此，何不保鮮一顆無為之心？正如平淡卻又暗藏禪機的油菜花，你愛其美，它便許你美；你若喜歡其內(nèi)核，它便許你芬芳的人間煙火。

因而，綻放在油菜花上的哲理，又何嘗不是我們平常人生中最大俗、又大雅的追求？